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的尽头等你-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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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每回去饭堂吃饭,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朝解剖教研室那儿看,我会想到他,想到他脉脉含情的眼神,想到他潮湿温暖的唇。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因爱情而跳动得那么有力。不管是去炊事班帮厨,还是平时打那儿经过,我的心都会像菜地上空飞舞的彩蝶,久久地恋着他的方向。

    我感受到爱情带来的幸福,也感受到爱情带来的慌乱和歉疚。尤其是到了晚上,我发现头对头躺在那儿的班长,也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觉得自己背叛了班长。

    班长没再提去于辉那儿还笔记本的事儿,我没告诉她于辉让我帮他做实验。不过,我心里却日益不安起来。这种不安不仅仅是因为我知道班长心里一直在想着于辉,而是我发现自己变得比她还爱打扮了。班长对我的变化非但没有察觉,还鼓励我说:“女孩啊,就应该这样。再强的女人,在男孩面前也得像个女孩子。你想啊,男人抱着一块铁,或者木头啥的是个啥感觉?男人啊,都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女孩。他要是生气了,你一撒娇,这事就过去了。”

    “看不出呀,挺懂的么。”苏萍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别忘了我可是有三个哥哥。他们喜欢哪一类型的女孩,我最清楚。当然,不光这三个哥,还有他们那些狐朋狗友啊。这么说,我接触的男孩子,比你们……”她扫了我们一眼,突然打住话题。

    “怎么着,比我们吃的盐还要多?”我道。

    她把手挥了挥:“哎呀,不说这个了。反正我比你们更了解男孩子的心理。听我的,有机会还是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万一碰到你喜欢的人,头不梳,脸没洗,不后悔死你才怪。”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前几次突然遇到于辉,心里总是很慌乱,不是发现鞋上有油渍,就是觉得膝盖那儿鼓了包。要是平时就注意点衣着,关键时候或许真不至于这么难堪。

    “我也有哥哥呀,可他很少跟我说什么,不像你哥对你那么好。”苏萍吃完桃酥,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给班长递过一块。

    “我哥呀,从小就讨厌我跟着他。叫我跟屁虫、鼻涕鬼、爱哭精。有一回他们去粘‘解溜’(蝉),我一人在家闷得实在不行,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可你知道我哥有多坏吗?拿着那种刺人的毛毛虫非逼着我回家,说你不回去就抓好多这个放你被窝里。”

    “哎哟,你哥哥简直就是个法西斯!哪有这样对自己亲妹妹的?这样的男人可不能找。”小满说。

    “你这是扯哪去啦,我也没让你找我哥哥呀?再说,他也有好的一面呀,我,只是说他不爱带我玩这一点。”苏萍见小满说她哥不好,又有点接受不了。

    “其实啊,他们不愿意跟你玩,问题不在他们,而是在于你。跟他们男孩子玩的时候,你得忘了自己是女的才行。”班长拍了拍苏萍的肩膀,有点安慰的意思。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他们喜欢娇滴滴的女孩吗?”小满也知趣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班长这儿,“班长啊,你对这个还真有研究呢,看来有哥哥就是好啊,对男孩子一点也不陌生。不像我们,连个半裸的男孩都没见过。”

    “不会吧?解剖室光着屁股躺在那的有好几个。”苏萍故意使坏。

    “那能一样吗!”小满用腿搡了她一下。

    苏萍笑着一躲:“那你,希望看下裸的,还是上裸的啊?”

    小满抓起枕头扔过去,苏萍一挡,枕头滚到地上。

    我把枕头扔回小满的床上,小满拍了拍枕头上的尘土,要打苏萍。

    苏萍赶紧躲到床铺里面,倚着墙壁,用脚去蹬上铺的床板:“死小满,臭小满!睁着眼睛说瞎话,解剖室不是有两个天天躺在那儿让你看、让你摸的男人吗?”

    自从和于辉做过实验,不管谁提到他,我总是很敏感,觉得她们这是说给我听的。苏萍这么一说,我就想是不是她对于辉也动心了?新年晚会上,她能弹钢琴,能唱英文歌,让多少丫头既羡慕,又嫉恨啊?

    “那是尸体好不好?我说的是活的,活的你见过呀?”小满在上铺也用脚跺着床板。

    “好啦,床要塌了!”班长说。

    “班长,你刚才说的是啥意思啊?为什么男孩子不愿意跟我们玩反倒是我的问题啊?”陈淑芳仍在琢磨班长刚才说的话。要不是小满打岔儿,我也想听听她的高见呢,就催班长快说。男女话题可是我们“趴踢”时经常讨论的。

    班长顿时神采奕奕,她喜欢我们这种讨教的目光。和她在一起,不管你服还是不服,她总有让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时候是对某件事的看法,有时候是对某件事的态度。在一些常人看来很寻常的东西,在她那里都会有独特的解读。她的生活经验似乎比我们丰富,看问题也深邃。

    她虽然是队里的典型,是优秀班的班长,但她并不是那种“左倾”、教条的人,她只是会同各种类型的人打交道而已。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有时候雪花膏不抹,胸罩不带,袜子也不穿,但这都掩盖不了她对美、对爱的渴望和追求。

    “男孩子玩的时候,玩是第一。只要会玩,敢玩,玩得精。男孩子骨子里都特别崇拜英雄,崇拜那种梁山好汉。当他在男孩堆里的时候,脑子里一般不去想女孩子。他喜欢身边那些最强最猛的男孩当玩家,因为这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如果这时候你凑过去,又表现得娇柔脆弱,他会觉是你扯他后腿,他立马会迁怒于你。如果这时候他再处在下风,你缠着他,他不讨厌你才怪呢。”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苏萍连连称是,“我哥那次和马四打架,被打破了鼻子,我看到后好心好意把自己舍不得用的手绢给他擦鼻血,他非但不感激,还当着马四的面推了我一把,还叫我滚呢。”

    万小桐像是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苏萍以为她嘲笑自己,立刻反抗:“哎呀,我怎么忘啦?咱屋还有一个这方面的专家呢。”

    万小桐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先是对班长笑笑,才道:“不用讽刺我,你哥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你最好别在场。打赢打输那是他们的事儿,除非你参与进去和他们一块打。要不啊,你最好躲得远远的。”

    “小桐说的没错。”班长说,“但是,他们静下心来的时候……也就是说他们心里开始想女孩子的时候,你凑过去也不要紧,不过你最好安静一点、温柔一点、淑女一点,得让他有护花使者的感觉。”

    “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想女孩子了,什么时候又光想着玩了呀?”

    小满嚷道。

    “这我就说不好了,可能我从小和他们在一起吧,感觉很准。”班长说。

    “都怨我爸我妈,不给我生个哥,让我也早点进入状态,磨炼磨炼。”

    小满嘟嘟囔囔往床上一躺,装起死狗。

    “是啊,不和男人接触,光靠想象,真枪实练的时候还是不行。”陈淑芳接道,“那些电影上的和生活中完全不一样,是两码事儿。”

    我们学校男生虽说也不少,但像于辉这样的还是凤毛麟角。那时候,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眼睛里似乎只有那些长相英俊、个头高大、气质好的男生,而且,总想和这样的男生产生爱情。有时想来,我们其实和动物界那些喜欢漂亮公鸡、强壮猴子的雌性动物们一样。我们很少考虑对方的家庭、工资收入,更不会去考虑房子。身为公家人,觉得这些都应该是公家考虑的。所以,为了毕业后不至于措手不及,丫头们的目光都撒得很开。楼上放射队的、楼后军医队的,包括学校那些年轻的未婚教员。起先,万小桐对放射队足球队的那个男生一直情有独钟,可后来,她似乎也犹豫不定,一会儿盯着放射队的球员,一会儿又瞅到军医队男生身上。队里的姑娘们也有找借口到楼上或楼后找老乡、找战友玩的,但都比较谨慎,怕被队领导盯上。万小桐要比她们更大胆些。有一次,她擦玻璃时,在我们窗台下面捡到一双男式的白色运动袜,说是楼上掉下来的,非要亲自送回去。

    “你老实待着吧!他要是发现袜子不见了,自己会来找的,还用得着你上去送?”班长不同意。

    万小桐扯着那双袜子,一脸的不高兴:“只许你个人学雷锋,不让别人学雷锋啊?”

    班长就乐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她只是想上去玩一圈,就是不愿意让她一个人上去。

    “哎呀,那好吧,我给你看着表。”班长说。

    “看表干啥啊?”万小桐看着班长,一脸无辜的样儿。那厮一到正事上就装糊涂。

    “快去快回。从咱屋到楼上这个位置,用走的,五分钟也够了。”班长拍拍手腕。

    万小桐从班长手上扯过袜子,噘着嘴跑出房间。不过,她并没有马上回到宿舍,她从楼上下来后,绕到北面窗户底下,敲敲了玻璃:“班长,我去操场了啊。”

    “你还完了吗?还双袜子还要跑到操场……”班长推开窗户,四下里张望,怕她跟楼上的男生出去玩。我们也跟着探出头去,可是窗外空空如也,只有那厮一个人皱着眉头,像霜打的茄子。

    我们关上窗户,苏萍偷偷一乐:“看来出师不利啊。”

    无论哪个年代,女为悦己者容都是无法改变的,恋爱装扮手则中的必需。我们像所有陷入爱情的少女一样,也总想着在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前表现得楚楚动人。队里不允许我们穿奇装异服,也不准画眉描眼抹口红。但是,淡淡地画一点,轻轻地描一下,队里也没人管,有种睁只眼,闭只眼的感觉。班长私下里从不反对我们打扮得漂亮些,但到啥程度,有时候她自己也把握不好。不过,为了表示她的真诚,她也常加入到我们的行列。

    20世纪80年代,对爱美的女孩子来说,真是一种折磨。百货商场里没那么多美容化妆保养品,更没有专柜之类的护肤品牌。卖美容品的橱柜里连只管状的口红都没有,只有戏装用的唇彩,而且只有大红色的。

    胭脂也只有大红色的。眉笔是油彩状的,偶然撞见一支眉笔,也硬得像木炭。香粉呢,都是大盒的。除非是化妆高手,一般人搞不好就会弄得面目全非。苏萍比我们早一年当兵,自然见识这些家伙什比我们多些,我们宿舍数她的化妆品最全。平时她也不怎么化妆,只往脸上扑点粉而已,至于抹眼影、腮红,描眉,画鼻梁之类的事情是不做的。一是队里不允许,二是技术不到位,只要稍微重一点,别人就能看出来,就要冒挨批评的风险。只有星期天,大家才有时间好好打扮打扮。

    轮到假日能外出的学员都会一大早爬起来,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一遍不行再来二遍,认认真真地照着明星图片将理论运用于实践。我喜欢日本演员山口百惠,收藏了两组她的扑克牌图片。不过,画成山口百惠的样子难度很大,我的眼睛是典型的杏核眼,眼睛尾梢还有点上翘。我清楚地记得我大姐和我妈在客厅里议论过,替我这上翘的眼梢儿担心。

    说我长大会不会是个风流鬼。我妈笑了笑,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街上走着风流鬼,屋里藏着养汉精。在外风流的人不一定作风不好,天天闷在家里的不见得是好东西。”我想我妈也不希望我成为风流鬼吧?

    我的嘴巴没山口百惠那么大、那么厚,班长说我的鼻子倒有几分像,又直又挺。我喜欢把嘴唇涂得红一点,眉毛基本上不画,我觉得够黑,只是蘸点唾沫捋一捋。至于眼影和腮红,我从不敢擅自乱来,怕弄巧成拙。

    小满和苏萍都喜欢钟楚红,总想把嘴画成钟楚红那种样子,就总是画得又肥又大。苏萍呢,脸小,皮肤白还好一些。小满脸黑又大,嘴再画成厚厚的大嘴,就像从天上摔下来的猪八戒,太惨不忍睹啦。万小桐很少化妆,却爱往头上抹发蜡。有时,还会往身上、脖子上、胳膊腕上抹擦脸的雪花膏。她说:“女孩子重要的是要有香味,不一定要把脸弄得像猴屁股。”

    浑身散发着香气当然好,但我们都觉得那样太浪费了。不过,我们也受到启发,在洗澡的时候往身上多抹点香皂,冲的时候别冲得太干净。

    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都得了皮肤瘙痒症,不得不忍痛断了此念。万小桐说是不愿意往脸上画,可我们化妆的时候,她总是趴在一边看,像琢磨什么事。有时她会凑到跟前闻一闻,然后捏着鼻子叫:“哎呀妈呀,太呛人啦。”临了,还不忘提醒一下:“走的时候离队部可要远一点儿,那味啊,老远都能呛倒驴。”

    陈淑芳喜欢中国的古典美女,《红楼梦》就是她的枕边书,叫万小桐“那厮”就是从这书上得来的灵感。她一直把它放在褥子下面,没事就翻着看,害得我整天提心吊胆,唯恐哪天队里突击大检查,她忘了收起来,影响到班里的内务卫生成绩。有一回,我问她看没看完,看完了就收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说还有一半没看完。

    一旁的万小桐却破天荒地接上了:“没看完就别看了。有这工夫看点专业书,整天看那种书不好。”我没想到万小桐替我帮腔,就对班长说:“万小桐还挺有点正义感呢。”

    班长眼睛一瞟:“你看过《红楼梦》吗?”

    “看过王文娟演的越剧电影,没看过书。”我说。

    “那就没法跟你说了。电影和小说可差大发了,上面有很多那样的事情。”

    “哪样的事情?”我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小起来。

    “还能是哪样啊?”班长瞅了我一眼,像我故意装傻似的。

    班长这么一点拨,我倒想看了。第二天晚自习的时候,我说来好事了肚子疼,跟班长请假回了宿舍。陈淑芳的《红楼梦》刚好还在褥子下面。

    我高兴之余,又很生气。心想:万一队里今天检查卫生,不就抓瞎了!

    我把被子拉开,躺到床上,就看起《红楼梦》。因为有了班长的暗示,我没有按部就班从头往后看,而是翻查里面班长说的那些事情,就把自己看得脸红心跳、胸闷气短。我把被子撩开,坐起身来,让呼吸变得更通畅些。

    我真没想到陈淑芳天天看、夜夜想的就是这些东西。又琢磨了一下,觉着班长不仅看过,万小桐、苏萍肯定也知道这本书里的这样的描写。我把书放回去,去洗漱间洗了把冷水脸。从那以后,有一阵子,我一看到陈淑芳就会想到《红楼梦》,就会想到她夜半三更“开坦克”的事儿。

    陈淑芳平时虽然话少,内心却柔媚风骚。轮到她外出时,她总是把嘴涂成樱桃小口,眉毛画成细长的柳叶状,但她非常苦恼先天的黑眼圈。

    我们安慰她说这样就不用画眼影,省了买眼影的钱。她嘴上同意,心里仍旧不满意。她用很多的香粉来掩饰她的黑眼圈,还自制香粉,把雪花膏和痱子粉和在一起,涂在眼睛周围。刚涂的时候还不错,可干了以后呢,她的眼周就是一圈白色的痕迹,像京剧里的小丑。

    班长呢,每回看谁的妆画得好,就照谁的画。我们都怕招惹麻烦,一再睁眼说瞎话,说她先天底子好,没什么可画的地方。因为她的妆实在是太难画了。她的皮肤很白,却像长错了地方。她的脸盘是U字形的,两只绿豆小眼潜伏在塌鼻的两侧,一对朝天鼻孔下面紧连着粉嫩的红唇。

    眉毛虽说杂乱无章却是浓黑茂密。黑白红分明的脸上要妆扮也只有妆扮那双小绿豆眼了。

    为了把班长的眼睛“放大”,我们可没少动脑子。那时根本买不到眼影,只有黑油彩,稍不留神就会弄成熊猫眼。班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先天不足。我们化妆时,她就在一边眼巴巴地瞅着,动辄还指点一下:“小满,你右边的眉毛比左边淡。”小满就按她说的往左边加重一点。过一会儿,她又说:“右边的好像又淡了。”小满又往右描了两下,结果,这三下两下就把整张脸给画花了。小满的条件比班长强不了多少,除了眼睛比班长稍微大一点,其他地方还不如班长。她的皮肤又黑又亮,脸上肉嘟嘟的。

    脸蛋儿因为胖的缘故,有点下垂。苏萍私底下叫她“亚非拉”。小满画花了妆得重新来,为了躲班长的骚扰,就爬到上铺画。班长又盯上我。

    “刘楠,你鼻子上的粉太多了,看上去特别假。”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根本没她说的那么严重。她又挑理儿:“刘楠,你看你的脖子太黑了,白脸黑脖子一看就是擦过粉的,是画的。”我怕犯小满一样的错误,就不理她,照样我行我素。她就凑到陈淑芳和苏萍跟前,被她俩堵了呢,也不气馁,仍坚持参与。她一会儿跑到门外看看动静,一会儿跑回来报告,说谁谁刚才从我们屋前走过去,要么就是听到队领导在值班室说话了等等。

    她这么无聊,都是因为她的妆早被我们搞定了。准确地说,是我们把她先糊弄好了。给她描描眉,涂点口红,再擦点粉,她才能消停让我们给自己画。这是我们化妆前必须做的功课。她早就发现我们化妆的时间远比她要长,就疑心我们给她偷工减料了,才生出那么多的话来干扰我们。

    我们谁都不如苏萍画得好看。除了她先天底子好,再就是她用的东西都比我们高级。她用的香粉、眉笔都是她姐姐从上海给她捎来的。我们用的则是小满买的痱子粉;眉笔是画剧妆的黑油彩,得用细毛笔蘸着一点点抹。这就是我们的妆看上去很假,她的妆看上去自然的主要原因。

    还有一点,就是她孤芳自赏的清高和骨子里透着的傲气,经这一点妆容后,都一一突显出来,让你觉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为了拉近我们和苏萍的距离,安抚我们受伤的心。班长出资让小满去百货大楼买一盒真正的香粉。可到头来小满还是把痱子粉买回来了。

    她一再强调痱子粉比香粉便宜四毛五分钱,量也比香粉多二十倍,够我们用一年的。班长就发狠,说:“我一定从我哥朋友那儿搞点真正的化妆品,他朋友可是军区歌舞团舞蹈队的。”

    “那太好啦!歌舞团的化妆品肯定是正宗的。”小满兴奋地跺着脚。

    “去,去!没你的事。”班长摆了摆手,“谁让你自做主张又把痱子粉买回来的?你就擦痱子粉,保准两年都用不完。”

    周末,终于轮到我外出了。可是,想到还要和于辉做实验,我心里又有点遗憾。团小组活动的时候,班长统计外出人员名单。问到我时,我说还得写演讲稿,就让她用我的外出名额了。班长一激动,就没让我参加小组活动,让我专心写演讲稿。想着第二天去解剖室做实验,怕队里通不过让我重新返工,我把先前在书上画的重点,记下来的体会和自己的思考,认真进行了组织,整整写了三张纸。晚饭前我把稿子交给班长。

    班长一看有足足三页纸,很高兴地拿着它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带一双高跟鞋回来,你就等好吧!”我问等什么好?她瞪着那绿豆小眼怔怔地看着我:“刘楠,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能干大事儿的人。”

    傍晚,我和苏萍散步回来,队里的文书喊我出来接电话。听到电话里是于辉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文书听出声音里的颤抖。

    “你,还好吧?”

    我“嗯”了一声。他这样问,显然是在提醒我上次从实验回来,心绪是否平静下来。

    “什么事?”我看文书不时拿眼瞄我,赶紧问。因为这种不合惯例的长时间停顿,很容易让人怀疑里面蕴藏着什么天机。

    “这周恐怕不行了。”他说完停了一会儿,像是听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接着又道,“下周行吗?你,下周还能过来帮我吗?”他后面这句话语气很轻、很温柔,仿佛这才是他真正想告诉我的事情。

    “行。”我佯装镇静地回答,心里却像开了锅。这种让生活充满希望的感受真是好极了。我突然有种冲动,一种想让自己变得美丽的冲动。

    我要把名额要过来,我要自己去买高跟鞋,下周见于辉就可以穿着去了。

    从队部回到宿舍,我就一直颠三倒四地琢磨,是把名额换回来,还是让班长帮我带?熄灯后,我实在忍不住,就跟她说想亲自去买。她没有因为我出尔反尔生气,挺高兴地说:“好啊,你不能老闷在家里,应该出去走走。”

    她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不好意思。她察觉到我的变化,从蚊帐里把手伸出来,拍拍我的头:“没事,没事。我要是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咱们买完鞋,再一起去大明湖照张相,去百货大楼后面吃小吃,你说多好啊。只是,队里好像还没有哪个班长、副班长一起外出的。”

    “你就去呗,有啥不行的啊?”万小桐翻了个身,咕哝道。

    “就是,班长,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小满也道。

    “我把名额让给你,反正我不喜欢高跟鞋。”万小桐这回说得更确切,干脆把名额让出来。

    “那多不好意思,一个月都轮不到一回。你不一直想穿得显高一些嘛,高跟鞋可是最有效果的,你真的不喜欢啊?”班长道。

    “嗯,不喜欢。”

    “为啥啊?你是不是觉得穿上去不是你的风格啊?”小满说。

    “啥也不为,就是不想出去。那破街上一趟就够了。”万小桐说。

    “那好啊,万小桐,以后你的外出名额就让给我吧。我可是想多回家看看呢。”苏萍叫道。

    “那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万小桐鼻子里哼了一声。

    “万小桐。”班长赶紧制止道。接着,又说:“那好,你不去我就去了。明天你、陈淑芳、苏萍分下工,看谁打扫内务卫生,谁去帮厨。”

    “我一人打扫内务就行。”万小桐说。显然,她们都不是喜欢待在一起做事的人。

    我把头悄悄探进班长的蚊帐,问她:“咱俩都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班长寻思了一会儿说:“不会。”

    “班长,我也想去。”苏萍低声嘟囔道,“我要是去了,还能给你们当向导。公园、商店我都熟悉。我上次去买鞋的时候号就不全了,去晚了就没了。”苏萍显然在要挟班长。上次她外出回来,买了一双坡跟的牛仔帆布高跟鞋,又好看又洋气。她说这是出口转内销的,是走私货。

    “那种地方,就是告诉你们,你们也是很难摸到的,除非有人带着。”

    她又看了班长一眼。

    班长犹豫了一下,从蚊帐里拱出来,打开床下的抽屉,摸出一包桃酥跑到对面宿舍,愣是把夏杰的外出名额换了回来。

    星期天早上,不到五点我们就起来了。为节省时间,我们像往常一样先把班长的妆搞定,再画自己的。我主动给班长梳了一个“歪把子”头。

    苏萍为了感激班长为她换到名额,非要来次突破,把班长的眼睛画大,还要画成双眼皮。

    “那你可快点,走晚了,大家都起床了,让人家看到我们画成这样,可不好。”我早起惯了,一到这时候,脑子格外清醒。给她画眼睛,可比我给她梳头复杂多了。

    班长一屁股坐在苏萍的床上,仰起脸就让苏萍画。苏萍却拿着眉笔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你别老看我啊?快点画!一会儿赶不上头班车了。”班长也催她。

    苏萍还是动不了手,小满就说还是别画眼睛了,难度太大!还是点点儿腮红算了。班长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小满你啥意思,咱总得有点突破不是?再说,还有一个钟头,也来得及啊。”

    “那可不行!”我和小满异口同声回道。

    “还得往外走呢,万一让人看见怎么办?”我又强调心里担心的事情。

    班长仍赖在苏萍床上不走,说:“你再试着画点儿,总得涂点啥吧?”

    “好好,小苏你就快点!”小满抓起胭脂盒递给苏萍,让她快画。苏萍放下眉笔,接过胭脂盒。见她真要给班长抹腮红,我的心又提起来。

    说心里话,我并不认为苏萍会化妆,只不过她往脸上抹香粉那架势很像那么回事。其实,她除了把自己的脸搞得很明白外,她在我们几个脸上都没施展出她的化妆才能。班长是个U型脸,属于骨头小肉多的那种,腮红并不好画。苏萍拿着胭脂愣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好。

    我说别画腮红了。万一抹坏了,还得重新洗脸,这样时间就更长了。

    “白遮八分丑嘛,班长脸又白又嫩,这样就挺好的。”小满也怕耽搁时间。

    我俩一左一右地夹击,让苏萍慌了手脚,或许心里老想着班长为她换名额的事,觉得画出点名堂才对得起她,就看她骑虎难下的手越落越低,奔着那张仰起来的大白脸弹了下去。班长颧骨上的那团肉蛋蛋就接着了那抹腮红。班长美美地笑了。苏萍弹的那抹腮红,像上帝在芸芸众生中钦点了她一样,让她春心荡漾了好一会儿。

    五点半的时候,苏萍终于帮班长画完了。苏萍不但给班长抹了腮红,还上了眼影。那对小绿豆眼从远处看就像两个黑洞。我和小满出于自私心理,谁也没说什么,还空前一致地夸赞:“真洋气啊!”班长照镜子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怕她不愿意。谁想班长非常满意。她一把搂住苏萍的肩膀:“开路!”

    那天,我们光顾着高兴去买鞋了,却忽略了一向爱睡懒觉的万小桐和我们起得一样早的事实。苏萍在给班长化妆时,她一直站在那儿看。

    我们谁也没想到那厮后来竟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我们出了门,便直奔校门外的公共厕所换衣服。那时战士学员上街一般要着军装的。可队里的丫头们都怕被军区军容风纪纠察队给抓到。

    因为谁要给逮到了,大会小会挨批不说,还得在全体军人大会上写检查,做检讨。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为了规避被抓的风险,丫头们一般都换件便装上街。队里虽然知道,但考虑到军区纠察队的威力,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还没有哪个队的干部跟到这个厕所来的。

    公厕的砖墙上有各个队前辈们插的小木条、筷子和铁钉。那是用来挂挎包,更换衣服用的。在这个冬天冻屁股、夏天爬满蛆虫的公共厕所里,多少如花似玉的丫头们和另一边的英俊小伙在这里更衣换装,成为军校到地方的一个中转要地啊。

    我带的是高中毕业时我妈给我做的一件碎花人造棉连衣裙,换起来很方便。小满带的是牛仔裤和蝙蝠衫,不是掉了衣服就是裤腿蹭到地上,惹得苏萍一惊一乍地叫唤:“小满,小满,你脚底下有蛆。这,还有那儿哎呀,你看着点呀,小满。”小满被苏萍叫得心里发慌,站都站不稳,班长就扶着她,让她先换。苏萍换得最快,她早把便衣穿在里面了,进了厕所把军装脱下来就行。班长帮小满换完,才打开挎包,拿出自己带的便装。班长在抖开那件粉红色缎子泡泡袖短上衣时,我们惊讶得几乎要窒息了。我们的嗅觉也立马发生了改变。公共厕所百年的老臭味儿在那一瞬冻结了,我们的心神全部聚集到班长的衣服上。那闪着锦缎光泽的粉红色短袖,配上她脸上怪异的妆容,看上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你在哪买的呀?”苏萍率先醒过来。

    “我妈让人捎来的。”班长转了下眼珠,嘿嘿笑了两声,装傻地问,“刘楠,你觉着好看吗?”

    “明知故问。”我想笑笑,可又觉得脸上很僵。

    “快走吧,臭死了!臭死了!”小满突然不耐烦起来,嚷嚷着跑出厕所。

    班长的粉红缎子上衣让我们妒意大发。一路上,我们都很少跟她说话,班长也出奇地安静。以往,我们可是叽叽喳喳一路的。我们跟着苏萍左转右拐地到了人民商场后面,那儿竟有好多以前没见过的地摊儿,卖着百货大楼里没有的时髦货。

    “没人来抓吗?”班长问苏萍。

    苏萍不吭声,一脸我们少见多怪的样子,带着我们继续朝里走。

    “哎,快看啊,那儿有卖电子表的。”小满说着就往卖手表的地摊跑,被苏萍一把抓住。

    “有的东西能买,有的东西你最好少问。”苏萍低声严肃地告诫小满。

    我们立刻被苏萍的气势给唬住了。那是一种很有见识的气势,一种比我们认识社会要超前许多的霸气。班长朝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顺从地跟在苏萍后面,方才我们的心思还在班长的粉红衣服上,现在,我们都谦逊无比地跟在苏萍屁股后面,要跟她去一个我们从没去过的地方。

    终于到了那个卖高跟鞋的摊位,它在整个货摊最里面的一个拐角处。

    我真佩服苏萍能从这么深的地方找到这个鞋摊。摊上有好多样式的高跟鞋,除了苏萍买的那种六分跟的帆布高跟鞋外,还有一种八分跟的皮高跟鞋。

    “我要告诉万小桐,她要是见了这双鞋,肯定会动心的。”班长说。

    “那就替她买了呗。”苏萍总是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穿这么高的鞋怎么走路啊?”小满却有点畏难。

    我以为那双八分跟的鞋很贵,问摊主的声音就特别小。摊主有点不耐烦地瞅了一眼,大声嚷道:“你说什么?”

    我赶紧退到苏萍身后,苏萍一脸不惧地迎着摊主的目光说:“多少钱呀?”

    “你说多少钱买啊?”摊主反问苏萍。

    我们几个都愣了。还从没见过这样卖东西的人呢,哪有卖方问买方多少钱肯买的?

    “上个星期天,我刚买过你的鞋子,你不认人啊?!”苏萍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一反常态地叫道。

    班长拉了下苏萍,护犊子似的挡在她前面,对那商贩说:“同志,你卖多少钱啊?我们都挺喜欢那种鞋,才大老远跑来的……”

    摊主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而且显现出很有趣的样子。他用那种把玩的眼神看着我们班长,像是没想好怎么回答。

    “您说吧,多少钱?”班长又问。

    苏萍一把将班长拉到身后,两手往腰间一叉:“我跟你直说了吧!上周你十块钱卖给我的,这回我们这么多人买,你必须得减两块钱,八块卖给我们。要不以后我们再也不来买你的鞋了。”

    我们都觉得苏萍简直在无理取闹。人家的东西,卖多少钱肯定人家说了算,她这样胁迫人家,人家肯定不愿意。

    “同志,您别生气,十块也行。”班长又冲上前,打着圆场,客气地对摊主说。

    摊主像是看到很有意思的东西,他晃了下脑袋,拍了下手,一副大度的样子对我们班长说:“就冲你这话,今天八块钱卖给你们。”接下来,他就问我们都要多大号的。我们报了号码,摊主就挨个给我们拿鞋试穿。

    我们心里简直乐开花了,不算苏萍,光我们三个人就能省六块钱呢。苏萍帮我们挑,只要她发现有一点瑕疵都要求重新换一双。摊主也不生气,真拿给我们换。我们这回跟着苏萍真见了大世面。不过,苏萍说只有三十七码的鞋好像夸张了。这儿的鞋号很全,多大号的都有。

    班长穿三十七码的还是有点紧,老板亲自给她挑了双三十七码半的。

    我没想到还有半号的。摊主说广东那边有的鞋还分A、B号呢。苏萍说上周来的时候确实只有三十七码以下的。班长像看透她心思,说:“苏萍,管那么多干啥?反正咱们都买到了。再说,咱们队要是都穿这种鞋也显不到咱啊。”

    班长的大实话,让我们因粉红缎子上衣产生的妒意烟消云散。那天,不知是班长的妆还是她妈捎来的粉红缎子上衣,她的回头率比我们都高,这让她十分受用。走出那条人头攒动的新型商业街,班长说换上高跟鞋吧。我有点犹豫,怕弄脏了,去于辉那儿影响效果。班长拍拍我的肩,很有经验地告诉我:“刘楠,穿高跟鞋得多练才行。”

    小满这时已经换上一只了,她没换的那只脚比另一只要矮很多。

    “小满,你确定要穿?”我仍有些犹豫。

    “当然,在这儿反正没人认识我们,走不好也没人笑话。”小满已经完全换上,在那儿找感觉呢。

    我从挎包取出高跟鞋,倚着班长把脚上的黑布鞋脱下来。苏萍呢,不晓得是不是受了班长粉红色上衣的刺激,硬是花了十二块五毛钱,把那双八公分的紫红色皮高跟鞋买了下来。

    “苏萍,你也穿上试试呗?你穿上一定比我们的好看。”班长怂恿地看着她。

    苏萍还是拿不定主意:“会不会太高啦?”

    “不高,一会儿我们慢点走,等着你。”班长说。接着,又道:“你们家在这儿,穿的机会比我们多。过完春节就实习了,现在咱们正好多练练。”

    我能看出,苏萍仍有些舍不得。毕竟它的身价比一个月的军贴还要多啊。我想我大姐有一回上街,买了双坡跟海绵的红拖鞋,放在箱子里说要结婚时再穿,一副攒嫁妆的样子。苏萍买这双高跟皮鞋,难说没有这个意思。她和我们走了一段路,见我们个个比她高很多,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就打开鞋盒,把皮鞋里面的撑子、纸团和装鞋的软包装袋叠好,将鞋子放到脚下的柏油路上。

    “真漂亮啊!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小满赞叹地看着那双鞋。

    “灰姑娘的鞋是水晶的,这是皮的好不好?”班长纠正道。

    “我就是比喻,比喻。”

    这双皮鞋放在灰黑色的柏油路上,真是太漂亮了。我都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甚至有点后悔,干吗不添点钱也买一双这样的皮鞋?这才是大姑娘应该穿的鞋子啊?我看看脚上的帆布坡跟鞋,顿时觉得自己的品位比苏萍差了一大截子。苏萍要是穿上这双鞋走在学校里,会有多少男生爱上她啊?于辉肯定也喜欢穿这样高跟鞋的女孩子。陷入爱情中的我,一看到美的事物就会想到于辉。想到他和这些女孩子的种种可能。

    抢尸体的时候,他似乎对苏萍感觉还不错;可新年晚会,苏萍弹过钢琴后,他对苏萍的态度似乎就有点敬而远之了。

    “走,我们去大明湖。”班长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小满,大声对苏萍道。

    我头一回穿这么高的鞋走路,有种母鸡变白鹤的感觉。而且,我的视线也发生了变化,我发现她们三个像雨后池塘的荷花一样,亭亭玉立在眼前。只是,这种感觉还没逛完大明湖就烟消云散,脚疼得走不动了,好多地方都磨破了皮。我想换下鞋来,班长却鼓励我再坚持一会儿。苏萍的脚早就鲜血淋淋了。那双鞋好看归好看,可新皮鞋太硬了。

    “妈呀,真是太疼了,简直像受渣滓洞的酷刑!”苏萍龇牙咧嘴地跷着脚缓解疼痛。

    “渣滓洞可没这么轻的刑罚。要美就得付出代价啊。”班长说。

    我说还是脱下来吧,苏萍说算了,再忍忍,一会儿照相好看些。

    班长为了给我们打气,一人掏了划船的钱。在船上,我们的脚确实得到了解放,可缓解后的脚再也不肯缩进挤脚的高跟鞋里了。上了岸后,我不想让她们说副班长抠门,主动买了一个胶卷,四个人轮着咔嚓了几张。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满说咱们吃蛋炒饭吧,再加一盘五香牛肉、一份汤就够了。苏萍说太费事,人民商场后面有卖水煎包的,特别好吃,还是吃水煎包。我知道她俩积极建议的背后是想埋单。我没表态,心想吃啥都行。班长想了想说,还是吃水煎包吧,五香牛肉食堂会餐时能吃到。

    吃完苏萍请的水煎包,小满给每人买了支一毛五分钱的奶油冰糕,算是找回了平衡。

    那时我们每月就几块钱的军贴。有零食的,一般都是家里寄来的,谁有了都拿出来共享。万小桐不行,她很少把她的东西给我们吃,都她一人躲在被窝里享用。有一回熄灯后,她拱在被子里吃香肠,香味太大、太诱人了,引来全屋的怒骂。班长第一个抗议:“刘楠,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咱屋里是不是有耗子?!”我还没想好怎么接,苏萍就说:“还用问吗,是只大耗子!”万小桐就停了一会儿。小满又说:“咱屋的耗子老晚上出来吃东西,哪天下点老鼠药,看她还吃不吃?”万小桐这回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把剩下的吃完。想必那香肠实在诱惑人,又舍不得给我们,只能顶着我们的咒骂往肚子里咽。上周,她家又给她寄了一个大包裹,还没见她开吃。苏萍就说:“学好了,捐给亚非拉人民了。”

    那天返校,我们照例在学校大门口臭气熏天的公厕里换衣服。要换下高跟鞋时,小满挑衅道:“敢不敢在校里走一圈?”

    班长犹豫了一下,朝我笑了笑。我也拿不定主意,心想走一圈是绝对不行的。主楼办公区那边干部最多,让他们看见了,一定会反映到队里,最好别去。

    “算了吧,咱买高跟鞋是为了咱自己,又不是穿给别人看的。”我刚说完,就遭到她的“卫生球眼”。很显然,我在口是心非。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关键是脚太疼啦。”苏萍踮着脚尖站在那儿,说累都显得那么优雅。

    “要不从咱队食堂那边走一趟?这个点食堂差不多该关门了。”班长提议。我立马赞同。苏萍有点不情愿似的淡淡一笑,说:“那好吧。”

    “走到食堂,我们去大徐那儿找点好吃的带回去。”班长的语气里有了讨好的成分。

    我们都知道班长这是借口,也都清楚她选的这条路,必从解剖教研室门前经过。我知道于辉今天不在,但是,从解剖教研室门前经过时,我仍和她们一样,屏住呼吸,希望奇迹的发生,看到他从那两扇门里走出来。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我想班长也在竖着耳朵听解剖室这边的动静,她肯定不知道他回了市里。想到这儿,我竟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快看,快看。”小满突然压低了声音提醒我们。

    “看什么?”班长以为她看到队长了,警惕地朝路两边扫视。

    “那边,那边。”小满朝我们队菜地的方向指了指,“那边!大徐,还有一个女的……”

    小满话音未落,我们就看到黄瓜架子旁边的大徐了,旁边确有一个女的。从她的衣着打扮看,也不像学校附近村里的人。小满跟我们说话时,大徐正要拉那女的手,那女的轻轻甩开了。

    “是他媳妇吧?”苏萍说。

    “不会。”班长的绿豆小眼一转,“他还没结婚呢。”

    “那会是谁啊?光天化日的。”小满仍踮着脚,朝那儿看。

    “我听教导员说过,大徐为了让班里的人能回家探亲,几次都把休假名额让了呢。他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因为他的推让就黄了好几个。所以啊,二十六了还没结婚呢。”

    “二十六?”苏萍眼睛睁得滚圆,“你说大徐二十六?”

    “你以为多少?”班长白了她一眼。

    “我还以为他三四十了呢!”苏萍说。

    “这话可别让大徐听见。”班长说。

    “我以为他结过婚呢,看上去那么老啊。”小满也道。

    我才想说走吧,班长却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徐班长,干吗呢?”

    班长一脚高一脚浅地朝大徐跟前走。大徐看到我们,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不过很快,又显现出平常的样子。他收敛地朝我们笑了笑,露出歪七扭八的黄牙。待我们走近他,又立马变了表情,眼珠子瞪得老大,嘴角也朝两边咧去,方才绷着的矜持一下没了,当着那女的面儿脱口大骂:“我操,那么高的跟儿啊!你们还想不想活了,穿这么高的鞋子?”

    班长也不理他的茬儿,朝那女的嘿嘿笑了笑。那女的也朝班长点点头,有点吓住了似的微微撇了下嘴。

    “六班长,你们这是才从街上回来?”大徐眼珠儿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指指我们脚下,“赶紧脱下来,我来地里的时候,队长还在食堂呢。”

    “这是谁?”班长仍不理他,背对那女的悄声问。

    “俺对象。”大徐下意识地低声回道。

    “挺俊嘛。”苏萍说。

    苏萍夸那女的俊时,那女的嘴角浮现出自负的表情,好像苏萍的夸赞里有不良用心。大徐见有人夸他对象,嘿嘿笑了两声。

    “嫂子,我们徐班长可好啦,手艺也是我们学校炊事班里最好的。而且,还是先进炊事班的班长呢。将来,很有可能提干呢!”班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执意要往这对人里掺和。那女的倒也沉得住气,她朝我们笑笑,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大徐不吭声,也不阻拦,站在那儿傻笑。

    苏萍一出了菜地,就对我说:“那女的好像不怎么愿意。”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苏萍说:“你没发现吗?她看大徐的眼神一直冷冷的,一点也不像恋爱中的女人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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