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吉丽站在空旷庞杂的露天库外面,料场上到处是各种牌号各种规格各种形状的金属料,但就形状而言应数应有尽有,长条的方块的弯曲的平直的成片的成块的分类码放着,车间的噪音已经小了不少,但是仍旧不是从大门口传出来,她觉得有些疲倦,那台龙门式小天车的减速箱已经被李碧刚的人拆走了,来拆的是一个叫王宝来的钳工,另外带着外号叫做小狗子的林宝,从李碧刚派遣来的人来看,吉丽就知道像她自己预料的那样,李碧刚对这个检修并不重视,本来这就是个不算大的活计,硬是被李碧刚讲到了一个大的项目,没办法,谁叫自己的受制于人呢,既然要求人家干活,那么就要听人家的摆布,只希望李碧刚能够良心发现,但是为了钱谁又会良心发现呢?!吉丽觉得自己十分无奈或者说无能也可。
钳工王宝来听说身体不大好,林宝只算是个跑腿的。不过现在吉丽是不管这些的,只要检修好了齿轮换上了,用谁来干她并没兴趣来管。
“你看着吧,这些人肯定不给清洗减速箱,另外换轴承更是不可能,昨天我看见他们做的夹轨钳了,是极其简单的那种,用不了多久就会和轨道锈在一起,没法用了。”老夏又像一个幽灵似的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吉丽身边,和吉丽叨咕着。
“您看您,有什么事儿就早说,郑重其事地说,这会儿又来叨咕到底怎么着意思啊?”吉丽看着老夏的秃顶有点不大高兴地说。
“我这不是提醒你呢吗?!”老夏有点委屈地说,八字胡须一动一动,吉丽见了他这幅模样禁不住大笑起来。真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吉丽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句话,老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伸手摸了摸两撇胡子。
“没事儿没事儿。”吉丽笑得直喘气说。
“这丫头,我怎么了?你笑什么呢?!”老夏看到吉丽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十分纳闷,于是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夏师傅,你可以过去看看他们修得怎么样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去看实在有点不妥。”吉丽忍住了笑又说。
“我看了也没用啊,即使他们真地向我说的那样做,我也不好意思说他们啊。”老夏认真地说。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您尽管说他们怕什么,您还可以开着玩笑说他们。”吉丽指点老夏说。
“我又不是当头的,怎么可以说他们呢。再说我和他们都太熟悉了,没法开口。”老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神色。
“您说的也是。”吉丽沉吟道。“好吧,咱们两个人一起看看去怎么样?!”
“我肯定说得没错,你看着吧。”老夏又说道。
钳工检修班的休息室在一个车间主厂房的副跨里,这个休息室很大,靠墙的四面是一圈高矮不一颜色各异的铁柜子,冶金工厂没有多少木材,可是刚才倒是大大的有,人们就地取材。中间放置着一张大长桌子,周围是几个长凳,也都是铁做的,显得结实而笨重。赵瞎子正和林宝蹲在地上整理着一只减速箱,正要盖上盖子。看见吉丽和老夏进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怎么着?装好了一只?工作效率还是蛮高的么。”吉丽笑问道。
“是啊,这不是得看给谁干么?我们这不是夜以继日地干活儿,就是为了保证你们的生产进度。为车间服务么?!”赵瞎子一口官腔还让人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这么好么?你们,我怎么看不出来啊?”吉丽站在减速箱前面问道。
“看不出来吧?我们这才叫真的好,别人都看不出来,看出来不就假了么?”赵瞎子说着一边开始盖好减速箱的盖子。
“轴都清洗了?”吉丽问道。
“清洗了,怎么着?还不放心我们。”林宝抬起一双笑眼说道。
“轴承换新的了么?”吉丽问道。
“换了。换了吧?!”林宝又问一边的赵瞎子说。
“换了啊,你不是瞧着换了么?”赵瞎子斥责林宝。
“那旧轴承呢?”吉丽又问道。四下看看。
“旧轴承你看它干什么,我们扔垃圾堆里了。”赵瞎子说。
“你们根本就没换,我说得对不对?”老夏开着玩笑看着赵瞎子说。
“老夏你瞎说什么?”林宝说老夏。
“你们谁敢保证说要是说瞎话就是孙子。”老夏又说。
“老夏你丫就会起哄。”赵瞎子说。
“行了行了,你们说实话,换就换了,没换就没换,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轴承的情况,如果旧的没什么事而用旧的夜课,现在新轴承也不一定质量就好。”吉丽解释说。
“还是助理说的对,人家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林宝在一边说道。
“你们是不是没换新的?”老夏又追问了一句。
“就没换了怎么着吧。老夏。”赵瞎子生气了站起身来对着老夏叫起来。
“怕当孙子不是?”老夏仍旧笑着说道。
“你小子就是找练,人家助理都没说什么,你叫唤什么啊?”赵瞎子又蹲下来接着干活儿。
“这轴承没事儿,你想想,整个都浸在油里了,用的年头也不算长,我们打开看了没什么事儿,没必要换新的,就和你说的似的,换了新的也不一定就好用,为了质量起见,我们还用了旧的。”赵瞎子向吉丽坦白说。
“这就对了,要实事求是,重要的是质量上也有保证,别刚装上三天就坏了。”吉丽说道,心中却想,要找到李碧刚问问看他怎么说。
再回去的路上,老夏不住向吉丽表功。
“我说他们肯定不换新的轴承,怎么样?”
“行,我一会儿问问李碧刚去,看他怎么说,另外轴承的钱要减掉才行。”吉丽向老夏咕哝道。
小花园里面的树木枯萎,百草凋零。假山下面的喷泉也已经干涸,露出池底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几只鸟雀正停留在那里觅食,见有人经过就突然飞起,繁华落尽。吉丽多少有点伤感,这繁华犹如自己的青春一样一去不复返。自己就要成为人之母,成为一个大人。到供应科的些日子自己觉得肩上的负担沉重,自己的已经过了那个青春的不用负责的年纪。然人现在却还没有找不一套合适的方法,工作的,生活的等等,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片茫然。吉丽悠悠的叹了口气。
“谁在叹气呢?!”一个声音传来,接着从凉亭一角转出个人来,因为吉丽方才只顾自己沉思,竟然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
此人长的眉目慈善,脸型方正,身材高大,此刻正笑吟吟看着自己。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同学杨子京。
“你小子又在这里干什么呢?不好好的参你的禅?”吉丽觉得见到杨子京十分亲切就笑骂道,杨子京听了也不生气,因为这是吉丽把自己的当成同学才这么骂她,所以他十分高兴。
“你现在行啊?!房子也有了,老公也有了,儿子也要有。你现在厉害了啊?”杨子京笑着说。
“什么儿子?兴许是女儿呢?”吉丽笑道。
“总是人生四大美事你都占全了。”杨子京仍旧笑着向吉丽走近来。吉丽赶忙躲开他。
“什么人生四大美事?你也太没有追求了吧?”吉丽说道,坐在一边的凉亭的走廊上面。
“我现在连这些还没有,我怎么有追求?啊?你说?”杨子京也在她身边坐下来,仍旧看着吉丽。吉丽假装没看见他的样子。
“别这么可怜巴巴的,那不是你条件也太苛刻么?您是什么人物?怎能够和我这凡夫俗子们相比?”吉丽道。
“呦,您也变得俗了,我们诗人也变得俗了?”杨子京笑着说。
“我可不是什么诗人,我儿子说不定是。”吉丽笑道,“你自己的事还不赶快抓紧点。要不什么都耽误了。”又说。
“我不着急。”杨子京说道。
“你这个人就是口是心非,我不和你说了,我还得找李碧刚去呢。”吉丽站起身来说道。
“别走啊,在和我聊会儿。”杨子京说。
“改天吧,我真的有事儿。等我没事儿到氢氧站找你去。”吉丽说着走远了,杨子京午在呆呆站着出神。身边的人们都已经有了归宿,只有自己还是这般飘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字的另一半。
杨子京这里发痴且不说,单说吉丽又继续向机动科来,机动科的走廊门上面已经早早挂上了皮帘子。吉丽正要掀开,忽然里面正有一个人向外边走,吉丽害怕被撞到,赶快退开。接着皮帘子挑起,里面走出个人来,仔细看时正是邱月。
“没撞着你吧?”邱月一脸惊讶看着吉丽问道。
“没有,我还没有这么娇气。”吉丽说道。
“吉小姐,托您的福,我哪天请您吃一顿哪?”邱月笑道。
“不用了,什么事儿啊?”吉丽问道。
“不是房子的事么?”邱月提醒道。
“啊,你分到房子了?”吉丽高兴问道。
“是啊。哪天请你吃饭。”
“谢谢,不用了不用了。那时你应得的,怎么谢我呢。”吉丽道。
“要不是你说我我就不会找去了,怎么会分到房子呢。”邱月又说。
“没什么没什么,爱请你以后再请我吧。”吉丽又说。邱月见吉丽说得诚恳,就不再执意。然后两个人各自走开。
吉丽满怀高兴的心情见到了李碧刚,李碧刚见吉丽前来以为又有什么新的活儿要干呢。也是满脸笑容。
“不是我说李工,你们这也太不讲信用了。”吉丽问道。
“怎么了?”李碧刚故作惊讶问道。
“你们说换新轴承却没换新的。还怎么了,这怎么说?”吉丽问道。
“不可能的事儿,你怎么知道没换新的?”李碧刚一幅义正言辞的样子,很唬人,要不是吉丽已经到机修车间那里何时完了自己在他这幅威严下面还真的优点气馁,这小子。
“您不用说了啊?我刚从钳工那里回来,他们都招了。”吉丽笑笑。
“谁说的?”李碧刚仍旧坚持,但是已经步那么理直气壮。
“你们班长,小赵儿说的。”吉丽说道。
“是么?不过旧的也不错,我看了没什么大碍。”李碧刚说。
“你瞧瞧,要实事求是。”
“唉,我说小吉啊,你还年轻,这种情况下,你就应该坚持说已经换了轴承了。”李碧刚说。
“为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人?”吉丽诧异问道。
“这和是谁的人没有关系?因为你是负责管理检修的技术负责人,检修后的质量和你的负责有直接关系。所以检修后你当然要为我们说话了,否则只能说明你负责的不够,不到位。”李碧刚看着吉丽洋洋得意地笑道。
“不是这么回事,那是检修之后的事,现在正在检修中,也没有对外,我当然有理由问你们为什么不按照要求完成检修了。”吉丽追问道。
“你怎么这么木呢?”李碧刚有点不大高兴地说。
“我不明白,我是挺木的。我不明白你们也没有给我任何好处,凭什么要让我替你们开脱,检修得不好冷说好,还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觉得可笑,我是木。”吉丽颇讽刺说道。
“哎呀!你这就不对了……”李碧刚又颇振振有词欲解释,吉丽向他挥挥手说道:“罢了,每装新的就没装吧,我也不计较了,但是为了公平起见,我把这份备件的费用减掉好了。”
“随你的便。”李碧刚因为没有说完话而被打断,颇为失落悻悻地说。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的这种挣钱的办法我觉得不大好,那我就走了。”吉丽起身告辞,李碧刚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人活得也够不容易的,都这么大岁数了,好利用这种流氓耍赖的办法。吉丽觉得对李碧刚以前的欣赏一落千丈。她认为即使赚钱也可以用好一些的君子一些的手段,而且完全不必对任何人都这么穷凶极恶,这种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做法必然招致积怨,最终的结果肯定不会太好。她预感到不光是她吉丽,还有很多人已经不大喜欢李碧刚这种作风了,例如路之瑶就是之一。
吉丽边走回科里边独自想着心事。这些工作其实本来没有什么,只是被现在这些人搞得这么复杂,自己的整天在人际关系的里面周旋,搞得筋疲力尽,还被李碧刚这种人轻慢尴尬,自己本来是一个初涉世事的毕业生,却现在才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想想前路渺茫,自己本来不是喜欢勾心斗角的人,却和这些人交道,不免要落入其中,成为他们一样的人,这难道就是一种生存的状态么?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自己的青春难道就这样被这些种无聊的争斗浪费了么,真累啊,真冤啊。
吉丽又想了很多,觉得大好时光不能够白白消费在这些地方,忽然附中胎儿蠕动了一下。罢了,再有几个月自己就要生产了,且忍得一天算一天吧。到时候自然回家歇上半年的产假,还是梅姐说得对,先保证了孩子是真的,想到了这里不禁释然。
减速箱装好了,天车暂时平安无事,吉丽经过和机动科的路之瑶的磋商申请了请厂家来探视抛丸机的决定,为了保全李碧刚他们的名声,请厂家来人检修设备,名义上还说是送设备的备件,调查运行情况,然后把抛丸机顺便检修了,费用放到备件上面。这就是她和路之瑶的“阴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程雕同意了这个方案,这也是吉丽想出来的万全之策。这黄志腾是不清楚的,他也不行清楚,只要设备能够转起来,不耽误生产,能够让他稳稳坐在供应科的交椅之上,他是不在乎这些细节的,这也不关他的事。任你大铁门内炮声隆隆,加班加点,大铁门门外仍旧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这就是中国人的思想。不关己时,自不必惊。即使天塌了,也会说:“不是我弄得啊。”责任何其分明。你倒霉为什么,因为你倒霉。
吉丽厌了也累了,这是怎样的生活,这是怎样的境界。她要离开这些人,寻找一个更好的出路,可是目前还不能,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云云,都是无稽之谈。放鸟屁。她要凶一凶,对所有的人,对所有的小人。
本来无一物,她引用了王朔那痞子曾经用引用过的语言,是的,这痞子就应该是痞子,因为周围的人更流氓。
现在的吉丽正躺在已经属于自己的家里,四面是新置办的廉价的家具,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油漆,胶水,木头的混合的气味,身边还躺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这是吉丽和韩孝的孩子,睡的正熟。这孩子满月已经过了,吉丽想想从出生到现在的全过程趋同一场梦境,但是看到身边这个小东西才感觉到真实的存在,自己已经作了母亲,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还有八个月的产假要休,自己的可以暂时忘记了在供应科发生的一切,暂时逃避一时的痛苦,享受一些轻松的时光了,想到了这里吉丽微微笑了一下,感觉十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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