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大胆的计划必须要有精密的准备作为保证。你可以让你的计划足够大胆，但实施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就像一枚镍币的两面，或者是水银的两面。在二三九二年，一个秋天的晚上，约瑟夫·格尔突然地向我们宣布，他要进行一次向月球的旅行，他为这个计划已经兴奋了很久了。自从有了这样的一个计划以后，约瑟夫·格尔就开始失眠，他发现晚上其实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安静，许多貌似平静的事物，譬如茶几上的杯子，譬如那台挂在墙上的电视，譬如老式的摇椅，它们在深夜里总是悄悄的说话，或者冒出一些汽泡，反正，它们让约瑟夫·格尔心神不宁。

    他说，他不能再在地球上呆下去了，自从发现那些貌似平静的事物并不平静之后。总在地球上呆着让他感到厌倦，他厌倦着喝咖啡，吃奶酪，厌倦着看《国际时报》和根本不能激起他性欲的《花花公子》，厌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坐在马桶上看电视，而不是坐在其它的什么上面。厌倦每天总发生那些没有变化的事。当然，他说的也许并不是实话，他说得自相矛盾，他一直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不过，约瑟夫·格尔这次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在计划一次到月球的旅行，他真的向国家旅行局提出了申请，那不，第三天早上蓝制服的人来敲他的门了：旅行局已经批准了约瑟夫·格尔的要求，三个月后约瑟夫·格尔将登上月球。也就是说，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和我们和他的那些茶杯、电视和摇椅呆在一起。

    蓝制服的到来让约瑟夫·格尔激动不已，我想，在此之前，他的计划不过是一种心血来潮，他并没有真的要付注于实施，这个喜欢幻想和夸张的人总是会突然地头脑发热，然后很快把一切忘得无影无踪。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说得没错。不过，蓝制服的到来使他不得不当真了，他在地球上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在我们的面前搓着手：再见了，我的朋友们，我得好好地计划我今后的生活了，我要去月球了。我的时间。我得抓紧时间。

    我们也为约瑟夫·格尔兴奋，这个家伙，他要去月球了，不知道他会在那里生活多长的时间，他是不是还要回来，里尔甚至还想到了约瑟夫·格尔的房子应当或者会由谁来继承的问题，但这相对于约瑟夫·格尔的月球旅行而言，它太小了。

    2

    我们这些邻居，我们来到哥德小广场上，这里能够更好地看到月亮。在晚餐之后，我们迈开步子朝着小广场走去，不约而同。约瑟夫·格尔的月球旅行计划对我们同样构成了事件，它影响到我们的生活，这是我们生活里少见的兴奋因素，甚至，它给玛格丽特·乔尔大妈的血压造成了少见的升高，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不得不吞食了比平常多五倍的降压药，她还喝下了一种据说有降压之效的中国奶茶——尽管那个有月亮的晚上距离约瑟夫·格尔的月球旅行时间还有二个月零二十九天。不知道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之后的二个月零二十九天会怎么过。那天晚上只有约瑟夫·格尔没有来到小广场。他不来我们更好看月亮，那将是约瑟夫·格尔的月亮，他要是还在我们身边我们就没有那种感觉，只有他约瑟夫·格尔不在这里，才不会对我们的兴致造成破坏。那天的天气很凉，我们穿着单衣在月光的下面发抖，但是没有谁提前离开，离开我们小广场上空的月亮。

    我们看那天的月亮：它是具体的月亮。是约瑟夫·格尔要居住一段时间甚至是永远居住下去的月亮。它带有了约瑟夫·格尔的气味。它和我们每次所能看到的月亮不同。那一天，我忘了我每次看到的月亮是一种什么样子，反正，它和我那天看到的不同，很不相同。至少，它不再显得那么轻，像是悬在天空上，现在不是了。

    我们看那天的月亮，它的颜色也有了变化。这变化是约瑟夫·格尔即将的旅行带来的。它的大小有了变化。这也是约瑟夫·格尔的即将的旅行带来的。

    月亮：在太阳系中，是地球的行星，围绕地球公转。表面凸凹不平，本身不发光，直径约为地球直径的1/4，引力相当于地球的1/6。当地球运行到月亮和太阳的中间时，太阳的光正好被地球挡住，不能投射到月亮上去，月亮上就出现了月食……

    那天晚上约瑟夫·格尔没有和我们一起到小广场来看月亮，他也许在完善他的登月计划，也许，他觉得在小广场上看月亮已没有什么意思，到达和观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它们之间的距离恰恰就是从地球到月亮的距离，两个概念终于有了可以度量的距离，这距离的测量是因为他约瑟夫·格尔才得到完成的。了不起的约瑟夫·格尔，以前，他只是一个有些古怪嗜好、一生一事无成的老头。他的妻子在两年前死亡，至于他曾经有过的一个情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和他没有联系了，她的存在应当置疑，有时我们宁可相信，情人的存在完全是约瑟夫·格尔的杜撰，完全用来满足他的虚荣。他的房子还不错。他的心也不错。他还有什么不错来着？

    那天晚上约瑟夫·格尔没有和我们一起到小广场来看月亮，不过他房子里的灯一直亮着。灯光和月亮的光相比较，还是灯光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3

    我想我应当去看一下心理医生，这是在我得知约瑟夫·格尔的旅行的计划之后的计划，由此你会看出计划与计划的不同。我的计划和约瑟夫·格尔的计划不同。和卡兰特的计划不同。和约翰·乔治的计划不同。卡尔西计划买一辆1643年产的福特汽车，《文学世界》上说一个叫罗列的诗人正在计划写一首大约八十万行的长诗。我的计划和他们的计划不同，这让我拿不定主意，这让我有一种自卑：我的计划只是去看心理医生。或者我可以不去。我可以进行自我治疗，也可以去问一问约瑟夫·格尔，我想他有解决的办法。

    在我得知约瑟夫·格尔的登月计划之后，我也陷入了失眠。这不算什么问题，我平时也有时会失眠，这主要是失业和失恋带给我的，它具有周期性，无论吃不吃药，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然后再过一段时间再次重新开始。我不是因此要去看心理医生。而是，我和约瑟夫·格尔一样，我发现在那些平静的东西的不甘平静，它们真的在夜里悄悄地说话。它们很是烦人。它们有时的争吵过于旁若无人，我大声地喊一声，它们就平静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它们的喊叫。它们真的吐着泡泡，也不知道那些泡泡从哪里来，是由什么组成的。电视的泡泡不会是由水组成的。椅子的泡泡不会由水来组成。电话的泡泡也不会。总之，在夜晚总是一片混乱，如果我能够好好地睡眠我就可以忽略这些，可是我却不能。我想约瑟夫·格尔会有很好的解决办法，这个问题在他那里应当已经得到了解决。

    “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以和我一样向旅行局提出申请。你用一个计划来覆盖它，用一个让你觉得有趣，而且得努力去做的计划来覆盖它，它就不再闹了，它再闹也没有什么意思。”

    “当然，你的计划肯定不会是去月球旅行。你可以有别的计划，反正你不会像我这样想。”

    “一个计划会让你睡得平静。睡得充实。虽然我时常被我的计划搞得失眠，但失眠和失眠不是一回事。我想你是明白的。”

    “它们闹就闹吧，还能闹几天。我只有二个多月的时间了，我想就是我把它们带到月球上去，它们也不会这样闹了。”

    ……

    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不过我想我也许真的会有一天也会登上月球去的，我没有把我的想法和约瑟夫·格尔说。我想我在月球上应当有新邻居，要是没有一种全新的生活到月球上干什么呢。我想约瑟夫·格尔和我的想法也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们心照不宣。

    这得等段时间看看。我会给到达月球上的约瑟夫·格尔打电话的，我要看他在月亮上的情况而定。

    4

    约瑟夫·格尔的时间表：

    9月28日，购买去月亮所需的物品，包括一张折叠床，四双袜子（要苹果牌的，梦特娇的也行），一把斧子（因为有人说月亮上有一棵巨大的树，可以砍掉它多余的枝条取暖，法律没有规定不能砍月亮上的树，众所周知，月亮在没有阳光照射的时候会很冷），两箱蓝带啤酒，火腿肠。一瓶具有治疗风湿症的药，或者两瓶，或者还要再多一些，手机，月球通用信用卡。

    9月29日，向月球旅行局发一封信。向乔治太太告别。如果时间允许还要去一趟图书大厦，看有没有卡拉奇·杜罗的新书。

    10月8日之前，要去房屋管理局一趟。要去税务局一趟。财产保险公司也要去。要去乔斯特剧院看一场歌剧。

    11月3日：购买月球棉衣。去看一下保健医生。

    11月8日，和乔伊斯吃一顿晚餐。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在11月21日生日的时候，和邻居们，和乔伊斯一起庆祝一下。可以搞一个舞会，不知道乔伊斯是不是同意。这事得他来办才行。

    ……

    这张表是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在约瑟夫·格尔的院子后面发现的，它被团成了一团，团成一团的纸团引起了玛格丽特·乔尔大妈的好奇心，玛格丽特·乔尔大妈的好奇心一直相当丰富。这大致和她的遗传有关，她的父亲据说是一个业余侦探，或者是间谍。在约瑟夫·格尔向我们宣布他的登月计划之后玛格丽特·乔尔大妈的好奇心得到了膨胀，如果不是为了抑制不断升高的血压，乔尔大妈一天在约瑟夫·格尔的院子里的出现不会少于十次。因此上有人认为约瑟夫·格尔的这张时间表是有意团成团扔在外面的，他是为了让玛格丽特·乔尔大妈能够轻易地看见，他要利用乔尔大妈的手向我们展示他，以及他的计划。

    如果是那样的话约瑟夫·格尔的想法是有效的，不出五天，我们所有的邻居都有了他这样的一张时间表，当然，它是复印的，由乔尔大妈神秘地送到我们每个人的手里。我们每天看着约瑟夫·格尔从他的院子里出来走向他的计划。我们对照着表格：今天约瑟夫·格尔应当去给月球旅行局发一封信了。今天他应当向乔治太太告别。他可能要去图书大厦了，不过我们已经为他看过了，图书大厦没有卡拉奇·杜罗的新书。

    在约瑟夫·格尔应当去乔斯特剧院看歌剧的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看到他出来。他的灯一直亮到十一点才熄灭，而后来报纸上说，歌剧在十点四十就结束了。约瑟夫·格尔没有按照计划进行，或者说没有完全按照计划来进行，这让我们感到不安。在那个晚上和后来的一整天，我们这些邻居都在传达着这种不安情绪，他为什么不按计划进行？是不是他放弃了登月的计划还是是什么阻挡了他？我们拿着他的时间表，可是，他却抛开了他的时间表。也就等于抛开了我们的期待。这让我们不仅是不安，还有些失望。想想，我们自以为拿着他的轨迹，自以为掌握了他，认识了他，可他却和我们的认识不一样。一张无用的时间表让我们有了挫败感，可是，我们还无法断定它是不是真的再也无用了，也许有一天，约瑟夫·格尔会重新回到他的时间表中，按部就班。

    事后，我们得知，约瑟夫·格尔在那天晚上不舒服，他有些感冒，于是他只得更改了他的计划。当乔尔大妈告诉我们“真相”的时候，我们都感觉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过，约瑟夫·格尔真的有了另一张时间表：

    9月29日，向月球旅行局发一封信。

    9月30日，给迈克打个电话或者去他那里向他告别。

    10月1日，上午，参加华滋街的庆祝活动；中午，睡觉，或者和保尔下棋；下午，去房屋管理局。晚上，看歌剧。

    11月3日要继续购物：购买月球棉衣。购买牙刷，牙膏，康保牌内衣，爱希斯牌梳子……购买降压药，镇静药，预防生气的药，预防痛哭的药，预防孤独的药，伟哥，阿莫西林。灭蝇剂（可能考虑到月亮上没有苍蝇或者是苍蝇较少，约瑟夫·格尔将它从购物栏中划去了；大约是觉得它可能具有消灭月球上其它月球昆虫的功效，约瑟夫·格尔在被划掉的“灭蝇剂”下面又画了一个圈，然后在下面添上三个大小不一的点——这是我们根据最近得到的约瑟夫·格尔时间表上的墨迹而进行的猜测，它是我们这些邻居的假想，我们的假想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正确的，我们的猜测和约瑟夫·格尔的想法一致；另一种是相反，我们的猜测根本上是种错误，他想到的是另一回事。在任何的事件发生之前的假设都具有两种可能，要么正确，要么错误。）

    11月8日，和乔伊斯吃一顿晚餐。（这个乔伊斯是谁？在两次的时间表上这个名字都出现了，而且，在这两次的时间表上凡是和乔伊斯有关的内容均未进行改动。他是约瑟夫·格尔的朋友？私生子？兄弟？同性恋者？一个有着抑郁症的诗人？作家？画家？或者无业者？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乔伊斯，也从来没有听约瑟夫·格尔谈起过。这个老家伙竟然也有秘密！玛格丽特·乔尔大妈的手在发抖，她对于像约瑟夫·格尔这样的人，和她做邻居做了十一年的人竟然也有秘密而不为她所知而感到气愤。在乔尔大妈那里，个人拥有这样的秘密是不被允许的，这实际是对她能力的一种讽刺，尽管我们并不这么想。对于我们多数的人来说，我们尊重个人的一切。）

    在11月21日生日的时候，和邻居们，和乔伊斯一起庆祝一下。可以搞一个舞会，不知道乔伊斯是不是同意。这事得他来办才行。

    好了，我们可以等待11月21日这一天的到来，那时，一切都可以明白了，我们可以依次向那个乔伊斯打听他和约瑟夫·格尔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来往。玛格丽特·乔尔大妈甚至想在11月8日那天跟踪一下约瑟夫·格尔，只要她的高血压不会在那天找她的麻烦。她要先看一看这个乔伊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5

    在二三九二年的秋天，关于约瑟夫·格尔准备登月旅行的话题占据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在喝茶的时候想着它，在睡觉之前想着它，在饭桌上想着它，在刷牙的时候洗脚的时候想着它，在做爱的时候有时也会想到它。约瑟夫·格尔计划登月的话题就像是空气。就像是水。就像是我们的头发，对于不长头发的乔斯·格尔来说就像是头皮。像我们的衣服，我们的床。有时，我们这些邻居共同地避免谈到关于约瑟夫·格尔的计划，可是，我们在谈论着别的话题（譬如天气预报中无上衣秀的女主持人等等话题）时却常常不自觉地谈到月亮。不经意谈到月亮之后既使我们马上停住，可是我们都还是会想到约瑟夫·格尔。他的计划。

    我的邻居，一个时常忧伤的诗人房龙在那个秋天写下了大约二十多首有关月亮的诗，每写完一首他就会拿给我们看，以前，他从来不让我们看他写诗，他让看我们也不会看。说实话我觉得他的诗歌属于垃圾。属于大便。属于酒后的呕吐物。它可能还属于什么。可我和我的邻居们还是忍着它的气味，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字。约瑟夫·格尔的计划多多少少地改变了一些我们的习惯，我们这些邻居之间的联系也得到了加强。

    在约瑟夫·格尔的门外，玛格丽特·乔尔大妈改变了她惯常的打扮，她常常出人意料地出现，她的打扮常让我想起《白雪公主》中的那个巫婆，《小人鱼》中的那个女巫。她的自以为事把她突出了出来，在那段时间里，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对于她愿意从事的间谍工作完全不能胜任，虽然这是因为她极力要做好的结果。

    6

    对于一个平常的人来说，要是你想突出出来就得制定一个大胆的计划，并至少是做出要进行实施的样子。原来，我们只知道我们有约瑟夫·格尔这样一个邻居，有玛格丽特·乔尔大妈这样一个邻居，我们在遇到他们的时候相互点点头，说说那天的天气，至于他们做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等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我们个人有个人关心的事，这些事与他们无关。现在不同了，因为一个登月的计划使约瑟夫·格尔呈现了出来，随之，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也跟着呈现了。

    月亮也跟着呈现了。诗人房龙有仰望月亮的习惯可以理解，但乔尔也有了这样的习惯。卡拉莱特也有了这样的习惯。就连卡特·乔森也有了这样的习惯。卡特·乔森从来不关心他的身体和他的财产以外的事。他总是在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保健药品，现在，有月亮的晚上他也会到哥德广场去看一会儿月亮，他抬着头，然后伸出他肥胖的手，朝着嘴里埋一些保健药。从另外的方向看去他的这个动作就像是往一个碎纸机里塞什么东西。在哥德广场上，在晚上，时常聚集我们这些平时很少往来的邻居。我们来看月亮。谁知道我们看见了什么。

    在月亮不出现的晚上，我们有时也会聚集到小广场上。这样的聚集显得我们越来越无所事事。上面是黑洞洞的天空，有时挂些星星在上面。

    “要是约瑟夫·格尔到了月亮上，这样的时候他就背对着我们，他肯定会寂寞的。那时，我就给他打个电话。他要是和我一样爱喝酒多好。我们可以喝两杯。”

    “我宁愿去南极旅行也不要到月亮上去。月亮上太冷了。在南极，至少有一些熊，有一些鹿哪什么的。”

    “现在南极有鹿了么？它会比企鹅更耐寒？”

    ……

    9月29日，也就是在约瑟夫·格尔在他的两张时间表中同时列出向月球旅行局发信的那天，一次突然的车祸使我们的邻居卡拉莱特住进了医院。晚上的时候我接到他的电话：“我现在医院里，可能需要几个月才出院。去他妈的医学。我恨透这些医生啦。要是约瑟夫·格尔去了月球，你可得告诉我他的消息。我想知道。”

    7

    关于约瑟夫·格尔到达月球后的种种猜测：我记下了它们。猜测是一件有趣的事，它比我获得已有的知识、听到已有的趣闻还要有趣得多，因为月亮无限，月亮上的发生可以超出我们的知识之外。我完全可以把我所听过的有趣的故事，以及我所想到的故事加到月亮上的约瑟夫·格尔的身上。猜测让我着迷，就像收集旧邮票让我着迷，和玛格·吴尔芙小姐约会让我着迷，阅读一些小说让我着迷，看限制片让我着迷。在我自己做的一次兴趣测验中，我对猜测的兴趣比收集到一枚好的邮票高出十一个百分点，比阅读卡尔维诺的小说高出十七个百分点，比看限制片高出九个百分点，比和玛格·吴尔芙小姐上床高出一个百分点。它只比与乔斯·赫本共度良宵低三个百分点，但是，我根本没有机会和乔斯·赫本共度良宵。她是一个名人。是最漂亮的女人。她根本不可能认识我，永远不会。

    我给它们编上了号。

    NO.1：

    约瑟夫·格尔来到了月球。他一到月球上，就先向着地球的方向大喊了一声，谁知道他喊的是什么，也许是，操。他一兴奋的时候总爱说这个词。我相信他会把这个习惯带到月球上。当然，他也可能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先变得文明些。那么他说出的词极可能是，我用我的心来爱你我的月亮。

    他的兴奋不会很快地消失。这会冲淡他的孤独，他会有许多天来熟悉月球上的环境。他的乔凡斯牌运动鞋派上了用场。因为月球上到处是石头，不易辩认方向，所以约瑟夫·格尔从来不敢走得太远。有月光的晚上，这实际是月亮的白天，约瑟夫·格尔到一些洼地里去捞月乳，用它来做奶酪。可是他说他厌倦了吃什么奶酪，那么，约瑟夫就把他捞到的月乳晒起来，最后，它们全部干得像石头，堆在约瑟夫·格尔房子的后面。有月光的晚上他应当有一把吉它，或者什么乐器，在月球上生活不唱点什么是不行的，这么多的月光，而且离得这么近，在月球上的月光是有粘度的。可是，据我所知（其实更多的是据玛格丽特·乔尔大妈所知）约瑟夫·格尔是一个枯燥的人，他根本不会任何的一种乐器——那么有月光的晚上他只得向地球上写信。打个电话。上上网。

    要是那样的话他会感到孤独的。孤独会像一些虫子生长在他的身体里。特别是没有月光的晚上，大约半个月的时间约瑟夫·格尔都得在黑暗中度过，他不可能用这么长的时间来睡眠，那么长的时间在黑暗中，会把他闷死的。约瑟夫·格尔决定向月亮的那边走一走，朝着有月光的那一边走一走。他想找那些先于他来到月亮上的人，他想人多了孤单就会少一些，于是，他就出发了。

    他是在有月光的晚上出发的，为的是好在月亮的这面完全陷入黑暗之前赶到它的背面去。他带着照明灯，月图册，一支激光枪，以及一些必须品，好在这些东西都不是很重。他走啊，走啊，爬过了许多的山冈，走过了许多的沟壑，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月光已经变得很稀薄了，在爬到一座山的山腰的时候月球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约瑟夫·格尔那些笨拙的脚趾根本快不过月球自转的速度。这时，他遇到了风暴。

    资料上说月球的风暴要比地球上的风暴大得多，因为月亮上没有植被，风暴一旦形成就不会遇到任何的阻挡。我给可怜的约瑟夫·格尔安排了这场风暴并不是出于恶意，只是一种客观的估计，同样是资料上说月球上的风暴每天都有，约瑟夫·格尔不可能不遇到。那场风暴卷起巨大的石头，铺天盖月，它很快就卷走了约瑟夫·格尔所有携带的物品，约瑟夫·格尔紧紧抓住一块巨石，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风暴终于停下了。这时约瑟夫·格尔睁开眼睛，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外境：虽然他躲过了风暴，可风暴卷走了他身边的一切，包括石头，月乳，甚至半座山峰。现在，他一个人站在悬崖上，风暴抽走了他所有可能的路径，他既上不了山也下不了山，他站在悬崖的一个凹陷的里面，无论月光怎么照射也照不到他的位置，要是没有谁来解救他的话，他以后的日子都只能是黑夜。

    （在我个人的另一版本中，约瑟夫·格尔没有遇到风暴，不过，他走到了黑夜中，从此之后他的速度基本和月球自转的速度保持一致，也就是说，他要是一直走下去的话是走不出黑暗的。他只得停下来，坐在黑暗里打发无聊的漫漫长夜——它有十五天之长——约瑟夫·格尔不间断地向旅行局打求助电话，可旅行局的答复是，在没有月光的晚上飞船无法在月球上着陆，也无法确定他所在的具体位置，他得在这些天里自己想办法。后来我又有了更新的版本：约瑟夫·格尔被困在悬崖上，每天都有一只月亮上的鹰来抓他，想把他抓走，他只得时时做好和鹰进行搏斗的准备。就在他精疲力竭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了悬崖的下面……）

    NO.2：

    约瑟夫·格尔来到了月球，这是他不幸的一个开始，如果不来月球的话，上帝会安排他远离这样的不幸的。可是他来了，因为厌倦。厌倦时常会成为不幸的诱因，这在巴赫·乔斯的一本《论不幸》中早就说过，我想约瑟夫·格尔肯定没有看到那本书，他要是看到了就会是另一种情景。他是一个不爱看书的家伙。他宁可坐在马桶上看电视，宁可在田野里挖掘也不愿意拿本书来看。看书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毫无乐趣。

    问题是约瑟夫·格尔一到月球就看到一群白鹳朝着远处飞去。我们知道月球在二O八四年就引进了空气和水，二二七五年根据地球的植被种植了大量的仙人掌类植物，种植了马蹄莲，三十多种蘑菇，松树，梧桐，无花果树，冬青树，核桃树等等。可见旅行局早就有开辟到月球旅行和定居的计划。一下飞船就看到飞起的鸟，这让约瑟夫·格尔有了一个好心情，并且对它们飞往的方向充满了好奇。一个人的好奇心往往是不幸的另一个开始。约瑟夫·格尔朝着白鹳飞去的方向走去。月球上的石头相对松软，踩上去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如同踩在很厚的树叶上一样，如同踩在腐坏的尸体上一样。

    随后是，月球上渐渐地黑了下来。月球上的黑不像地球上的黑，它像是在雾的里面，它是一种混杂了各种灰色的黑。约瑟夫·格尔住进了一间不算很小的帐篷里面，他想给我们打个电话，可是电话里只是一串串盲音。（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给我们打电话，这只是我的自做多情，不过，我想约瑟夫·格尔应当对他到月球上的情况有种急不可耐的想要找个人说说的欲望。）

    他只睡了很小的一会儿，他就被一种巨大的而且混乱的声音惊醒：在这间房子外面，火光冲天，冲天的火光使月球的晚上就像白天，一场战争正在开始——就在约瑟夫·格尔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一队人马正朝着他的方向准备放炮。那些人显得有些笨拙，于是约瑟夫·格尔对自己说，“现在我到那边去，帮助他们校正炮位”。要知道在二三八五年的时候他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炮兵，尽管他看出那些人使用的炮是一种旧式的炮。他朝着他们的方向奔去，可是，那些笨拙的或者出于无意或者出于故意，他们朝着约瑟夫·格尔当胸一炮。约瑟夫·格尔飞上了天。

    对于约瑟夫·格尔来说，他应当感谢发达的医学，应当感谢月球上几乎无菌的自然环境：他被炸成了两半。可是，他的两半都活了来：在第二天早上，约瑟夫·格尔的一半睁开了唯一的一只眼睛，张开了那半张嘴，翕动了那一鼻孔，然后站起了身子。他看到他的另一半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约瑟夫·格尔被分成了两半，他的两半分别在两支对立的队伍里。为了区别，我给他们加上一个定语以便进行区分：左边的一半叫左约瑟夫·格尔，右边的一半叫右约瑟夫·格尔。左约瑟夫·格尔指挥着他的队伍进行偷盗和征战，同时惩罚那些不听他乱七八糟的命令的人，在右约瑟夫·格尔所在的那支队伍节节败退的时候，无所事事的他甚至点燃了自己军营的营帐。左约瑟夫·格尔的所到之处，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了一半儿：只剩下一条腿的月球火鸡，半个的蜗牛，只剩下一半儿的椅子……就是在他的那支队伍中，人们也对他总是唯恐避之不及，他被渲染成一个瘟神和灾星的角色。而右约瑟夫·格尔所做的则是，帮助那些受伤的战士治疗，给只剩下一条腿的火鸡做一种小拐杖，掩埋死去的两方战士的尸体，他还在一次对左约瑟夫·格尔进行的伏击中事先向左约瑟夫·格尔的队伍进行了通报，使他们免遭灭亡的命运……心怀恶意的人没有一个月夜不是恶念丛生，像一窝毒蛇盘绕于心间；而心地慈善的人也不会不产生放弃私念和向他人奉献的心愿，像百合花一样开放在心头。左右约瑟夫·格尔忍受着相反的痛苦的煎熬。

    左右约瑟夫·格尔的存在使那两支队伍里的人已经忘记了战争的原因，忘记了应当的愤怒，他们的愤怒集中在了约瑟夫·格尔的身上。于是他们经过秘密的协商，在一个月黑之夜共同发动了哗变，他们把左右约瑟夫·格尔绑了起来，将他们推到了队伍中央。两个外科医生将他们重新剖开，他们将所有的内脏和血管接好，然后用一条一公里长的绷带把他们绑在一起，缠得紧紧得，不像是个伤员，倒像是一具木乃伊……

    NO.3：

    乘坐飞船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对约瑟夫·格尔来说是这样的，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的；到月球上旅行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对约瑟夫·格尔来说是这样的，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的。所以，约瑟夫·格尔会兴奋不已，他依靠安定片，福尔马林，一种叫“沉睡之神”的中国药液，后来是咖啡粒，摇头丸，以及种种的药物来保障自己的睡眠。他后来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安定类药物的实验场，然而在最后的几天里一切药品都对他失效。他度过了多个不眠之夜。他一直让自己的眼睛中出现黄的蓝的红的月亮。如果再晚一天的话，约瑟夫·格尔将会陷入精神崩溃之中，在上飞船的那一刻他已经呈现了崩溃的迹象。崩溃就是在自己的眼前总出现月亮。或者是虫子。或者是一块红布。或者是，他就像一块石头那样倒下去，在飞船上死死地睡着，无论怎样喊叫他也无法醒来，最后漂亮的空姐不得不温柔地对他使用了一种高压电棒。可他只是转个身，然后重新鼾声如雷。

    在这样的睡眠之后，约瑟夫·格尔将会遇到各种意外——这么远的距离和这么多的未知的情况，如果不出现点意外才不正常呢。对意外的发生我们都得保持警惕，并且充分考虑，即使如此，我们也难以排除意外的发生，它太无处不在了。在约瑟夫·格尔前去月亮的途中遇到了这样的意外：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球上，但它不会是月亮——因为他看见月亮在他的眼睛左边挂着。因为某种疏忽运载约瑟夫·格尔的飞船偏离了轨道，降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星球上。对此约瑟夫·格尔并没有感觉特别的懊恼，相反，这个注重实际的人觉得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好处：一是他有了一次意料之外的旅行，和他的登月计划相对这一次更让他新奇，并且，他还可以向旅行局提出申诉，他的登月计划将仍然有效；二是他有了两次离开地球的旅行，至少一次是免费的，无论如何，旅行局都无法从他的身上得到到这个不知名星球上旅行所需的费用。约瑟夫·格尔笑了起来。他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些细细的绳子绑着，在他的周围，有一些大约有拇指大小的小人在围着他。他来到了小人的星球，他成了小人的俘虏。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过那本《小人国》，他肯定没有看过。要是他看过，那么他肯定知道，如果他敢挣断那些绳索的话，马上就会招来箭如雨下。可怜的约瑟夫·格尔，他最好乖乖地躺着别动。

    当然，他还可能遇到另一种意外，失事的飞船降落在一个巨大的山谷里。约瑟夫·格尔会后悔自己有这样的一个登月计划，同时，他也会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从飞船里出来。他陷入了月乳之中，其实，那并不是月乳，而是一种外星昆虫的分秘物。它很黏。有着一股特别的气味。约瑟夫·格尔想把自己的腿从那些令人恶心的粘粘的分秘物中拔出来，可是已经晚了。晚了。一些巨大的外星昆虫正顺着约瑟夫·格尔的气味迅速地爬来，它们有着锋利的牙齿，有着粗壮的黑色的大腿，有红色的眼睛。在好莱坞一些旧影片里外星昆虫的眼睛是黑色的，其实不对。实际上只要相差一点我们就会远离真相，就像昆虫眼睛颜色的问题。可怜的约瑟夫·格尔，在那一刻他根本不会想什么真相的问题，他要面对他自己的困境，他得考虑自己如何能够改变才能躲过外星昆虫的牙齿。他可以把自己变成石头。他可以让自己变成空气。他可以让自己变成和外星昆虫一样的昆虫……可是，他不能。

    再一种可能是，有些近视的某个空姐把一直睡着没有在月球上面走下飞船的约瑟夫·格尔当成了一个堆放太空垃圾的包裹，在飞船离开月球之后，她将约瑟夫·格尔推出了飞船，约瑟夫·格尔在一群旧铁片，塑料袋，吃剩的太空食品，生锈的椅子和大堆安全套，卫生纸，一本撕掉了封面的图书之间，慢慢地在空中飞行。

    NO.4：

    约瑟夫·格尔来到了月球。这一点不容置疑。他住进了旅行局给他指定的房间。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夜晚，任何的渲染都不会过分，因为约瑟夫·格尔实在太累了，这一点，任何经历过长途旅行的人都可以理解，何况，约瑟夫·格尔到的是月球。在他醒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告诉他，你已经睡了四十七个小时。

    ——你们是谁？你们怎么进入的我的房间？我睡着的时候你们一直在场么？约瑟夫·格尔惊讶地张大他的嘴巴，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到约瑟夫·格尔的黄牙。他可能还有口臭。腮腺炎。牙龈出血。前列腺炎和冠状动脉硬化。那是约瑟夫·格尔个人的事。

    他们不管这些。他们告诉约瑟夫·格尔，他已经被捕了。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还告诉他，他们吃了旅行局送来的早点和午餐。

    ——为什么？我又没有什么过错。约瑟夫·格尔和他们争吵，我才刚刚来到月球……“你要是没有过错我们找你干嘛。你自己好好想想。”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矮个子的那个，他悄悄地向约瑟夫·格尔提示，月球上的法律和地球上的法律有差别，二者之间的差别在有些条款上还很大。“你自己去想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从那天开始，那两个人就像约瑟夫·格尔的影子，就像约瑟夫·格尔的尾巴，就像约瑟夫·格尔自己。他们监听约瑟夫·格尔的所有电话，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包括吃饭，睡觉，上厕所。从那天开始，约瑟夫·格尔每日醒来，他就开始思想：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二、如何摆脱这两个粘在他身上的人。据我所知，在地球上时，约瑟夫·格尔可不是一个愿意思想的人。不过，到月球上就不同了。这样的遭遇让他不得不想。

    NO.5：

    对于约瑟夫·格尔来说，这次计划的月球旅行应当出现什么艳遇。不是么，男人们对于艳遇总是期待，特别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一个陌生的环境是容易产生艳遇的，至少，它具有了土壤，水分和空气，只是看有没有种子。一般来说种子并不是十分的缺少。约瑟夫·格尔会在月亮上遇到三个美丽无比的女人。她们美得让人着迷。在约瑟夫·格尔看到她们时她们正为谁更美一些而争吵，约瑟夫·格尔的到来给了她们一次寻求判断的机会。约瑟夫·格尔拿到了一个烫手的金苹果，他面对的是三个人，可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无论是谁。经过相当痛苦的交战约瑟夫·格尔把苹果给了左边的那个女人，那个有魔力的女人。于是，在月球上，他恢复到壮年时的强壮，拥有旺盛的精力的卓越的性能力，他拥有了一个叫海伦的妻子，拥有了一个又一个幸福的晚上；但同时，他也不得不随时准备种种灾难的降临，不得不在每天晚上月光升起的时候就开始新的逃亡。逃亡的疲惫和恐惧紧紧地跟着他，磨坏了他的脚趾。磨坏了他的力气。磨坏了他对海伦的爱和性欲。他开始悄悄地后悔把金苹果给了左边的那个女人，也许给中间的那个或者右边的那个更好；他开始悄悄地厌恶起他所爱过的海伦，是她，把他引入了连绵不绝的疲惫和恐惧中。约瑟夫·格尔的坏脾气渐渐地显露出来，他酗酒，摔打东西，和海伦争吵，也不知道他想要制造什么……

    NO.6：

    月光如水。月光就像一种白色的天鹅绒。月光就像月光。约瑟夫·格尔站在窗前看风景，月球上的风景是：对面的窗口。对面的窗口正被一匹黑如乌木的头发所充满着，它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好像是一些头发从那边的窗口里伸出来，”约瑟夫·格尔想，“好像应当给它来点什么，好像应该用一个吻什么的粗暴地来它一下。”对面的长发扰乱了约瑟夫·格尔的夜晚，在月亮上，夜晚和白天连在一起，要是不仔细看你根本无法将它区别开来。“我想我是爱上她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约瑟夫·格尔爱上了那个有着长发的美人，朝思暮想。他忘了刷牙，忘了上网，忘了给我们打电话。“我想我是爱上她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

    这并不是什么难题。约瑟夫·格尔很快打听到，那些长发归一个高高的黑发美人所有，她叫白雪公主，她的身上长着许多的美人痣。她的肌肤像雪一样白。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不是难题，但这不等于约瑟夫·格尔的艳遇会因此一帆风顺，因此没有难题。难题往往在后面，在你准备把某个计划真正实施的时候，它就会突然地变成石头。约瑟夫·格尔要想达到他的艳遇，必须：一、他和白雪公主建立某种联系，以便有接近她的机会，要知道，白雪公主很少能够出门；二、他得向白雪公主展示他的魅力，可是，要知道，约瑟夫·格尔在地球上一直对女人很难构成吸引；三、他得战胜保罗，他一直冒充王子；四、他得战胜那七个矮个子，白雪公主是他们的情人，她在他们那里充当着家庭主妇的角色……约瑟夫·格尔准备的斧子或许能有用场，可是，他拿着斧子进入白雪公主的房间，是不是会使他的行为具有盗窃？强奸？杀人未遂的性质？

    为此，约瑟夫·格尔愁眉不展。许多的夜晚他都只得对着窗口自慰，“我就想要白雪公主那雪一样白的屁股！”他得抓紧时间了。因为，月亮马上就要转到太阳的背面去了，那样的话，至少有十五天的时间约瑟夫·格尔要面对的是一片很黑的黑暗。

    欲望在某种程度上，和受打击的程度成正比。

    NO.7：……

    NO.8：……

    8

    约瑟夫·格尔在月球上会遇到什么？他是为了遇到什么才到月球上去的吗？他一定要到月球上去吗，他到月球上的目的是什么？到月球上，生活或者旅行，这有特别的意义么？有意义又怎么样？约瑟夫·格尔会把意义当成快乐吗？约瑟夫·格尔希望把他的旅行变得有意义呢还是变得快乐？他会不会期待什么奇遇？奇遇会到来吗？奇遇会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曲折，他愿意自己的生活充满曲折么？他到月球上也许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感到新奇，就像他到日本的富士山，中国的长城一样？他会把那些层出不穷的石头当作新奇么？有多长的时间，他就会感到厌倦，也就是说，约瑟夫·格尔对一件事物保持新鲜感的时间会有多长？他会在月球上变得孤独吗，会不会比在地球上更加孤独？孤独是他个人的情感呢还是一种公共的情感？孤独和不孤独之间具体的区别是什么？

    月光到达地球的时间大约为三秒。那么约瑟夫·格尔在这三秒里做什么？他在这三秒钟里存在么？还是，他早在这三秒之前就存在，只是我们看不到？我们抬头看月亮的时候当然看不到约瑟夫·格尔，无论他在正面还是反面。那么，我们看不到的约瑟夫·格尔存在么？在他的存在里，有没有多种的可能性？

    约瑟夫·格尔会不会在月球上一直呆下去，一直呆到他进入死亡？死在月球上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么？是一件快乐的事么？是一件难过的事么？约瑟夫·格尔在月球上是不是会忘记一些什么事，他忘记的那些事会不会使他的体重变轻，还是，所有的事都没有重量，他忘了什么也不会对他的体重造成减少？约瑟夫·格尔会期待他的死亡么？像他这样的人，想没有想过死亡这样的事？……

    约瑟夫·格尔要到月球上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你期待在他的故事中，出现什么样的惊奇，还是，根本就不对这个故事有所期待？你打算看完它么？

    9

    9月30日，具体的时间是晚上，再具体一点，是9月30日晚上8点30分：这是格林威治时间，那时我特意看了一下手表。那时约瑟夫·格尔正在给某个人打着电话。他可能是打给迈克，但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和迈克见过面了，昨天他们也见面了。不过他还可能把电话打给迈克，一个人的反复有反复的理由，这是个人的事。透过玻璃透出的灯光我看见约瑟夫·格尔在打电话。我站在不远处。我看见了约瑟夫·格尔窗子上的玻璃，它们显得非常光滑。约瑟夫·格尔一边打电话一边挥动着他的左手，仿佛他的左手上粘着一只虫子，或者是一只螃蟹抓住了他的手。我看见约瑟夫·格尔家的玻璃，我看着看着它就碎了。

    也不知是谁打碎的。也不知道打碎他玻璃的那个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一个黑影落在了玻璃上，它就碎落下来，就像堆起的多米诺骨牌，被抽出了最下面的一张。

    我急忙在约瑟夫·格尔走出来之前躲到一个暗处。他看不见我。虽然不是我打碎的他的玻璃，可在这一时刻我在他的窗子下面出现总让我无话可说。“别动。他看不到我们。”在我背后有个声音。我听不出他是谁。

    10

    玛格丽特·乔尔大妈，我们也许应当叫她玛格丽特·乔尔女巫才对。叫她玛格丽特·乔尔侦探才对。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像一个幽灵。她购买了一本介绍日本忍术的书，购买了黑色的练功服，一把竹刀，铅笔，白色的钉子，毒药。她甚至想要用性来吸引约瑟夫·格尔，使他犯下无话不说的错误。

    然而这对约瑟夫·格尔根本无效。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失败了。其实她的失败是必然的，这个满脸皱纹的难看的老太太，她要是不用性来吸引约瑟夫·格尔的话或许她还真能得到点什么，“约瑟夫·格尔是一个性冷淡的人，是一个性无能的人。是一个性变态者……”

    我想也许不是。就不是。

    11

    我得到了约瑟夫·格尔的一张购物表。不过它团成了一团，而且有些破损，里面的内容相当繁杂，其间没有什么联系，至少是我看不出来。罗列它们没有什么意义，算了吧。

    诗人房龙还让我看了他的一首新作。他现在总是这样，来到我的家里，用一种神秘的样子拿出他的诗，但不会马上拿给我看。他等待我来问。在我的家里，我不能不问。

    “你又写了和月亮有关的诗？”

    “是的，”他抬起头来，是的，他说，他又低下头去，看着他手里的那几张纸。没有丝毫情绪影响到他眼睛里的那种黑色。“你写的是什么？”这时，他就拿给我看。

    我想在月亮上居住的人

    我想在月亮上居住的人。

    我的一个邻居最近到了那里。他成了月亮的一部分。

    就像蚜虫是菜叶的一部分，他在那里生产垃圾，吃掉月亮上面的光。

    他总是不洗脚，他把这个习惯带到了月亮上。

    不过，月亮有足够的大，一时，他还不会让月亮发臭。

    我想在月亮上居住的人，不只是想他，还想其他的人。

    那些早于我的邻居到来的居民。他们已经习惯在月亮的冷里面生活，他们的血会不会变成蓝色。

    会不会，有个青年人，向地球的方向用力，

    他想把手中用过的完全套甩出月球，借以毁灭他堕落的证据。

    污染，污染。月亮正在丧失它的诗性。像我的邻居

    他从不写诗，从来都不。他的鼾声像雷，

    现在，他把睡眠搬到了月球上，可没有把梦想带来。

    ……

    “我写得怎么样？”

    “好。就是好。”

    “那我明天把我新写的再拿给你看。”

    “不不不，要是你没有时间或者……”

    12

    那天约瑟夫·格尔和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发生了争吵。在他们之间，这应当是早晚的事，它的到来只是个时间的问题，我想要不是约瑟夫·格尔有心思用在他的旅行计划上的话，它早就应当到来了。他们站在门口上争吵。他们在阳光下争吵。他们在下午的四点二十分至四十分之间争吵。他们的争吵相当好笑，在我看来，约瑟夫·格尔像一只企鹅，而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则像一只斗败的鸡。我一直看到他们之间的争吵结束。我在远处，所以他们争吵的内容我听不到，但我可以想得到。脾气有些暴燥的约瑟夫·格尔推了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一下，于是争吵得以结束，玛格丽特·乔尔以一副战败的姿态，一副虽败犹荣的姿态逃出了约瑟夫·格尔的院子。

    “这个**人！”约瑟夫·格尔说。他的话里有种族歧视的成份。

    那天的争吵对约瑟夫·格尔的计划构成了影响，毫无疑问，它对约瑟夫·格尔构成了打断，构成了部分的中止和停滞不前。但它不会对约瑟夫·格尔登月的整体计划构成影响，即使他少做了什么，在那一天我们的邻居都会登上前往月亮的飞船。那它打断了什么呢？干扰了什么呢？它会对约瑟夫·格尔的心情，决定，欲望，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13

    我们终于见到了乔伊斯。他不是在11月12日才出现的，他早于约瑟夫·格尔的计划。他和我们一样。我的意思是，他和我们想的不一样，让约瑟夫·格尔这样看中的一个人不应当像我们这样平常，可他是。只是他略略有些秃顶，他用周围的头发掩盖着自己的秃顶，不过喝多了酒之后他就不再注意这些了。他说他和约瑟夫·格尔是多年的好友，他们曾在一起干过许多的不大不小的坏事，后来他们参加了炮兵团。他只说了这些。后来他和约瑟夫·格尔一直在谈大炮，抛物线，射程。仿佛他们在谈世界上最有趣的事。仿佛他们谈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那天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也在被邀请之列，我没有想到她会到来。她仍然像一个女巫。那种让人生疑的黑色。让人恐惧的黑色。她在黑色中不小心摔倒了，一杯有强烈气味的咖啡洒了出来。

    14

    我们再一次聚在哥德小广场上。我们来看月亮。距离约瑟夫·格尔完成他的登月计划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月亮似乎距离我们也越来越近了。

    在我的眼里，月亮就挂在那儿。它的周围围绕着一些细小的星星。可事实是，它是一个相当大的星球。那些细小的星星则更大。我的眼睛欺骗了我，虽然这样的欺骗并无恶意。眼睛对我的欺骗是经常的事，特别是对那些距离太远的事物，它只捕捉光，而不是事物的本身。一个已经死去的恒星也许几万年之后才能被我的眼睛看见。它带给我们的感觉是，它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月光到达地球的用时大约三秒，也就是说，我看到的是三秒前的月亮，它的光和月球上面的事件已经发生过了。

    我看小广场上的月亮：而不是我家院子里的月亮。不是格林大街上的月亮。不是地中海上的月亮。不是阿尔卑斯山上的月亮。不是李白的月亮。不是卡尔维诺的月亮。不是布尔加科夫的月亮。很多的时候我只能说出不是，而不是：是。说出是来太难了。

    房龙在小广场上拉着琴。他拉得一手好琴，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同时，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没有想到的事还有很多。听着，我觉得他的诗其实也不错。他所有给我看过的诗，至少，不像我原来以为的那么糟。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也来了。她显得无精打采，看上去好像正在经受高血压或者什么疾病的折磨。她还有内分泌失调。乔斯·格尔也来了，他还是一个秃顶，在月亮的下面仍然是这样。卡特·乔森来了。还有一些人，他们处在阴影中，我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他们来了。和我一样，来到了小广场。这次约瑟夫·格尔也来了。他看上去很好。他看上去正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

    我对约瑟夫·格尔说，因为你要去月球，我们觉得月亮和我们亲近了好多。或许有一天它会真的接近我们地球，我们只要一座梯子就能够到它。我们可以爬上梯子去月亮上看我的邻居。我们可以在月圆的晚上，到月亮上去和你打卡尔斯特桥牌。那时我们根本不用点灯，仅仅用月亮的光就足够了，它可比灯光强多了。等到了后半夜我们再下来，那时，月亮就会向略远的地方转去，我们就和你告别，你继续月亮上的生活，我们继续在地球上。我会和你说，“一个月后再见。”我们一定能战胜乔斯·格尔和卡特·乔森的组合，卡特·乔森的牌打得太臭了，到月亮上去打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真有意思，”约瑟夫·格尔笑了，“你真有意思，在我们这些邻居中，你是一个最有意思的人。”

    15

    约瑟夫·格尔的麻烦：他在一周内去了三次旅行局。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很不愉快，他可能在他的计划中遇到了什么麻烦。一个不顺利的计划。一个有了麻烦的计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具体的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譬如某些可有可无的证明，譬如到月球的相关手续，譬如携带物品登记和管理，譬如约瑟夫·格尔未能通过去月球必要的体检。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妨碍旅行的病。牙龈出血不能算在内。我们只能看到约瑟夫·格尔有了麻烦的表现，可是我们谁也无法猜测他遭遇的麻烦的具体内容，他把麻烦的形式表现了出来，但没有表现麻烦的内在部分。我和卡特·乔森以及房龙都想到了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但是她在和约瑟夫·格尔有了争吵之后就再没有打听什么有关约瑟夫·格尔的消息。

    “要想了解约瑟夫·格尔所遇到的麻烦，只有你去和他谈一谈了。我们可不是想干涉他的生活，我们只是出于关心。”房龙对我说。“我们只是，不希望他遇到什么麻烦。并且，我，我们都希望能够给他提供可能的帮助，如果他愿意的话。”

    ……

    约瑟夫·格尔看来是真的遇到麻烦了。那些天他的生活全乱了，我这样说是基本他完全没有按照他的时间表来安排他的行程，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焦虑和烦躁之中。他在下午出去的时候竟然踢翻了院子里的花盆。那里面有一株中国杜鹃，据说它是约瑟夫·格尔太太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束花。晚上，不是很晚的晚上，一个穿蓝制服的年轻人走入了约瑟夫·格尔家的院子，他是旅行局的职员。过了一会儿那个青年人就出来了，他骑上放在约瑟夫·格尔门外的超音速摩托，飞快地从我的眼睛里消失。约瑟夫·格尔狠狠地关上了房门，他家的门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月光在他家的门外，他用力的时候那些月光受到了震动，它们似乎被摔碎了，至少是出现了裂痕。

    约瑟夫·格尔遭遇了什么麻烦？

    他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呢，不能解决？

    我是不是需要，为了帮助他解决他所遇到的麻烦，而放弃某些个人的原则，或者，我的原则根本就不存在，我只是利用它，只是让它显得存在？

    16

    “诅咒世界并非是一种对世界的恰当反应”

    唐纳德·巴塞尔姆，1931年4月7日生于费城。他十岁那年决心当一名作家。1953年他应征入伍，当他到达韩国后，从飞机上走下来的那一天，美国和朝鲜签署了停战协定。唐纳德·巴塞尔姆三十岁时成为休斯顿当代艺术博物院的馆长。他曾在《位置》杂志作过执行编辑。1989年7月唐纳德·巴塞尔姆因喉癌去逝。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二十七年里，他与第四位妻子马里恩·诺克斯一起生活在纽约的一栋住宅里，这栋住宅坐落在格雷斯·佩利住处的对面，处在圣文森特医院和一家有名的意大利馅饼店之间。

    17

    “诅咒世界并非是一种对世界的恰当反应”，可是，可是，处在麻烦中的约瑟夫·格尔应该怎么做呢？要他说他遇到的一生中的天气？说他所养的花和热带鱼？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说他早上吃过的牛排，以及咖啡中是不是没有放糖？

    他也承认，诅咒世界并非是一种对世界的恰当反应，可是——

    18

    约瑟夫·格尔在旅行局填写了许多的表格。他参加了升月智力考试，体能考试，以及月球行事规则的考试。他参加了月球交通法规考试，可是在月球行事规则中注明非月球公职人员不得使用交通工具。他和三十一个准备去月球的人对月球地理进行了竞答。他填写了个人财产情况，亲属工作情况，个人社会交往情况，有无情人的情况，她们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有无心脏病史，有无血液病史，有无皮肤病史，有无性病史……他还参加了测谎检验。

    现在，我的邻居约瑟夫·格尔对月球旅行局来说几乎是一个透明人，他们掌握了他的几乎所有情况。可是，他却无法在旅行局那里得到更多，除了到月球的最后时间和他需要交纳的费用。约瑟夫·格尔在旅行局填写的最后一张表格是一张责任表，那里面说，月球旅行局只负责将约瑟夫·格尔送到月球，到达月球后的全部生活所需约瑟夫·格尔必须自己准备，旅行局对此无任何责任；到月球上的一切生活服务都由约瑟夫·格尔自己和月球管理局协商解决，旅行局对此无任何责任；在月球上如果约瑟夫·格尔的生命遭遇什么危险，出现疾病，或者其它的什么意外，都得约瑟夫·格尔自己解决，旅行局对此无任何责任。

    我看到了约瑟夫·格尔的那些表格。这不是通过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得到的，而是，约瑟夫·格尔拿给我看的。他不得不承认，他遇到了麻烦，可在众人的面前他还必须保持那种对他的计划的那种表面热情。“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约瑟夫·格尔说，“我现在只信任你，现在，我连自己也无法信任了。”

    约瑟夫·格尔说，“我不想去月球了。我讨厌去月球，甚至讨厌别人和我谈什么，月亮。”

    约瑟夫·格尔说，“你得替我想想办法。”

    在我看过了约瑟夫·格尔所拿给我的各种表格之后，我发现他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他只得为登月继续准备，在他签下的协议中他给自己断掉了退路。要不然，他就得为自己的违约损失一大笔钱，他就得为自己的违约负相应的责任。

    约瑟夫·格尔有理由诅咒世界，尽管诅咒世界并非是一种对世界的恰当反应。他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他对自己陷入了麻烦之中感到懊丧不已。

    我当然可以为他提供帮助。这是我所愿意的。我和他一起，我们为他到达月球后可能的遭遇做好一切准备，我们先设想可能的困难，然后再找出解决办法。这样，约瑟夫·格尔如果要在月球上生活，旅行，他必须携带：

    1，一顶帐篷。一把铁锨。一只行军用的水壶，足够的水。……

    2，一张床。它可以折叠，与月球的地面得保持一定的距离，并且，要防止它陷入月乳之中。防止某种月球生物爬上床去。一瓶杀虫剂。……

    3，洗面奶。洗发露。力士香皂。……

    4，电话。备用电池。电脑，插头，多用开关。为了排遣寂寞，约瑟夫·格尔还可以带一个小型的游戏机。一些三级片光盘。一些有意思的图书。……

    5，鞋，袜子，黑色的蓝色的衬衣。棉衣。单衣。睡衣。月球上的冷暖会和在地球上有一定的差别，还是准备充分一点好。

    6，现金；信用卡。……

    7……

    如果在月球上发生瘟疫约瑟夫·格尔该怎么办？这样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出现。我们已经经历过天花。鼠疫。霍乱。SARS。病毒会在月球那样的环境中很快地发生变异，成为一种不知名的新品种。所以，约瑟夫·格尔还必须携带：洗手液，消毒剂，口罩，防护服，维生素C，B1，B2；乙丙球蛋白，卡尔匹林。

    为了应付月球管理局可能的检查，约瑟夫·格尔要把护照，财产证明，个人信用证明，个人健康证明，病史证明，到月球旅行许可证，飞船船票保管好。这是为了避免约瑟夫·格尔陷入K那样的境地。当然，这是一件旧事，但我不能不重提。当年，K想到一座城堡里谋求一个土地测量员的差事，那时他还有城堡发给他的任职信件。就是如此，城堡还是因手续上的事以及其它的种种的理由把K拦在了城堡的外面，K只得住在一个小镇上，他虽经一生的不懈努力至死也未能进入城堡。在月球上，约瑟夫·格尔也许会因为某个手续或某个证明的丢失损坏而被困在什么地方。对于任何的可能，我们都得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约瑟夫·格尔在月球上的邻居是一位虔诚的宗教人士，为了体现约瑟夫·格尔对于宗教的尊重，和邻居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他得准备：《圣经》。《金钢经》。《道德经》。《三字经》。《易经》。《美媚必杀经》……

    战争也许会在月球上出现，这很有可能，有人类的地方没有战争就会让人难以理解。那么，约瑟夫·格尔就得采取必要的手段来保护自己。他要有一支手枪，一支步枪，一支激光枪，一支原子枪。一件防弹衣，预防辐射的药品和眼镜。一个离子安全罩。一个心跳测定仪。卫星精确定位装置。这些，约瑟夫·格尔必须在地球上办好持有证明，并且要及时地到月球上办理相关更换的手续。

    要是约瑟夫·格尔在月球上有了一个两个三个情人，而其中的一个有梅毒，艾滋病，或者传染性肝炎怎么办？他要带有足够的安全套，清洗剂，抗生素。要是到了月球上约瑟夫·格尔发生性功能障碍怎么办？服用脑白金。伟哥。咖啡至幻剂。要是在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里约瑟夫·格尔没能找到理想的情人，而他的问题需要解决怎么办？他要携带美国产的性爱波芘小姐。法国产的卡蒂拉尔娃娃。日本的……

    如果约瑟夫·格尔在月球上遇到这样的情景……他则要准备……

    对我来说这是一项有乐趣的工作，它具体到约瑟夫·格尔则明显不同。我们用三天的时间列了整整写满二十四页纸的单子，上面全部是约瑟夫·格尔需要准备的物品。在购买到第十二页的时候，约瑟夫·格尔的房间里、院子里已经堆满了，它们有四吨重。而更重的物品还在后面的几页。

    19

    约瑟夫·格尔在看月亮。

    他一个人。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不，是蹲在椅子上，他在看月亮。

    他没有去哥德小广场。他一个人蹲着。

    他一遍遍地看月亮。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他打开了一瓶水。也许是酒。

    约瑟夫·格尔在看月亮。

    后来他从椅子上下来了。他看见了躲在暗处的玛格丽特·乔尔大妈，他对她说，我要去撒尿。

    就是这些。

    20

    卡拉莱特收到了约瑟夫·格尔的一张贺卡，那时，卡拉莱特仍然在医院里，他的脚不得不和层层的绷带继续纠缠。“约瑟夫·格尔的祝福让我有了一个好性情，”卡拉莱特说。“他的贺卡具有药物的疗效。具有收藏的价值。这是一个将要离开我们到月球上去的人写的，而且是，写给我的。我和这个人曾经是邻居。”

    约瑟夫·格尔送给卡特·乔森一把法国式摇椅。他知道卡特·乔森喜欢躺在摇椅上听音乐，一边听一边摇晃。他知道卡特·乔森的旧摇椅已经坏了，卡特·乔森一直想有一把法式摇椅，就像他家里有的那种，可就是没有买到。他知道卡特·乔森过于肥胖的体重对他的摇椅会造成负担，于是，他对摇椅的腿进行了加固。这可是细心的人做的事。要知道约瑟夫·格尔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一直是这样，他留给我们这样的印象，但在去月亮之前，约瑟夫·格尔显得有所改变。

    里尔收到的礼物是一副乔朋卡斯的抽象画。据里尔说，他不喜欢绘画，从来都不，无论是谁的画，无论是哪一个画派的。“那他为什么要送我一副画呢？是说我的生活需要艺术？是让我建立和绘画之类艺术的联系？还是，他无法将这样的画带到月球，而随便地将它丢给某一个人，我恰恰成为了那一个？我这样想我的邻居是不是有些不道德？”“不过，我还是高兴约瑟夫·格尔能送我礼物。我觉得我会学会喜欢绘画的，就像我喜欢看光碟一样。我会的。不过我可能得先喜欢照片才行。”“乔朋卡斯是个大画家么？他的画是不是值很多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我这个邻居在约瑟夫·格尔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玛格丽特·乔尔大妈收到的是一件白色的练功服。约瑟夫·格尔送她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意么？还是，根本只是随意的，随机的，无序的，他只是像里尔说的那样，把不能带到月球上的东西全部送出去？那他是不准备再回地球了？

    晚上，我准备去哥德广场看月亮的时候约瑟夫·格尔找到了我。他把一盆花放在我的院子里。“这是我太太活着的时候养的。”他说。我说我知道。你太太是一个爱花的人。“不，”约瑟夫·格尔说，她只是出于嫉妒，她不能容忍卡特·乔森院子前面的花园里有那么多的蝴蝶而她的院子里只有臭虫和屎克螂。“于是她买了许多的花。可是这些花没有给我们院子引来蝴蝶，我们的院子里还是只有臭虫和屎克螂。”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约瑟夫·格尔送我的花。如果他承认他太太是一个爱花的人则是另一种性质。性质直接影响了花的颜色，美感和香。许多时候，我在给花浇水的时候总感觉自己不是在给花朵浇水，而是，在给石头浇水。在给木材浇水。在给塑料浇水。其实，更确切地说我是在给嫉妒之花浇水——现在，性质又发生了变化。我也试着把花只看成是花。可是多数时候并不能。我总是在它的面前想起约瑟夫·格尔太太买花的性质。“负担太多的和它本质无关的东西会使它丧失原来的美。”

    21

    约瑟夫·格尔在看月亮。

    他一个人。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不，是蹲在椅子上，他在看月亮。

    他没有去哥德小广场。他一个人蹲着。

    他一遍遍地看月亮。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约瑟夫·格尔在看月亮。

    房龙在看月亮。

    卡特·乔森在看月亮。里尔在看月亮。我和乔斯·格尔在看月亮。玛格丽特·乔尔大妈在看月亮。月亮让我们看得有些……怎么说呢？它有了变化。它已经变化了许多次了，看来它还要继续变下去。

    我们也没有去哥德小广场。我们悄悄地出现在约瑟夫·格尔家里。我们没有和他打招呼。谁也没有。我们只是来了。现在，距离约瑟夫·格尔登月计划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了。他和我们，这些邻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后来，约瑟夫·格尔从椅子上下来了。他走过来，和我，卡特·乔森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他可能要说，谢谢朋友们。或者，我们一起喝一杯。或者，我们打一会儿桥牌？或者，我会想你们的。

    他的确说了。不过，他说的是，我要去撒尿。

    22

    升月倒计时：距离约瑟夫·格尔到达月球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天。

    升月倒计时：距离约瑟夫·格尔到达月球的最后期限还有七天。

    升月倒计时：距离约瑟夫·格尔到达月球的最后期限还有六天。

    升月倒计时：距离约瑟夫·格尔到达月球的最后期限还有五天。

    时间让约瑟夫·格尔坐卧不安。他觉得自己坐在了时间的针上。时间让约瑟夫·格尔变得多愁善感，他发现自己以前忽略了太多的事，做错了太多的事，而现在，他只能一错再错下去。而且，他几乎是第一次真正地去面对时间，他第一次想“时间”这样的事。以前，约瑟夫·格尔根本不用去想什么时间。他只要九点钟去上班，十八点下班就是了。这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在他距离自己的计划即将实现的时候，开始纠缠起时间来了。

    “我觉得，一个人一生真不该订什么计划。”约瑟夫·格尔说。

    他把这句话对我们几乎每个人都说了一遍。

    23

    NO.31：约瑟夫·格尔费尽周折，终于把他重达二十一吨的行李运到了飞船航运中心。他在汗水中等着。他看上去有些焦急，有些忐忑，有些……他在复杂的心情里等着。他查看了一遍自己所带来的各种证件，表格，证明，给旅行局打了三次电话。飞船航运中心里空空荡荡，飞船还没有来。起飞的时间已经过了。

    大约有一千辆超音速摩托从约瑟夫·格尔的面前驶过去。在一千零一辆之后，有一辆摩托在约瑟夫·格尔前面停了下来。那个蓝制服递给约瑟夫·格尔一份文件，“你的登月旅行已经被取消了。我们对此深表遗憾。具体的原因我们无可奉告，不过你可以选择再乘坐我们的下次飞船，我给你的文件上面有下一次飞行的具体日期。”

    不等约瑟夫·格尔有任何的反应，那辆超音速摩托车已经绝尘而去……

    好在，它只是我的一个想象，我把它存在了我的文档中。它和约瑟夫·格尔的登月计划以及实施没有关系，它只是我个人的，想象。想象和现实之间存在关系，但它们的关系不是非常的确定，有时还会恰恰相反。

    在我记下它的时候，距离约瑟夫·格尔到达月球的最后期限还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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