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长海从日语学堂出来,心情十分沮丧。自从目睹信子小姐的芳容,他就准备铆足了劲,发动自己的“爱情攻势”,来个人财两得,捷足先登,跨进日本国籍。
张长海心里想着,便晃到公寓楼内。这时,夜已深,马路上汽车稀少。路灯杆下斜倚着一位姑娘,一阵阵酒臭钻进张长海的鼻孔。
你骂日本人“酒鬼”,日本人不恼。古代的日本人把酒称为繁荣之水,日语中的“酒”字就是由“荣水”演变来的。“好酒”与“好色”是日本男人的骄傲,从不掩饰,他们把这视为雄健的标志。尽管日本成年男女中有百分之三点六的人,有酒精中毒症,但是,大街上的“女酒鬼”还是不多见的。
张长海还在纳罕,那女酒鬼箭一般冲向马路,与一辆蓝鸟轿车来了个大拥抱,一下摔倒在马路上,打了几个滚,坐在路边不动了。
蓝鸟停住,司机下车就骂:“想死别害人,回家割你的静脉去!”骂够了,开车便走。
“小姐——”
张长海被这幕险剧吓出一身冷汗。但他猴精猴精的,立刻从惊悸中挣脱出来,三步两步抢到女酒鬼面前,双膝跪倒,急切地问:“小姐,伤着没有?”
小姐名叫高田禾男,地道的日本人。她芳龄二十有三,在泛美航空公司驻东京联络处当秘书,收入颇丰,正当妙龄,本应安享美好人生,不料却走火入魔地动了轻生之念,硬和汽车顶牛。
高田禾男挥手推开张长海援救的手臂,愤怒地骂道:“滚蛋!”
张长海愕然,敢情日本人的“滚蛋”和中国的“他妈的”一样,男女通用。“我招谁惹谁了?老板这么骂,丫头片子也这么骂。”他站起身,想离开,又于心不忍,怕这日本妞儿出事。
禾男勉强站起,身子一仄楞,摔丁个屁股蹲儿——伤得不轻。
张长海动了恻隐之心,毫无功利目的跑了过去,一把扶住禾男,说:“小姐,这样不行,你已经受伤了,我送你回家吧?”这几句日本话说得流畅。
“家?”禾男嘴角挂出一丝苦笑。
“对,回家。”
“我想死。”
“不,绝对不能死。”张长海急了,“生命只有一次。小姐,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别的不说,对得起父母吗?”
“父母……”
“对呀,他们生你养你,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可不要辜负老人的一片苦心咽。”
禾男垂下头,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掀起一阵撩人的波浪。短裙撕开,白皙浑圆的腿裸露着,擦伤处渗出殷红的血。
“去医院吧。”张长海说。
“不,去我的兔子窝。”
“兔子窝”是欧美人讥笑日本人住宅狭小的话,很快在日本流行起来。不是日本人幽默大度,实在是事实。弹丸岛国,东京的地皮贵得吓人。
张长海背着高田禾男进了“兔子窝”。这是高级住宅,外观西洋化,内里日本式。张长海很懂规矩,进门脱鞋。
“这窝不错,挺大!”他把禾男放到榻榻米上,四下环顾。
“五叠。”
禾男很愿意回答张长海的提问。伤口阵阵疼痛,加快她对张长海与时俱增的好感,减少了戒备。
日本人用榻榻米的叠数表示房间的大小,一叠约两平米。
“嗳呀,禾男小姐,这里简直像宫殿。”张长海想起自家的“地震棚”,惊叫着,“多温暖的小窝。小姐,药在什么地方。我给你上药。”
张长海随着禾男的指点,进了内室,找到外用药。他并不急于去救死扶伤,四下打量这东洋小姐的闺房。房间充满女人的味道,卧地梳妆台,银镜锃亮,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矮几上的白瓷瓶插着鲜花,花花绿绿的丝绸被叠得很整齐,枕边居然是只硕大的憨态可掬的绒毛玩具——中国熊猫。
高田禾男伸展四肢,让张长海涂药,幸好没伤着骨头。
“真不好意思。”禾男感激地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先生的尊姓大名呢。”
张长海本想胡诌个日本名字,可他立刻改了口:“张长海。”
高田禾男愣住了。面前的英俊青年,无论是发式、服装、气质,都是地道的东京味,怎么叫个怪名?
入乡随俗,张长海早就把自己调整成日本人了。他可不愿意让人家广眼就看出是个“中国老外”。
“您……”
“我是……是中国留学生。”
“哟,中国人。”
“交个朋友?”
“已经是朋友了。”禾男由衷地说。
“多保重,我该告辞了。”欲速则不达,张长海懂这个。
“不,太晚了,住下吧。”
“你这儿?不不,这怎么可以。”张长海心花怒放,脸上却正经得如柳下惠转世。
“井水不犯河水。”禾男认真地说。
“我睡客厅。”张长海欣然应诺。
张长海睡着了,温柔乡之梦不招自来,好让他惊喜,又叫他惆怅。
王开农心急如焚。东京林子太大,坏鸟不少。臭小子一夜不归,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如何是好?打了几个电话,杳无下落。
天一亮,王开农四处寻找,哪里找得到。当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回到公寓,张长海见了救星似地迎上来。
“王大哥,借我十万日元,我有急用。”
王开农悬着的心落了地,抄起剩下的半瓶啤酒灌了下去。
“求你了,就借十万。”
“十万?老子又不是开银行的。你小子昨晚上哪儿鬼混去了?要这么多钱,你也不怕得艾滋病!”
他想借钱,口气软了:“哥,我张长海再‘下三烂’也不会干那事。”
“看不出。”
“开农哥,我不过在朋友家住了宿。”
“哪儿的朋友?”
“告诉你,你也不认识。”
“今儿个不看在你老子的份上,我他妈的非揍你一顿。”
“大哥愿打,我也愿挨,你就出出气吧。”
王开农见他这样,气消了一半:“要钱干吗?讲实话。”
“朋友病了,病得不轻。”
“真的?”
“向毛主席保证!”张长海郑重地举起右手,一幅庄重老诚的模样。
王开农打开箱子,数着钞票:“五万。”
“五万就五万。”张长海无可奈何接过钱。
王开农见他那副德性,又数给他三张大钞。
“大哥万岁!”张长海见钱颜开。
“你小子别忘了吃几碗干饭!”
张长海跳到卫生间,洗起澡,大唱“……洋装虽然穿在身,我依然是颗中国心……”
王开农骂道:“你他妈的吃喜鹊屁了!”
张长海挑了身最好的夏装,到食品店熬费苦心地选了中国糕点,兴冲冲地往高田禾男家去。一路上想住西洋的房,讨东洋的妻……
高田禾男跪着迎接张长海,张长海跪着还礼,动作标准,比日本人还日本人。
“这是给我的?”禾田明知故问。
“初次拜访,不成敬意。”张长海周身紧张。
禾男看着那两斤点心一盒法国香水,高兴得像个孩子。她穿了俨和服,白底红花,丝光闪闪。举手投足,身姿婀娜,绰约丽艳。浓黑的秀发盘在脑顶,像个缩小的富士山,鬓角插着粉艳艳的樱花。薄施脂粉的脸。英挺小巧的鼻子,一点红唇,透着秀丽水灵。稍稍上翘的眉头,微微下斜的眉梢,充满女性的温柔。似哀非哀,似喜非喜的明眸,仿佛藏着世人无法理解的隐情。
张长海已感到悠悠的味道,勾人心魄。
“鸡素烧,爱吃吗?”禾男问。
“爱吃。”
这是日本名菜,从未吃过。
矮几上放电磁炉,千底锅,大油泛起香味。禾男将切得很薄的牛肉同葱段、鸭儿芹、豆腐块和粉丝放进锅里炖,再加上酱油,砂糖、清酒、咸盐,室内满是香气。
“我来帮你。”张长海跃跃欲试。在家,他常帮妈妈做饭。
禾男莞尔十笑,为张长海斟了满满一杯啤酒:“我们日本,男人就是男人,怎好做女人的事。”
路上,他不断告诫自己——在禾男面前,一定要表现得比日本男人更日本男人。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爷们儿是吃三碗肉,喝八碗酒,不跑肚拉稀,不面红耳赤的铁男人。
张长海双手撑住膝盖,一幅纠纠武夫的气派。
“这样好——这样才是禾男的长海君。”语若莺啼燕啭,酥人身,痒人心。张长海有些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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