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祈祷-迎着子弹缠绵(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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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好家伙这么贵,三个万元户才能买一套,可见王杰非同小可。

    路白又是惨然一笑,坐到床沿上,愣愣地望着窗外。

    我到处走动着,吃惊地问她你让我收拾什么呀?刷墙?墙刷过了;擦窗?窗也擦过了;搬家具布置新房?好像已经布置好了;还有什么?

    路白说再没有什么了。说着低下头去。

    我说那你让我来干什么?

    路白说睡觉。

    我没听懂,愣着,半晌才说我不瞌睡。

    路白抬起头,坦坦荡荡地望着我,眼光清澈得就好像我们是淡(清澈)如水的君子之交。她说你跟我睡觉不需要瞌睡。

    我很吃惊也很抒情地啊了一声,顿时就很紧张:别,路白,别胡来,这一步棋不一定这么走。

    路白说不行,我就要这么走。过来,快过来。

    我战战兢兢过去说:路白,你怎么突然就换了一个人?

    路白说我还是我,换了一个人的是你。脱吧,你把我脱光。你回来一次不容易,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可是路白……

    路白一把抓住我:我跟你好了十几年,总得有个交代吧?

    可是路白……

    路白凄婉地说:不要再可是可是了,我一个女人还能做什么?主动给你你都不要,哪有你这样的爱人?

    我说我是爱人吗?现在还是吗?

    她说是。

    我掰开她的手,连连后退着说可我不承认。

    她说已经晚了。说着就哭起来,越哭越伤心。

    ——外面下雨了,怎么搞的?刚才还是晴空丽日,路白一哭,天也为之动容了。动容就动容吧,老天咱管不着,关键是我怎么办?也陪着路白和老天一起哭?可我知道,陪哭的结果只能是妥协,最终我还是逃脱不了跟路白上床的厄运。那就逃跑吧,逃离此地就能避免一切了,可那样似乎太狼狈,被女人爱着的男人,总是不甘心狼狈的。

    这时就听路白说:老木你听着,我要是怀不上你的孩子,就决不嫁给他。

    我吓了一跳,有这样向组织表决心的吗?顿时就顾不得男人的风度了,站到起跑线上,只待枪声一响,撒丫子就跑。

    枪声响了,那是她的一声惨叫。我跳起来就跑,但不是跑向门外,而是跑向床边。

    怎么了?你怎么了?我看到路白躺在床上,双手捂住胸脯,痛苦地扭来扭去。

    老木快抱我,我难受。路白喘喘吁吁地说。

    我赶紧抱住她,忧急地说你哪儿难受?

    这儿,这儿,这儿。她到处指着。

    我说我看看。手忙脚乱地给她脱衣服。转眼她就没有上衣了,两个乳房跳出来,像两只活蹦乱跳的大白兔。路白抓住我的手,按住了大白兔。我觉得大白兔在我的手掌下一起一伏。

    这儿,这儿,这儿。路白又开始到处指。

    我急了。转眼她就没有了裤子了,没有裤子是什么?是小腿还有大腿,我都不敢摸了,但我肯定得摸。我说是不是这儿?好,我揉揉。我感觉我的手就像陷进了丝绸,感觉摸的是她的腿颤动的却是我的心。我心说路白啊,我何尝不愿意呢?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国家是提倡道德的,我们的社会主义是不主张乱搞男女关系的。当然我跟你不算乱搞,但你就要跟别的男人结婚了,我跟你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连接吻也不正统啊。

    路白又喊起来:这儿,摸。

    我犹豫着,十二分地不好意思。

    路白说让你摸你就摸。

    我摸了,一直摸着。不摸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也是光溜溜的了。是路白的两只手和我的一只手把我扒光的。扒光了以后干什么?难道就是摸一摸?我像思想者那样低俯着头颅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发现用不着思考了,已经有别的东西代替手成为我和路白的连接了。

    路白仍然痛苦着,但这是快乐的痛苦,是她等待已久的痛苦。

    她说老木我一辈子都爱你。

    我说我不爱你,因为我们不能时时刻刻都这样。

    她喊起来:你不是不要我吗?你不是要逃跑吗?

    我说其实一进这房子我就想跟你这样,但又瞻前顾后,假装正经,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顾不得福祸也顾不得死活了。

    她说顾不得就好。她陶醉着,闭上了眼睛,却亮开了所有能够接收我的信息的深渊。我运动着,心想,跟女人上床的过程就是一个上山下乡的过程,即使跟不是知青的路白也概莫能外。

    路白抱紧了我,轻轻地说痛,我痛。

    我停下来,怜惜地说那我出来吧?

    她说别,又用手示意我继续工作。她说就得要痛,越痛感觉越好。

    我说毕竟你是第一次嘛,肯定很难受。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呢?不是了不是了,早就不是了,我的枕头曾代表过你,我的指头曾代表过你,我的幻想里夜夜都是你,我的快感中每次都是你。

    我说真是没想到,你一脸的贤淑,满身的德操,暗地里却是个包法利夫人呢。好好,包法利夫人你好,我就要结束了,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不不,不要结束,永远不要结束。

    于是我沉浸在克制喷射的幸福中,又殷勤又小心地鸟瞰着我的第三个爱人。我心说既然开始了,就不必想着结束了。

    已经是傍晚了,行人格外稠密,阴郁的天气让城市显得沉重了许多。到处都是斑斑澜谰的色彩,到处都有一种冷漠而孤独的情绪在活动,仿佛那么多的建筑,那么多的人,都是这情绪之海里的漂浮物。

    我独自一人穿过街道,往家走去,一进门就听妈妈喊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这不是真的回来了吗?他爸你快来看。

    爸爸从里间出来,望着我嘿嘿嘿地笑。

    我说爸爸你高兴什么呢?

    妈妈说他一觉醒来,说梦见你回来了,我说不是梦是真的回来了。他不相信。我给他看你拿来的东西,他说我拿了戏法哄他,说这些东西是你寄来的。他这么一说我也糊涂了,觉得就是梦里的事情了。

    我说爸爸妈妈,莫不是我也在做梦?我在梦里见到了你们,那我就不想醒来了。可是妈妈我饿了,我不醒我怎么吃饭?

    妈妈说那就快醒来,饭已经做好了。

    我和爸爸坐在饭桌前,妈妈一会儿就摆了一大桌,全是海货。我叫起来:这么丰盛。抓起来就吃。

    爸爸说我不能吃,我一吃梦就醒了,老木就走了。

    妈妈说儿子让你吃你吃不吃?你不吃连梦里的儿子也没有了。

    我说对啊爸爸,我要跟你吃饭还想跟你喝酒,可是你不吃不喝,那就不是真的了。

    爸爸嘿嘿笑着说那我就吃。

    我说妈妈有酒吗?

    妈妈说有,我也要喝。说罢就去拿来了一瓶酒。

    海货鲜得好像还没有死。我都来不及往下咽了。

    我说我在荒原我就想海鲜,一想口水就能流一大碗。

    妈妈说就不想我了?

    我说不想,除了海鲜我就想爸爸。

    爸爸说干杯。

    我和爸爸干了。妈妈噘着嘴,我碰了两下她的酒杯,她才喝了一小口。

    我说妈妈不喝干我就不喝了。

    妈妈赶紧喝干,又倒了一杯说老木你是怎么搞的?你应该和妈妈站在一起孤立你爸爸。

    我说好,我这就告诉爸爸,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是妈妈的丈夫的儿子。

    妈妈说就是。

    爸爸兀自喝了一口酒,大笑道:你们可笑死了,难道你妈妈的丈夫不是我?

    我们都说不是。

    爸爸就举起拳头发誓:我有证据,绝对是。

    我们还是不承认。爸爸就去里屋拿出来一张他跟妈妈的结婚照片,照片发黄了,人影正在淡出,边角的结婚誌喜几个字已经十分模糊。

    我说爸爸,照片上这么漂亮的小伙子是你吗?

    爸爸说怎么不是?你问她。

    妈妈说我忘了。

    我看爸爸急赤白脸地又要发誓,赶紧说就算是吧。

    当然是。爸爸说着坐下来,美美地喝了一口酒。

    如此美好的晚餐持续了很久。我困了,打着哈欠说该睡了吧。

    爸爸紧着往卧室走,说他必须先我睡下,这样梦里就还会看到我。

    妈妈说哼,他从来不梦见我。

    我说我梦见妈妈就行了。

    妈妈天真地笑起来。

    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爸爸坐在我面前。

    我说爸爸,我在梦里见到你了。

    爸爸说我也梦见你了。

    妈妈进来说他扯谎,他哪儿是梦见,他一晚上就坐在这里守着你,我坐在他旁边他还不让。

    我哈哈笑着说爸爸你骗我。

    爸爸说你也在骗我,你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你叫妈妈就没听见叫我。

    我说我在心里叫了。说着一转头,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赶紧往厕所跑,嘴里还唱着:

    高不过蓝天深不过海,好不过毛泽东时代,革命红旗迎风摆,牛鬼蛇神倒下来。

    我心说对不起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我其实没有梦见你们,我只梦见了路白,梦见路白的背影了。背影走过去走过去,一遍遍走过去,好像是告别,又好像不是。

    我洗漱完了走出厕所,有说有笑地吃着妈妈做的早餐:两碗菜豆腐和两个火烧。完了我说今天我又要出去了。

    妈妈说我知道你待不住。

    爸爸说我也知道。

    妈妈说你知道他要去哪里?

    爸爸说当然知道,他要去看望另一个妈妈,气死你。

    妈妈说他才不是去看另一个妈妈,他是去看路白的。

    爸爸说老木你快去吧,你不去她就高兴,我就看不惯她高兴。

    我说,爸爸那我就去了。

    爸爸嘿嘿嘿直笑。

    我又对妈妈说路白今天等我呢。

    妈妈说看看看,他到底不是去看另一个妈妈的。说着也笑起来。

    在爸爸妈妈的笑声中,我离开了家。天气晴朗,早晨的清新弥漫在街面上,空气中掺合着淡淡的海腥味,绿了一街的行道树一早就有了浓浓的荫凉,喜鹊旁若无人地飞来飞去,像是对我说:老木老木,人中丈夫。

    我说我当然是丈夫,我敢做敢为为什么不是丈夫?可是又一想我敢为什么了?我既然敢为,梦中的路白为什么要背影而去呢?就好比面前的这个垃圾箱,蜂不来,蝶不去,只有苍蝇缠着不走。

    蓦地我就很讨厌自己了。我想起昨天我曾提着三袋垃圾满大街走着,竟是为了去鲜花丛里脏脏这个美丽的城市。美丽的城市把最美丽的姑娘投进了我的怀抱,而我的回报却是如此下作,我他妈还是人吗?我他妈糟踏谁啊?糟踏这个城市就是糟踏路白你懂不懂?

    我懂了。我撒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就像荒原上追逐着逃逸的孤狼。

    错了,不是这条街是那条街,赶紧拐弯,差点撞在一个姑娘身上。我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我说撞你一下真的没关系?她瞪起眼睛说你怎么这么说话?

    又得罪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我赶紧逃走,一逃就逃到望海大酒店去了。

    花坛依旧,郁金香如火如荼,可是垃圾呢?我问一个在那里晃晃悠悠的保安:

    我的垃圾哪去了?

    保安听不懂,离开我又远远地盯着我。我又找了一会儿,心说我为什么不能用好事补救坏事呢?

    于是就离开,走到街上去,去那里捡拾垃圾。

    垃圾真多,我只能捡大的,香烟盒、塑料袋、废纸片什么的。一路捡着,遇到垃圾箱就投进去。捡得高兴了就唱起来: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昂。

    就这么捡着,感觉好多了。我感觉我正在为这个给我奉献了美丽姑娘的城市奉献着崇高——不是脏脏它的身子而是搓搓它的垢痂。

    一直捡到路白家的门口,我回头对街道说:只要路白爱我,我就天天给你捡垃圾。

    路白不在家,上班去了,她在市立医院做护士。妈妈睡着,一听我进来就睁开了眼睛。她好像知道我要来。

    我看床头柜上杯子里的水凉了,就换了杯热的。又问路白的妈妈想不想方便。她说她的方便是定时的,到时候路白就会回来。

    妈妈说你昨天见到他了?还好吧?

    我说太好了,这年头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人去?

    妈妈叹口气说:你说好我就放心了。

    又坐了一会儿,我告辞出来,继续捡垃圾,捡过了三条街,有点累了,直起腰喘了口气,就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正好见到一个包子铺,走过去打听一斤包子多少钱?人家说三块钱,我顿时就不想吃了,尽管那包子热腾腾的气味香得我额头上都流出了口水。

    我寻思再走走吧,或许能碰到馒头或是火烧。

    居然没碰到,眼看着市立医院朝我走来,肚子里响得更厉害了。咬咬牙又往回走,到了包子铺前,买了半斤包子,吞云吐雾似的吃了进去,正要离开,就见包子铺一侧分明有两个卖馒头的摊子。我心说邪门了,我这么大的眼睛怎么就没看见?老天爷非要让我享受包子不可,看来我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么想着我就很高兴,一高兴我就走进了市立医院,走进了妇产科,眼腈胡瞅着,突然扭身就跑。我是来找路白的,怎么就直截了当进了产房呢?幸亏没碰到生产的。我立到妇产科的门口大声喊路白。突然感到耳根里一热,有个细细的声音说:

    亲爱的你找我?

    我惊回首:你怎么在这儿?

    路白说我回家照顾妈妈,刚回来,看到你在前面走,就悄悄跟上了。你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你比昨天更漂亮了。

    路白说那当然,女为悦己者容嘛,你没发现我化了妆?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一种在产房门口等老婆生孩子的感觉?

    我说没有,恰恰相反,好像是我来生孩子的,所以就情不自禁往产房里跑。

    路白说原来是你为了自己才来这里的?

    我说为了我自己我喊路白干什么?

    路白笑了:你等着,下午有个剖腹产,完了我就出来。

    我上当了。她那么长时间没出来。一个大男人,在妇产科门前徘徊,又没有老婆在里头生孩子,来来往往有那么多眼光猜疑着你,这差不多就是严刑拷打了。

    就在我被那么多眼光抽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路白出来了。她脸上红扑扑的,眼光无神,嘴唇微微抖动着,一副遭受打击的样子。

    我说怎么了?一下子就觉得她可怜得就像要被人家拍死的小蚊子,赶紧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她叭达一声滴出两滴眼泪来,小声说孩子死了。

    孩子的死与路白没关系,但在手术时她两次把止血钳错递成镊子,医生摔掉镊子,呵斥她不想干了给我滚。

    我说他这是生自己的气呢,一个接生的,怎么接出一个死胎来?你也不是伤心自己挨了骂,你是伤心那个孩子是不?

    我说毛主席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孩子的死比鸿毛还要轻,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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