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十年”丛书-我用电视剧记录时代 黄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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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2年出生,现居上海,剧作家,国家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上海市文联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上海电视艺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主要电视剧作品有《上海一家人》《若男和她的儿女们》《永不凋谢的红花》《结婚一年间》《亲属》《故土》等。作品七次获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视金鹰奖,一次获国际电视节奖,多次获剧本创作奖,两次获“银屏奖”最佳编剧奖,两次获上海市文学艺术最高荣誉奖——上海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提名奖,并获“上海优秀电视艺术家”“中国百佳老电视艺术工作者”称号,2009年获得中国电视剧飞天奖“60年60人突出贡献奖”(编剧)。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位“85后”,我时常坐在沙发上,看着光从窗户透入,在地面投下影子,也时常坐在书桌前阅读,偶尔也提笔写些小文。

    日子安详而宁静。我想我是幸运的,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电视剧在探索中发展,我用我的笔,记录中国社会变化的点点滴滴,我的剧本有机会走上荧屏,在观众心里留下一段有深刻思考的回忆,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意义。

    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而我的电视剧创作也正经历了四十年,《永不凋谢的红花》,《结婚一年间》,《上海一家人》,我的每一小步都踩着时代的大步,踏着节奏,一起走过。

    一、70年代末——呐喊,那朵红花绽放

    2017年,我应邀参加了中国电视剧品质盛典颁奖晚会。在辉煌璀璨的领奖台上,我感受到时光就像一根银线,这一头是盛典上几代电视人诚意的掌声,而那一头就是近四十年前,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初我与电视剧的相识。

    1979年,我怀着一腔热血写出了《永不凋谢的红花——张志新之死》,这是我的第一部电视剧剧本。从此,我与电视剧结缘,电视剧成为我的终身事业。

    其实,那一年,张志新还是一个敏感的题材,很多人不敢碰,我不是没有看到政治上的风险与艺术上的难题,但是这些都阻挡不了我创作的热情。当时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正日渐深入,解放思想的呐喊在全社会响起,给了我冲破思想樊篱的力量和信心。即使要承担风险,也要把她的事迹与形象再现在电视屏幕上,我要发出时代的呐喊。

    电视剧在拍摄阶段就受到了人们极大的关注,在拍摄过程中,新闻里每天报道张志新的事迹和剧组拍摄的消息,我所在的上海电视台门口天天围满了群众,他们就是想跟剧组里的人握一下手,问几句话。台里三十几条电话线全部爆满,观众不断打来电话询问拍摄情况,个个都非常激动。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之际,《永不凋谢的红花》播出了。可能现在的人们难以想象当时《永不凋谢的红花》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它不啻一声惊雷,激起人们对“文革”痛定思痛的深刻反思,从电视媒体的角度推动了思想解放运动。那时,改革开放还不到一年,这部电视剧还以其强烈的社会反响引起了国外媒体的关注,甚至还有海外媒体来联系购片,他们认为中国社会正在发生一场巨变。

    我想,之所以能产生这样的效应,除了时代、人物、事件本身所蕴含的能量之外,还有时代在关节点上需要这一声呐喊这层原因。在改革开放之初,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我必须站在思想解放运动的前列,展现这个时代已经萌动变化的精神风貌。对国家命运那份发自内心的责任感,是我创作的根本动力。

    通过这部作品,我对电视剧艺术产生了敬畏感,它可以使你讲述的故事在瞬息之间传播到天涯海角,你塑造的人物一夜之间就能家喻户晓。这何等了得啊!从那时起,我仿佛对电视剧萌生了一种为之献身的神圣感。要知道,在这之前的十年,再往前二十年,我们还不知电视为何物,更别说电视剧。我是何等幸运,遇到了这个时代,遇到了电视剧,它能让我的表达在极短的时间里形成强大的共鸣。

    《永不凋谢的红花》是那个转折时代的映照,也是我电视剧创作的起点,无论过去多少年,一直在我的生命中绽放着,我也相信,它同样绽放在一代人心中。

    二、80年代——呼唤,与时代共同往前奔跑

    时间的大潮很快涌入了80年代。近些年很多人都在怀念那个时代,作为亲历者与见证者,我同样感受到那确实是一段光辉岁月。这个时期,我迎来了自己创作的高产期,也是逐步走向成熟的发展期。我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绩,却获得了大大的鼓励,中国第一次为一位电视剧作家举行专题研讨会,我有幸成为这“第一个”。我内心深知,自己和中国电视剧一样,在与时代共同往前奔跑中进入了快车道。在电视剧艺术之路上,我上下求索,孜孜不倦:

    1981年的《你是共产党员吗?》是“文革”结束后对于党风建设的追问——真正的共产党员应该是怎样的;

    1982年的《家事》是破碎家庭重组的故事,当时迫切地需要真善美的展现与呼吁;

    1984年的《故土》改编自苏叔阳的长篇小说,力排众议,最终定档春节并获得了当年的中国电视剧飞天奖;

    1985年的《深深的大草甸》运用了文学性较强的散文式结构,至今我都认为它在电视剧艺术的探索中具有特别的美学价值;

    1987年的《亲属》,是与日本合拍的,它的拍摄及播出,实现了我国电视剧的“走出去”,开始了国际交流与合作;

    1989年的《结婚一年间》在文学性与艺术性方面上了新台阶,之后的《离婚前后》在对人性的挖掘上更进了一步。

    我这一时期所有的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关注普通人在时代背景下的命运与抉择。仿佛声声呼唤,我与人们共同思考人生的这条路该怎么走。

    我相信,文学艺术真正的价值,也就是它的灵魂,不在别处,就在于对时代的思考,对生活的发现,对人生的体味。一个创作者对生活的体验有多深,对生活的感受有多少,能把这种体验和感受转换成思想和艺术表现的能力有多大,决定了作品的创造力和生命力,而这也是剧作家最珍贵的财富。

    在创作过程中,我秉持着这种理念,既不无病呻吟,也不故弄玄虚,力求部部作品都有血有肉,不耍花样,不玩技巧,只怀着真诚与单纯,去思考和发现,将我对社会、对人生的真切体会和深厚情感展现在电视荧屏上。说到底,我的电视剧创作是我的思想和感受的结晶,也是时代和生活的馈赠。

    三、90年代——回归,上海这座大都市的精气神

    时光沙漏的刻度标在90年代。改革开放进入了新阶段,人们对文化娱乐的要求日益提高。电视剧进入全盛时期,尤其是长篇连续剧进入了大众视野,并越来越受欢迎。

    这时期我创作了26集电视连续剧《上海一家人》。这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电视剧,很多人将之看成是我的代表作,也看成是上海电视剧的代表性作品。1992年播出时那万人空巷的场面,很多人记忆犹新,64%的收视率在整个电视史上都不多见。

    这部剧的诞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它是我投入心血最多的一部作品。《上海一家人》是一部有年代跨度的电视连续剧,展现的是大时代大背景下的个人奋斗史。其实,在影视作品里,以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作为故事题材或者发生背景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却以流氓大亨为主人公,以江湖仇杀为主线。而我想展现的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大商埠市民阶层,这座城市真正的精神——“海纳百川”和“创新开拓”,这才是上海真正的“精、气、神”。而90年代的上海再次迅速崛起,其发展成就为世人瞩目。上海的发展既有着这座大都市的历史和文化根基,更有着改革开放所带来的机遇和挑战。我把对上海这座城市精神的认识和理解,把人生的冷暖甘苦和千姿百态都融进了这部剧中。从1984年开始着手准备,到1992年播出,我用自己的心血来为这座城市定性,来展现这座城市的独特精神,同时也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被誉为“上海品牌”“中国经典”的《上海一家人》,多年来一直在重播,还一直有反响,这让我觉得付出的心血很值得。让我备感欣慰的是,剧本的手稿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成为记录时代的文献。

    四、初心——思考,塑造女性、超越自己

    现在的我偶尔也会看看电视剧,荧幕上有不少塑造得不错的女性形象,不可否认她们也很夺目,我想,这也和当代女性地位越来越高、女性意识越来越强不无关系。我身边的友人经常会和我谈及《上海一家人》中的主人公沈若男,他们认为这是中国电视剧最早也最成功的女性形象之一。

    写女性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自然的流露,一种心灵的契合。就像美国女诗人阿德里安娜·里奇所说的,是一种“自古以来,在妇女群中天然形成的认同感”。我的电视剧创作,大部分是以女性为主体的,角度也大多是从家庭来辐射社会。我也探究过其中的原因,可能和我出生在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里有关系。我从小心里默默发誓:长大了一定不会比男孩差,所以我不到十五岁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十六岁就独自离家,开始了自我奋斗的人生。可能因为较强的女性意识,使我对女性的命运、心灵、价值观和幸福观都特别敏感和关注。

    我非常欣赏女性的人性美,总感觉女人比男人更坚韧,更具有献身精神。女人可以为家庭、为孩子、为爱情全身心地付出;女人的心思更为细腻、丰富、敏感、善良,这个世界因为有了女人才更加美丽、温馨。当然,女性的人性中也有弱点,比如依附性、嫉妒心、虚荣心、小心眼、感情脆弱等等。我作品里的女性形象都是随着社会的变迁,随着我当时内心的审美理想、价值追求,甚至困惑等一起变化而形成的,因此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作为一个剧作家,最难的就是突破自己,实现超越。我创作的电视剧被上海的评论家誉为“只只响”,其中的原因,我觉得是我有着广阔的生活空间。杂技演员走钢丝,不是抱头缩颈,而是要尽力伸展手臂。道理很简单,有空间才会有自我调节的余地,才会达到平衡。创作是这样,其实,做人也是这样。

    我有三个层次的生活空间。内层是心灵,是自我,它比较孤独、静思,但它绝不狭窄;第二层是家庭,它给予我宁静、宽容,是温暖的避风港,同时,我也拥有自己的个人空间;第三层是朋友,通过他们,我一次次地拓宽了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从而使心灵不断保持成长的年轻的状态。

    我还有一条人生的主干道,那就是用实力、用作品来证明自己,来描述时代,展现生活。对于自我的超越,我想说,最最根本的原因是思考,这种思考不仅是跟随时代变化的,更是站在时代前沿的。只有这样的思考,才会使作品有思想的价值,有思想的力度,这是文学艺术作品真正有生命力的地方。

    五、此刻——守护,天上那颗星闪耀着

    我的丈夫何允2016年离开了我,他走后,我时常想起我们携手走过的六十二年风雨人生。何允是上海广播电视事业的元老和创建者,新中国广播电视技术的奠基功臣。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广电事业的蓬勃发展,身为上海广播事业局的总工程师,他在自己的领域创造了更加卓越的成就。1990年开始,年近古稀的他带领团队研发及开通了上海有线电视光纤传输网络,成为全国首创。同时,他还参与了著名的上海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的选址、工艺方案的起草等工作。

    我与何允相识在南通新华广播电台。那时的我还非常年轻,面前展开的新世界让我每天都充满干劲,学习各种知识,积极完成工作,努力让自己更优秀。何允同样如此,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业务一流,是台里很出挑的人物,他1948年在上海交通大学读研后,先后参与了南通新华广播电台、苏北人民广播电台等的筹建工作。我对恋爱的事没有放在心上,而他却很执着。记得南通电台有一个收音值班室。有一次,我在值班时,看到了前一晚何允值班时的“杰作”,他居然在桌上刻了一帧女子头像,而那正是我的侧面肖像。1954年,我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六十二年来,我们携手共进,相濡以沫,走过艰难岁月,走过大时代,彼此支持,都在自己的事业领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何允的离开,真的是“世界上那个最爱我的人走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好在何允逝世前半个月,也即2016年9月,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将2006年发现的一颗小行星(编号2006 HY20)命名为“何允星”,以表彰他在专业领域的突出贡献,使我得以在孤独的夜晚常常仰望星空,我知道那颗星闪耀着,注视着我,守护着我。

    与电视剧走过半生,虽留下了一些传世的作品,但我自己还是稍稍有些遗憾,因为我真正的创作期不算太长。在这个不太长的创作期里,我见证了改革开放,记录了时代风貌,描摹了火热的生活,感动激励了几代观众。我想这已足够了,幸好这一生我能遭逢改革开放,遭逢电视事业的蓬勃发展,让我与中国电视剧结缘,拥有了饱满的人生。

    (黄允/口述 李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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