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的尽头等你-去歌舞团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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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心里还有一个舞会垫底儿,我对陈浩明的期待并不那么强烈。

    周五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去抢打扫卫生的工具。班长拦住我,她让夏杰带她们去打扫卫生,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苏萍似乎觉出了什么,磨蹭着不走。班长就说:“苏萍也是骨干,我就直说了,咱们让队里把牌子摘了怎么样?”

    苏萍愣了一下,看看班长,又看看我:“队里肯吗?会不会觉得没面子啊?不过,咱要真能让队里把牌子摘下来,队里的丫头们肯定会赞不绝口。”

    班长没吭声,看了我一眼。

    “倒不是为了赞不绝口,主要是想让万小桐放下心里的包袱。”我说。

    “她有啥包袱,她不好好的吗?昨天还问我借衣服呢。”苏萍照了下镜子,理了下刘海。

    班长勉强地挤了个笑,看了眼门口。我走过去,把门又关了一下,同时确定那儿没人。

    “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她的压力可大了。前一段还让刘楠和她去医院做检查呢。”班长话音刚落,我就叮嘱苏萍千万别说出去。我说这事要传出去,等于杀我了一样。为了让她彻底对此事保持缄默,我谎称对万小桐许下承诺的。

    苏萍眨了眨眼睛,像是想不出啥办法,长叹了口气。

    “给队里送点礼呗。”小满突然从上铺探下头来。她冷不丁冒的这句话,把我们三个都吓了一跳。我更是心惊肉跳,这下可好了,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了万小桐的这个秘密。

    “你不说话能死啊!”苏萍骂了她一句,接着,又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意思是这事不能传出去。小满赶紧晃了晃头,意思是不会。

    “我听夏杰说,咱区队长要结婚了。咱送点什么再说摘牌的事儿,不更好说吗?现在可是时兴送礼呢,咱们挣多少钱他们也知道,就是个心意。”

    “这倒不错,不管怎么说,送点东西也便于沟通我们之间的感情。”

    苏萍立即表示赞同。

    我觉得提议是不错,可是送什么呢?送多少钱的东西呢?上次买了高跟鞋,现在又要准备舞会,谁手里也不富裕。不管送什么,得看看大家手里还有多少钱,这些钱买什么东西才能让接受的人满意。一想到教导员那天在厕所铁青的脸,我心里也忐忑起来,心想:怎么也得先把教导员抚弄好了。

    “班长,你不是说教导员问你高跟鞋在哪儿买的吗?她是不是……”

    我故意没把话说完,就挑了个话头。班长还在那儿愣神,我就轻轻推了她一下,让她说这件事。可她还没张口,苏萍却叫起来:“班长,教导员真这样问过你吗?该不会是考验你,给你放烟幕弹吧?”

    “不是,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班长自信地眨了眨绿豆小眼,“不过,要是都送的话,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出那么多钱来。我看就先送区队长和教导员吧。”

    我们都赞同班长的意见。即便是这两个人的礼物,要凑出那么多钱来也很困难。

    “谁知道教导员的脚多大呀?如果她的脚和我的一样大,我就把我那双送给她。”班长扫视了一圈,又补充道,“谁的脚和教导员一样大,谁就先把鞋让给她。”

    “可咱的鞋都穿过了啊?”小满嗫嚅道,“要是给她发现了,岂不弄巧成拙?”

    “就穿了那么一会儿,拿抹布擦一擦,保准看不出来。”班长说。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先打听教导员多大的脚,到时候和谁的一样,谁的高跟鞋就先送给教导员。后面发了薪水,我们大家再凑钱买一双还给她。但是现在,必须先贡献出来救救急。”我说。

    “万一她看出来怎么办?给人家一双旧鞋。”或许小满担心自己那双高跟鞋会贡献出去,仍嘟囔着抗议。

    “看出来就告诉她,就剩这一双了。”苏萍说。

    “你有两双,你当然不怕了。”小满又和苏萍扛起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班长重重地看了小满一眼,不容她再有什么异议。接着,又问:“教导员的礼物就这样了,区队长的礼物呢?谁知道她喜欢什吗?”

    “送结婚的礼物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吧。花瓶、枕巾、镜子都行啊。”

    小满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啥事说完拉倒。

    “我觉得给区队长的东西得表现出我们的心意为好,要是随便送个礼物还不如不送。要让区队长明白我们的苦心,知道我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希望她是什么样的领导才行。但这样,区队长会不会觉得咱们心思太重,对咱们印象不好啊?”

    “咱们自己能不能动手做个什么呢?”班长提醒道。

    苏萍的目光在我和班长的脸上来回扫了几趟后,突然笑了。

    “你笑什吗?看来你有好主意了。”班长指着苏萍,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苏萍卖关子似的仍在笑,我们几个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小满从床上跳下来,跺跺脚嚷道:“小苏你快点说吧,我都快憋不住了。”

    苏萍眼珠一转,毫不在乎地说:“你先去上呗。”

    班长见她还在磨蹭,就把手卡在她的脖子上,逼她快说。苏萍挣开班长的手,喘了口气说:“咱们给区队长准备一个让全队眼睛都一亮的礼物怎么样?”

    “你要送台灯啊?”小满有点扫兴。

    “还书桌呢!我说的是给区队长做一个粉红色的窗帘。你们想想看,在咱们宿舍楼所有的这些灰蓝色的窗帘中,只有新婚的区队长房间挂着粉红色的窗帘,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屋里沉寂了一小会儿,班长道:“那肯定像汪洋之上的一只白帆。”

    其实,生活就像一条河流,什么时候兴风浪起,什么时候干枯泛洪,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如果不是学校要搞十年校庆,如果不是班长一定要我在校庆舞会上唱歌,让我再次在学校放了“卫星”,成为人们中热议的人物,我或许还意识不到留校的关键还有一点,就是综合表现必须好。

    其中一条,就是不能违反纪律。显然,我陷入爱情的现状就成为我日后留校的最大隐患。可夏娃的苹果力量实在太大啦,同它抗衡,确有以卵击石之感。如果人人都能抵住它的诱惑,或许人类至今还生活在伊甸园里。

    一天晚上,班长从仓库把自己的皮箱抱到宿舍,要找校庆舞会穿的衣服。她像早就胸有成竹,知道哪儿放着宝贝,很快就从箱子的夹层抽出一件乳白色的立领真丝长袖衫。

    “这件怎么样?”她举着衣服,端详着问我们。

    我们谁都没吭声,像上次去城里买高跟鞋一样,她又把我们的嫉妒心勾了出来。那衣服领口处有一圈黑色蕾丝边儿,袖口不及腕部就用松紧带收了,特洋气、特好看。

    苏萍走到班长箱子跟前,眼睛都不待眨一眨地看着那件衣服:“这都是从哪儿买的呀?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苏萍呢喃的声音于我们来说就是海岸风雷,像她这样见多识广的丫头都能惊讶成那样,我们就不用说了。班长把衣服往怀里一收,脸上立即浮现出异样的神秘表情。

    “太好看啦,借我穿穿照张相吧?”陈淑芳一改往常的斯文,“扑通”

    一声从上铺跳下来。

    班长没理她们,径自走到我床前,往我身上一靠,说:“刘楠,你说我妈年轻时候得打扮啥样,才能勾引到我爸这样的男人啊?”

    班长的话把我们给说愣了,尤其是她用了“勾引”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我能想到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啊,更别说是用来评价自己的亲娘。

    “你妈家挺有钱的。”万小桐伸手摩挲了一下衣服。

    “你家幸亏就你一个女孩,多了肯定打架。我妈有两条纱巾,我哥我姐都想要,我妈就说等你们长大了给你们。我哥工作了我妈也没给他,我姐工作时又去要,我妈说,还是先放我这儿吧,这可是青春的纪念。”

    “你姐要还说得过去,你哥要纱巾干啥,给他老婆呀?这可是传女不传男的东西。”小满说。

    苏萍突然很泄气地把手里的衣服往桌上一扔,说:“我们这是瞎忙活什么呀,穿那么漂亮给谁看吗?”

    眼瞅着大家心里涌动的那团火,要被苏萍的这声叹息给熄灭掉,班长赶紧站起来,把桌上的衣服往她怀里一扔,坐到桌子上。

    “别,别这样。苏萍,我这儿还有几件,你看你们谁穿合适都拿去穿。”

    班长试探的话音还没落,她妈妈送给她的几件衣服就被共产了。

    “记住啊!不允许弄脏。”她指着拿了她衣服的丫头,“只能正式舞会的时候穿,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班长见我两手空空,就关了皮箱,悄悄拉我出来。我见班长那么神秘,心里又激动起来,没准班长还有更好的东西给我呢。她拉着我进了仓库,让我把门关上,才说:“刘楠,这次校庆舞会是个机会,你得好好把握住。”

    我心想这怎么把握,总不能上去演讲吧?这可是全校年轻人期盼的社交舞会啊,谁愿意听你瞎叨叨。

    “你敢不敢在校庆舞会上唱首歌?”她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我立马说不敢。说罢,我还郑重其事地盯了她一会儿。她往后一闪,像是躲我的目光:“别这样看我。”说着,她把箱子放到床上,然后往里推了推,就依着箱子旁边的床沿坐下来。接着,她朝我伸了下手,让我也上去。我爬上去,挨着她坐下来。

    “你先想想吧,咱班集体冲锋很难,单个突破嘛,或许还有优势。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潜力。有时候我甚至想:你的底线究竟有多深?”她拿胳膊碰了我一下。

    “这事真的不用想了,我不会唱。”我看我俩垂在空中的腿,在那儿一起前后的晃动,突然间感觉和她很近,像亲人,又像是大千世界,上苍在我人生途中专门给我的一个伴儿。我想:我俩一定有着很深的缘分,否则,这四条腿怎么能越过芸芸众生,走到一起呢?有一天,我们老了,我们会不会想到一起坐在仓库床上聊天的情景呢?我们的生命一天天过去,可这些让人灵动的时刻,都藏在岁月的哪个地方呢?或许这世上真有一种特殊的机器,像照相簿一样,把我们每一天、每一刻都这样夹起来,收藏了呢。

    “给你这个。”她又碰了下我的胳膊,把手中一枚黑白相间、上面镶着红宝石的胸针放到我面前。我仔细看看,胸针竟是一个飞翔的小天使。

    天使披着的小斗篷是黑色铁质的,天使手里拿着一根点化杆也是同样的质地。那枚红色的米粒大小的宝石就镶在点化杆的顶端。天使的其他部位都是乳白色象牙骨做的,很精致。我能一眼认出这是天使,是因为我大姐的一个同学信基督教,曾带她去教堂做过礼拜,让她受到震撼。第二个周日,她就带着我们几个姊妹去了教堂,让我们也感受一下此地的神圣。在教堂高大的穹顶,我看见许多飞翔的天使。可是,那年我才五岁,我用涉世不深的童心对姐姐们惊呼:“快看啊,那些鸟人!”“闭嘴!那是天使,是神仙。”大姐狠狠捅了我一下。我和天使就这一面之缘。没多久,我大姐就从一个含蓄的淑女摇身一变成了革命的小闯将。她那个信教的好朋友也成了她革命的对象,可那些天使却沉睡到我童年的心里。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枚好看的胸针果真吸引了我。

    “除‘四旧’的时候,我二哥从我妈那儿缴来的。你可别弄丢了啊!”

    班长没容我再仔细看,就把我的手紧紧握到一起,“谁也别说,用完了赶紧还我,听到没?”我连连点头。心想:她对我还是很好的,否则她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留给我。这样一想,就隐隐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拿到班长天使胸针的第二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和班长是夫妻。当然,班长是“妻”我是“夫”。梦中的班长依然是扁平大脸,微黄的头发包在一条藏青色的头巾里。那两只绿豆小眼仍像现实中的一样,潜伏在鼻子两侧。她的嘴唇像刚吃了死孩子似的那么红,嘴角藏着些油脂麻花的残渣。她朝我讪讪笑着,流露出对不起我的表情。只是,我想不起她为啥要这般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就定定地望着那对绿豆小眼发愣,郁闷地抽着烟。

    “妻”见我半晌不言语,将合着的手展开在我面前,让我看她手心里的东西。我踮起一侧的屁股,探过头去,朝那儿望了望。她肥厚的掌里啥也没有。“妻”再次把手举起来,伸到我眼皮底下,这时我才看到她的掌心有颗殷红的朱砂痣。

    “不就颗痦子?”

    “妻”嫣然一笑,将红唇努起,吐出口气,说“这是你的心啊,哪是什么痦子?”

    “妻”说话的句式和腔调吴侬软语、曲幽款款,与现实中的大大咧咧很不一样。按说我该有些意外,或有丝紧张,可我却一星半点的异样都没表现出来,我只觉得没有力气。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朝着胸前心脏的部位看过去,一股冰凉的寒气像冬天在户外说话嘴里冒出的哈气,从那半开着的胸壁涌出来。几时我被人开了膛啊?

    我抬起头来,寻着那双绿豆小眼,却不料于辉一身青衣打扮,正盘腿坐在方才“妻”的位子上。

    “疼吗夫君?刚才我动作可是够轻的。”于辉还是那个于辉,说话的语气腔调也一点没变。

    “不疼。”我很麻木,对他关切的眼神也没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可是,就在这时,“妻”回来了。这次,我胸膛上的破洞猛地被什么拉扯了一下,让我意识到那是疼。于是,我叫出声来。

    “夫君,你看这是谁?”“妻”把身后的一个东西推到我面前,原来是我和于辉一起染过色的那个半身男孩。我张了张嘴,想往后退却动弹不得。这时,“妻”开口了:“你看,这是你俩的亲生儿子呀。”

    “妻”说话的腔调像京剧里的道白,我很惶恐,要起身。她的手就搭到我的脑门上,像要安抚我似的。我便醒了。

    班长胖乎乎的手指真在我头上抚拉呢:“刘楠,你做梦啦?”

    我把她的手推下去,整了整头发,没吭声。梦中荒诞的错位人生,让我有点不好意正视她的眼睛。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琢磨这个梦,还私底下向三区队一位特别会解梦的学员讨教过,问她这是啥意思。虽然我对她说是朋友写信来问的。她却愣愣地看了我好半天,才说她根本解不了这个梦。

    我们送给区队长的粉红色窗帘,并没收到我们预想的那种效果。提到那块禁牌,区队长微微一怔,像突然间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陷阱:“这恐怕不好办。”班长就把万小桐有很重的思想包袱的事告诉了她,同时,把大家准备的礼物交给她。她抻开窗帘看了看,好像很喜欢的样子。班长又问能不能私下里和教导员说说。这回,她没像刚才那么拒之千里,她犹豫了一下,说:“我试试吧。”送完区队长的礼物,没发现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队里的干部对我们班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不过区队长倒是一直挂着我们送的新窗帘,也算是对我们良苦用心的鼓励和认可。去给教导员送鞋时,她很意外的样子。她先是看了看班长,又看了看我,仿佛要从我俩脸上找出破解这双高跟鞋的秘密。好在我俩事先都做了充分准备,一口咬定是送给教导员的纪念品,还煞有介事地说希望教导员能和我们做朋友。教导员接了高跟鞋,撇了撇嘴角,朝我俩微微一笑,说:“不会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吧?”

    班长一愣,看了我一眼。我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想摘那块牌子吧?这要看你们的表现啊。队里挂是为了你们,摘也是为了你们。如果你们做得很好,我明天就让人把它摘下来。”

    我没想到教导员把问题一下全推给我们,心想:和这种人打交道,你十个脑子都抵不过人家。可是,转念一琢磨,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办法解决问题。万小桐难得这么相信我,我应该更加把力,想办法让教导员答应我们才是,就说:“万小桐为这事专门找过我。跟她聊了聊,觉得她这个人挺上进的。她父亲也经常鼓励她,让她争取当班长。”

    我说到“班长”时,她俩都惊讶地把目光聚向我。我知道我的话起作用了,继续道:“如果为了警示大家,我认为队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挂下去,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有的新任课教员来队里座谈,还问咱们学员是怎么回事,这样对咱队影响也不好。”

    教导员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才发现我很能说似的。

    “这人啊,还是得多沟通,其实万小桐人挺不错的。”

    教导员听了这话,像琢磨什么似的点了点,说:“是啊,前一阵组织科的干事找到我,说她给校足球队捐献了一个足球,让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想表扬她来着,找她谈了谈,她说不用。主要是学校的球太破了,她看不下去。”教导员说着笑了笑。

    一听这话,我脑子里轰的一下。我突然想到万小桐和教导员在窗户底下聊天的那一幕。看来,是我误会她了,就有些后悔没听班长的话,跟苏萍说了,让屋里的丫头们都误会了她。

    “最近她表现也很积极,班里的卫生经常是她一人包了。如果这时,把牌子摘了,对她会是更大的鼓动。因为那块牌就像石头一样,老压着她。”我说。

    这回,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教导员咬着嘴唇似乎在考虑什么,班长把身子往后退了退,在教导员身后朝我做了个鬼脸。我仍不敢放松,想着她会怎么说,我该怎么答。可是,教导员突然转了话题,脸上的表情也轻松起来。

    “这鞋多少钱啊?恐怕不会便宜。”教导员说。她坚持要把钱给我们。

    “这可不是给您送礼,这就像送笔记本、钢笔一样,只不过我们的纪念品新颖一点罢了。”班长说。

    我也连连称是,说:“这是我们大家一起凑的钱,表示一下心意。毕竟再过几个月,我们也该下去实习了。”

    教导员就没再说什么,指着门后橱子上的一兜杏子对我们说:“拿回去吃吧,上午刚去果园买的,很新鲜。”就这样,我们拿高跟鞋换了教导员的杏子。

    教导员收下的那双鞋是我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自责为什么和她的脚一样大,让我在舞会失去穿高跟鞋跳舞的机会。送过鞋没多久的一天,我们下课回来,见副队长提了桶白石灰,和司务长在涂刷走廊,就知道送出去的鞋起作用了。教导员果真是高手,她用这种方式把那块禁牌摘了下来。我想:给她那双鞋真的很值,总算是为万小桐办了件好事。

    摘牌的当天晚上,万小桐找到我,问要不要买点啥。我说这样反而不好,就装啥事也没发生。她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好吧。

    周三早上,我在队部前面打扫卫生。教导员走过来,她看看区队长的窗户,对我笑笑:“你们做的?很不错嘛。”我知道她在没话找话,那帘子已经挂了快一周了。

    我说是苏萍她姐姐帮着做的。教导员收回视线,目光又在我脸上停留片刻,表情就变成要说正事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儿。

    “刘楠,你学习一直保持得很稳,这很好,不过你在其他方面也要继续努力。你们班长也很看好你,一到开会就表扬你,说你有能力。我也觉得你有潜力,人也沉稳。你再大胆些,多向自己挑战。你们要保持下去,把班里的同学都带动起来,让自己这段生活过得更有意义一些。”

    有了上次的交锋,我对她有点数了。我点点头,静听她发话。她停顿了一会儿,说:“你们班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怎么看她老往干部宿舍楼跑。”

    一听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当下就想到班长去于辉那的事传到她耳朵里了。她这是先给我甜豆吃,然后再放鹰抓班长呢。我琢磨着该怎么说,可又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我要跟她解释到什么程度。

    如果我一口否认的话没准更让她起疑心。就说没什么事儿,她去那儿借学习笔记,我还和她一块去还呢。

    她虚着眼睛看我,似乎在考虑我话的可信度。

    “以前,她自己也去过于教员那儿。一来想让他帮忙辅导解剖学,二来和他商量去实验室打扫卫生的事儿。”为了让她相信我的话,我甚至有意透露了班长告诉我的于辉有对象的事儿,只是没提对象是五队的学员。

    教导员没再问,想必是相信了我的话。我却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告诉班长。如果我说了班长想多了有压力怎么办?像她那样表里如一的人,以后再见到教导员,脸上肯定会流露出来,就压下了。

    对于学跳集体舞,全队的丫头们热情依然高涨,大有水漫金山之势。

    每天晚自习后,我们都要到教室前面的篮球场上跳舞,由校宣传处的女干事教大家基本步。届时,球场四周树上的彩灯一亮,音乐一响,男生女生们手拉着手就像走进幸福的云雾里,有时候音乐停了,人还在舞动中。有的女生嫌自己胖,偷偷吃果导,白天晚上往厕所跑,结果晕倒在排练场上。还有的女生把雪花膏抹在胳膊上,让人感觉香气四溢,魅力十足。就连整天去操场踢球的万小桐也变得淑女起来,跳舞前总往手上抹滑石粉。她说和男生拉手跳舞,一会儿手上就出好多汗。万小桐不知道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我们都出汗,与她不相上下。学校组织练了几天后,有天晚上,学校请地方歌舞团的老师来指导。一连彩排了好多遍,衣服湿了不说,两只手湿滑得拉都拉不住,有的男生就攥着女生的手腕子跳,完全一副视死如归的感觉。

    按说集体舞的动作一点也不难,但要跳得优美也不容易。我从小跟学芭蕾的三姐练过功,有点儿基础,学起来很快。晚上回到宿舍,就成了丫头们的辅导员。苏萍身材不错,可是特能丢动作,刚教完她这个舞步,上一个动作她就交给了浮云。班长和小满没别的,就一个字——笨。

    万小桐呢,爱发挥,她跳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像在踢足球。或许我是矮子里拨出来的将军,班长又开始打我的主意。有一天,班长跳着跳着突然停下来,两手一拍,对我说:“妈呀,差点忘了。刘楠,你得在舞会上唱歌啊,我已经跟教导员说过了。”

    她冷不丁的话把屋里的人全都钉在原地。看着她略略不安的小眼睛,我愣在那儿,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没事,你看你舞跳得这么好,唱歌绝对没问题!我可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你这个人吧,以解题的方式给你一个任务,或一个难题,你保准能完成得很好。但现实中,你就瞻前顾后,不像做题那样自信了。”

    她安慰似的要拍拍我的肩膀,我一闪,她的手落了个空。

    “你,”我把着她,脑子飞快地想着下文,“你有病!”我说。

    我从没这么凶狠地说过她,还是当着班里的丫头们。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很尴尬似的走过来:“别生气,别生气。”她赔着笑脸,小心地把胳膊又搭上来,道:“你学过嘛,怕啥?”

    “可那是跳舞好不好?”我急得眼泪差点掉出来。

    见软的不行,她又来硬的:“唱歌跳舞,跳舞唱歌都是连着的。会跳舞一定会唱歌!”

    我真不知道她这是啥逻辑。我说:“演讲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什么嗓子都能演说,但唱歌得有好嗓子,有天赋才行。金嗓子周璇,民歌皇后王昆、郭兰英,你看人家那是什么嗓子啊!”我引经据典,告诫她别再打这个主意。我说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可我自己必须有自知之明。

    班长却一点也不理我的茬儿:“刘楠,你就这点胆儿?还没定呢,你就吓成这样!要是队里通过了,你还不得吓尿裤子?”

    我心想:吓尿裤子倒不至于,反正队领导又不是没脑子,肯定不会同意的。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还是发生了。班长不知道又给队领导吃了什么迷魂药,他们竟然一致通过让我在校庆上唱独唱,而且歌都为我选好了,是女中音关牧村唱过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副教导员也帮我选了一首,是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一共两首歌。班长说副教导员选这首歌主要是为了好配合台下的同学跳舞。

    班长把队里的决定告诉我时,我好长时间都不能回到现实中来。我想:她一定中邪了,要么就是队领导都被她灌了蒙汗药。

    最终我也没能拗过班长,像上次演讲一样,我又成了她的俘虏。她让我自己练了几遍后,就带我去副教导员那儿汇报。副教导员是晚会上我独唱的伴奏。每天晚上练习跳舞前,我都要去会议室跟他的手风琴练唱。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的时候,班长带我去了军区歌舞团。

    班长二哥的战友是军区歌舞团舞蹈队的演员,班长让他帮我找了位独唱演员指导一下。对班长的良苦用心我特别感激,可就是对自己的大粗嗓子没什么信心。班长二哥的战友很够意思,用几斤鸡蛋让歌舞团在全军会演中获奖的女中音给我上了两小时的课。那位女中音一边弹钢琴,一边纠正我的发音,还很专业地对我说:“我弹哪个音你就唱哪个音,我看你能爬多高,能低到哪儿。”女中音说完便扭过屁股开始弹琴。女中音的钢琴比我们跨年晚会的钢琴要高级得多,加上她弹得又好,那声音就像阴雨天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一般,瞬间钻进我心里。我头一次感受到音乐的魅力,我张开嘴,随着那缕阳光,飞舞在春天的原野上。女中音很满意我的表现,指点完后,她给我定了音调,让我演出时就按降B调唱。至于女中音说的技巧部分,我却琢磨不出来。我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肚子一鼓一瘪的换气,我只是努力模仿她的声音去唱。快十一点半的时候,我离开女中音家。出门看到班长站在不远的一棵落叶松下等我。

    班长说她二哥也来了,在他战友家等我们呢,中午请我们吃饭。

    我跟着班长到二哥战友家时,饭菜已经做好了。有红烧黄瓜、酱油拌的生蒜薹、油炸花生米、一只撕好的扒鸡、摆成花瓣形的午餐肉;一瓶打开的水果罐头和圆蛋糕。我纳闷黄瓜怎么不拍碎了拌蒜泥吃。班长说:“刘楠,你没见过红烧黄瓜吧?这是我二哥的独创。他还能用辣椒包饺子,做五香麻雀你信不信?”

    我笑了笑,没敢发表议论。班长的二哥和班长一点也不像。如果不是他们眼神里有股说不出的默契,站在一起根本就不像一家人。二哥个头很高,有一米八的样子。二哥的皮肤不像班长那么白,是淡古铜色的。

    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眼睛格外有神。他的嘴很特别,上嘴唇中间凸起了一个小尖儿,下嘴唇就紧紧依在那上面,倔强中又透着点稚气。你要是说话,他便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让你心里有点发毛。不过,他要是笑起来,你心里就不会那么紧张了。那细长的弯弯的嘴唇,透出那么点玩世不恭,很像邻家的坏男孩儿。

    “你知道吗刘楠,馋孩子才会琢磨吃,谁要嫁给我二哥,一辈子都不用做饭,勤享福了。”班长突然转了话题,让我有点别扭。她二哥好像觉察出什么,朝我友好地点了点头,说:“你肯定喜欢吃我做的菜。真的,你不像我妹妹,挺有个女人样儿的。我妹妹啊,托生错了,明明是个男的,偏投了女胎。”他的普通话有点青岛口音。

    班长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二哥一脚。二哥虽然不时凝神看着我,却也能迅速躲了,没事似的招呼我坐下。

    桌前就我们四人,班长她哥和战友喝的杏花村,我俩喝没掺水的果子露。这要比我们屋那帮丫头奢侈得多。一勺果子露掺和一大杯水,哪有纯果子露这么好喝啊。班长说是歌舞团发的,舞蹈演员每个月都比其他演员多六十块钱营养费呢。一听六十块钱,我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来。

    光营养费就赶我们几个月的津贴啦。要是单从收入上来说,找这样的男朋友也不错,总比楼上放射队的男生强吧?就是于辉、王亚南他们,也不见得有他们舞蹈演员拿得多。

    “想啥呢,刘楠?”班长见我不动筷子,碰了我一下。

    “是不是不合你口味啊?”二哥的战友看着我,弄得我更不好意思了。

    赶紧说他菜炒得好吃,跟大徐会餐时做的菜也不相上下。二哥就问班长谁是大徐。班长故意神秘一笑,说不告诉你。二哥就扔下筷子,把她的胳膊往后一拧,说:“快点招了!”

    班长夸张地哇哇大叫,死活不说。二哥就转向我,腾出一只手指指我:“你,快说!”

    我不知道他为啥一定要知道大徐,赶紧说:“是我们队的炊事班长。”

    班长瞪了我一眼:“你这家伙真是见色忘友。”

    或许我们家都是丫头片子,我对这种气氛一时不怎么适应,也不去琢磨班长说的啥意思,就想着赶紧吃完赶紧走。我和班长埋头吃的时候也说些我们自己的话题。说到我俩糊弄大徐,把西红柿罐头弄上豆面和煤灰,让大徐给我们做西红柿汤时,就都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二哥和他战友不时碰杯,窃窃私语说着他们的事儿。不过,一停下来,或者我俩的笑声打断他们,就会愣愣地盯着我俩发呆,就像两只老谋深算的老鸡看两只涉世未深的小鸡。酒过半旬,二哥打破这种各自为营的局面,想把两股绳儿拧到一起,找点共同的乐子。他拍拍我的肩膀,叫着班长的小名,半开玩笑地说:“芯儿,这是你最好的朋友吧,给我当老婆怎么样啊?”

    “想好事吧你!”班长抬手把一块馒头砸过去,被二哥接住塞进嘴里。

    从他们兄妹二人交手的默契程度看,从小就是这么打出来的。二哥被班长当众砸了一馒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解释:“我这是开玩笑,你千万别当真。”

    他这么一说,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我想到班长说她看过二哥小鸡的事儿,脸上突然热起来。我赶紧装着弯腰把掉在地上被砸飞的一块馒头捡起来,却被二哥战友劈手夺下,放到脚下的一只碗里:“不要了,留着喂猫。”

    二哥说他战友在舞蹈队是跳A角的,群舞都由他来领舞。二哥又说他战友很不容易,从业余到专业,吃了不少苦。班长才要张口说我也会跳芭蕾,被我按下了。班长似乎挺钦佩二哥战友的,听得很仔细。席间还插话问了他一些情况,很尊重地和他说话。吃完饭,我们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不过大多还是听二哥和他战友说,我们在一旁乖乖地听。

    过了一会儿,二哥突然对他战友说:“哥儿们来一段怎么样?”

    二哥的战友很明白似的笑了笑,开始我以为二哥要让他唱一段,结果,他把桌子往边上靠了靠,在屋中间腾出一块空地,就在那儿原地转了起来。

    二哥战友的头发比部队上的男同志长很多,尤其是前面有一缕头发,转到我们这一面时,他的头微微一仰,那缕头发就往上一扬,很帅气。我和班长看得目瞪口呆,他跳得真是好极了,就像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洪长青。我俩看傻眼似的盯着他赞叹不绝。二哥却像个挑剔的买主,叼了支烟在一旁斜瞅着。不一会儿,我发现班长低下头来偷偷笑,悄悄问怎么了。她怕被他们听见似的推开我,装作啥事没有地接着看。等离开后,她才告诉我,二哥战友穿的那条练功裤太紧了,那个地方那么明显。

    二哥战友终于停下来,他又甩了下脑门前的那缕头发。我俩就起哄让他再来一段,他指指二哥说:“你们不知道,师傅在这儿呢。”

    “屁股好像沉了些。”二哥笑着捶了他一下。

    “刚探亲回来嘛,你就别挑毛病了。”战友拍了拍二哥的肩膀,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二哥战友家是青岛的,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于辉在学员五队的女朋友。

    “对了,上午学得怎么样啊?她可是我们团最受欢迎的独唱演员。”

    战友接过二哥点着的烟,有点言归正传地看着我。

    “挺好,她让我唱了好几遍,让我控制好声音,别太抖了。”我的声音很小,班长又作了补充,说老师夸我唱得有多好,感情有很充沛,不过一听就不像专业老师说的话。我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因为我看到二哥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谢谢您啊,老师。”我有些胆怯地打断班长,对二哥的战友说。同时更希望二哥能转移视线。

    “谢什么谢!都是自己人。”二哥战友嘿嘿一笑,接着又转向二哥,“对吧,王强?”

    二哥撇了下嘴,伸了个懒腰,把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缸里:“是啊,自己人。”二哥学着战友的青岛腔,把我们都逗乐了。

    “要不我们帮你打扫卫生,算是感谢。”班长站起来。她的口气是商量式的,可现实中就是进行时了。二哥赶紧抓住她的胳膊,说:“你别乱来,你以为这是你们队的会议室、宿舍啊?这是人家家。”二哥说着松开班长,重重地拍了她的肩膀。班长往下一蹲,说了声“讨厌”。

    “我这个妹妹没治了,从小在家就被我妈培养成保姆了。”

    “你家不就一个女孩嘛,你妈不娇她吗?”战友幸灾乐祸地朝二哥做了个鬼脸。

    “她哪有那个福气?我妈比我爸还重男轻女,从小就培养她干活,她是我们哥仨的小保姆。”二哥又点了一颗烟。二哥抽烟的样子很帅,不像于辉,疲惫中透着懒洋洋的意味。班长有些恼羞地从桌上抓了块蛋糕扑过去堵他的嘴,二哥一手撑着椅子,一手抵挡她的进攻。班长揪他耳朵、扯他头发,他也不恼。

    “好了,好了,让人家笑话。”二哥推开她,又道,“你们看她长得和我也不一样。我们家几个男的长得都像我妈,她长得和我爸一个模子扣出来的。所以说我们家的活就他俩干。”

    班长一听二哥又在说她,扑过去就打。二哥挣开班长,将她推倒在床上。自己跳了一边,一点也不顾及班长的面儿,还在开她的玩笑:“你们知道我妈怎么说她吗?‘你看她那张大白脸啊,就像个靶子!要搁打仗的年代躲子弹都躲不及。’”二哥学着他妈的胶东腔,我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班长见我笑,就不再和她哥闹了,拍拍手,用筷子从罐头瓶里夹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

    “你哥真能开玩笑。”我偎依到班长跟前,从没这么开心过。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班长咽了一口苹果,“我妈对着我爸战友、大院里叔叔阿姨都这么说,说我脸又白又大,像个活靶子。”

    二哥战友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也吃点罐头和蛋糕。我发现他俩和刚才一样,只要停止说笑,就在那儿打量我们。我给班长使眼色离开,班长说:“咱们帮他刷完碗再走吧?要是堆在这儿,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洗呢。”我赶紧动作,朝桌上那堆冷盘脏碟下手。二哥和他战友也不阻拦,两人趴在窗户那儿继续抽烟,还低声嘀咕什么。我从他们旁边走过去拿笤帚,二哥还拿眼偷偷瞄我,那感觉好像在议论我,让我有点不自在。

    回学校的路上,班长好像很疲惫,眼睛一直眯着,很困的样子。公交车上人很多,每回我们外出最头疼的就是乘车。不管你打扮得多好看,收拾得多么利索,上了车都被挤得一塌糊涂。有一回我下车还挤掉一只鞋,害得我跟在车屁股后面追了好长时间,它才停下,把我的鞋丢下来。

    因为这趟15路的公交车是通郊区的,农村的老百姓特别多,他们还经常带着鸡鸭鹅啥的农产品去城里卖。小满还带回来过跳蚤,咬得我们一身包,奇痒无比。苏萍就说我们是小姐装扮丫鬟命。

    或许是周末,车上很挤。我想给班长找个座,就往座位跟前靠。可是走了一大半路了,车上还没下的,车厢里就像沙丁鱼罐头。车子驶到市郊后才陆续有人下车。我好不容易占到一个空位让班长坐。她却非要和我同甘共苦,让给了一个手里拎着大包的中年妇女,拉着我去了司机与副驾驶座位之间的一个大鼓包前。班长朝司机笑笑,说要坐在那上边。

    司机瞥了我们一眼,像是打量了下我们的体重,才点了下头。我们就在那个大鼓包上坐下来。

    拐到最后一条往正西走的路时,西下的阳光映进来,照得身上暖融融的。我脑子里还是在二哥战友家吃饭的情景,就靠着班长的后背,问她为啥二哥他们看人的眼神总像在打量人啊。班长见怪不怪地说:“男人嘛。”我不知道班长这句“男人嘛”到底啥意思,就问二哥在哪儿工作。

    班长说和我们邻居,在西山后面的陆军学校,明年夏天就毕业了。班长说这话时眼皮子已经在打架了。我残忍地又晃了她一下。我没料到二哥和我们同期毕业,就问二哥毕业想分到哪儿。班长嘴里支支吾吾地像要睡着了。我很兴奋,总想和她说点什么。班长见我总叨叨她二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刘楠,你觉得我二哥咋样?”

    “什么怎么样?”我推了她一下,让她转过脸去。班长吧嗒了下眼皮,拍拍我的脑袋:“丫头,喜欢就说啊。这我可是能做主儿。”我推了她一下,岔开话题:“我写字,你猜吧?”

    我用手把她的后背一抹,像擦黑板那样准备在上面写字了。我们都喜欢别人在自己后背写字,这是我们常玩的游戏。开会的时候、放电影的时候、训练间歇、躺在山坡晒太阳,只要有空当,我们就玩这种猜字游戏,那种被手抚摸的感觉很舒服。有时为了多享受一会儿,我们会故意猜错字让对方重写。此刻,我很想让她舒舒服服地在阳光下享受这种抚摸。

    班长垂着脑袋,前额的刘海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阳光透过刘海,在她脸上留下发丝细细的阴影。我看到阴影里的班长像入了梦。班长闭着眼的表情很安详、很宁静,让我想到朱明瑛唱的一首歌。我抚摸着那个温暖的后背,一笔一画写上了“睡吧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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