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天,两河口又热闹了起来,不仅因为李幺妹生了个儿子,还因为我父亲把我大伯从芦花洲也接了过来。
大伯一开始并不想来,如今他不能不来了:一是芦花洲那个造船厂已垮,二是他背上长了个背花,如果不尽早地治疗就会死人。幸好彭梯玛能够治疗这种毒疮,只是他不能天天去芦花洲,没办法,父亲只好把我大伯接了过来。
两河口一下子成了老人们的乐园。我大伯、我舅舅以及彭梯玛,这时都将重心从我身上移开,全都转移到了李幺妹儿子的身上。似乎谁都想抱一抱这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小子。
只因李幺妹没有奶水呢,孩子昼夜哭泣个不停。母亲一时没了办法,见怎么也哄劝不好,就拿自己的奶子去奶。母亲的奶子早已干瘪了,哪里还有一滴奶水?孩子依旧大哭不止。母亲只好苦笑着对李幺妹说:“你让孩子先含着你的奶嘴吧!”
“我一夜都让孩子含着呢,可他就是吸不出来!”李幺妹也没办法。
这可怎么办?大家都焦急起来。彭梯玛灵机一动,便对我母亲说:“一定是奶嘴子堵塞了,你不妨让老幺去吸吸,他力气大,管保行!”
我自然也想去吸的,毕竟我早吸过李幺妹的奶了,——当然是在她还没有分娩之前。到了临产期,她就不让我再去碰了——不仅仅为了避嫌,更是怕流产。听彭梯玛如此一说,我就假惺惺地摸起了后脑壳,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然而母亲担心李幺妹害羞,这就劝说起来:“云英啊,这可咋搞呢,孩子要是没有奶喝,还咋养活啊,是不是叫老幺来吸一吸啊!吸通了就好了!”
“娘,不要紧的,老幺是小叔子,小叔子又不是外人,让他帮侄儿一下忙,没得哪个讲闲话的!”李幺妹爽快地回应着。
“也不是怕人家闲话,”母亲解释说,“是怕你做嫂子的到时不好意思!你只当他是个哈宝,什么都不晓得!娃儿吃奶要紧!”
母亲把我叫进屋,她自己抱着小孩先出去了。门一关,我就走过去,一头扎进李幺妹的怀里,嬉皮笑脸地说:“你不害羞,我还害羞呢!”
“鬼!”她说,“你个馋猫,你又不是没吃过老娘的奶!”
“现在可不一样了,大家都晓得了,我吃了你的奶,今后我还有啥脸去见人!”
“你怕见人,那你就莫喝!”她故意说。
我哪能呢!我一把抓住她丰盈的胸乳,猛地一吸,一股甘甜的汁液就“哗”地一声钻进了我口中。就像小时候我吸母亲的奶水一样,那味道甘甜滋润,让我记忆犹新。我便甜甜地笑了,并且高声喊道:“嫂子有奶水了!嫂子有奶水了!”
母亲抱着哭个不停的孩子这就跑进来,望着一脸红晕的李幺妹问:“你……你真的有奶水了?”
李幺妹嗯一声,将乳房一挤,一股白白的汁液就喷射出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家老幺立了大功了。”母亲就把孩子送过来。孩子一接触到奶头,就猛地吸吮起来,他再也不哭了。
之后我不敢再去见大家了,总觉得他们都在偷偷地笑话我,甚至还往我脸上吐唾沫,在不停地羞我。而除了放羊之外,我那时的任务就是陪伴彭梯玛上山去采草药。我认得的草药差不多有几百种,都是彭梯玛教给我的。他还给了我两本书:一本叫《黄帝内经》,一本叫《本草纲目》。他叫我仔细地看、好好地学。
实际上,我对背花早已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和了解。因为治背花最少不得的一味草药叫四季青,也叫独色草、石苋菜,这种草一般生长在海拔不高的悬崖石缝里,或是灌木丛中的阴凉处。
我记得,彭梯玛第一次教我认识这种草的时候,是在冷水溪的一面悬崖上。这种草全株无毛,叶片长在茎的顶端,下部是裸露的,叶是肉质的,对生;托叶是三角形的,叶片近似圆形和椭圆形,边缘有数枚圆齿,两面干燥时呈蓝绿色,下面呈蜂窝状组织,细脉末端还有腺点;雌雄同株或者异株。
对于这些,我那时依然似懂非懂。彭梯玛就打了一个比方,说是羊儿的生殖器都长在一头羊身上,自己可以繁殖后代就叫雌雄同株,反之就叫异株。
等明白了过来我就想笑了,但我没有笑出声。那时候,草叶上挂着一粒粒晶莹的露珠,我当那就是草儿的泪珠。这种草,六七月开花,八九月结果,主治肺热咳喘、肺痨久咳、咯血、疮疡肿毒以及跌打损伤、外伤出血,等等。这种草我们这里有的是。
那天,我们采了好多,彭梯玛还加了其他几味药,但在捣烂之前却又惋惜地说:“要是再添一味药引子就好了!”
“要添一味么子药引子好呢?”我好奇地问。
“就是奶水!”他说,“这奶水可以起润滑止痛的作用。”
“我嫂子李幺妹有啊!”我说。
“可是你嫂子的奶水不多,小孩子还吃不饱呢,不好!”他摇了摇头。
“那我去问问我娘!”
我娘也觉得这样子不好,说是小孩子吃奶事大,少味药引子也没啥关系。不想这话让李幺妹听见了,她就把我叫了过去,说:“我这几天吃东西狠些了,马上奶水就会多起来,你还是挤点去吧!”
李幺妹其实是怕别人怪罪自己,她可不想去听闲话儿。前些天她想吃什么我就去给她弄什么,比如乌鸡、鲤鱼、甜酒、荷包蛋什么的,凡是能发奶的东西我都给她去弄,李幺妹吃得却很少。最后我又学着哥哥的样子去燕子洞的崖壁上掏来了燕窝,想尽办法给李幺妹去发奶。这些天她的奶子明显地大起来、鼓起来,我想她的奶水应该发起来了。但见我依旧赖着不动,她又说:“你去呀!还愣啥子神呢!”我就拿了个碗来,挤了小半碗去。
大伯那疮当时都已经红肿得快开花了。彭梯玛一看惋惜不已,说要是一早发现就开始治疗,顶多三副草药就可以见效,如今只怕得要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也说不定。说这背花可不是一般的毒疮,毒性大着呢。
奇怪的是,在贴膏药之前彭梯玛还要哼几句歌螺句,至于是什么意思,多年以后他才告诉我,说那是做梯玛的法术,是求助神灵的歌诀。还说做梯玛的人都必须有这一手,不然要吃亏的。
我当时不懂,就问:“那不念这个成吗?”
“不念就治不好这病!”他说。
“为啥?”
“这背花可不是一般的病,这可是你们的家族病,你是知道的,你家祖坟不是迁去了笔架山吗?当初被人做了手脚。”
“他们为啥要做手脚?这又与背花有啥关系呢?”我依旧懵懂地问。
“不就是眼红你们家富嘛!”他说,“那个时候,这个世上的人都仇富!”
“那……那为啥要仇富呢?”我不明白。
“为啥?不就是心里不平衡吗?”他说。
“那……为啥心里会不平衡呢?”我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做阳春的做了一年,到头来还是没吃的没穿的,一时想不通,心里就不平衡了呗。”他说。
“那这又是为啥呢?”我越发地懵懂起来。
“因为有人在剥削呗!”他解释说。
“那为啥有人要剥削呢?”我依旧穷追不舍。
“为啥?不就是为过上好日子么!”他说。
“难道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剥削别人吗?”我说。
“可不是么?”他说,“这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我不懂,接着问:“那不剥削人难道不成吗?”
“不剥削啊,”他笑了,“不剥削那他们就得去喝西北风!”
“去喝西北风?那他们去喝了吗?”我又犯起傻来。
“哪个会那么傻呢,当然不会去喝!这不,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我依旧摸着后脑壳,不明所以。
“可不是么,也就是造反,干革命!”他笑了。
造反?革命?我越发地懵懂起来,那时候我只知道墙上写的一些标语,比如说“干革命,促生产”、“敢教日月换新天”、“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等等,似乎说的就是造反与革命的事情。据说这些标语过去都是我父亲亲手写的,至今都还残留在那些墙壁上,不过早已经斑驳了。而我则想打破沙锅问到底:“那革命与背花又有啥子关系呢?”
“你傻啊,”他说,“这是你们的家族病,你大爷当年不是去干革命了吗?当然他不是去仇富,他是去报仇!”
“去报仇?那我大爷他也得过背花吗?”我更是好奇。
“哪个又晓得呢?”他说,“你得去问你大伯,他应该知道!”
2
大伯说,他也不知道我大爷到底得没得过背花,但是我爷爷过去得过,是当年在浦石替人造龙舟的时候。有天,我爷爷忽然感到背上疼痛起来。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整天弯腰刨木挫伤肌肉的缘故,便没去理睬,没成想,只几天工夫那毒疮就疯长起来。请人一看,居然是背花。
背花的毒性大,搞不好就会死人。我爷爷这才想起祖先留下的诅咒来,以为自己得罪了先人,便到笔架山下去给祖坟烧香磕头,请求祖先宽恕原谅。我爷爷曾经非常地迷信。但是造龙舟得赶工期,必须赶在端午之前下水,爷爷便顾不得自己的背花了,带着徒弟他日夜忙碌在工地,一刻也不曾停留,这毒疮也就越长越大。
大伯说,其实造龙舟颇有讲究:首先要把船造得如梭子一般,中间宽一米,长达一二十米,有棹位二十四至二十八对,下为黄瓜底或者泥鳅背,两头尖而高高翘起,形似龙头。当然,造龙舟最讲究的是选木料,纳木(船脊梁)要老椿,船身和棹片都要上等的杉木,而且龙骨还要像偷梁木一样悄悄地去偷。
偷龙骨其实是最有趣的一件事,只要看上了谁家的木头,就去偷谁家的,而且偷的时候还要搞出大动静,以便让那树的主人前来追撵。其实那也不是真正地追撵,就为了求得一个好兆头,预示着将来那龙舟飚得飞快,每次比赛都能够赢。如今看来,这无疑也是迷信了,至少也带有某种封建与迷信的色彩。
那时候,无论做哪道工序爷爷都要亲自到场,像捻缝、刮灰、打磨、光油,给龙船光头——也就是在龙船头上开口子,系红胡子,爷爷都将一丝不苟,十分地认真、专注。
划龙船其实最为讲究的是龙、船、人三位合一,因为龙是人的魂、人是龙的形、船是人和龙的载体——化身,因此造好了船身,仅算完成了第一步,但这一步至关重要。接下来,还要举行隆重的下水仪式,祭奠五色龙和河神,这样龙舟方可下水。
大伯说,这些仪式一步不能少,一点也不能乱,要是一旦得罪了鬼神,搞不好它们就会附着在龙舟上,会无形中增加龙舟的重量。
我不理解,就赶紧问:“不是说鬼魂都没重量么,咋会增加重量呢?”
“咋会没重量呢?”大伯说,“没重量那些棺木咋会那么沉?你不是说,你能看见那些吊在棺材上的鬼魂吗?”
“就是,我每次在梦里遇到那些人的魂魄时,感觉都很轻,就像根鸡毛,没有一点重量!”
“鸡毛不是也有重量吗?”大伯说,“再轻的东西也是有重量的,只是你感觉不到罢了!”
“我觉得,灵魂就没有!”我较起真来。
“那照你这么说,要是灵魂没得重量,人就抓不住它了;可要是抓不住,那你又咋会把它们带给黑白巫师呢?”大伯反驳我。
我顿时哑口无言。
大伯说:“幸好你是个梦生子,哈宝,要不然啊,你也和你哥哥一样,一定贪得无厌,也会去坐班房!”
“卵!这怪不得我,”我反驳,“又不是我想当哈宝,我就只想当个医生!”
“那你为啥想当医生,你晓得不?”大伯突然睁大了眼睛问。
“好给你治病啊,”我说,“你背上不是也长了背花嘛!这不是我们的家族病嘛!”
“这个……”大伯叹息了一声,没再回答。
“你讲,我爷爷咋也会长背花呢?”我又傻气地问。
“这个……这个……”大伯又嗫嚅起来,“不是说,这是我们的家族病吗?这个,你得去问问你师傅彭梯玛!”
“那你的答案呢?”我依旧不依不饶。
“还不是太贪心了嘛!”大伯笑了。
“那你为啥要贪心呢?”我还是想不通。
“为啥?不就是……想做个人上人、过上好日子呗!”
“难道想过上好日子就得长背花吗?不长背花难道就过不上好日子了吗?”我懵了。
“这个……这个……”
大伯似乎回答不上来,只说我爷爷那时因太在乎这龙舟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这龙舟身上,他的背花便没来得及治疗,最后几乎都快要了他的命,竟让他卧床不起长达半年之久。
大伯说那是我爷爷造的最后一条龙舟,之后,我爷爷就不敢再替人造龙舟了。大伯还说,我大姑就是为了照顾我爷爷而被麻二佬糟蹋的,她于是不得不嫁他。但这些毕竟都是过往的事了,不提也罢。
3
我大伯的背花刚好,不想我父亲又长了这种毒疮,只不过父亲似乎依然很乐观、很从容,竟是没有一点儿伤感。他说这是祖先神灵对后人的惩罚,这灾星就是想躲也躲不过,没有什么好担心、好害怕的,说该来的自然会来、该去的自然会去。
这自然是我父亲的逻辑,这逻辑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宿命的思想和无奈的意味。父亲的理由是,当年那些祖先就不该把祖坟迁去笔架山,不然后代就不会长这种毒疮了。
我不知道,大爷是否也长过这种毒疮?大伯说他也不知道,因为大爷当了红军,就再也没有回来,说不定早牺牲在了战场上。当然,也有可能我大爷是因为长了背花无药医治而死的。只是谁也没有亲见,如今也只能胡乱地猜想罢了。
父亲的背花还是我亲自治疗好的,我那时还没有出师,彭梯玛就让我去治疗了。后来彭梯玛收我为徒,把自己平生所学全都教给了我,几乎没有一点保留,我这才得以成为白河边上一位最有名望的梯玛。
但是给人治病的时候,我没说自己也是一个梯玛,我只说自己是彭梯玛的徒弟,因为白河边上的人都相信、崇敬彭梯玛,我便罩在他的光环下开始行医。虽然我是个土医生,但我治病从来不收钱,我怕看不好人家的病,别人会找我秋后算账。
自然我也从不主动上门,谁来请我就去。那时候我在别人眼里依旧是个梦生子,一般人都怕我进他家屋,请我大都是迫不得已,或者无可奈何之时。所以我一般不出远门,只待在两河口的家里,想要找我的人只需给两河口捎个口信就是。
有一天,政府也捎来一个口信,让我立马赶到镇政府去。
那时,明溪乡已改为了明溪镇。我以为是镇政府的人得了什么怪病,就不想去,因为我对当官的向来没什么好感,我当他们只是些水蛭、吸血虫、千年蜈蚣或者五步蛇、银环蛇之类的东西,说白了全都是些害人虫。我想,如今有那么多好医院,就算从镇政府到镇医院又有几步路?只一泡尿远!难道这几脚路他们也懒得走了?即便是病重,上城里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干嘛非得来找我这个土医生呢?
但是镇政府的人老是捎信来,也不说缘由,父亲就说:“你还是去一趟吧,没事人家也不会老是捎口信!”
我只好去了趟镇政府,想不到竟是我哥哥所在的监狱打来的电话,说我哥哥背上长了个背花,听说我能治疗就叫镇政府通知我了。
我当即赶回了两河口,将这事对父母说了。父母说,那你咋还不快去呀?你还在磨蹭什么!
我不想让李幺妹知道这事,可她最终还是知道了。其实我是怕李幺妹为我哥哥的病情过分担忧,才没敢去告诉她,好歹她与我哥哥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虽然如今被我这个小叔子霸占了,但我们有夫妻之实却没有夫妻之名——我们只能在阴影里偷情。不过我还是很爱李幺妹的,就像心疼自己的婆娘一样的心疼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的是,李幺妹毕竟还不是我婆娘,我们做事就不得不收敛、不得不顾忌。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掩耳盗铃——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俨然没事儿一般。只是听见她喊去“仙人洞”或者说去看“卯洞”的时候,我们才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去做那些见不得人和阳光的事。
一开始,我俩小心谨慎似乎还能够瞒住大家的眼睛,但不久之后,李幺妹又害喜了,她的肚子又大起来,之后又生下个闺女。这时候,任何人都明白这不是我哥哥的种,我哥哥都还关在大牢里,他又不像那些当兵的能够回家探亲。很显然,李幺妹怀的是野种,绝对是野种!但至于是谁的野种,大家不言自明,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那是我的,只是谁也不好当我的面去说罢了!
这当然只是表面现象或者说假象,他们当面不说,背地里却在叹息、嘀咕和耳语,我指的是我的家人、我大伯、彭梯玛以及我舅舅。那时候,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倒乐得有几个小孙孙抱呢,这多多少少给了我父母一些安慰。
可我却把李幺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只是她的表现有些令我失望:她一听说我哥哥背上长了背花,就呼天抢地地哭起来,还非叫我带她去不可。
我咋能带个娘儿们去呢?我不想带她去,她就不停地哭闹,还摔东西!我说:“你去干嘛?你这不是纯粹去添乱吗?难道你能治得好他的背花?”
“我是治不好,但我可以监督你!”她努着嘴说。
我一听骇了一大跳,这是什么鬼话?她咋能这么说我呢?我好歹也是个人啊!我就没好气地说:“你说啥哩!你把我都当成什么人了?我难道是那种畜生吗?还想去害我哥哥?”
“你自己说了不算,得人家说了才算!”李幺妹当即反驳了一句。
“人家咋说了?”我也愤怒了,横眉冷对。
“人家说你没道德,不要脸!”
“我不要脸?我咋不要脸了!”我愕然,“这话是不是人家说你、你往我脑壳上扣屎盆子——栽赃?!”我也反驳起来。
“人家说你,没有说我!”她说。
“人家说没说我,你自己最清楚!”我哼一声,“是你自己先惹的我!是你自己先不守的妇道,这怪不得我!”
“叭!”话音未落,李幺妹一耳光扇过来,五根细细的手印子就兀自印在了我脸上。她余怒未消,又说:“任何人都可以说我,就是你们田家人不可!我这是在为你们田家人延续香火!”
想不到这个女人竟是这么想的!我一下子懵了,我还以为她也很爱我,想不到是我自作多情。我的情绪于是一落千丈。那天,我就这样被李幺妹彻底地打败、完全地征服了,我也清醒了过来:这个女人原本并不爱我!
最后,我父母只得站出来说话了。他们说,那么远的路,你带着孩子还咋坐车?就是能坐车,他的背花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医治好的,你去不是添乱吗?
“我的奶水可以做药引子,我哪是去添乱了?”李幺妹这样子说。
“有没有药引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药引子也照样可以医治!”母亲说。
“是的,我得背花的时候也不是……”父亲附和。
“是我叫老幺偷偷用的奶水……”李幺妹鄙夷地说,“老幺晓得!”
我当然晓得,每次我给父亲配药的时候,都用李幺妹的奶水做药引子,我只是没好告诉父亲。父亲一听明白了,他再不言语。
母亲就叫来了彭梯玛。
彭梯玛正色道:“幺妹啊,你婆婆说的不错,这药引子可有可无,你怀着孩子又怎能颠簸呢?路上出事了可不好!”
李幺妹不再争辩,她似乎想通了,白天闹过晚上就不再闹了。晚上她照样跟我睡一起,让我又进了她的仙人洞。完事之后,她扯着我的耳朵说:“你哥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哼,你今后就别想再进我的仙人洞!”
我嘿嘿地笑了。
我赶了两天路,这才赶到关押我哥哥的津市监狱。哥哥的背花已经开始腐烂,如果再不医治,他的小命就将不保。
其实哥哥也曾看过医生的,只是那些西药只起消炎的作用。其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就是关乎我们田氏家族的魔咒——只有敬了家先和神灵,那药才能够见效。要是没有得到祖先神灵的帮助,那他的背花就将永远也治不好。那时我跟彭梯玛学了一点法术,最终我用草药把我哥哥的背花医治好了。
哥哥大难不死,在他背花快好的时候突然对我说:“老幺,哥哥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要是没有你,老子这回死定了。”
“你不该死!”我说。
“为啥?”他问。
“因为你是田家的顶梁柱!”
“哼,现在老子什么都不是,老子只是个罪人!”哥哥苦笑,“你现在出息了,田家今后就指望你了。你傻人有傻福!”
我苦笑不语。
哥哥说:“我早就该听爹的,不听爹的听舅舅的也好!看来我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钱这东西还真他娘的是个害人精!”
“钱不是祸害!”我说。
“咋?这钱咋就不是祸害了?”哥哥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脸莫名其妙。
“是人的心!”我指了指胸口,大声说,“是人这里太贪心了,害得钱也敢来害人!”
“你的话老子咋就听不懂了,”哥哥摇起了头,“难怪你是个梦生子,阳间的事你晓得一半,阴间的事你小子全晓得!”
“我可不想再做梦生子!”我有些伤感。
“咋?”哥哥一脸惊诧,又望了我一眼说,“你做梦生子又有啥不好,还可以看热闹!”
“你不晓得,”我摇头,“那都要听阎王的,我们只是些小鬼,自己做不了主,每次看见亲人走,我都很难受!”
“哦!”哥哥会意一笑,“你做个梯玛也很不错的!”
“其实我也不想,”我说,“我就只想做个土医生,单纯!”
“为啥?”
“你想啊,做梯玛就像我师父那样,一旦变天了就会遭灾遭难!而做个土医生呢,就可以悬壶济世,替人治病!还有我们的家族病——背花,我也想把它治好,把它彻底地治断根!”
“哦……”哥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而当哥哥问及家里的情况时,我却对他撒起了谎。当时我只说嫂子为他生了个儿子,却没有说嫂子还生了个闺女。我不想再去伤害我哥哥,让他再背上更为沉重的思想包袱,那样一点不利于他思想改造和劳动改造。我想人活着都很不容易,无论生活在红墙之内,还是生活在红墙之外……每一家似乎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那么做,其实只是想让我哥哥更加安心、更加好好地改造,更好地生活下去,好为老田家延续更多的香火……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哥哥出狱的那一天。我知道,这事是迟早会暴露的。我想,到时候我也只能独自去面对了——要是我在两河口待不下去的话,那我就天天待在白河上,永远地漂流,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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