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的未来-书的时空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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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玛琪甚至把这件事记在自己的日记本里了。在2155年5月17日这一页里她写道:“今天,托米发现了一本真正的书。”——艾萨克·阿西莫夫(作家)《他们那时候多有趣啊》

    1 用“未来入侵速度”选择“所为”

    未来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侵入现实,而我们对此却没有做好准备。这是着名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在30年前于《未来的冲击》中提出的论断。现在,从两个超级大国变成一个强权后的不安世界、从克隆技术基因组在人工智能技术上的惊人发展、从艾滋病、SARS、疯牛病的神秘蔓延,都充分显示出这个论断的正确性。2001年清华大学熊澄宇教授选编的《新媒介与创新思维》,更让我们看到了这一论断在媒体传播行业发展中的正确性。

    这是一本非常值得详细阅读、跨越过去50多年历史的、关于媒体技术发展的文集。文集中收入的文章,仅凭作者的姓名就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为“人工智能到底是什么进行首先定义”的阿兰·图灵、创立了“控制论”的科学神童诺伯特·维纳、认为“媒体就是信息”的马歇尔·麦克卢汉、从“自私的基因”想到“文化基因”的理查德·道金斯、将“人性化界面”形象地描写的尼古拉·尼葛洛庞蒂都是大家熟悉的“老”作家,不用多讲,他们对媒体行业的贡献,已经尽人皆知。而凡尼佛·布什、维克多·维坦查、威廉·吉布森和尼尔·斯蒂芬森等人的作品,则不一定被广泛的读者所知道。

    凡尼佛·布什(Vannevar Bush)是美国工程师、发明家、教育家、政府官员、计算机技术先驱和二战中美国科技力量的领导,他在《如我们所想》这篇发表于1945年7月号《大西洋月刊》中的文章中,首次为战后美国科学的发展放言,提出了数字技术用于信息处理,甚至将超文本的概念首次公布于世。与任何一个科学家、工程学博士、政府官员的文风都相距甚远,布什这篇文章简直就是一个科幻散文,作者不但预测各种未来媒体技术发展的细节,还对战后科学技术将要起到的作用和美好的生活作出了推测。

    如果说布什的作品凸现的是50年多前的人对未来的描述,那么维克多·维坦查(Victor J. Vitanza)的文章则让我们看到当代人如何梦想未来。维坦查被选入书中的作品总共有三篇,分别是《赛博朋克》、《赛博空间》和《超文本》,三个作品都写于1996年,是20世纪末尾对未来时代网络文化的最好描述。维坦查的文章与布什的文章迥然不同,前者充斥在文章处处的乐观主义情绪尤在,但某种对科技发展的无奈性、网络时代人类的渺小性、电子技术对人性的歪曲性混入了其间。也就是说,新媒体技术的预言家在50年之后,不得不面对悲观主义的未来。

    如果你要想分析相距50年的两位作者在预测技术和未来生活方面的差距,就必须阅读一些中间性作品,而这其中,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发表于1984年的《神经漫游者》和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写于1993年的《雪崩》则清晰地显示出过渡性变化的轨迹。说实在的,我对熊教授选择科幻小说进入论文集曾经表示过震惊,终究这不符合学术规范。但是,反过来想到两篇小说在媒体发展史上的地位,则对这样的选择表示衷心的赞同。因为在我阅读过的一些文献中,两位作家的作品早已被科技领域广泛地引用,更被许多国家的政府用于指导科研发展的政策。他们对媒体技术走入了一种无法停顿的进步过程、这种进步又与权力控制相互联系、在这种权力世界的底层,人们期望找到解除压制的方法才进入网络等等的描述,已经极大地冲击了人们最初对网络技术及其伦理价值等的看法。

    让我们回到早先的论述,中国的科技发展政策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为什么不为什么,则将决定中国未来的面貌。笔者认为,从托夫勒的观点可以推论,寻找那些未来向当前侵入较多、速度较快的行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在这方面,熊教授选编的这类文集还应该增加。当众多的未来向当前高速侵入的行业被我们找到,给中国科技发展政策的选择性参照物就会显现出来,这样基于未来学技术方式的战略选择,将给中国科研管理提供坚实的基础。这也是对未来的一种充足准备!

    2 大学生该读什么科幻书?

    冈恩和叶永烈:以作品讲述科幻历史

    读科幻小说不读历史不行。从历史的角度观察科幻,可以弄清这一文本成长的脉络。在这个意义上讲,福建少儿出版社的6卷本《科幻之路》是非读不可的。

    《科幻之路》最初是美国堪萨斯大学英文系的冈恩教授用来讲授科幻文学课程的作品读本,后来他干脆把这个读本丰富成一种历史性的文本序列。丛书的前4集,每本都有一个副标题,它们分别是“从吉尔伽美什到威尔斯”、“从威尔斯到海因莱茵”、“从海因莱茵到70年代”、“从现在到永远”。以一个人开始到另一个人结束,这种编法,读者不用看也知道是在写史。文集的最后2卷,副标题的内容有所变化。第5集起名叫《地狱之门》,故事全部来自英国。大概编者认为,科幻小说发源于英国,而且,英国科幻文学的独特传统不能不使她占据整整一集的篇幅。对这一点我倒是完全认同。因为在我看来,富于思考性的英国科幻小说,的确比美国科幻或其他国家的科幻更胜一筹。我常常给学生讲,你要愿意将科幻划分成软性和硬性的两种,那软性科幻的代表作应该是奥维尔的《1984》,而硬性的代表就是克拉克的《2001:太空探险》。两本书都是以年代命名的,都是英国作家的作品。《科幻之路》的第六本起名叫《时光永驻》,里面的作品来自全世界。

    提到冈恩,还应该讲讲他和中国科幻的关系。从很早起,冈恩教授就在他工作的堪萨斯大学定期举办的青年科幻作家培训班。我国的吴定柏、江云生等翻译和作家都曾经当过这个培训班的学生。冈恩还非常关心中国科幻的发展。我在芝加哥美国科幻研究会年会上发言时,他还特地赶过来聆听。1997年,他应邀参加了在北京和成都两地举行的“国际科幻大会”,并欣然主持了针对王晋康作品《生命之歌》召开的研讨会。

    回到《科幻之路》上来。我个人认为,这套丛书对大学生系统性的认识西方科幻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青年作家杨平在读这套系列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他看每一篇都觉得很“激动”。我想这个用语非常恰当。你把整套丛书读完了,世界科幻把戏中80%的手段也就都知道了。这就是我的科幻课程为什么要求每个学生都要阅读它的原因。

    仿造冈恩的编法,中国作家叶永烈也在福建少儿出版社编辑了一套中国版的《科幻之路》。这套丛书也分成6卷,规模与冈恩的选集相当。丛书的名称是《中国科幻小说世纪回眸》。选集的各卷也分别赋予一个标题和主题。第1卷从清末选编到建国前,具有大量的早期中国科幻史料。第2卷从建国选到“文革”结束。从这一卷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新中国科幻特点的形成。第3卷到第5卷全部用于表达从“文革”结束到20世纪结束这段时间。编者的意图是总结整个世纪中国科幻的发展。第6卷编辑港台作品,以示丛书对华语世界的整体关注。

    我个人认为,叶永烈的这套丛书的前2卷非常值得阅读。两部分对中国科幻的产生和发展进行了非常好的梳理。文集的“代序”又对整个中国科幻发展史进行了回顾,这对愿意了解中国科幻过去的读者有极大的帮助。但在涉及当代科幻文学、特别是世纪之交科幻的发展方面,内容显得苍白,选题也比较牵强。这也无可指摘,毕竟编者已经远离科幻文坛许多年了。

    星河和韩松:“新生代”和新世纪

    要想了解中国科幻文学在90年代及其以后的发展,我强烈推荐大学生阅读星河主编、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科幻新生代精品选》。这本约55万字的选集,将近10年内中国科幻文坛发生的主要现象进行了概括。这是一部明显让人感到现代主义正在逐渐消亡、后现代主义正在逐渐产生的选集。全集充满了交杂、重叠、混乱和不和谐的景象。

    我不想一一列举新生代作家和他们的作品。熟悉科幻的读者一定可以发现他们所了解的那些重要面孔:韩松、王晋康、刘慈心、潘海天、柳文扬、杨平、刘维佳等,还有编者自己和另外很多人。我只想说,把这么一大群从所有角度看都非常不同的作者全部“杂陈”在一起,文本的编选本身就有“拼贴”的意思。

    在我的记忆中,新生代好像是北师大的青年作家杨鹏最先提出的。很快,另一位发源于北师大的青年作家星河成了这一流派的主要代言人。虽然星河写过大量文章论述新生代的含义,但对于“新生代”到底是什么,它到底应该怎样定义,至今仍然众说纷纭。我在给这部选集撰写的前言中认为,“挑战性”可能是新生代的特征,挑战过去存在的一切,挑战当前存在的一切,挑战自己所创造的一切,可能是这个流派的中心特点。无论怎样,关注中国科幻不关注新生代,肯定是不行的。

    当然,即便是“新生代”也是会衰老的。新生代作家也在成长。中国呢,就更是在变化之中了。反映新世纪中国科幻状况的第一本重要作品选,我推荐韩松主编、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2001年度中国最佳科幻小说集》。这是一本囊括了21世纪第一年中国内最优秀作家最优秀作品的选集。

    韩松是当今中国科幻界最被看好、也最为独树一帜的作者之一。他的小说与经典西方科幻小说、传统中国科幻小说都不一样,他开创一种将西方科幻精神融合到中国文化之中的全新类型。与星河相同,韩松主编的文集也在作品之外,增加了大量导读和背景资料。

    刘慈心是韩松选本中的“主打作家”。一部年度最佳作品选,破天荒地一次选入单一作者的4篇作品,的确非常具有勇气。但读过之后,你不得不服气,因为每一篇都具有自己的特色。我个人认为,刘慈心是当前少有的能将高深科学融入动人故事之中的作家之一。我特别喜欢他那种一瞬间就从中国最偏远的地区将镜头拉倒银河之外的“视角变动”,在这种变动中,作为宇宙中一个“微粒”的人,获得了非同寻常的位置确认。也恰恰是因为他的这一手,在我看来是凸现了科幻文本的独特美感。选集中还选择了潘海天、刘维佳、赵海虹等其他受到读者喜爱的作家。我特别推荐读者看看韩松选集中前后增加的评语和导读。这些评析和导读,横跨科幻、文学、历史、文化等许多领域,行文肆意,放荡不羁,形成了这本选集的另一个独特景观。

    从冈恩和叶永烈的历史视角,到星河的流派视角,再到韩松的年度视角,文集编选的方式虽然不同,但对读者了解科幻世界的历史和现状,则没有任何差别。最近几年来,中国科幻小说出版业异常繁荣,无论是国内原创还是翻译作品,都有很多值得关注的地方。期望读者详细关注各大报刊的科幻评论。此外,我的个人网站“幻想的边疆”也可以为你提供更多的选书帮助。

    3 乌鸦嘴还是预言家?

    一本书的历史

    2000年的那个世纪之交跟1900年有多少种类似,可能只有未来的历史学家才能说清。在过往的那个世纪到来之前,人们欢呼世界正在走向永久的和平,资本主义前所未有的活力点燃无数对未来的渴望,而科学的发展已接近尽头,只需要填补一些小的空白,整个世界的图景就完全清晰。

    所有这些,都在1999—2000年重复着。苏联解体所造成的两极世界的崩溃,美国无限强大所导致的对世界的极度控制,使富足与和平再度看起来那么接近。早先几年,美国学者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就已歌唱民主所导致的人类大同已经实现;而《科学美国人》杂志编辑约翰·霍根撰写的《科学的终结》则指出,在这样的时代,科学的发展已经不会有什么大的突破,只要修补小的漏洞就能完成人类认识世界的伟业。在跟西方世界步伐和方向都不相同的中国,庆祝邓小平“两步走”完成了外国人数百年历程的“第一步”之后人们载歌载舞,相信已经脱离了贫困,即将摆脱从1840年开始的那段屈辱的历史,走向辉煌。

    然而,在这样的众声喧哗中,谁也没有发现一本叫做《2066年西行漫记——或火星照耀美国》的科幻小说集,羞羞答答地出现在一些中小城市的书摊地铺里。它的销量很小,作者在长达20年的时间中也没拿到任何稿费。

    书的外观透露出出版社对该书的犹豫:制作极端简陋,封面七拼八凑。然而,封面上两副直视未来的反光眼镜和一条“关于我们时代的寓言和我们未来的预言”的广告词却展示出作家的雄心与野心。

    就是这样一部看似跟盗版差不多的正版作品,引出了一段在未来的科幻文学历史上必须提及的故事。因为,当2011年这部作品再次被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改头换面”引入书刊市场的时候,一些人才注意到,小说中所谈论的超级电脑网络、西方金融危机、东方中国的崛起、中美国经济结构的产生、软实力的对抗等都已经成为了现实。而作为资本主义繁荣象征的世界贸易中心,已经在它被拉登的恐怖袭击摧毁之前被彻底摧毁!

    乌鸦嘴中的象牙白

    新版《火星照耀美国》,是一本不同读者阅读能得到不同体验的作品。

    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未来的2066年,世界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了彻底倾斜。美国由于无可避免的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所导致的经济危机断送了前程,而来自遥远中国福地的少年围棋手唐龙,则肩负了拯救美国的任务。他带着国内人民的嘱托,牢记领导提出的八字方针,期待将人类最古老的文化无私地奉献给伟大的北美文明。遗憾的是,历史的发展有自己必然的趋势,即便中国派遣各种民间力量试图拯救美国以进而拯救世界,但覆灭的参数已经确定。巨大的洪水、恐怖袭击、大型计算机“阿曼多”的网络崩溃、新南北战争,使美国的衰落趋势势不可挡。失去了国内信息支持和人民支持的唐龙不得不孤身奋斗,跟同样生活在美国的日本、韩国、伊朗、菲律宾、越南等国家地区的孩子一起自我拯救。

    来自文明福地、自小没受过任何苦难的唐龙不但要自力更生寻找自己的生存方向,还要处理因为只会下棋不会生活而造成的人际关系能力的缺失。好在,衰落的美国早就星星点点地引入了中国文化,就连游戏都已经带有了中国特色。这给唐龙能够熟悉当地生活带去了好处,同时,也让他反思中国文化中的种种深层问题。更重要的是,由于中国在世界上地位远远高于美国而使各国人民包括美国人民都向往追随,给唐龙的生存和发迹造就了基础。而热爱中国的一些美国人为此所做的献身,更是让唐龙能真正感到自己的大国尊严、古国荣耀,感到生活在一个中国的世纪的那种骄傲和自豪。正是由于多个主题和多个事件穿插前进,使小说能关照到相对宏大的地理区域和一段宏大历史,但也使作品给读者留下了许多悬疑。

    它是一部描写信息时代网络随时可能崩溃的未来担忧型作品吗?

    确实,作品相当仔细地展示了未来电脑网络时代的发展前景。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要算巨型电脑网络“阿曼多”和便于人际连接而对人体进行的DNA改造。改造后的易接入人拖着长长的尾巴,通过尾巴跟信息网联通。在故事的中后部,“阿曼多”网络解体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信息冰河,人们甚至无法应付日常生活。然而,如果仅仅将这个小说看做是信息技术的未来预言,大概谁也不会同意。因为在创作过程中,技术的存在和过程,都是背景。

    那么,这是一本灾难小说?

    洪水袭击,战争恐怖,遗传工程所制造的肯尼迪鸟的成群飞翔、也包括“阿曼多”的崩解,也确实给这样的说法提供了证据。但是,显然作者对灾难的描写仅仅是讲述自己独特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

    那是谈论大国对抗的政治小说吗?

    这样的理解也不能否认。小说中的中国和美国虽然力量悬殊,美国人走到哪里都要对中国顶礼膜拜,但仍然能够感到,其文化内部暗潮涌动,对中国文化的种种不信任仍然能从这些人的惯性中展示出来。不过,这样的抵抗确实微乎其微。

    也许,作家是在幻想一场美国衰落的过程并对此幸灾乐祸?

    确实也有读者这么理解,而且认为,作家在许多方面伤害了读者对美国作为一个伟大国家的那种喜爱的情感。但从作品中美国的行为方式中夹杂了大量中国行为方式来看,作家的真正含义还不是在讽刺美国。

    也许,这是一种中美对换?通过美国讽刺今天的中国?

    确实,在小说中,随着中国的经济强大,文化复古之风涌现,留辫子、下围棋再度成为了时尚。不但如此,以封闭棋盘为主要决战空间的围棋战法居然成为了治国立国的行动指南,每一个中国人都要依靠围棋条例提供的准则行事。用过往的历史兑换当前的种种状态,再从历史中不断反复抽取对策的办法,确实使从未遇到过如此具有历史资源和方法学的西方感到困惑和束手无策,但故事的发展逐渐让人看到,从围棋历史中找到的前景,只能调理当前,无法面对未来。所有这些,都在暗示作者确实有警示中国的野心。

    科幻作家的未来担忧

    从深层次观察《火星照耀美国》,不得不为作者的那种创意模式感到惊叹。如前所述,在20世纪的最后10年,西方未来主要基本上被两种思潮统治。一种是以弗朗西斯·福山的黑格尔加马克思主义决定论,这种观点认为,历史的发展由低向高,不可阻挡。而到苏联解体,世界各国大都达成共识,认为民主是一种普遍使用的社会模式。民主的社会就是大同社会。到此,历史终结在最完美的时代之中。但另一种观点则由塞缪尔·亨廷顿主导,这一观点认为,意识形态的终结只是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当代社会即将进入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上述两个观点虽然相互矛盾,但也有许多共同的地方。其中一个重要的特征是,两个说法都是居高临下,站在宇宙的视角上的观察。但现实中,不同国家的人由于文化历史的差异,思考这个问题本身的起点就会不同。在这个意义上讲,我认为韩松的作品提供的是立足本民族的一种非外部观察,恰恰相反,他从中国文化和发展的内部向外部投射视野,而这也使他得到了与上述两种未来观完全不同的第三思潮。恰恰是由于站在中国立场进行的世界观察,使韩松迅速找到了横亘在中国发展当前的两个重要的问题,而这其实也构成了他的小说的预言力的基础。

    第一个观察的结果是,整个资本主义正在走向衰落。一反过去中国科幻小说的常态,在韩松的作品中,假定正在寻求自我拯救的国家是当前最大的经济体和军事强权的美国。而造成美国衰落的原因,在韩松的作品中被认定是经济缺乏活力和基本矛盾造成的危机。小说将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奠定了一种称为“阿曼多”的电脑的存在基础上,阿曼多经济调控着世界经济,而阿曼多的崩溃则成了世界经济的噩梦。他的想法不无根据。在忽视实体经济创新、忽视基本的制造业的发展的基础上过分单一化地发展信息经济,而这种经济得不到实体经济的支持,可能会给全球带来严重的灾难。此外,对金融衍生物的疯狂操纵,也给西方经济带去了种种可能的危机。韩松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所看到的这些,加上中国古典的佛教轮回观念,造成了故事中的美国衰落。他取自由女神和世界贸易中心作为被巨大的洪水冲击的象征,其实是一种寓言性的表达,并不具有现实性。但这一点反倒成为小说预言力的基础,因为,任何一个想要破坏美国威信的攻击者,也都会想到这两个重要的象征物。了解了上述两个问题,就不难明白韩松科幻小说中对全球资本主义衰落预言的产生过程。但是,在整个作品中,以美国衰落为象征的资本主义衰落,其实都是一种背景,这个背景中突出的,是中国将怎样在这种衰落逆市中崛起。

    如果说韩松对资本主义不抱信心,那么他对中国人面对崛起势态所抱的那种复古心态和大国意淫,则更是令人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在故事中,正在崛起中的、经济上超越美国的中国人竟然以一个封闭的围棋棋盘作为行动空间,以围棋战法作为行动准则,放弃了来自中国文化中种种对世界的开放认知和长远关照。他们自称住在“福地”,那里“宝物太多”,拿几件就能吓死外国人。拿还没有到达现代社会之前的技术成就指南针当成崇拜物,赞赏西方国家中按陶渊明设想而开发的乌托邦村。动不动就给一个东西加上世界遗产的头衔,以为“大花园加上阿曼多”就是大同世界。来自这个社会的人还不断以天朝大国自居教训他国,并认为这是在外国不断获得好评,成为了亚洲的荣耀,四处传授崛起的经验。进而,意淫上升到历史决定论的级别,把中国主宰世界看成是天意,他们以喜欢不喜欢中国人为价值标准,对西方侵入中国的理由则更是作出农民式的判断,认为是“外国人想来中国找女人”,更是嘲笑美国人至今仍然在“文革”状态。作者想要表达的整个事件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幽默感,而作者将美国人写成中国文化的崇拜者,到处出现崇拜中国、想要为中国而献身的勇者们的出现,则更是增强了这种意淫的强度。

    我毫不怀疑,韩松在撰写一个中国世纪。但这个中国世纪,是站在双眼迷糊、没有看清世界真实面目上的中国世界,是站立在把当前的强弱关系进行简单倒置的中国世界。小说中的美国经济,只能靠跟中国建立中美合资锦江饭店去勉强维持,而在意识形态方面,美国人只有靠着中国人,才能在审判日到来的时候获得拯救。

    在全面将意淫推向幽默化之后,作者也真实地展示了所谓的世界强权的中国式管理到底是怎样的模样。在小说中,中国人一出生就被分工做仅仅属于他的工作。这种做法导致了人失去个体的多种发展可能性,进一步失去了个性和自由。如果说对美国人基于比较单一的信息产品占领世界愿望不可能性的反思,那么中国人以跟经济发展毫无关系的围棋立国,阴阳治军,吃大型悬吊式火锅,只会做生意或当唐人街老大的特征则更是显得荒唐可笑。个体失去了自由和自我判断,他们的行动就只有靠统一的社会神经中枢来完成。可惜的是,阿曼多的失灵也导致了这种蜂巢社会或蚂蚁社会的瘫痪。在意识形态方面,不断强调中国历史的作用,以为围棋、大辫子、指南针、生意经、天赋福地、嘲笑对方极左就是统治世界的本钱等等行为,在多个层面展示了此类中国崛起的不可能性。

    我以为,韩松的这本小说是世纪之交出现的最重要的一本观察中国和世界、站在第三立场上分析西方没落和中国崛起的严肃着作。小说第一次在中国科幻创作中跨越了左右分界的意识形态、跨越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分界的冷战立场,第一次站在更高的层次上全面分析中国和世界的未来。也恰恰是这种更高层次,使他牢牢地把握了本土立场,而强烈的本土立场,令他不得不展现出国际视野。恰恰是由于他这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导致他对未来的预言无比准确。这其中,对世界金融危机和中美共治状态的产生猜测得尤其准确。此外,他痛恨本本治国,也反对所谓的知识分子治国,认为这些都会给国家带去种种不良的影响。面对东西方至今强烈的不理解,韩松大胆地提出,这种沟通不良将危机我们的未来。

    科幻小说的阅读导引

    作为一个对文体具有强烈革新追求的作家,韩松的小说每一部都特别显示出某种智巧的安排。这一点,在青年作家飞氘给他做的跋中已经有所体现。在这里,我想从作品的书名、信息的互文性、主旨、语言及人物等方面谈谈我的看法。

    《火星照耀美国》从书名看是指两个客体之间的关系,但它的名称中充满了强烈的文化含义。火星是天空中一颗红色的星球。在中国古代火星被称为“荧惑”,而在西方则被称作“战神”。在这样的文化意义互文之下,小说便既可以展示中国的红色光焰对美国的覆盖,又可以展示东西方冲突给中美关系造成的严峻现实。

    在上述背景之下,小说的主旨,自始至终总是在寻求中国人的未来地位,自然地贯穿到人物和情节的发展之中。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口不断地询问:请问,你是中国人吗?你见过中国人吗?中国人到底是怎样的啊?这种对中国人的寻找,既是主人公唐龙自我的询问,也是来自周边的美国人、越南人、日本人、菲律宾人、新加坡人和世界各地人们的询问。恰恰是这样的主旨,使一部非现实主义的叙事文学,落入了一种亦真亦幻的科幻现实主义之中。

    在信息的互文方面韩松也作出了多种设计。例如,他采用了很多现实中出现的人名,以使作品跟现实之间产生互文现象,但当读者想从作品中的人物中找到现实人物的影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往往是徒劳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却建立了起一种阅读的动力机制,不断地寻找,不断地失望。其实,他小说中所讲的故事对读者的吸引力也多半是这样。你以为这里的美国是现在的美国?这里的中国是现在的中国?你错了,你会在美国中找到中国,在中国中找到美国。但美国还是美国,中国还是中国。

    在语言方面,韩松试图用一种粗拙且装傻充愣的语言来展示他对上述一切问题看法中的那种荒唐感。例如,他会让主人公用谦虚内敛的口气假装谦虚,但这种谦虚处处透露出自己的那种大国心态。他还会让美国人以诚恳的态度谈论他们对中国人的崇拜,考克斯为了中国人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说出类似我的生命算不了什么,你们要留下来拯救救世界啊之类的话语。而中国领导和普通市民,则对美国的行为抱以种种轻蔑:他们可真左啊。所有这些,看起来正中我们的下怀,击中我们心中那些小小的自尊和荣誉感,让我们心花怒放中带着一种真诚的害羞。我们真的是这样吗?

    最后,在人物方面,韩松的多部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比较片段的切面式表达。但在这部作品中,唐龙的成长和发展贯穿始终。当他逐渐在自主的环境中学会自主,从一个着名围棋手跌落到正常人的过程后他发现,原来他是世界冠军却什么都不会,而现在,他什么都会了,却从那种荒唐的冠军梦中苏醒过来。

    我们需要一个从冠军梦中苏醒的过程。

    因为我们离世界冠军还相距千山万水。

    4 《荒潮》与“污托邦”

    《荒潮》是一部难得的科幻佳作。说它难得,有三个方面特别应该提到。

    首先,这部作品有科幻小说典型的超大尺度世界和极端复杂广泛的社会文化背景。

    小说的故事从英美发达国家如何处理电子垃圾开始,又以一个在发达与不发达之间挣扎着的中国出现灾难为结束,横跨了当今最重要的两大经济强国,形象地展现出两个国家为了各自生存所具有的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对抗的关系。与当前一些作者一味将国际问题推向外部,推向发达国家的后殖民行为不同,《荒潮》在充分肯定了这种倾向的同时,也没有忽视本土的不平衡发展,外贸与环境保护政策上的漏洞,以及各级官员的“作为”与“不作为”。所有上述问题加在一起,再把“自然人”本身的利益驱动性放入一起考量,一个本来不应该发生的故事便在稍微超前一点的未来中国自然地发生了。这就是作家所讲述的、发生在广东某地一个叫硅屿的小岛上的《荒潮》的起点。

    我曾经在不同的展览会上多次看到过中国科学家研制的单晶硅实物。每看一次我都会感到,硅元素其实有两个截然相反的色调,要么银白要么深黑。不同的角度或不同的方向观察这两个色调是相互转换的。我觉得这点恰恰是以硅元素为基础的当代信息技术的写照。从某个方面看,创意性和先锋性给这个行业带上了银白亮丽,而从另一个角度看,它所带去的社会问题则呈现出明显的黑色。在美国硅谷成功的时代里,大家看到的清一色都是好的宣传,而一旦电脑行业进入危机时代,硅谷故事中也充满了失业、颓废、甚至自杀和枪击。《荒潮》中的硅屿则自始至终都充满了黑色,成群结队的来自偏远地区的“电子拾荒者”,为了生存不惜牺牲身体健康,把发达国家运送过来的废品拆卸回收,忍受着非人待遇进行着不堪的劳动。家族势力、政府官员、外国经商者之间的勾结或冲突,甚至雇用打手对人进行折磨的现实,都给人太黑太沉闷的感觉。唯有间或闪动的对正义的坚持和对爱情的渴望,还给小说些许闪光的亮色。但谁规定了作品必须通篇光明不已?如果生活的本身不是这样,光明的外表就会失真。

    在宏大的背景和丰富的线索之下,观察人的命运,重视对人的感知与描述,重视人的命运起伏,是小说的第二个看点。

    由于此前陈楸帆的一些作品中存在太多说教式的政治隐喻,我曾经跟他私下聊天说,你的这个地方可能是个软肋,因为读者毕竟是喜欢看故事的。我觉得我的想法应该能代表所有读者。看小说不是上政治课,没有强迫性,只有故事情节丰富多彩,人物命运起伏跌宕,才能让读者抓住书本不放。让我高兴的是,在刚刚读到的这本《荒潮》中,作者彻底改变了过去的那种主题先行的创作模式,自始至终将创作的注意力集中在人物命运上。也恰恰如此,一些生动的形象跃入我们的眼帘。我觉得写得最好的是女性主人公小米,一个来自“北方”的穷苦孩子,在备受欺侮的状态下劳动和生存。她渴望爱情也追求爱情,但最终竟然在命运的摆弄下变成一个人机结合的“赛博格”体。整个过程中思想变革之猛烈自不用说,就光说身体上的巨变后的种种细腻的心理反应,也是过去其他作品少见的。作者巧妙地将赛博格中生物自我跟电子自我之间的分裂与冲突彰显出来。但无论身体怎样改变,小米的基本道德立场却没有重大变化,这点给人许多启发和触动。

    人类维护伦理道德,最主要还是要保证自我生存。伦理用于保证人种不退化,道德则是群体结合的精神纽带。但是,在社会的变迁中伦理道德常常是站在保守的一边,任何变革最核心的,可能就是打破它们的禁忌。以往,多数科幻作品就围绕着这种技术变迁中伦理道德的改变而构思。但《荒潮》则与此相反,它相信一些更加基础的道德规范可能无法改变:这就是人类对善恶的基本判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怕是走入宇宙旅行的时代也不会改变。而伤害人类则必须受到严惩,怕也是无法随便被废黜的法则。

    在对不同国籍不同阶层不同行业的种种个体刻画之外,小说还刻意对情节发展进行了多线索的呈现。国际势力跟内地势力的“媾和”,家族权力跟社会势力的融通、金钱的获得者与劳力的奉献者之间加上各种不同的利益代表者的穿插和转换,给故事的网状化带去了合理的融汇动力。爱情,虽然写得不多,但若隐若现,斑斑点点,很有特色。

    小说的第三个值得肯定的地方,是对当代技术及环境变革的社会影响的深度发掘。

    最近若干年来,环境文学已经逐渐脱离了原有动物小说、大自然小说的范畴,进入一种全方位地展现人与环境关系的新型作品。无论在国外还是国内,环境批评作为一种新的批评理论的流派也逐渐生成。科幻小说中的环境题材,则多数是通过“恶托邦”方式展现一个环境恶化且难于拯救的未来。这方面我可以举出诺贝尔奖获得者多丽丝·莱辛的小说《玛拉和丹恩历险记》、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羚羊与秧鸡》以及更早期的英国J.G.巴拉德创作的“毁灭三部曲”和日本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虽然上述作品中的一部分环境的恶化或人类的毁灭来源于自然起因,但每个小说中都特别强调,人的不良生活方式、认知态度等是造成灭亡的另一个主因。我把这些以环境恶化为主题的科幻叫做“污托邦”,但陈楸帆笔下的污托邦,不是简单的生态灾难,更与全球资本主义浪潮和本土信仰缺失有关。我觉得这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污托邦,是我们都有可能生存其间的污托邦。唯其这些,才更令人深思与警觉。

    陈楸帆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但对当代电脑网络和信息科技这么熟悉,令我佩服。故事中的某些国家,通过垃圾扩散电脑病毒,已达到定点传播的方式,使我深感恐惧。在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世界将展开与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不同的人群争夺。也许,陈楸帆所谈的,正是这样一次新的战争?在这样的背景下再次思考科学技术发展到底为了什么,其目的到底在何方,就尤其显得重要。作为一个佐证,刚刚看到奥巴玛总统宣布的脑路线图计划,发现这项宏伟的科研投入中,许多钱都拨给了部队的科研机构。可见陈楸帆是有远见的。

    我还可以从科幻历史的角度讨论下作者所吸取的赛博朋克的创作营养,可以从文化角度讨论下小说跟岭南文化之间的关系,讨论一下作者怎样把他的作品放在自己的生长土地(广东)和生活土地(谷歌)之间巧妙地融合,但这些跟他把自己的第一个长篇小说放置到一个未知的小岛相比,都显得不很重要。岛屿自始至终都被认为是一片脱离于大陆的稍小的存在。无论是《新大西岛》还是《鲁滨逊漂流记》,岛都是一个孤独的、可以跟整个社会规范相互差异的小天地。无怪乎培根用它展示宗教乌托邦的可能性,而笛福则用它模拟资本主义原始生产和生活状态的产生。《荒潮》中的硅屿,虽然跟中国大陆相互接近,但毕竟是海洋中的一个小岛,所以,硅屿上发生的事情,跟中国大陆上发生的一切,可以相互脱离。惟其如此,陈楸帆才可以把它做成一面反观大陆的镜子,让它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推演,甚至推向极端。

    但愿,《荒潮》的故事纯属科幻,仅仅是虚构!

    5 即将到来的“地球——外星”冲突

    不是在遥远的将来,而是现在,亿万光年之外的另一些生物正关注着我们。他们已经具备了能够迅速跨越空间藩篱的能力,他们更具备了能与地球抗衡、甚至是远远高于地球人类的作战能力。他们的星球正在走向崩溃,他们将寻找新的家园。不幸的是,这些走投无路的人们发现太阳系——这个人类的家园。一场“地球——外星”之间的冲突即将到来……

    1997年夏天,明天出版社送来了一套最新科幻小说选集,这套总共四本的异型窄本图书的中心内容,正是这种地球与外星文明之间即将发生的、无法避免的冲突。

    1997年似乎是中国人重新估价科幻小说的年份。这一年从春天开始,全国各家出版社便争相推出大量的科幻新作和旧作选集。紧接着,中国科学技术协会破天荒地第一次宣布,他们将组织一次世界科幻小说大会,届时,来自全世界的200多位作家和学者将聚集一堂,共同探讨科幻文学与我们时代的未来。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得到了这套包括《飞碟纵队》(许延风)、《绿林城堡的女主人》(焦国力)、《浮岛回声》(蓝玛)和《异域追踪》(星河)在内的最新科幻小说系列丛书。

    这是一套包括即将到来的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尤其是异类文明之间冲突的虚构故事的集成。《飞碟纵队》以2300年为时限,全方位地描述了来自死亡星系的飞碟纵队与地球人类之间旷日持久的一场全面战争,小说以整个宇宙为参照,具有广大的空间背景。与《飞碟纵队》不同,《绿林城堡的女主人》和《浮岛回声》则将地球人与外星人斗争的战场搬到了地球附近。航天飞机上尸体的发现会引出外星人进攻的线索,海洋中的奇怪景象也会折射出地球正遭到悄悄观察的证据。最为奇特的可能是《异域追踪》,这部小说将外星球对地球的接触用一种外星人的口吻,用当代电脑技术呈现出来,给人一种无法分清真实还是虚构的感觉。

    我个人曾多次在接受采访中声明,我对外星人的存在抱有深刻的怀疑态度。但这种态度并不妨碍我饶有兴趣的欣赏和讨论“地球——外星”冲突的科幻小说,并不影响我从中得到大量的启迪。着名的科幻评论家金斯利·爱米斯曾说过:“科幻是一种思考科学中真实的或者想象的知识或发现后果的文学。有时它只是为了娱乐。但另一些时候,则是严肃地评论这种发现与人类生活的关系。”从明天出版社这套系列丛书中,我看到的更多是变化中的华夏子孙对自己世界看法的转换。这些中国人在保持炎黄子孙忠厚、朴实、好客和嫉恶如仇传统的同时,更增加了对个人自由的关注,增加了处理复杂国际问题和宇宙问题时的机敏,增加了对科学技术革命的深刻认识。

    科幻小说在中国的读者主要是青少年,尤以9—22岁的年龄段为主。明天出版社这套科幻小说具有情节紧张、感情丰富、科技氛围浓郁等特色,非常适合青少年阅读。更重要的是,他在中国科幻小说涉及地球与外来文明方面,提供了一个故事的集合。相信喜好这类故事的朋友们将从中得到一次真正过瘾的享受。

    今年7月29日至8月2日,在北京、成都分别进行了国际科幻大会和科幻小说夏令营。在这次系列活动中,5名美国和俄国宇宙飞行员也参加了会议。他们用自己带来的音像制品向所有与会者宣布,今日的世界各国都在正视宇宙战争的可能性。在一个在生物技术不断突破、电脑开始战胜世界冠军的时代里,作为同样是世界太空俱乐部成员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思考这种接触的意义显得更加重要。

    最后,我深刻地感到,科幻小说中讨论的地球和外星人之间的接触、对抗、平衡与交合,其实就是在探讨我们自己与其他人、其他国家之间关系的所有可能的模式。在这个意义上讲,明天出版社的这套丛书不但是一系列关于科学和未来的丛书,而且是如何认识我们自己、如何学会处理人际关系并学会和睦相处的有益读物。

    6 星河科幻说的魅力

    1950年,在美国布朗克斯中学有二十几个学生成立了一个“科学幻想小说俱乐部”。参加俱乐部的孩子们天真地阅读各种科幻小说并热情地讨论他们读到的东西,他们深深地沉浸在与科学和幻想交往的热情之中。“他们没有发疯吧?”“居然读那么破烂的玩意。”不少人朝孩子们瞪眼。但是,孩子们不管这些。30年之后,这一俱乐部中的成员有8个成了物理学博士,另外有6个成为其他行业的专家教授。其中的格拉肖、温伯格还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许多伟大的科学家都读过科幻小说。它给人的启迪远非其他东西所能比拟的。着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博士还专门要求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的学生阅读科幻小说,可见其作用之伟大。

    但是,在接近21世纪的中华古国里,科幻小说作家屈指可数,科幻作品更是寥若晨星。

    坏事往往会成为好事。科幻文学园地的荒芜,倒成了文学拓荒者们迅速崛起的乐园。从1991年开始,青年作家星河以其丰富的中短篇创作和屡次获得银河奖而引起了读者的瞩目。去年以来,他又涉足长篇创作,写出了《海地记忆》、《网络游戏联军》,并正准备出版第三本长篇《洋流下的基地》。

    《洋流下的基地》从一对少年在游乐场遇到事故,看到大型旋转飞车中轴断裂,即将坠毁开始,把读者引向一个奇异的人与异类生命接触的复杂故事。就在飞船坠毁前的一刹那,一股不明的力量将其推到空中,并进入飞船,朝月球进发。他们被卷入了一场袭击地球的阴谋吗?

    事情远远不那么简单。两个少年逐渐发现,他们混入的其实是一艘异类人考察地球后的返航飞船。两位不速之客不得不走入一个探索月球异类人的基地并伺机返回地球的漫长征途。

    月球奇异的景色让两个孩子赏心悦目,但更让他们惊奇的是,就在地球的邻邦月球上,居然有着与一个比地球上技术高出许多倍的文明世界。这个世界与地球世界有着怎样的关系呢?为什么在月球的地下,要人工建立一个如此巨大的浴场呢?

    小说后半部分,两个孩子逐渐发现了另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这些月球上的异类生命其实是地球上海洋中的居民。他们是海豚经过生物重塑技术产生的变种!他们由于无法忍受地球上人类对自然的破坏,而决定改装成人类的模样,以获得人类的航天技术并将自己的生存地转移到其他星球。

    主题的逐渐转化,情节的不断变化,场景的持续更新,使《洋流下的基地》明显地超脱于当前许多情节雷同、场景没有新奇感的科幻作品。青年作家星河试图在一个完全普通的儿童科幻小说中代入深刻的人与自然相互融合,人与其他生物和睦友好这个相当严肃、也相当“急迫”的主题。

    我一直希望科幻小说首先是一本好的小说,既然是小说,就要具有小说所具备的一切特征。科幻小说除了要在人物的塑造、情节的构造上具有鲜明的文学特征以外,更加重要的一点是,它应该讨论比较严肃的科学问题和人类生存问题。星河的这本小说中非常认真地把人的关怀、热情、探索、责任心、和儿童的勇敢溶入了“生态关怀”这一主题之中。在小说的结尾,两个主人公超越了种族的狭隘限制,为地球上相对弱小的民族——智慧的海豚逃出毁灭性打击,进行了无畏的斗争。

    在小说之外,《洋流下的基地》可能更是一本科幻作品。他在探索精神和科学创造的奇迹方面下了大工夫。在将陆地、海底和月球风光的描写显得真实而有感染力的同时,他还用生命创造的科学技术奇迹与自然风光相平衡。故事中许多描写似乎着墨不多,但生动得使人身临其境,像月球上的“喷雾成罩”、月面下的人工浴场、“脂肪灯”等居然颇有凡尔纳科幻小说的古典特色。但是,作者并非古典主义者,他的主人公是在新时代的懂得探索、具有科学研究精神的儿童,这些儿童在科学逻辑的指引下一步步地揭开自然存在的秘密。他们还是些具有“宇宙正义感”的孩子,是些没有失去童真的孩子。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洋流下的基地》都是星河儿童长篇科幻小说中最成功的一部。

    新中国的科幻小说事业一直是在各种攻击中发展的。“文革”期间,《科学画报》杂志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率先向自己发表的科幻作品发难。接着,又有许多所谓“科幻会使人想入非非”、“科幻是伪科学”之类的奇谈怪论不断涌现。科学工作者如果进行科幻创作,就会被当成宣传“伪科学”的典型。所有这些,都致使中国的科幻世界在世界科幻大发展的背景下,远远地为中国文学的赶超拉大了距离。

    但是,中国难道不需要更多的向往将来的建设者吗?中国不需要更多具有人文精神的科学家或具有科学精神的劳动者吗?

    将近一个世纪以来,许多伟人为中国的科幻发展大声呼吁或身体力行。梁启超、鲁迅、茅盾、老舍、杨振宁就是这样的典型。更加值得欣慰的是,正是我们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在复出工作之后,及时接见了英国着名科幻作家布里安·阿尔迪斯。中国最高领导人的这一“接见”,不但为世界科幻界所震惊,更使中国科幻作家们欢欣鼓舞。进入20世纪90年代,宋健同志又给中国工程院副院长潘家铮院士的科幻小说《一千年前的谋杀案》作序。所有这些,都将对中国科幻的繁荣起到积极的作用。

    星河是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但愿他不要停留在《洋流下的基地》这点小小的成绩上面。在中国科幻文坛的耕耘者必须做好准备,准备迎接科幻潮起潮落的所有挑战。但愿在星河的读者中,30年后将出现许多探索天空、探索海洋、探索人与自然融合的勇士;出现中国的诺贝尔奖获得者!

    7 杨鹏之路

    青年作家杨鹏嘱我为他最新的选集做个序。我说我不合适。但他说,“您是最了解我的。”

    他这话不完全正确。因为我只了解杨鹏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

    我是在1991年北京师范大学公共选修课“科幻小说评论与研究”的教室中第一次见到杨鹏的。那一年,选修我的课程的人数出奇的少,大概只有十七八个同学。课程时间不对是人数少的主要原因。大多数选修课程被安排在晚间,但我的课程却被放在了星期四的下午。在这十七八人中便有杨鹏,那时候他还是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宿舍在5站地之外。为了选学我的课,他需要放弃星期四下午必修的英文精读课程,用其他时间再补。

    杨鹏喜爱科幻和童话,大概是从童年时代开始的。他能背诵出乔治·卢卡斯的《星球大战》和郑渊洁童话中的大部分内容。他还能不断地用那不标准的福建普通话结结巴巴地向我表达自己对科幻的看法,这种表达,从来没有因为看法本身的幼稚而显得信心不足,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推动我们这个独特宇宙神秘运转的许多真谛。

    试验性的写作在杨鹏身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无法回忆。但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和与他同时开始文学创作尝试的星河都曾经经历过相当艰苦的过程。有时候,一个两三千字的短篇小说,我要让他们反复修改8次之多。但每次他们都集中精力地点头聆听我的“指导”,毫无怨言地重新起步。在我的印象里,再也没有第二批这么谦虚和刻苦的学生出现在“科幻评论与研究”课程上。

    一个出生于福建不那么繁华地区小城镇普通家庭的孩子,想要在描述千变万化的当代科学技术的科幻文学领域中寻求发展,所遇到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是,杨鹏用他自身的努力克服着困难。他迅速寻找到自己发展的道路,这就是避开传统科幻小说注重科技细节的描写,选择自己比较擅长的童话手法。在一个科幻文学家不断呼吁科幻要走出“小儿科”的氛围里,坚持童话创作方式的人反而成了另类。杨鹏的探索是孤独和艰难的,但坚定的信念使他从没有想到过放弃。他用《星球大战》中天行者卢克的话告诫自己,要用“力”和达斯·瓦德搏斗!

    他的搏斗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他的创作终于逐渐进入到比较成熟的境界。1992年,杨鹏的小说《坠入爱河的电脑》获得第四届中国科幻小说银河奖。1993年7月,他的首部短篇集《呼唤生命》出版。到1998年,杨鹏的各类幻想文学作品已经达到100万字,共出版图书25本。由他主持并参与的大型科幻连环画《地球保卫战》还获得1997年中共中央宣传部颁发的“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科幻小说《蝙蝠少年》获得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图书奖”一等奖。

    在业余创作的同时,杨鹏没有放弃学业的发展,由于他的成绩卓着,被免试录取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研究生。他还获得了全国优秀研究生奖“宝钢奖”(这个奖项在整个北京师范大学只有3名得主)、北师大最高学术奖“陈垣奖”等8项大奖。

    如果让我分析杨鹏的作品,我觉得如下几个独有的特征可以提及。

    首先,在试图深切地表述人类情感与现实之间冲突的方面,杨鹏比其他科幻文学作家走得更远。他的小说常常是人、超人、动物共存一体,在深刻的感情交锋中获得某种“超越种族”的交流,生物体之间的爱恋和生活逻辑的冷酷这对无法协调的矛盾爆发性地体现在他的小说中,非常使人动情。在这方面,杨鹏无疑是当代中国科幻界走得最远,也试探最多的一位。虽然在目前还没有取得更多的结果,但我认为这样的路子无疑是正确的。

    杨鹏科幻小说的第二个特色,应该是他的作品具有深厚的文字功底。在科幻界一直有一个相当大的担忧,那就是新一代科幻作家在文学素养上的欠缺早晚要引发大的创作困难。扫描科幻文坛这几年的发展,我不得不说这样的担忧具有相当的道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对杨鹏科幻小说中的语言进行过很多关注,我得说他是新一代科幻作家中文笔最为简练,语言最为流畅的一位。他虽然以了解西方文学理论拗口的语言风格为快事,但在自身的创作则完全不受其影响。这一点也预示着杨鹏的科幻文学必定赢得更多的读者。

    杨鹏科幻小说的第三个特色是,他非常喜欢挖掘中国传统文化中神秘和幻想性的东西,无论是他的长篇小说《蝙蝠少年》还是他的系列小说《太空三国志》、《太空36计》都是这样。一个中国作家如果不关注中国的社会、中国人的思想和中国人的传统与生活,那他的作品将永远没有鲜活的生命力。值得提出的是,杨鹏的古典文化科幻系列不是简单的旧瓶装新酒,而是在新的时代对古代思想重新理解和认识。他的一些童话中也选取了这样的题材,显得非常具有时间上的穿透力。

    最后,我得说杨鹏很好地制约了他这个年龄的青年所特有的表现欲望,没有让它在外部压力下死亡,又没有让它无节制地过分宣泄。他是一个具有责任感并永远将读者放在中心的作家。他的作品的主人公不例外地还受着孤独情感的困扰,但是,他们为摆脱孤独,恢复信心所使用的方法则与许多青年作家不同,这些主人公没有陷入无穷无尽的内省状态,陷入歇斯底里的发作,恰恰相反,杨鹏的人物通常会投入对人类命运和世界前途的关注,并由此引发出最原始的创造冲动。一些评论甚至认为,他的一系列关于中国古代故事的现代“改制”,正是这类私人孤独感冲出个体的假死外壳并最终获得朝向群体的建设性释放的例证。

    我并不认为杨鹏的童话式科学幻想文学是些十全十美的作品。恰恰相反,在许多方面,他的小说和童话与我心目中的优秀文学作品还有着相当巨大的差别。已经出版的作品中有些存在着比较强烈的模仿倾向和简单化倾向。当代青年急切想成功的渴望也在他的作品中时有所见。此外,在文学理念上,如何将当代流行观念结合自己的创作并进一步提高思考深度、找到纷乱理念中更加真实的自我,可能是杨鹏在新的水平上重新审视自己作品并找到突破口的关键。

    自从杨鹏开始攻读硕士研究生以来,我和他的联系已经日渐稀少。1997年夏天,我得到消息说,他已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成为一名专业文学研究人员。

    生活的变迁和年龄的提高将为杨鹏的创作带去怎样的发展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和所有喜欢杨鹏作品的读者一样,对他的创作发展的关注将不会减弱,我们将以更大的期望和热情拭目以待。

    8 “人形软件”

    读完《人形软件》当天,经过五道口的书店“光合作用”,原来摆满书籍和CD的书架上空空如也,书店里一片狼藉,在网络超低价售书与电子化阅读趋势的双重夹击之下,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象征的传统书店业的生存环境已日渐恶劣。近年来,那些深受文学爱好者喜爱却又相继关张的书店就有“第三极”、“风入松”、“圆明园单向街”等等。

    由此想到,《人形软件》的作者在书中对香港渐渐逝去的一种文化精神的缅怀,以及对这个城市未来的层层忧思。主人公宁志健是香港西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来记面家”的少东,在国际餐饮连锁店快捷便利的销售策略的重重狙击之下,坚持手工制作的来记面馆早已成为风中残烛。不仅如此,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他家的小店因地理位置极佳而引起了大房地产商的觊觎,地产商开出重金利诱宁志健父子将面店出售。尽管如此,宁志健的父亲仍然不为所动,固守着传承了半个世纪但却摇摇欲坠的祖业。作者痛恨香港本土文化精神的沦陷,因为这种沦陷,不同于当年英属殖民地和日据时代的沦陷,而是在全球化经济时代对单纯经济利益的自觉妥协。在作者的笔下,香港渐渐沦为一个“四不像”的城市,不像东京,不像纽约,不像上海,甚至也不像曾经的自己。

    当现实的生存空间日益狭窄,网络世界则成为青年人实现梦想、发挥才智的另类活动场所。不同于父亲茫然消极的等待,生长于网络时代的宁志健立志重振家业,他在网络上发日记、建立模拟面馆、制作拯救老店计划——当他发现自己的努力完全是徒然时,性格中的负面因素被激发出来,他利用自己掌握的电脑技能,成为一名高明的黑客,参与打劫狮子银行的国际大案,最终却在现实生活中被国际黑客组织雇佣的黑帮所绑架,遭遇车祸而亡。在为宁志健扼腕叹息的同时,不禁让人思考,网络的无序化、对权威的消解等特性,让置身其中的人能摆脱现实的种种束缚,尽情发挥自己的才智。但是,在无人约束的网络世界,可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宁志健毁于网络中的肆意妄为,来记面家却又成于网络,故事因此充满了深刻的悖论。

    有评论者称这部作品中呈现了一个反乌托邦视野中的未来香港,笔者却认为也不尽然。传统的反乌托邦作品中,作者对未来社会的描绘完全是持批判态度的,但是在谭剑的《人形软件》中,作者对人形软件时代种种人性疏离批判的背后,还表达了人类对永生的渴望与梦想,这种梦想与渴望,不失为对未来的一种正面的展望。在我们的真实生活中,死亡意味着肉体与意识的双重消失,人们从此将坠入永恒的虚无。但是在人形软件时代,人类的灵魂真正获得了永生。现实生活中的宁志健被黑帮劫持后遭遇车祸身亡,但是神通广大的黑客组织通过他留下来的日记等线索,在网络上复制出了他的人形软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灵魂在网络世界中获得了永生。而类似的情节,在科幻电影《源代码》中也有不俗的表现:尽管主人公的肉体已经全然死亡,但是他的意识却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源代码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活得风生水起,开始了另一段全然不同的人生。

    灵魂永生之后,一种全新的爱情观也随之出现。科幻小说中很少描写爱情,这似乎已成为一种惯例。不过,在这本《人形软件》中,日本女子天照和宁志健在网络中的精神之爱成为小说的主线之一。打劫狮子银行时,黑客美男子英雄救美在先,导致天照对他一见钟情,虚拟空间中产生的爱情成为天照后来“美女救英雄”的主要动机。得知黑客美男子在现实中的真身已经死亡后,天照并没有太过悲痛,因为,天照是一名患有典型的“网络依存症”的电脑黑客,她更愿意在虚拟世界与人交往。人形软件可以恢复、复制人的记忆,甚至能成为人类的替身。天照可以通过“灵魂上载”的方式,将爱人的灵魂寄存于网络之上,或者寄存于机械人体内,通过这种方式与之“谈情说爱”。天照对黑客美男子的爱情,已超越了粗鄙的肉身之爱。人形软件时代的爱情观,亦印证了黑格尔所言,“回忆能保存经验,回忆是内在本质,回忆是实体的更高形式。”这样的爱情方式,即便是虚拟的,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安慰。

    患有“科技崇拜症”的魔神教认为,网络终将代替现实生活,引领人类达到大同社会。这真是一个可怕的预言!显然,即便是在真实的当下,以网络为代表特征的现代科技确实在渐渐占据我们现实的活动空间,如何合理利用现代科技的便捷,而不被其奴役,则成为一个值得警醒的问题。怀有历史意识的作者提示我们,当世界越来越接近所谓的“地球村”,在各种文明与文化相互的冲击与碰撞中,应当重视对自身传统的认同问题,并正确处理传统与现在的关系。

    9 薄码新一章

    我第一次读到陈楸帆的文章,是他跟李广益合作撰写的一篇有关晚清科幻研究的论文。后来在一次跟松鼠会成员小姬聊天时谈到北大中文系的那个科幻人群。小姬说,他们都很厉害。可不是吗,李广益毕业了出国读文学博士,陈楸帆选择去谷歌公司,每年他有部分时间都在世界各国跑来跑去,业务十分繁忙。

    但他不会忘记科幻。所以,此后我跟陈楸帆的见面反而越来越多。在多数北京举办的科幻活动中,楸帆是读者喜爱的青年偶像作家,在有的会上,粉丝会直呼他的名字表示青睐。

    年轻人的优势是活力四射,敢创意,敢做前人没做过的事情。这点我觉得在楸帆、夏笳、婧波、马伯庸等我认识的新作者那里,体现尤为突出。摆在大家面前这本书,是楸帆的第一部科幻作品集。我通读了全书,第一次全面领略了他的科幻风采。

    我觉得陈楸帆作品的特色是象征多于写实,零度情感多于极度情感,对心理学等软科学的青睐多于对传统硬科学的青睐,对构成哲理的探索多于对生活哲理的探索。

    谈到他的作品的象征性,全书的12篇小说都在这方面具有突出的表征。例如,在《谙蛹》和《颐和园》中,作者表达出一种对整体性生物的担忧甚至反感。这种反感是对泯灭个性的本能反应。在这个崇尚多样性的时代,虽然和谐是重要的,但君子和而不同,个性的存留,才是一个民族、一个群体走向未来的资源基础。

    在对整体性生物的担忧主题之下,作者尝试从多个方面展现与此相关的行为所造成的社会和个体的损失。《坟》提供了脑残给社会和个体带去的可怕景象,《虚拟的爱》阐释了受控制的人生的苦恼,《吉米》和《霾》都讨论了假象与真实,当然是在一种比较复杂的认知基础上进行的讨论。而《丽江的鱼儿们》则既朝向真假判断,也朝向自由主题。

    陈楸帆小说的第二个特点,我认为是一种零度写作。我不甚同意韩松所说的充满情感,我宁可说,作家创作的情感,是通过展现出一种零度化的情感状态而达成的。楸帆认为,在这个科技为生活引导的时代中,人正在失去基本的感觉功能。象《丧尸Inc.》里面提到人的角质化就是如此。身体都角质化了,感觉功能自然就失去了。至于《痛感超人》就更是谈到了丧失疼痛感的生理状态。感官迟钝麻木了,对时代的感受力的下降,情感自然趋于零度。在《谙蛹》、《第七愿望》、《老李》、《丽江的鱼儿们》中,我接触到了作者通过描述感觉丧失而表达的冷静或冷酷。就说开录像厅的老李吧,与其说他责任感缺乏,不如说他根本感觉不到应有的做人的责任。

    在寻找这种零度情感的原因方面,我更愿意把陈楸帆的路径看成是对媒体时代的批判。像刚刚提到的真假判断、冷酷还是温情,都跟这个虚拟的时代有关。楸帆在书的序言中说:“我们的大脑早已习惯了一个被重重编码的世界,每个人都被训练成一个天生的解码器,按照不同的逻辑规则,还原重组所谓的‘真相’。更为可怕的是,每个人又在下意识中充当了信息的编码器,像是无数的光学棱镜,折射幻化出一个缤纷错乱的人间万花筒。”这段话中,有对真相的质疑,也有对假象制造的批评。

    科幻小说跟其他小说最突出的差异,就是它与这个科技时代有关。但楸帆小说的科技,多数不是硬科技而是软科技,是心理学和社会学,像《第七欲望》、《心机》、《痛感超人》等都是这类作品。心理学是中国科幻作家最喜欢的软科幻题材。晚清的《新法螺先生谈》就讲到心理学,顾均正的《和平的梦》,怎么写阈下感知和梦。叶永烈的《魔盒》是情感依赖,也有点神秘主义色彩。我的《心灵探险》还探索过超心理学。与这些都不同的是,楸帆的心理学主要从社会心理效应和当代脑科学出发来创作,无论从生活还是科技方面,都很有时代感。就拿脑科学来讲,这是当今的前沿科学。我们北师大就有脑科学研究所,还常常有人在《NATURE》或《SCIENCE》上发表点成果。此外,我刚刚读了一本猛犸写的新书,叫《未来在现实的第几层?》,其中有不少脑科学的描写。把科幻小说写在时代科技的制高点上,是科幻的正路。

    当然,文科出身的陈楸帆不是硬科幻作家,他更喜欢这些科技背后透射的社会哲理。从作品中我能看出,他对哲理是非常敬畏的。像《递归之人》,已经将自己的哲理追求深入到古希腊所谓数的层次,抽象到极端了。我发现陈楸帆虽然喜欢触摸社会问题,但在谈论哲理时,还是更加偏重事物的构成哲理。而生活哲学、生存哲学在他那里反而不那么重要。

    陈楸帆的科幻小说,在科幻的脉络中其实是可以找到许多基础的。他的作品跟许多经典作品构成了互文性。这其中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对英国作家克拉克《2001:太空探险》的直接引用。还有对阿西莫夫和其他作家的引用,以及对中国科幻作家作品的传承。我甚至觉得,他作品中也有我的影子。也许,是因为我们同样生活在一个科幻背景之下的缘故。

    从作品中感受作者,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个有趣的事情。上述看法就是我读陈楸帆作品的一点感受。作为一个跟我年龄差距在20年以上的作者,我自然能感受到他的那种青春活力,特别是在《鼠年》和《痛感超人》中所隐含的那种想要找刺激、想要呐喊的冲动。这让我想起这句网络用语:“吼吼!”

    吼吼吧。趁你的嗓音还健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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