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吉丽和尤平接到了东头的电话,然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十分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虽然平日里吉丽不大喜欢尤平,但是目前的情形既关系到了生产,两个人就都难逃干系,不禁不自觉的同仇敌忾起来,于是两个人戴上了安全帽,放开脚步就向东头车间里走来,东头车间里人们的工作热情正酣,不时有穿着蓝布工作服的身影在车间里隐现,鳄鱼剪也兀自不住点头狂吼,发出巨大的噪音,一只大嘴吞吞吐吐着金属的碎片,抛丸机转动声隆隆,铁屑横飞,犹如一头怪兽。除此二物外,头上的天车也穿梭不已,整个厂房里不时传来丁丁当当的各种金属碰撞的声音和机器有节奏的噪音,形成了工厂里特有的节奏,曾经有供应科的科长黄志腾说过那天没有听到这种混合在一起的熟悉的声音,自心中就会不自在,不知道是真是假。吉丽不想评论这些头目的言语有多少真是程度,但是黄志腾很少或者说几里从来未曾看到过黄志腾到这边来过,所以吉丽也就并不在乎他怎么说了,就像一个没有实际参加过战争的兵说到怎样在战争中运筹帷幄一般。可是目前吉丽的耳朵突然塞进了许多噪音,不觉伸手捧了捧肚子,胎儿似有所动,为了避开这巨大的伤害,吉丽加快了脚步穿过车间。
料场上有个老工人正在搬金属料,这些料都是些长方形的铁坯子,每块也有二三十公斤,这个工人大约有五十上下年纪,长得身材高大,皮肤微黑,一笑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吉丽忽然想起来原来在会计办公室里见过这个人,只见他不停搬起一块块大小相当的铁坯子似乎并不费什么力气,然后把这些坯子码放成了一垛一垛,看上去十分娴熟。已经有近乎十垛的样子,吉丽对这些工人是不大具有欣赏态度的,因为争于力气的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时代更看重为力气以外的其他。
“黄师傅!”吉丽叫了一声那低头只顾搬料的老工人,那人抬头看看他,并不说话。
“他耳朵不好使了。”一边正开电瓶车从这里经过的赵二对吉丽笑着说。
“这车有什么毛病啦?”吉丽回身问坐在驾驶室里的赵二说。
“我这车没事啊?!”赵二笑嘻嘻的回答。
“我没说你的车,我说那辆天车。”吉丽有点生气指了指身后的那架小天车。
“我可不管,你问老黄吧。”赵二又指指那个老工人。
“你不是说他耳朵不好使吗?”吉丽说到这里也笑了。
“你骂他就听见了。”赵二顽皮地笑着就大声地沉静地喊了起来,“老黄,老黄……”
老黄回过头来,看着赵二,伸出一只右手拢在耳边做倾听状。
“助理问你天车的事呢?”赵二很不客气的样子,老黄仍旧拢着耳朵大约表示并没听见。
“别问他,假装疯魔的样子,我最讨厌他了。”马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间里跑出来站到吉丽面前。
“你这会儿出来干什么?”吉丽看着马柱子的样子笑道。
“我出来上厕所,拉稀了行不行?”马柱子叫道。
“……”吉丽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听了这句话仍旧脸一红。
“对不起啊,助理,我们这些人说话都比较粗糙,不像黄师傅似的会假装疯魔的。”马柱子向吉丽道歉,吉丽倒觉得他有三分可爱。
“你说说这天车怎么回事?”吉丽向马柱子问道。
“助理让我说我就说了,这车原来听朱老太太说是什么大车齿轮一边牙齿不行了,我也说不好,这个人牙齿不好就吃不了饭,这个车的牙齿不好就走不了路,不懂不懂。”马柱子边说着边摇头叹息。
“我知道了,谢谢你马师傅。”吉丽经马柱子提醒忽然想起来怎么回事。
“什么?你知道就行了,我得快上厕所了。”马柱子说着捧着肚子跑了。
说话间老夏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吉丽看见老夏就吩咐把大车的齿轮箱抬起来看看齿轮。
“我一个人抬不动,你叫个人帮忙吧。”老夏看着吉丽一幅认真地样子说。
吉丽四下看看,看见老黄仍旧在搬着料就跑过去在他耳边大声请求他和老夏帮忙搬一下齿轮箱,老黄这次没有拢起一只手假装说耳朵不好使,而是非常直爽的说了句“我不管。”吉丽听了他的回答先是一愣,后来看他真的不管,又是尴尬又是生气。这人怎么这样啊,怪不得人家说他小器。吉丽正兀自生气,不想却看见老黄又慢慢走过去和老夏已经把齿轮箱搬了下来,接着也不言语又兀自去搬料了。
“这人的神经一定不正常。”吉丽看着老夏仍旧生着点气说。
“他和你开玩笑呢。”老夏笑道。
“你这人也真是的,以后你自己找人干活啊,我和这些人都不熟识,你没事儿叫我和这个那个说话,我怎么求人家。”吉丽不大高兴说。又探头看看齿轮已经磨损了,牙齿变尖了。
“你是领导啊。”老夏开玩笑说。
“领什么导,我说话你听么?”吉丽又生气说。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老夏一时语塞,笑着问吉丽。
“这个齿轮该换了,你给换两个。”吉丽看着老夏说。
“这个我换不了,你叫机修他们换吧。”老夏说。
“你不是说听我的话么?”吉丽反问道。
“这个我一个人真的换不了。”老夏急了,看着吉丽说。
“我和你说笑呢。咱们有齿轮么?”
“没有,得买新的,好像是非标的,弄不好得定做加工。”老夏说。吉丽伸手从衣服兜里掏出一盒卷尺量了量齿轮的尺寸,心中记下来,然后和老夏商量着一起离去。
管理备件的老吴是个五十上下的男子,没有架子,人也随和,办事效率也很高,不喜欢拖拉,吉丽很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直接干脆。而且吉丽隐隐觉得自己也是老吴这样的人。
“吴先生,我又来了。”吉丽拖着沉重的肚子走进备件库的办公室,老吴和管账的业务员小赵正嗑着瓜子,看见吉丽的样子含笑点一点头。
“吃点儿瓜子,小吉。”老吴抓过一把瓜子向吉丽招呼。
“怎么着?又要买备件。”小赵比吉丽长几岁,打扮入时,看着吉丽问道。
“是啊?!这不是我们那里的天车又坏了么?要买两个齿轮,您看看有没有。”吉丽说着拿过一张白纸用一只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尺寸并齿轮的模数。
“哎呦,你这个齿轮弄不好是非标的,库里够呛能有。”老吴用两个手指夹着那张纸对着吉丽说道。
“是么?那怎么办啊?”吉丽心中着急,看着老吴。
“不用着急,我想想,我给你买两个齿轮的坯子,齿已经加工过了,你再加咱们这里的工人按你的要求给你加工出轴孔。应该没问题。”老吴看着吉丽说道。
“是么?那我太感谢您了。”吉丽心存感激地说,“今天我可算是碰到了好人了。”又补充说。
“怎么?你怎么这么说?看来你这些天没碰到好人”小赵见吉丽发牢骚向吉丽询问。
“是啊,我没碰到什么好人。”吉林说着摇头,感慨道。
“谁不是好人啊?”老吴也问吉丽,继续嗑着瓜子。
“李碧刚就不是好人。我都不想理他了。”吉丽直言不讳,看着老吴说。
老吴嘿嘿笑了几声,没说什么。
“您说是不是?”吉丽又问道。
“他那个人就那样,你还年轻,没什么。”老吴笑道。
“年轻和老没什么关系,那个人有点怎么说呢,差劲,我不爱理他,可是目前天车又坏了,我还得理他。您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吉丽话匣子一打开立即大倒苦水。
“你大可去找他,工作归工作,别那么爱憎分明。”老吴含笑说。
“我觉得有些事情挺简单的,可是为什么就搞得这么复杂呢。我实在不明白。您说,大家如果都规规矩矩的各司其职,没有这些勾心斗角,该干什么干什么,干完了就回家休息,大家之间和睦相处多好啊。”吉丽感叹道。“可是就有些人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寂寞无聊,或者把一些东西很无聊的东西看得太重。总是把简单的东西搞复杂,把复杂的东西搞简单,您说这是为什么?”
“哈哈……小吉我很理解你的苦衷,我们也从年轻时候经历过,和你也有同样的感受,在咱们这种单位,怎么说呢,说是人情味儿浓吧,似乎也不是,你以后就明白了。”老吴向她挥挥手说道。
“我不明白,吴先生,您说,李碧刚和程雕之间的矛盾为什么在我们供应科这里显现,我不明白,这些人干什么呢,一共就挣这么点钱,干什么呢。”吉丽又说。
“你还年轻,小吉。是不是李碧刚他们收费挺黑的?”小赵笑着看着吉丽说。
“是啊,或者是吧,或者我还没到那个份上。您说我还找不着李碧刚了?!”吉丽犹犹豫豫问道。
“你不然就叫老夏装上算了,我给你买两个齿轮,你加工完了,就叫老夏一装,也别找李碧刚他们了。”老吴出主意说。
“不行,您不知道,老夏这个人,他一个人说了弄不了,我也不能够帮他什么忙,没办法。”吉丽又说。
“你们那里就一个钳工啊?是啊,你就交给李碧刚吧,至于价钱什么的你就随便他要好了。你就说你管不了价钱的事儿,再说承包都是假的,没什么钱外流,也无所谓。”老吴分析道。
“行,我这就找他去商量。”吉丽无奈的叹了口气说。
“好,等齿轮买来了我通知你。”老吴说。
吉丽告别了老吴,然后向机加工中心走来,一路上盘算着怎么和李碧刚说话。
李碧刚正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很疲倦的样子,吉丽敲了敲门然后进去。
“还敲什么门啊?我这里随便进没问题。”李碧刚笑着对吉丽说,十分热情。
“我这不是尊重您么?”吉丽也换了一种很随便的口气说。
“用不着。”李碧刚说,身子向后靠了靠。
“我又有活要干了,”吉丽说,抬头看了看李碧刚,想起那个抛丸机被他们整成那样。很不清愿再他们了。
“什么活啊?”李碧刚并没有十分的热情问道。
“我们露天库的小天车大车行走不同步。买了两个齿轮,你们抽两个人换上。”吉丽说道。
“这么小的活儿我们不干。”李碧刚懒洋洋地说。
“不干?!”李碧刚的话很出乎吉丽的意料。
“啊,我们不干,你叫老夏自己的干不就得了。”李碧刚出主意说。
“老夏一个人干不了。”吉丽解释说。
“好吧,看你们供应科也挺不容易的,为了保证全院的生产,你们不是有个大天车么?”李碧刚又问道。
“那车没法用。”吉丽解释说。
“好吧,不过就换个齿轮我们能挣什么钱?除非你们再加点活儿……”李碧刚说完看着吉丽。
“加什么活儿?”吉丽见李碧刚已经同意,就问道。
“加上齿轮箱换油清洗,里面的轴承想必也已经该换新的了。”李碧刚说。
“这倒是。”吉丽沉吟道。
“另外,这车是露天的,一定需要夹轨钳,那天我看了原来的已经锈住了,所以得做套新的,天车车身又开焊的地方也要找一找。”李碧刚又补充说。
“行啊,您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两项倒加得十分合适。但是还和上次一样,您给列个明细账给机动科。这么一闹又要填申请表了。”吉丽叹道。
“那没办法,这是生产需要。”李碧刚笑吟吟地说。
“那好,您写个明细表吧。”吉丽说。
李碧刚哼了一声,吉丽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吉丽觉得这件事办得比自己预期的要好一点,心中舒服了一些。
走回科里,刚刚进了供应科的小院,就看见有黄志腾袁华中王梅李云等站在院子里面聊天,袁华中看见吉丽进来了就向她招手。
“什么事儿啊?”吉丽没精打采地问道。
“怎么这么没精神,好事儿。”袁华中笑着对他说。
“我还能有什么好事儿?我是个非常不幸的人。”吉丽摇着头说。
“咳,看我们这小姐怎么成这样了?”黄志腾也在一边感叹道,脸上挂着笑容。吉丽觉得这人很假。
“真的有好事。”王梅向她使了个眼色说。
“我的奖金系数提高了。”吉丽低声地对王梅说,又看看黄志腾,黄志腾假装没听见。
“房子,你分到房子了。”王梅大声说出来,“书记都把钥匙替你领了。”
“真的?!”吉丽觉得这倒真的是个好消息,可是这和眼前的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你怎么谢谢书记?!”黄志腾说道。吉丽心想这不是我自己的努力的结果么,有什么好谢的。但是她笑了笑:“谢谢书记。”淡淡地说了一句。
“请客啊。”袁华中笑道。
“凭什么啊?就是请也不会请你们头的。”吉丽心中想但是却说:“行,有时间一定请。”
有了这好消息,吉丽打了电话告知韩孝,韩孝也挺高兴,说晚上请她吃饭云云,两个人少不得欢聚一场。
“咱们还请你们那里的人吃饭么?”韩孝在回家的路上问吉丽。
“不请。凭什么请他们吃饭,今天的房子都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那些领导出了办分力没有?”吉丽生气。
“可是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比较绝对啊。”韩孝又问道。
“一点也不绝对,如果要请客也只请李云王梅她们,别的人我们根本就不想请。”吉丽又道。
“反正听你的,你说请谁就请谁。”韩孝低声说,看见吉丽一脸凛然之色觉得十分好笑。
“别弄得跟烈士似的,没那么严重。”韩孝又说。
既然已经拿到了钥匙,两个人又拣了闲暇时候去买了一些家具,把新房子装点好了就搬了进去。
这里却说李碧刚答应了吉丽修小天车的事情,接着出了一份详细的费用明细表拿给机动科的路之瑶来看,路之瑶看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看见李碧刚开出了天价,一个天车检修就要了近万元钱。她因为上次检修抛丸机之事十分忌惮李碧刚这个人,但是又不能够放任李碧刚开出天价,自己若是答应了李碧刚到了程雕那里肯定过不去,如果不答应李碧刚,李碧刚又要说出十分难听的话来,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灵机一动决定先给吉丽打个电话探听一下虚实。
吉丽这些日子沉浸在乔迁新居的喜悦里,接到了路之遥的电话大感意外。
“什么事儿啊?路工?”吉丽问道,十分客气。
“我想问问你们那里天车的事情。听说你分到了房子,祝贺你了。”路之遥这么消息灵通令吉丽十分诧异。
“谢了,天车怎么了?”吉丽问道。
“你们的天车十分需要修么?”路之瑶问道。
“是啊,怎么了?”吉丽心中纳闷。
“没事儿,我就是问问。”路之瑶没说出自己的为难,已被怕被这个后生晚辈瞧也不起。
“是这样的,瑶工,我们这天车原来是两架,互为补充,工人尤其喜欢使用这架小天车,因为使用起来方便。另外那家大天车有很多么毛病,也该修了,如果小的问题不解决,大的出了毛病就会耽误生产了。”吉丽在电话里向路之瑶晓以利害,路之瑶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点头应允。
打过了电话,路之瑶更加为难,想了半晌,又把李碧刚写的价格权衡一遍,看到几项明显是较高的,决定和程雕商量拿此开刀。
程雕正在办公室里面鼓捣着自己新买来的寻呼机,看见路之瑶进来就把寻呼机放进了抽屉里,抬头问路之瑶什么事。
路之瑶递上天车检修的表格申请和李碧刚的价格目录。程雕看了几眼大约明白了什么意思。把这些放到一边很有些不耐烦地说。
“怎么又是天车检修,李碧刚他们不是没有资质么?!”说完看了路之瑶一眼。路之瑶没有想到程雕竟然还记得这个茬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在原地。
程雕见路之瑶没说话心中有些纳闷,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这么回事,”路之瑶被这么一眼忽然急中生智,“科长,我调查了供应科这个小天车本来没有太大的毛病,如果叫外边人修的话有点不大好。而且这车使用比较频繁,弄不好就会影响生产,他们报告申请都递上来了。如果咱们不批下来似乎是咱们的不对了。再说这个车主要就是换换减速箱的齿轮本来没有什么技术问题。我看就叫李碧刚他们修就好了。”路之瑶说了许多话,然后看着程雕。
程雕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又拿过那些资料看了看。
“好了,就照你说的办吧,可是这价钱要压低一些,什么呀就是九千元。他们可真的敢要价。”程雕十分嫌恶地说。
“我也觉得这价钱有些不合适,我看就拣这两项压一压价格,最后定为六千元您看怎么样?”路之瑶说。
“这你看着办吧。”程雕挥挥手,路之瑶拿起那些资料离开了办公室。
因为那次抛丸机的事情,程雕被吉丽和李碧刚闹得很是不舒坦,他对吉丽本来就不大欢喜,现在又碰到这种检修的事情实在不想再深入的管了,但是不管也不好,于是就推给了路之瑶。路之瑶不知道程雕为什么这样,回去后想了半晌,以为程雕很不喜欢自己呢,心中兀自怅惘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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