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闲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那个时候,新鲜的事情也是很多的,尤其是像我这等“身怀绝技”的人,有些特殊的场合、特殊的事情还是有人请的。
有一天,一个小学女同学突然地找到我,悄悄地对我说,你知道“里隆”这个地方吗?我说,听人说过,怎么啦?她说,你知道里隆怎么走吗?我说,那不知道,听说很远。她说,我想去里隆,我想你陪我走,怎么样?我说,可以啊,走就走嘛。
里隆是一个港湾,在温州下面的乐清,其实还在下面的一个小镇。从年初开始,那里不断地有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不断地进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些流行时髦的洋货,大家神秘地奔走相告,走私来了,走私来了。走私是个新词,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走私为何物,不知道走私是一种怎样的形式,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里隆这个地方,总之,走私充满了猎奇,充满了无限的遐想。我那女同学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你知道世界上有三条“龙”吗?我拼命摇头,不知道。她说,就是香港的“九龙”,台湾的“基隆”,还有就是乐清的“里隆”。我噢了一声,前面那些“龙”我以前也听说过,很遥远,也很神秘,我还会唱那首“美丽的基隆港”的歌,但把乐清的里隆和那些相提并论,和神秘挨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个星期天上午,我瞒着家人,陪着女同学,偷偷地跑到里隆去了。第一次和女同学外出,我也是很拘谨的,不像现在的男女,嘻嘻哈哈的可以到处乱走。但我们又是雇佣关系,说白了我是她这趟里隆之行的“保镖”,我既要陪着她去买走私货,又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因此,我们的样子就显得很暧昧,离得远远的,又不时地眼睛顾盼,会心一笑,用书面语说就是有点鬼鬼祟祟。我们先是步行到望江路码头,坐那种嘭嘭响的机帆船到永嘉港头,再由港头搭拖拉机到里隆对面的黄花,再租个小舢板像特务偷渡一样摇到里隆去。
里隆是个避风港,很多的船只都停泊在港湾里。我们要翻过一座小山,翻到港湾里去,才会看见真正的里隆。石头垒成的房子依山而建,一直绵延到海边,上上下下的石板路都是湿漉漉的,像长满了铜锈,有绵绵的歌声从边上的房子里飘出来,听得人骨头都软了,后来回来时就知道了,唱歌的人叫邓丽君,名字是第一次听到。我们走着,经常会冷不丁地被人拦住去路,多半是一些小孩,问,三星要吗?双狮要吗?说着,敞开裹在身上的衣服,里面的夹层上别的全是手表,像奖章一样炫眼。也有拦着卖雨伞的,台湾自动伞,满满一麻袋背在身上,你要,倒在地上让你看。也有卖乔其纱的,领我们闪进路边的人家,花花绿绿地摊了一地。但我们都没有买,我那女同学听别人说,真正的好东西,还是在船上。我们就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对他们的热情不理不睬,对他们的东西视而不见。我们继续往前走,像披荆斩棘一般,一路上应对着那些兜售的小贩。当我们最后来到一片海湾时,看到“成千上万”的船只连成一片,看到三角的桅旗呼啦啦地飘舞,看到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我们知道,真正的卖走私货的里隆到了。
我们跟着那些毫不相识的人,从这只船跳到那只船,又从那只船翻到另一只船。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这么漂亮的东西,但到了这里,我们也不稀奇了,因为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脚边踢过去都是,完全可以用“遍地”和“泛滥”来形容,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后来我们就准备买东西,实际上是女同学要买东西,我当她的帮佣,我背了一个大麻袋,就是茶厂里装茶叶的那种,圆圆的,好像能装进很多东西。她最早看上的是乔其纱连衣裙,当场就躲到船舱里换起来,船舱没有帘子,我心领神会地赶紧把口子堵上。换上连衣裙的女同学一下子显得魅力四射,脸上红扑扑的,钻出船舱的那一刻就像孔雀开屏一样,引得边上的人都啧啧赞美,说,衣服就是要人穿的,穿到她身上的才叫好看。
这天下午,美滋滋的女同学自我感觉很好,她买了好多东西:十公分的高跟鞋、台湾的自动伞、双狮牌女表,以及足足有几十条的乔其纱料子。我出来时没准备要买东西,我也没准备钱,只非常可怜地买了几盒磁带。倒是女同学送了我一只手表,算是对我这个称职保镖的报酬。
这次里隆之行像化学药水一样腐蚀了我们。后来,我们又合作去了几次,买的东西也越来越大,黑白电视机、8080收录机等。再后来这个女同学就失踪了。我开始以为她出国了,那时候,温州已流行起嫁给外国华侨的风尚,而这个女同学又是那样喜欢外面的东西,那样的“崇洋媚外”。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的,这个女同学,因为自己走熟了路,就不再请我当保镖了,在一次擅自去里隆时,在船帮上跳来翻去时,一不小心踏空了脚,掉到海里去了。船和船挤得“严丝合缝”,船下海水盈盈,她连头发和衣服都没有闪一下,就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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