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怒放-蟾蜍怒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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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这一次的事,立刻在村里引起很大震动。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五四的医术竟然会如此精深,甚至能看出连那个周医生都没有看出的东西。后经杨书记调查证实,果然是邻村的几个基干民兵偷偷背出枪来打大雁时,不知怎么走了火,才误伤到黄小娥的。

    刘全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一直对李五四耿耿于怀。

    所以,这次避孕套事件,他认定是李五四居心叵测。

    关于避孕套这件事,我也吃不准李五四是否真的是有意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确实想当医生。他曾经偷偷地对我说过,其实他真正的理想并不是当赤脚医生。他说赤脚医生能算什么,他想的是去读医科大学,将来当一个真正的医生。那时已废除高考制度,改为从基层选拔表现出色学有专长的青年,由群众推荐,保送去大学里读书。这样的大学生称为工农兵学员。李五四说,他的理想就是想让村里保送去学医。

    我始终想不明白,李五四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

    李五四的父亲曾是一个挂牌中医。我和李五四读中学时同班,所以,关于他父亲的事也就听到过一些。据说他父亲很有名气,但他的那间诊所却很少接待普通患者,平时送往迎来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即使偶尔出诊,也是为些有级别的领导看病。曾经有一次,一个蹬三轮车的工人捂着肚子来找李五四的父亲,说自己突然胃疼,还不停地打嗝,想让李五四的父亲给看一看。当时李五四的父亲已经拎着医药箱从诊所里出来,正准备去一位领导的家里出诊,于是随口对这个三轮车夫说,腹痛呃逆不是什么大病,随便吃点药就可以。说罢就转身朝一辆来接他的小轿车走过去。但这个三轮车夫却上前一把拉住他,说李大夫,你的医术这样高明,看我这点小病自然不当回事,也耽搁不了你太多的时间,你只要告诉我具体吃什么药,我好去药店里买。李五四的父亲立刻皱起眉头,将这个三轮车夫的脏手拨开了。恰在这时,路边有一个修理旧木器的匠人正在锯一块木料。李五四的父亲耸起鼻子闻了闻,就走过去,从地上抓起一把锯末递给这个三轮车夫,说回去用它煮水喝,早晚各一次,几天就会好。当时街上的人看了都觉得好笑,认为李五四的父亲是在应付这个三轮车夫。但这个三轮车夫的心却很实,真就将这些锯末小心地捧回家去,然后煮了水喝,没想到几天以后竟然真的好了。这件事一时被传为奇闻,街上人都说李五四的父亲医术果然不得了,随便从地上抓一把锯末都可以治病。但是,让李五四的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后来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几年以后,当初的那个三轮车夫突然又带着几个人来到李五四父亲的诊所。这时这个三轮工人已是一个群众组织的头头。他让李五四的父亲去自己那里给他老父亲看一看胃痛。但李五四的父亲由于身体虚弱,已经卧病不起,他的小诊所也已被砸得稀烂。他一见这个三轮车夫来势汹汹,就意识到自己要有麻烦了,于是连忙推辞说,胃痛属于消化系统的疾病,而自己只是内分泌方面的医生,况且目前这种情况,也已不能再去出诊。这个三轮车夫一听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不去给我父亲看病,是不是因为我父亲不够级别?接着又说,你当初随便从地上抓一把锯末都能给我治胃痛,现在怎么又说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了呢。三轮车夫说,我不管你眼下是什么情况,我说让你出诊,你就可以出诊。这样说罢,就让一起跟来的几个人将李五四的父亲弄去了他的家里。但是那一次,李五四的父亲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个三轮车夫的父亲患的竟是晚期胃癌。直到这时,他才不得不对那个三轮车夫说出实话,他说当初那一次给他从地上抓的那一把锯末,其实也不是随便抓的,因为他从气味闻出来,当时那个修理旧木器的匠人正在锯的是一块沉香木,而沉香木本身就是一味中药,可以治疗胃痛呃逆。但是,李五四的父亲对这个三轮车夫说,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你父亲患的是晚期胃癌,而且很可能是未分化鳞状细胞癌,这种肿瘤的恶性很高,不要说沉香,就是西医目前也还没有什么药物能治。三轮车夫当然不听这一套,啪地一拍桌子吼道,不能治也得治,如果李五四的父亲没有为他的父亲治好,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一次最后的结果是,三轮车夫的父亲很快病死了。而李五四的父亲也被整死了。

    我为此始终搞不明白,既然李五四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他为什么还如此热爱这一行,而且一心要继续走这条路呢?李五四对医学的热爱可以说已达到狂热的程度。在我的记忆里,他的枕边永远堆放着各种医学书籍,箱子里也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中药材,搞得房间里以及他自己的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9

    避孕套的事过去不久,一天上午,我去公社办事。那时我已担任村里的大队会计,经常去公社的信用社处理一些往来账目。我办完了事出来时,恰好遇到李五四。李五四那只被刘全打伤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好,虽然消了肿,但眼眶已由青紫变得发黑,边缘的地方还有些发黄,看上去怪怪的。他看到我就站住了,眨着那只眼睛没有说话。我问他,来公社干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才说,要去卫生院。我立刻猜到,他是想去看那只眼睛。于是就提出和他一起去,等办完了事好一起回村。我一边和李五四朝卫生院走着,一边心里感到奇怪,李五四有病从来不看医生,他自己那里的常用药可以说应有尽有,这次只为眼睛这一点儿伤,怎么会跑七八里路来公社的卫生院呢?但我只是这样想,却并没有向他问出来。

    我和李五四来到卫生院,在门口遇到了周医生。周医生仍然保持着过去在城里大医院时的习惯,浑身上下干净利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雪白的白大褂也是一尘不染。他并不认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李五四。李五四那只发紫的眼睛让他有些惊讶,于是站住了,朝李五四很认真地看了看。李五四也已认出了周医生。那一次避孕套事件之后,李五四曾对我说,其实刘全把责任都归咎于他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没有这个周医生,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李五四说,当时县里的领导并没有太发火,是这个周医生说,这样庄重的场合用避孕套吹气球很不严肃,又说如果用这种不严肃的态度对待计划生育工作肯定也会出问题等等,县里领导才一下生起气来的。这时,李五四也同样看着周医生。就这样看了一阵,他才不动声色地叫了一声,周容主任。周医生显然很意外,没想到李五四竟然知道自己的姓名,而且还知道自己曾是一个主任。于是点点头,嗯一声,问李五四有什么事。

    李五四说,想开一些药。

    开一些药?

    周医生一听就笑了,说一些药,是多少?

    李五四将手里的一张字条递给周医生,说都在这里。

    周医生接过字条看了看,又抬起头用眼睛盯住李五四。

    他问,这个药单,都是你写的?

    李五四说是,是我写的。

    周医生说,你写得很专业啊,像个处方的样子。

    李五四听出周医生的话里有话,只是看着他,没再说话。

    周医生说,可是,你这张处方上,怎么治什么病的药都有啊?

    李五四说,我开的,都是一些常用药。

    周医生说,可是,你要这样多的常用药干什么呢?

    李五四说,当然是给大家用。

    周医生说,你是赤脚医生吗?

    李五四面无表情地说,你这样问,就不像个医生了。

    周医生一笑说,听你的口气,倒真像是一个医生呢。

    他这样说罢,又冲我和李五四很古怪地笑了一下,就转身走开了。

    在这个上午,李五四走在回村的路上始终没说一句话。我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定认为周医生仍在为黄小娥的那件事记恨自己,所以这一次才存心跟他作对。但是,我觉得这也合乎情理,如果我是周医生,在处理黄小娥的伤口时突然冒出一个像李五四这样的年轻人冲我指手画脚,我也会感到不悦。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的的确是对的,但对的事情如果用不对的方式去说,结果也往往会错。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路。来到村口时,已是将近中午。李五四忽然在路边的水塘边站住了,两眼盯着墨绿的塘水。这个水塘很奇怪,不仅水是墨绿色的,而且从来没有一条鱼。村里曾经想把这里改为养鱼池,放养了一些鱼苗,但不知为什么,没过多久就都死了,白花花的漂满水面。此外还有一个奇怪之处,这水塘里只生长着一种样子很奇特的青蛙。说青蛙好听一些,其实也就是癞蛤蟆。这些癞蛤蟆的皮肤看上去疙疙瘩瘩的凹凸不平,而且每到下雨时,它们就会浮上水面,却静悄悄的从不鸣叫。这时,李五四看着塘水,嘴里似乎在喃喃地咕哝着什么。

    我想听一听,却没有听清楚。

    10

    其实李五四早就断言,刘全头晕的感觉越来越重,周期也越来越短,这绝不是好的征兆。李五四说,这说明,刘全不仅有持续的高血压症,脑血管痉挛发生的频率也越来越高。李五四说照这样下去,他恐怕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刘全却并没把李五四的这些话放在心上。刘全反而认为李五四是在危言耸听。他对村里人说,他自己的病自己心里最清楚,李五四这样说,不过是在存心咒他,他恨不得刘全马上就死心里才痛快。

    显然,刘全这样说就有失厚道了。

    所以,他后来出事也就不足为奇。

    就在我和李五四一起回村来的那个中午,刘全终于跟李五四发生了正面冲突,而且后果闹得不可收拾。事情的起因是村里赶车的杨把式突然患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杨把式是个50多岁的男人,身体原本很强壮,经常赶着大车出去为村里拉运货物,从没有生过什么病,但在几天前,他去县里的造纸厂送麦秸回来,只被雨水浇了一下,身上突然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疱疹。这些疱疹很奇怪,先是一圈一圈的,接着很快就连成片,不仅红肿还奇痒难忍。杨把式不停地用手去抓,抓破的疱疹立刻流出黄水,然后就变成一层硬皮爆裂开,用手轻轻一揭,就露出里面的嫩肉,接着又会起疱疹,又会变成硬皮。杨把式被这些疱疹搞得心烦意乱,又痛苦不堪,从早到晚坐立不安。在那个中午,我和李五四刚刚走进村里,杨把式立刻就迎过来。他显然是在等李五四,上前一把拉住他说,都说你平时主意最多,看病也跟别人不一样,你快给我看一看吧,我这身上到底是咋回事。这时李五四也已注意到杨把式拉他的那只手。在那只手上,一片一片的疱疹已经硬结,有的地方还翘起皮来。但这一次,李五四似乎并没有打算为他看病,只说了一句自己还有事就准备继续往前走。杨把式也没有再追,只是站在那里,冲着李五四的背影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刚刚去找过杨书记,是杨书记让他来找他的。

    李五四一听这话就站住了,慢慢回过头,看着杨把式。

    然后,往回走了几步很认真地问,杨书记,真是这样说的?

    杨把式连忙说,杨书记就是这样说的,杨书记还说,你李五四的医术就是比刘全高明,那一次黄小娥在自己家里挨了一枪,就是你第一个看出来的,连公社卫生院的那个周医生都不如你,后来要不是你提醒,那颗子弹至今还留在黄小娥的屁股里呢!

    李五四冲杨把式嗯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显然,李五四直到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杨把式,跟杨书记是本族的亲叔伯兄弟,如果从这一层关系看,杨书记自然会关心杨把式的病情。

    李五四盯着杨把式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好吧。

    他这样说罢,就和杨把式一起朝他家走来。

    在这个中午,我觉得有些好奇。虽然那一次黄小娥受伤的事后,村里人都在传说李五四的医术如何高明,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为人看病。于是,我就跟随李五四一起来到杨把式的家里。我发现,李五四确实有些医生风范,他走进屋里,在桌边的一张木凳上坐下,镇定自若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上去胸有成竹,真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老医生。他先为杨把式摸了一阵脉搏,又让他张开嘴,看了看舌苔,然后就让他脱掉衣服,说要检查一下。杨把式有些迟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上衣脱下来。我发现,他的身上的确惨不忍睹,已经硬结的皮肤像鳞片似的一块一块暴起来。李五四皱起眉,很认真地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按了按,问杨把式,病前吃过什么东西。杨把式想想说,也没吃过什么,那天去县里的造纸厂卸了麦秸,一看天气不好就连忙赶起大车往回走,但没想到还是遇上了大雨,于是就进了路边的一个小饭铺,一边吃饭一边避雨。杨把式回忆说,当时也没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盘虾酱,两根大葱,还要了几个饽饽一碗玉米粥,吃过饭见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索性就冒着雨赶车回来了。李五四听了沉吟一下,忽然又问杨把式,刘全来看过没有。

    杨把式点头说,看过,还给过几片药。

    李五四立刻问,给的是什么药。

    杨把式说,好像,叫啥扑尔敏。

    李五四听了,轻轻摇了摇头。

    11

    我一向很佩服懂医的人,尤其是医生。我觉得他们都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可以把人看得像一架机器,能准确地判断出哪一个部位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患了什么疾病,从某种意义上说,简直就可以掌握一个人的生命。我没有想到李五四竟然也是这样的人。我发现,李五四在为人看病时,似乎一下变得深不可测,连神态都显得有些陌生。

    在这个下午,李五四正在为杨把式看病,刘全背着小药箱走了进来。

    刘全的气色很不好,看上去也显得有些疲倦。自从发生了避孕套那件事以后,他似乎一直没有缓过来,而且头晕的毛病也越来越严重,有时走在街上突然就会蹲下来。这时,他看到李五四也在这里,不由得愣了一下,接着脸色就沉下来。

    他充满戒备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李五四没说话,坐在桌边,只是抬起头朝他看了看。

    刘全又回过头去问杨把式,是你叫他来的?

    杨把式立刻说是,是自己叫他来的。

    刘全没再说什么,只在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就又问杨把式,吃了自己开的药感觉如何。杨把式立刻摇摇头,说不好。

    刘全问,怎么不好。

    杨把式说,没有效果,而且吃了这种药,总觉得迷糊。

    刘全慢慢转过头,盯着李五四说,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李五四一笑说,我只是来给他看病的,别的没说什么。

    刘全说不对,如果你没说,他怎么会这样说?

    李五四沉了一下,问,你认为,他是什么病?

    刘全说干什么,你又想耍上一次的那一套吗?

    李五四说,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不用紧张。

    刘全想一下,说好吧,既然你要问,我就告诉你,他这是荨麻疹。

    李五四听了没动声色,说,你根据什么,说他是荨麻疹呢?

    刘全说很简单,发病前,他曾经赶着大车去县里的造纸厂送麦秸,一定出了很多汗,回来的路上又被雨水淋了一下,当然就诱发了荨麻疹,而且从症状看,也很像。

    李五四摇摇头说,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但我告诉你,他不是荨麻疹。

    不是……荨麻疹?刘全立刻瞪起眼,那你说,是什么?

    李五四说,你千万不要再给他吃扑尔敏了。

    给他吃扑尔敏……怎么了?

    李五四没回答,只是回头对杨把式说了一句,你先等一下,然后就起身出去了。刘全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冲着已经走出门去的李五四说,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李五四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很大的纸包。他将这个纸包放到桌上,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些像树根一样的东西。刘全伸过头来看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不屑,撇撇嘴问李五四,这是什么东西。李五四说,是一种外用的中药。

    外用中药?

    对,叫雪上一支蒿。

    雪上……一支蒿?

    刘全眨眨眼,显然没听说过这种药。

    李五四这才耐心地告诉刘全,这种叫雪上一支蒿的中药是专门用来治疗皮肤病的,他早就发现,大概由于水质的原因,这一带的村民经常患皮肤病,所以他上次回城,就特意带来很多这种中药。李五四对刘全说,其实杨把式得的是一种叫迭瓦癣的皮肤病,也叫涡纹癣,这是一种很顽固的皮肤病,但平时并不显现,只有遇到一定的诱因才会发病,这一次,很可能是因为他吃了大葱蘸虾酱,又被雨水一淋,所以才发起病来。

    李五四的话立刻说得杨把式连连点头,连声说对对,自己就是吃了大葱蘸虾酱以后才感觉身上不对劲儿的。接着,杨把式又对李五四说,难怪都说你医术高明,看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杨把式的话越发说得刘全的脸上变了颜色,额头上的青筋也随之暴起来。他几步走到杨把式的面前,两眼紧盯着他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给你看错了吗?!

    杨把式也不示弱,看着他反问道,你认为,没给我看错吗?

    刘全说,我当然没给你看错!

    杨把式没再说话,只从喉咙里用力哼一声。

    就是杨把式的这一哼,终于让刘全恼羞成怒起来。

    刘全上前一把揪住杨把式,说走,咱们去公社卫生院!

    杨把式的胳膊上已经满是疱疹,这时被刘全这样一抓,立刻疼得扭歪了脸,嘴里连声说松手,你……快松手,我干嘛要跟你去公社卫生院?

    刘全说,让卫生院的医生给鉴定一下,看是我说得对,还是他说得对!

    这时李五四就走过来,对刘全说,你不能这样抓他,这会让他感染的。

    刘全却腾出一只手,猛一下推了李五四一把。他这一下推得很重,几乎是朝李五四的肩膀上打了一掌。但这一次,大概是由于李五四有了准备,他竟然站在那里纹丝没动,反而是刘全自己趔趄一下失去平衡,晃了两晃一下就栽倒了。刘全倒在地上的样子显得很痛苦。他挣扎了几下,似乎想站起来,但突然两眼一翻,喉咙里发出哏儿地一声。杨把式站在旁边一看就噗哧笑了,说这可新鲜,被打的还没咋样,打人的自己倒先不行了。这时李五四已看出有些不对头。他连忙走过来,蹲下身翻开刘全的眼皮看了看,又抓起他的手腕摸摸脉搏,然后抬起头对杨把式说,赶快去叫人,送他去公社卫生院。

    12

    刘全就这样,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但是,李五四总算保住了刘全的性命。

    在那个下午,刘全被送去公社卫生院时,在杨书记的要求下,李五四也跟着一起去了。杨书记对发生这样的事倒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只是在路上问杨把式和李五四,究竟为什么,怎么会把事情闹成了这样。李五四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去看杨把式。杨把式就将刚才发生的事对杨书记说了一遍,自然是说李五四为自己看病看得如何对路,而刘全看的又是如何的不对路,不仅不对路,还为自己开错了药,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跟李五四争执起来,在争执的过程中李五四并没有碰他,是他伸过手来要打李五四,结果没有打到,自己却不知怎么一下摔倒了。杨书记又回过头来问李五四,是不是这么回事。李五四点点头,说就算是吧。杨书记就叹了口气说,赤脚医生没把人家的病治好,自己反到先倒下了,这要传出去不是成了笑话。杨把式也说,这个刘全,早就看出他除了劁猪,根本不会给人看病!

    杨书记问李五四,你看刘全,是咋回事?

    李五四想一想,谨慎地说,可能是脑溢血。

    脑溢血?杨书记吃惊地说,那不是很危险?

    李五四说是,这种病的确很危险。

    刘全被送到卫生院时,医生还都没有下班。但遇到这样罕见的危重病人,自然又是周医生亲自来处理。周医生先为刘全做了全面检查,果然初步确诊,是脑血管病。周医生认为,对于这种脑血管病人抢救时机是很重要的,所以转去县医院显然已来不及,于是当即就让人为刘全挂起了输液瓶。但是,周医生的抢救措施似乎并没有奏效,不仅没奏效,好像还起了负作用。刘全在被送来卫生院的路上,原本还有一些残存意识,嘴里喃喃地不知咕哝着什么,偶尔还睁开眼看一看四周。但来到卫生院一输液,反而彻底昏迷过去,再后来竟像个死人一样不动了。守在一旁的杨书记感觉不对头,立刻问李五四,这是怎么回事。

    杨书记担忧地说,如果再这样治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人就要完了。

    这时李五四也已发现了问题。他凑过去,很认真地看了看那只输液瓶,立刻来找周医生。周医生正在办公室里跟一个护士说笑,回头一看是李五四,脸色立刻难看下来,他说真奇怪,怎么你们村里每次送病人来,都有你的事,难道你是赤脚医生吗?

    这时,跟在李五四身后的杨书记说,是我让他来的。

    周医生看看杨书记,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说好吧,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李五四说,你用的药,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周医生笑了一下,你说我用药有问题?

    李五四说,你现在用的,好像是扩张血管的药。

    周医生说,治疗脑栓塞,不用扩张血管药用什么?

    可是,患者并不是脑栓塞。

    不是……脑栓塞?

    周医生又笑了一下。

    李五四仍然不动声色,他说,我看,应该是脑出血。

    你根据什么说是脑出血?

    你可以再去检查一下。

    李五四这样说罢,沉了一下又说,你给他用扩张血管药,会加剧病情的。

    周医生立刻不再说话了,想了想就起身走出办公室,又来到刘全的病床跟前。尽管那时的医疗仪器还不像今天这样先进,没有脑CT或核磁共振一类设备,但医生凭经验还是可以做出诊断的。周医生又为刘全检查了一阵,然后轻声对身边的护士说,立刻把液撤掉吧。

    在这个傍晚,刘全最终还是被转去了县医院。但为时已晚。经县医院的医生确诊,他果然患的是出血性脑血管病,也就是所谓的脑溢血。县医院的医生不无惋惜地说,如果当时在公社卫生院用药得当,病人的脑出血还是可以控制住的,也就是说,还有希望抢救过来。但是,正因为用错了药,不仅错过抢救时机,还加剧了病人的病情,所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经过县医院医生的全力抢救,最后总算保住了刘全的性命。但他的神志却已完全丧失。

    如果用今天的话说,刘全就是成了一个植物人。

    13

    李五四的想像力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这些事情过去以后,尽管刘全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植物人,而杨书记经过反复考察,也认定李五四的医术确实远远在刘全之上,也就是说,完全可以做一个称职的赤脚医生,但最后却还是没有让他接替这份工作。杨书记经过详细了解,得知李五四的家庭背景有些问题,他的父亲当初就是一个挂牌中医,据说后来还因为什么事情死得不明不白,让一个出身于这种家庭的年轻人担任赤脚医生,显然不太合适。于是也就作罢了。

    应该说,这件事对于李五四的打击很大,甚至是致命的。

    在发生了刘全这件事之后,李五四曾很有把握地对我说,这一次他肯定可以接任赤脚医生,因为他已认真想过,村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但是,直到杨书记正式公布了任命新赤脚医生的决定,大家才知道,接替刘全的并不是李五四,而是杨书记的儿媳黄小娥。黄小娥在那次受伤以后,由于周医生为她取子弹时消毒不彻底,后来伤口发生严重感染,半边臀部烂出了一个大洞。这就使她留下了一点后遗症,走路时有些跛。大概杨书记和其他村干部认为,黄小娥已不适宜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所以才让她接替了这份工作。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去公社信用社为村里取一笔款项。办完了事从信用社出来时,已是临近黄昏。信用社的旁边是一家小饭馆。我从门前经过时无意间朝里面望了一眼,竟发现李五四正独自坐在里面喝酒。他的样子很沮丧,斜着身体将一只胳膊放在油腻腻的桌上,用手托着下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面前已摆了一堆啤酒瓶子。在我们集体户里,李五四的经济条件应该是最好。当初他的家里只有他和他的父亲,而他父亲行医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钱。现在他父亲去世了,这些钱自然就都留给了他。所以,平时只有李五四敢经常跑来镇上的小饭馆吃饭。我知道李五四的心情不好,他这几天经常独自喝闷酒。于是,我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来到他面前说不要喝了,这样喝酒没好处。李五四慢慢抬起头,一看是我,立刻拉我坐下来,无论如何要我陪他一起喝。我说不行,我的挎包里还有很多现金,背着这些钱在这种地方喝酒不安全。然后又说,你真的不要再喝了,天色已经不早,跟我一起回去吧。李五四显然已有些醉意,两眼通红,但说话还算清楚。

    他瞪着我说,你……真的不想喝吗?

    我说真的不喝,我平时也不喝酒。

    他点点头,说好吧,不喝也好。

    然后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和我一起走出小饭馆。

    来到街上,我想扶一扶他。他却一把将我的手推开了,说不用,你看我像醉的样子吗,我一点都没醉,我的心里还很清醒呢。他一边这样说着,忽然就有眼泪流出来。我知道李五四的心里很难过。我也知道,他难过的不仅仅是没有当上赤脚医生,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也更要命的问题,如果李五四连当村里的赤脚医生都不够条件,那么将来要想保送去读医科大学也就更不可能了。在那个时候,保送上大学是要经过严格的政治审查的,甚至比参军的政审还要严格。李五四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这样绝望的。

    14

    在这个傍晚,我和李五四走在回村的路上。李五四的情绪似乎已坏到极点,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不停地在长吁短叹。我想安慰他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喷出最后一点余晖。田野被染得昏黄一片。干农活的人们都已收工回去,田里空荡荡的,显得很落寞。一眼望去,只有几只鹌鹑和野兔在悠闲地跳来跳去。快到村口时,我远远地看见了周医生。周医生因为将刘全误诊的事,这次遇到了大麻烦。他毕竟是一个从城里下放的医生,换句话说,如果在政治上没有任何问题也不会被下放,而刘全不仅是赤脚医生,还是一个品种纯正的贫下中农,这样一来这次误诊也就显得非同寻常。公社的有关领导对此事很重视,经过反复调查,最后就定性为一起政治事件。公社领导发现,周医生弄出这种事来已不是第一次,在此之前,他竟然还出过很多别的差错,比如为我们村的黄小娥从臀部取子弹,做这样一个简单的小手术竟然也发生严重感染,最后还为患者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尽管周医生一再为自己辩解,说医生也不是万能的,自己的本行原本是胸科,现在却让他内科外科骨伤科妇产科什么都干,所以发生这种医疗事故也就在所难免。但公社的有关领导却并不这样认为。公社的有关领导说,你作为一个有将近二十年临床经验的主任医生,连这样一些最起码的医疗工作都不能胜任,谁又会相信呢。于是,周医生就这样被彻底停职,并再一次下放,遣送来我们村接受监督改造。

    在这个傍晚,周医生沿着村口的水塘朝这边走过来。他仍还保持着过去的习惯,每天吃过晚饭都要出来走一走。这时,他显然也已看到了我和李五四,于是站住迟疑了一下,把头一低就想继续朝前走。但李五四也已看到了他,就冲他叫了一声。

    李五四说,周容主任,你等一下。

    周医生只好站住了,慢慢转过身,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他说,你不要再这样叫我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主任了。

    李五四一听就笑了,说你刚刚明白吗,你本来就早已不是主任了,如果你早一点承认这个现实,或者说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了。然后,他又走到周医生的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接受这一次的教训吧,还来得及。

    周医生看看他,回头来问我,他是不是……喝酒了?

    我也看着他,说是,他是喝酒了。

    其实我也并不喜欢这个周医生。我每次看到他,总会禁不住想象他当初在城里的医院时是一个什么样子,我想,他那时一定是个架子很大的专家,而且待人也不厚道。这样的医生,我当年在城里时见过很多。这时,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我发现他的头发已不再梳得那样一丝不苟,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发黄的脸上有些憔悴,看上去很疲惫。

    周医生看看李五四,将眉头皱了一下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喝成了这样?

    周医生的话让我更加反感。我觉得,他这样说话很不符合现在的身份。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对他说,他这样喝酒怎么了,你认为不可以吗?

    周医生愣了一下,立刻听出我的话里似乎没有善意。

    他冲着我张了张嘴,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我忽然发现,黄小娥正背着小药箱从村里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她显然是有什么急事,由于走得很快,一条腿显得更跛,这就使她背药箱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奇怪,上身歪向一边,而腰却扭向另一边,似乎是故意要将那只小药箱放到自己的胯上。她走过来看一眼周医生,然后对李五四说,你去哪了,我正到处找你呢。

    李五四看了看黄小娥身上的那只小药箱,问什么事。

    黄小娥说,村里杨把式又病了,这一次病得很重呢。

    李五四摆摆手,说他已经给过他一些外用药,用那些药洗一洗就行了。

    黄小娥说不是,这一次不是皮肤病,而是胃,他的胃突然又出了问题。

    黄小娥告诉李五四,杨把式自从用了李五四为他拿去的那种叫雪上一支蒿的中药,泡水洗过一阵的确很见效,身上的疱疹已经消退,硬皮也一点一点地脱落下来。但就在这个中午,他的胃突然又疼起来,而且还不停地呕吐,后来连绿水都一起倒出来。黄小娥这样说着,忽然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用眼睛看着李五四。她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李五四跟她一起去看一看,却又不好说出口。于是沉了一下,才又说,是杨把式……让我来找你的。

    李五四没再说话,就跟着黄小娥一起朝村里走去。

    15

    关于这件事,我一直认为是一个谜。在村里让黄小娥接替赤脚医生的工作以后,李五四曾对我说过,今后无论村里谁再生了病,他都不会再管。他说既然他不是赤脚医生,村里又认为他没有资格当赤脚医生,他为什么还要去管这些事呢。他说他的父亲临死前曾经说过,看病是人命关天的事,有很大风险。所以,他说,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冒这个风险。但我想,既然如此,他这一次又为什么还要去杨把式那里呢?也许他是存心在跟村里人,尤其是杨书记赌气。他想让他们再见识一下,看一看自己的医术究竟如何。当然,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时李五四已有了醉意,也就是说,他是糊里糊涂地被黄小娥拉去的。

    在这个傍晚,我对李五四有些不放心,于是就和他一起朝村里走来。我在路上小声提醒他说,你喝了这么多的酒,这种时候是不应该去给人家看病的。但李五四只是回过头来朝我乜斜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喝了酒就不能给人看病了吗。

    我说当然不能,你的头脑不清醒,搞不好会出事的。

    他摇了摇头,又笑一下说,你太不了解我了。

    我当然了解他。我明白,这时再劝他也没用。

    我和李五四跟随黄小娥来到杨把式的家里。杨把式正躺在炕上,屋里弥散着一股难闻的呕吐物的气味。杨把式一见李五四立刻探起身,有气无力地说,你可来了,我已经对他们说过,我的病只有你能治,你快给我看一看吧。接着,他的喉咙里又发出哏儿地一声,显然是被李五四身上浓重的酒气熏得又想呕。李五四并没有说话,走到杨把式的跟前,抓过他的手腕摸了一下脉搏,然后说,问题不大,我早已跟你说过,这种皮肤病也会影响到消化系统,所以肠胃不好是很常见的。接着又问,我上次给你拿来的青藤香,还有没有?

    我知道,青藤香也是一种中药。李五四曾经告诉过我,这种中药的功效很神奇,不仅可以调理胃肠功能,还能治疗很多其他疾病,甚至连妇女的月经不调都可以治。杨把式听了立刻用手朝桌上指一指,说有,都放在那里。这时黄小娥就走过来,脸一红对李五四说,青藤香和雪上一支蒿放在一起,她已经看过了,但不知哪一个才是。李五四起身走到桌前,随手从一个纸包里抓出一把像树根一样的东西,回头递给黄小娥说,先用清水煮一煮,然后生姜做药引,用开水送服。这样说罢,就转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

    16

    也就在这天夜里,杨把式突然出了意外。事后据黄小娥对村里人说,她是天快亮时突然被叫去杨把式家的。她赶到时,杨把式已经昏迷不醒,看上去脸色铁青,一边吐着白沫四肢还在不停地抽搐。就这样,没过多久就断了气。

    这应该是李五四最后一次为村里人看病。

    杨把式死后,我曾经问过李五四,杨把式的死因究竟是什么。但李五四的回答却让我大感意外。他说在杨把式死前,他又没有见过他,他是怎么死的他怎么会知道。我立刻叮问他,杨把式死前的那个晚上,你真的没有见过他吗?李五四十分肯定地说,当然没有见过。我问,如果你没有见过他,那么那天晚上,你又干什么去了呢?李五四被我这样一问,才突然愣了一下。我又说,你仔细想一想,那天晚上,你是在哪里吃的饭?

    李五四低下头,又很认真地想了一阵,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我对他说,那天傍晚,你喝酒了。

    他眨眨眼,我……喝酒了?

    对,我说,你在镇上喝了很多的酒。

    从他的表情,我看出来,他对那一晚的事确实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后来没过多久,村里就又发生了一些令人奇怪的事情。先是周医生。据说在一天晚上,周医生突然去找杨书记,说出了杨把式的真正死因。周医生对杨书记说,杨把式的死完全是李五四一手造成的。杨书记听了大吃一惊,但想一想,却并不相信。杨书记认为,这个周医生很可能是因为刘全的事对李五四怀恨在心,那一次如果不是李五四,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对刘全的误诊,后来他也就不会被遣送来我们村里劳动改造。但是,周医生对杨书记说,他说的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因为那天晚上,他就站在李五四的旁边,所以当时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亲眼看到的。杨书记一听这才有了兴趣,立刻让他说得详细一些。周医生说,其实在那天晚上,李五四从杨把式的桌上抓的并不是青藤香,而是雪上一支蒿,这两种中药从外观到颜色都很相近,而李五四当时又喝了很多酒,所以就错把雪上一支蒿当成了青藤香。

    周医生这样说罢又微微一笑,说,当然,这只是从善良的角度猜测他。

    杨书记立刻问,如果不从善良的角度猜测呢,还会有什么可能?

    周医生讳莫如深地一笑,泄私愤?报复?总之,这就很难说了。

    杨书记似乎仍没有听懂,又问,即使真这样,就能死人吗?

    周医生点点头,很肯定地说,当然能。

    周医生为杨书记解释,说这种雪上一支蒿的真正学名叫乌头硷,由于具有很强的毒性,只能做外用药用,人一旦误食立刻就会造成中枢神经麻痹,进而因为呼吸衰竭而死亡。杨书记听了点点头,然后,盯着周医生说,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周医生当即说,他已是从医二十几年的医生,对各种中西药都很熟悉,他当然可以负责任。

    杨书记又不动声色地问,这样说,那一晚的事,都是你亲眼看到的了?

    周医生说是,当然是他亲眼看到的。

    这时,杨书记的脸色突然就沉下来。

    杨书记盯着周医生说,既然你当时看得很清楚,为什么不制止?

    周医生一下语塞,脸色也立刻变了。

    杨书记又说,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问题的性质就变了,而且,恐怕事情还没有你说的这样简单。接着又点点头,说好吧,这件事,还是等明天去公社再说吧。

    杨书记这样说罢,当即就让人将周医生看管起来。

    但是,就在这天夜里,周医生却突然失踪了。有人说他逃走了。也有人说,他是趁着夜色跳进了村边那个深不见底的水塘。但是,不知为什么,周医生的尸体却一直没有漂上来。同样是在那天夜里,李五四将他的那些中药都扔进水塘,也不辞而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就像周医生溶化在那片水塘一样,溶化在空气里了。

    第二年春天,又发生了一件更奇怪的事。一场春雨过后,村边的水塘里突然漂起许多古怪的花朵。那些花朵绽放出鲜艳的色彩,形状也很奇特。有人走到水边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只只漂浮的蟾蜍。这些蟾蜍的皮肤都已爆裂开,像花瓣一样怒放着……

    2006年4月27日定稿于天津木华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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