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记-信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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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最多的时间是呆了一年,像现在的驻沪办事处。但我们厂给了我很多任务,去对口的厂里学一门技术,定期为厂里购置刀具,再在江浙沪一带拓展一些业务,这样我就很忙很忙了。

    在上海进进出出是很有味道的,但断了路,不能回家,像个苦行僧一样,长期呆在一个旅馆里,那就是寂寞和煎熬。那时候,打电话不方便,即便旅馆里有电话,家里也没有电话。写信又太慢,新鲜的事要寄回到温州也已经过期了,要紧的消息被拖了几天,也都成旧闻了。但信又是非常能解决问题的手段,猜测、想象、思念、牵挂,都可以通过信来传达来完成。

    我前面说过,我早年也有点叱咤什么的味道,在一片地方,在那条路上,提起我,还是有人知道的。就像英雄就要美人配,或者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早早地就有了女朋友。那年我17岁,她15岁,我们在一个厂进进出出,很快她就被我瞄住了。人长得不算漂亮,但顺眼,其实我们都知道,就是顺眼最难,顺眼最有境界。女朋友在厂里也很“吃香”,上班有人等在路上用自行车带她,产量有人多做些偷偷记在她名下,到外面买吃的,也都会给她藏一份,但这些,统统都被我识破了,没有得逞,因为她已经被我瞄住了,就不允许别人再生什么念头。

    那时候谈恋爱也没有什么花招,就是看电影、逛马路。逛马路最多是去九山路,那边有一个九山湖,路边种满了栀子花,对于这种花,温州人有更好听的名字,叫“白玉瓯儿”,有歌谣为证——九山湖边白玉瓯儿开,一对对一双双在这里谈恋爱……去九山路原来是为了寻找一种气味,抑或是为了某种释放。

    到上海就没有办法了,回又回不去,见又见不着,电话又没处打,只好写信。有了信,思念就会稍稍地平复,有了信,牵挂就会明显地减轻,有了信,感情就像是放了酵母,日夜不停地膨化起来。其实都不是,有了信,人好像被下了药,就有依赖了。我会故作很苦似的要女朋友给我写信,什么孤单啊,寂寞啊,解闷啊,安慰啊,把信的作用和意义有意地扩大,好像没有了信我们马上会死去一样。我和女朋友约好每星期写一次信,我星期一写,马上寄,到了温州是星期四。她收到后也马上回,回到上海正好是下个星期一,如此循环。这样才把我们的心思都绑在了时间上,才让自己忙碌和充实起来。这样也不多,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四封信,一年都不打折也就四五十封。

    有一天,我收到她一封信,拆开,里面没有信肉,只有些不灰不黄的粉末,闻闻没有气味,舔舔也没有味道,想想是她寄来的,不会是什么坏东西,也许是什么好东西,就把它泡在水里,当补品一样喝了。再一次收到她的信时,才知道,是她家花樽里的泥土,她怕我在外面水土不服,就寄了几撮放在我身边,以保平安。噢,怪不得那几日我心里是那样的舒坦。

    上海回来后,我们的写信还延续着。那时候,她家里还不怎么接纳我这个游手好闲的人,我们的往来只能是地下式的,所以,写信也代替了我们艰难的见面。我们仍旧约好一星期一信。星期六下午四点之前,我会把信“准时”地投进邮筒,这样她星期一就能如约收到。要是星期六我万一来不及,没把信投进邮筒,那她星期一就会守空,就会失望,那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怎么办?这当然难不倒我。我会在信封的邮票边画一只邮戳,然后在星期一上午偷偷地摸到她单位,把信快速地丢进他们的传达室……那时候,恋爱对于我来说就是疯狂和创新。

    我们认识九年后才正式结婚。我们把过去的信都合在了一起,足足有几百封,堆在那里像一座山。但结了婚,天天厮守在一起,又有现代的通讯工具,信就自然而然地没有了。偶尔有事,不方便说话,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写一张字条,算是还延续着我们多年的习惯。

    后来,我们又搬了几次家,从高盈里搬到水心区,又从水心区搬到大同巷,再从大同巷搬到学院路,每一次搬家,老婆第一件事就是带上我们的信,这可不能丢了。这里说明一下,我们都不是知识分子,没有那么雅的情调,写信纯粹是出于无奈,有时就为一件事、一种情绪、一个棘手的困难,趣味都很通俗。但集得多了也会成为一道景象,自己也珍惜了。

    这些信后来就不仅仅只是信了,它成了一种纪念,成了镇家之宝。有时候整理家什,也会翻出来看一看,温暖立刻像音乐一样弥漫开来。有时候,两人说不爽了,脾气僵住了,想到这些信,心里马上会柔软下来,会觉得这样不好,心想,我们都写了这么多信了,应该给信一个面子,应该摒弃点什么,我们就啧了一声,会心地笑了。

    前些天,老婆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张字条,寥寥几个字,她却看得很认真。字条是2000年我去北京的前夕写的:老婆,桑塔纳给你开,这种车比你的奥拓大,你不熟练,要慢慢开。晚上和雨天视线不好,能不开尽量不开。注意休息,作息时间要有规律。多做些好吃的给自己,要当个事放在心上……老婆看看我说,字条,还是要经常写写的。我说是啊,这样的字条,我也写了有好几年了!

    关于这些信的故事,我曾经在一档婚姻节目里作过介绍。当天,就有三个看到的朋友给我打来电话。一个说,瞎说,编的!另一个说,矫情,不可能这样的!还有一个说,感动!我后来想想,三个态度正好反映了他们三个的婚姻状况:第一个关系不好,早已经离了;第二个勉强凑合,已完全没有了信心;第三个还不错,就是缺少点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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