老村记忆-乡邻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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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开学不久,臭老九罕见地将脚迈进了我家的门槛,他来向我二姐借一本学习资料时,看见炕头上我那本《唐诗三百首》,临走时没经过二姐同意,就拿走了,说是看几天就还回来。记得我回家不见了那本《唐诗三百首》鼓槌般的小拳头在二姐身上厮打,最后还是母亲出面说:“不就一本书吗,他看看就还你了,用的着和你二姐怄气吗”?可是当我过了一个星期去向臭老九讨要时,他却一概不承认他拿了我那本书,任弱小的我在他家院子哭滚,他就是说没有拿,从来都没有到我家拿过。闹到天黑,我的嗓子都哭哑了,是二姐把我领回家的,她答应我,在下个暑假编草帽子卖钱为我另买一本。

    此后臭老九再也没有上我家去过,我倒是去过他家好多次,就是想着在他家发现我那本《唐诗三百首》。也许他早有防备,我总是抱着遗憾而归。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多年以后,臭老九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专,在当时来说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了,全村人都以他作榜样训斥自己的孩子,当然他也成了同龄人学习的榜样,三年以后他学成而归接过了他父亲手中的教鞭。

    一时间,臭老九又成了全村人教育孩子的榜样。我顶撞父亲,“你喜欢做贼的儿子,那生我干嘛”?我为那本书,一直对臭老九怀恨在心。冷不丁父亲一个把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再次听村里人说起臭老九时,他已经疯了,而且再也没有去上班,待在家里净拿工资。据说因为他太老实,且人事不活泛,老是受领导的气,而且同事也都捉弄他,有什么黑锅总是他背,气急败坏的他砸了校长窗子上的玻璃。后来,还拿毛笔在学校及乡政府大院内的粉墙上题诗大骂校长和书记乡长,这事传到县上,就有领导提出开除他,最后是用十几箱的西凤酒才换回了他的公职,但不再担任教师一职。他被调往乡派出所负责后勤工作。

    谁知,在县上一次表彰乡党委的年终大会上,臭老九又闹了起来,他将一桶大粪泼洒在主席台上,而且还把一些乡干部宿舍门口挂着的名牌丢进了茅坑,并且偷着在县委的公告栏里贴了早已准备好的揭发材料。据说当时没有人敢去阻拦,都怕弄一身大粪。臭老九在做了这些出格之事的第三天就被县公安局带走的,最后去西安做了精神鉴定,臭老九真的疯了。

    上次回家,在村头的沟沿上看见臭老九的,他盘腿儿坐,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头发脏兮兮的披在头顶,犹如秃子戴着一顶毡帽,都已经结成了板状,胡子邋遢脸上缺少了光泽,尽是灰尘,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他可以请天兵天将消除人间苦难,可以呼风唤雨。

    此时的我已没了对他的憎恨,更多的是怜悯,可惜之情。我在他身后站了良久,掏出一支烟递了上去,说:“来,抽支烟”。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乃上仙,不食人间烟火,请你自便”。汪好文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我要转身离去时,他睁开眼睛盯了我老半天,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本《佛教入门》站起来给我,说了句,当我还你的《唐诗三百首》。完了,转身而去,背影拘娄步履蹒跚。

    剩下我一个人惊愕地张大嘴巴呆立原地。

    乡邻之九:猪娃哥

    陕西人为了表示对男孩的疼爱,在未成年时家人都要以动物开头,后加一个娃字为孩子取名,表示疼爱。猪娃!按辈份我们同辈。猪娃的全称应是王猪娃。

    据奶奶说,猪娃哥的爹死的早,他娘带着他的弟弟嫁到永寿梁那边去了。我想,这也许便是猪娃这名字一直叫到现在的原因吧?印象中猪娃哥一直跟他的奶奶生活在一起,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时都不敢得罪他。一得罪他,他的奶奶就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滴地找家长。诉说猪娃无爹无娘的不幸!我们就要吃父母一顿“竹板炒肉”。

    在我读高一的那年时,因家贫早已辍学的猪娃哥已下井挖煤三年多了!而这时,猪娃哥的奶奶已似油灯将干!众人都劝猪娃哥早点成家,也好为老人了却心愿。没多久,猪娃哥便从离家十几里的山里领回了一个叫林玫瑰的女人,在热热闹闹的吹吹打打声中正式进了门、成了家。

    也许是死亦瞑目,了无牵挂了吧!猪娃奶奶在猪娃成亲三个多月后的一天无病无灾一觉睡了过去。猪娃又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埋了奶奶,这令村人对他都刮目样看。

    后来,我在外读书了,听说他们夫妻俩相亲相爱。遗憾的是,猪娃的老婆林玫瑰活脱脱一个林妹妹下凡,不仅不能下地种田,几年下来也未能给生个一男半女,可是猪娃哥不管心里怎么想,从来没在人前说过林玫瑰的一句不是,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照顾有加。

    我大学毕业那年,听说,猪娃在永寿梁那边的弟媳因生孩子难产,在生下一女婴大出血一命归西。族里几个长者一商量找到永寿那边去说情把这个刚出生的女孩(侄女)给要了回来。年近半百,喜得一女虽非亲生,两口子像命根子似的宝贝着。

    原本以为猪娃哥就这样抚养女儿,照顾老婆,就这样好好地过下去了。谁知,沒过几年林玫瑰也因病一命归西。

    这时村里热心人开始给他撮合同村离异女白香琴,白香琴因羊禚疯吃错药导致不能生育。被夫家打回娘家最终离婚,白香琴嫁到猪娃哥家的最初几年里,哭声吵闹声不绝于耳,他们的养女王艳这时正值青春期,很是任性,经常跟白香琴,撕址在一块打的不可开交,往往一大早我们还在睡梦中,忽然间就被他们的大呼小叫惊醒。小时候的我真是烦透了那吵闹不休的一家人。

    白香琴的病也是时好时坏,犯不犯病没个准,有时与人说着话,忽然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一头倒地,那症状真的是吓死人!好不容易王艳终于长大成人,并招了一个烧砖瓦窑的安微人做了上门女婿。这时候的王艳也算是终于懂事了,对养父继母也非常好,吵闹多年的一家人终于归于平静,原以为以从此过上了太平日子的一家人,真的是噩运不断。在一个冬日的下午,白香琴在做晚饭时忽然犯病一头倒在炉子上,家里人又都外出,可怜的香琴嫂子就这样被活活的烧死了。等家人回家发现听说已无人样了!

    可怜的白香琴意外被火活活烧死了,曾经的吵也好,闹也罢,毕竟相依在一个家里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小猫小狗养久了也有感情,何况是人呢!养女王艳在哭天抢地哭里为她风风光光地操办了后事。

    白香琴不在了,王艳又成家了。年近花甲的猪娃老哥却不安分了。在半年后,又四处张罗着讨老婆,而此时正逢泾河新区大开发。我那个宁静美丽的小村庄正好也规划在开发內,被征地拆迁之后的村民,一夜间个个变成了暴发户,那些因穷当年不曾娶妻的光棍汉们,一个个都讨到了期盼已久的老婆。邻居老哥猪娃手握失地补偿款,又做起三娶老婆的美梦。先是从甘谷镇领回比他年长五岁的一个女人。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也并不安心过日子,搽脂抹粉像个旧时的媒婆,养女王艳见他领回这个老妖精一样的老女人,气不打一处来,极力反对。

    无奈,这个被猪娃哥供养多时的老女人,又被他连哄带骗地打发回了甘谷。

    安分几年,不知道那位多事的乡邻媒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被夫家拋弃的精神病女子。周娃老哥领回这个年轻女子,如金榜提名,领着年轻的疯妻四处显摆,并在村子里高调婚宴。

    婚后疯女人好时人模人样,犯病时见邻家小孩吃糖,即刻要糖;见小孩吃雪糕,马上要雪糕。稍有不顺,哭爹喊娘寻死觅活,在整个村庄里笑料百出。

    这其间被老哥发配回甘谷的老女人念着他的钱,又听说他又找了一个,这时又从甘谷过来找他,穷困了一辈子的老哥一时妻妾成群。年轻的疯女人并不管他又领回了谁?只要有吃就笑,有喝就乐,养女王艳出门被人取笑,脸上挂不住了,老女人不肯走,老哥也不听王艳相劝,忍无可忍的王艳找来女婿终于动手教训了养父一回,这场二妻风波才算平息。

    疯女人虽疯毕竟年轻,年龄上的优势轻而易举击败了黑山老妖(村里人给起的外号),老妖精似的女人再次被送走。可是,疯女人虽疯,在清醒时就往娘家跑,清醒时的疯女人根本看不上猪娃,从不拿正眼看他。疯女人一次次跑回娘家,犯病后又被娘家人一次次送回。

    在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清醒后的疯女人跑回娘家久住不回。思妻的猪娃,一大早兴冲冲骑着家里新添置的电动三轮车。滿怀希望去邻村接媳妇去了,结果是快到中午噩号传来,猪娃老哥人没了(死了)!

    听人讲,猪娃老哥到了老岳父家后,好话说了一箩筐,清醒的疯女人不但不跟他走,还骂他个狗血喷头。气火攻心的猪娃老哥在返程途中行至一个下坡转弯时,连人带车撞到了山崖上,人当场就没了!

    其实,这些,也都是我前些日子电话里从老家的堂哥口中得知。那天,无意中问起了猪娃老哥,堂哥话就多了,他说你不知道他已经做土地爷了,接疯子在半路碰墙死了。

    唉!猪娃老哥就这样走完了他多灾多难,笑料百出的人生!怪他小时缺少了母爱,还是心性太高?怪他不断结婚,还是怪命运的捉弄?谁能说的清了呢!

    唯愿猪娃老哥来生有个美好的人生!

    乡邻之十:哑巴表叔

    如今,在我的记忆里,想起一个人时,总让我心潮难平,念起他们在世时的点点滴滴。他很平凡,甚至可以说无足轻重。但我仍决定把他们的故事讲出来,记录下来。

    因为他也曾经来过这个世界,虽然说他一辈子平平淡淡,没有轰轰烈烈的给世界留下什么,但是他纯朴善良,堂堂正正的来过这个世界上又默默无闻地离开人世。他的纯朴善良是留给我的最珍贵的财富。

    他就是我的哑巴表叔。

    哑巴表叔是奶奶亲弟弟的儿子,是奶奶娘家众多侄子里唯一的残障人士。如今,奶奶也去世多年了,哑巴表叔的真名叫啥?至今无人知道!

    小时候听奶奶讲,哑巴表叔的父亲旧时代(旧社会)是个的土匪。后来,因土匪之间两派人争地盘时被人杀死在外,留下舅奶带着年幼的表叔艰难度日。

    小时候的表叔并非哑巴,聪明伶利,四五岁时的一场高烧三天不退,等醒来后表叔看到大家时,便喜笑颜开呜里呜拉比划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那眼神像个孩童般纯净透明,人们唯一能回应他的就是,赶紧比划与解说着问他。

    在我的记忆里,我清晰地记得哑巴表叔到我家时一进门就用哑语“呜哩哇啦”地告诉人们他的到来。这时候奶奶就会赶紧和面烙饼,而我们的哑巴表叔在我妈妈和奶奶做饭的空档,并未闲住,拿起扫把把家里院内院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奶奶心疼他这不会说话的哑侄,每到吃饭时给表叔的碗里总要打个鸡蛋。而鸡又被哑巴表叔一筷子夹出放在奶奶的碗里。一个鸡蛋推来让去,到后来经常又落到了我的碗里。

    哑巴表叔不仅人善良,还会一门“敷笤帚”、“编笼”的手艺。经他手编的笼或敷的笤帚即结实又耐用。记得他用苹果树条儿给我奶奶编的一只用来提烧炕柴用的笼到现在还在用;而经他手敷的笤帚扫过的地面找不到一粒灰尘。

    那时,哑巴表叔每次到我家干完活回家时,奶奶总会给他带几个大馒头或蔬菜水果,有时还会悄悄地塞给他几块钱,而每次除了吃食,哑巴表叔要么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放到奶奶的枕头下面要么比划着给了我。

    可是,就是这么善良纯朴的表叔,后来我便不愿答理他,甚至不希望他到我家来。因为他每次来我家,只要被我的小伙伴们发现,他们总会跟着我屁股后面看热闹。若要是我与他们闹了别扭,他们还会唱着骂我:恭喜、道喜,你家的表叔乖,你家的表叔好,你家的表叔说话哇啦啦!

    那时的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着。到我读初中时奶奶已八十岁了,八十高龄的奶奶,有一天无疾而终。娘家所有的至亲晚辈全都到齐。唯独不见哑巴表叔。正当奶奶的娘家人象征性地哭了几声便被村里执事的人(乡村专管红白事的人)劝住时,门外哭声大做,人们这才发现哑巴表叔连哭带跪来到奶奶的灵堂!

    哑巴表叔哭倒在了奶奶的灵堂,任谁劝都劝不住,也许言不能语的表叔知道,这个世界上疼爱他关心他的姑姑再也不会醒来了。哑巴表叔伤心欲绝的痛哭,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灵堂又是哭声一片!后来,在主事者的声说下,父亲带着叔叔们、与我们晚辈们(孝子)跪请哑巴表叔,主事者好话说尽,这才扶了起来。

    在奶奶过世的最初几年哑巴表叔几乎不到我们家走动,父亲带着我们在赶集路过他们的村庄时,总要上门去看看他,嫁到外地的大姐每次回家时都要照父亲的吩咐经常买些烟酒过去看他。哑巴表叔在奶奶去世七八年后又渐渐恢复到奶奶在世时的状态。

    在舅奶去世后,人们商议将一个本家侄子名誉上过继给了哑巴表叔,算是为他顶了门户。

    在我正式工作的那一年,我提着礼物去看他。这时候已举步维艰的哑巴表叔很高兴地收下了买给他的东西。不象前些年给啥啥不要,刚强了一辈子的哑巴表叔真的是老了,一转身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一直担心是不是当年我曾嫌弃过他,他生我的气便就不到我家了的。我背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心事,这才从奶奶娘家能言的其它至亲侄仔口中得知,哑巴表叔那些年不上我家来,是因为奶奶去世最初几年哑巴表叔太过伤心,不敢上门。

    奶奶在世时疼爱她的哑侄,善良的奶奶离世时放心不下的人一定是表叔!一定是这个为别人敷了一辈子笤帚、编了一辈子笼的表叔。

    三年前的一天,父亲打电话给我说哑巴表叔去世了!他说表叔前几天害了一场病,卧床不到一周人便去世了,几乎沒受罪。而他的终年比奶奶还多出近两岁,亦是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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