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模式:3000年关于男子品性的智者高论-讲求智慧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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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气概包括,也需要一定的智慧,有思想的人很少不同意这个看法的。但是,男子气概与智慧之间的联系不容易把握,激发了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进行的活跃甚至是激烈的争论。智慧是什么意思呢?是抽象的、纯智力的学术激情吗?是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哲学家们庞大的冥想型哲学思辩和形而上的说教吗?是自然科学家们为越来越清晰地了解这个宇宙而进行的探索,是纯数学美丽的复杂,是逻辑学家珠宝商一样的准确度吗?或者,智慧是不是某种更深遂,更广博的东西?

    本章的读物从各个角度检讨智慧的问题。记住这一点也许有所帮助:“智慧”这个词所指的是一种品德,不同于像“聪明”或“精明”这样有智力内涵的词。亚里斯多德说,年轻人可以成为聪明的形而上学者,或成为一名数学家,但他们缺少对于世界的足够多的经验而在公共事务、家庭关系和道德行为中显出智慧来。智慧跟聪明或有头脑不同,它暗示人的性情,这样的人经过时间的检验,受过时间的磨难,经受过逆境的打击,但也因为经验而得到真知灼见,因此而变得坚强。亚里斯多德的结论是,幸福的最佳配方包括思辩能力与积极品德的平衡,他的这一说教织就了一根金线,贯穿于各个时期就男子气概的意义而进行的各种思考。

    我们在本章探索的正是这种更广泛意义上的智慧:在处理与身边其他人的事务中显示出智慧来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开始自我意识和精神进化的内心之旅,思考一生的艰难困苦与失望、运气逆转与回报时是什么意思?

    加图观察到,有智慧的人向愚蠢的人学习的东西,远远超过愚蠢的人向有智慧的人学习到的东西,因为有智慧的人避免愚蠢者的错误,而愚蠢的人很少从聪明人的例子当中受益。聪明与愚蠢者之间这种明显的差别在我们的民主时代并没有重要的席位,但是,它在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中却会得到反复验证。我们知道是聪明人的那些人,他们会从生活能够提供的各个来源吸取经验教训:他们的长者,他们的同事,他们的家庭和亲人——总起来说,他们会从例子当中学习。有智慧的人谨慎小心,深思熟虑,凡事不妄下断言,并不拿所有事情信以为然。在他的品德当中,有一种思想开放的执着,还有超越当前状态中传统智慧的观察能力。如梭罗所说的:“最聪明的人从不说教,他没有什么图谋,苍天之下他看不到椽子,更看不到蜘蛛网。那是明净的天空。”智慧更多与学习的欲望相关,而跟对自己的判断力盲目的信任无关。有智慧的人从来不拿自己的看法与确定的、不易改变的真理混为一团。从这个意义上看,智慧与智力上的克制有内在的关系。托马斯·杰佛逊写道(回应苏格拉底的观点):有智慧的人最清楚自己有哪些弱点和毛病,因为他明白自己所知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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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于处事的智慧男子

    智慧哪里寻?

    摘自戴奥真尼斯·雷厄第鸟斯《哲学家的生活》

    格里拉斯之子色诺芬是雅典公民,属于厄奇亚人。他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但又具备非同寻常的克制能力。有故事说,有一次,苏格拉底在狭巷与他相遇,并伸出拐杖挡住他的去路,问他去哪里可以买到不同的食品。色诺芬说了,苏格拉底又提出一个问题,说:“人去哪里可以成为良善和值得尊敬的人?”色诺芬大感困惑,答不出来。苏格拉底便说:“随我来,学习去吧。”色诺芬就这么成了苏格拉底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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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儿,你当受劝戒!

    摘自《传道书》(11:9—12:14)

    少年人哪,你在幼年时当快乐。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欢畅,行你心所愿行的,看你眼所爱看的,却要知道,为这一切的事,神必审问你。所以你当从心中除掉愁烦,从肉体克去邪恶,因为一生的开端和幼年之时,都是虚空的。

    你趁着年幼,衰败的日子尚未来到,就是你所说,我毫无喜乐的那些年日未曾临近之先,当记念造你的主。不要等到日头、光明、月亮、星宿变为黑暗,雨后云彩反回;看守房屋的发颤,有力的屈身,推磨的稀少就止息;从窗户往外看的都昏暗,街门关闭,推磨的响声微小,雀鸟一叫,人就起来,歌唱的女子也都衰微。人怕高处,路上有惊慌;杏树开花,蚱蜢成为重担;人所愿的也都废掉,因为人归他永远的家,吊丧的在街上往来。银链折断,金罐破裂,瓶子在泉旁损坏,水轮在井口破烂;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再者,传道者因有智慧,仍将知识教训众人;又默想,又考查,又陈说许多箴言。传道者专心寻求可喜悦的言语,是凭正直写的诚实话。

    智慧人的言语好像刺棍;会中之师的言语又像钉稳的钉子,都是一个牧者所赐的。我儿,还有一层,你当受劝戒:著书多,没有穷尽;读书多,身体疲倦。

    这些事都已听见了。总意就是敬畏神,谨守他的诫命,这是人所当尽的本分。因为人所作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神都必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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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达罗斯与伊卡洛斯

    摘自托马斯·布尔芬奇《布尔芬奇神话》

    这是个古老的传说,讲代达罗斯与他飞得太高的儿子伊卡洛斯。科学与技术方面的知识能带来巨大的回报,但除非有所节制,否则会带来毁灭。

    特修斯借助阿里阿德涅的线团得以逃出的迷宫为代达罗斯所建,他是最有才智的技工。那个建筑物里有无数曲里拐弯的通道和路口,彼此嵌套,看上去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地方,如同曼伊安德河。曼伊安德河在流向大海的途中一会儿往下流,一会儿往回流,能自己转来转去的。代达罗斯为米诺斯王修建了这个迷宫,但后来又在米诺斯王跟前失宠,因此被关进囚塔里了。他想办法逃出了监狱,但无法由海路逃出那个岛,因米诺斯王对所有船只严加看管,不经严格搜查,任何船只都不得出海。“米诺斯可以控制住海洋与陆地,”代达罗斯说,“但他无法控制住任何一片天空。我要从天上逃走。”因此,他开始为自己和儿子伊卡洛斯制造翅膀。他把羽毛绑在一起,先用细毛,再用粗毛,使翅膀的表面越来越大。粗毛用绳索绑住,细毛用蜡封牢,一对翅膀做得轻轻的,跟鸟的翅膀一样弯曲着。儿子伊卡洛斯站在旁边看着,有时候跑去收捡被风吹跑的羽毛,然后递过蜡,用自己的手把羽毛粘上去,这样就妨碍了他父亲的工作。最后,工作忙完了,这位技工试了试自己的翅膀,发现自己向上飞动起来,悬在空中,之后就在被翅膀拍打的空气中站稳了身体。接下来,他用同样的方法把儿子装备起来,告诉他如何飞行,就如同鸟儿在空中教幼鸟从高高的鸟巢飞往空中一样。飞行准备停当之后,他说:“伊卡洛斯,我儿,我告诉你只可飞到适当的高度,如果你飞得太低,湿气会阻碍你的翅膀,但如果飞得太高,热气会熔化翅膀。你要跟在我的身边,这样你才会安全。”他对儿子说了这些话,然后就在自己肩上装好翅膀,父亲的脸上因泪水而濡湿,手也在颤抖。他跟儿子吻别,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然后,他就扇着翅膀飞起来,喊儿子跟上他,并回头看看儿子是否正确使用翅膀。他们在天上飞动的时候,农夫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他们。牧羊童也靠在自己的物件上看他们。他们为自己看到的情景而惊讶,以为他们是神灵,所以能劈开空气而飞行。

    他们在天空里飞翔,左边经过了萨摩斯和德罗斯,右边经过了勒宾索斯。伊卡索斯飞得兴起,竟远离他父亲的指引直飞天上,就好像要飞到苍天里去一样。因靠灼热的太阳太近,结果绑住羽毛的蜡给熔化了,翅膀就掉了下去。他双臂乱抓,但羽毛再也支撑不起空气了。虽然他张大嘴朝父亲的方向呼喊,但还是沉入了大海蓝色的海水里,那一片大海从此以后也就以他的名字命名。他父亲哭喊:“伊卡洛斯,伊卡洛斯,你在哪里?”最后,他终于看到羽毛在海面浮动,因此痛苦地责备自己技艺不精,他将孩子的尸体埋藏了,将那片地称为伊卡洛斯,以纪念自己的孩子。代达罗斯安全到达西西里,他在那里建了一座神庙给阿波罗,然后挂起了自己的翅膀,作为献给这位神灵的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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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习的价值

    摘自弗朗西斯·培根《文论》

    学习可怡情,为人增添光彩,可增强能力。学习之所以怡情,主要在于丰富个人生活,在于人隐退之后的乐趣;为人增添光彩者,乃因学习叫人谈吐不凡;学习可增强能力,是因它利于判断和处置事务。专攻一术者可逐一处理具体事务,甚或予以判别,但谈到总体的指导、一般事务的组织与安排,好的主意却总是来自学识广博的人。在学习上花费太多时间是懒惰,过于依仗学习为自己增添光彩是虚饰,仅凭所学而作出判断属于迂腐。学习令性情得完美,也因经验而完善:天生的能力跟天生的植物一样需要时时修整,需要通过学习加以调节;学习本身容易流于空泛,除非受到经验的约束。攻于心术者藐视学习,天真的人热爱学习,聪明的人利用学习,因学习本身并不能教人用途,不用学习,而且超过学习之上的智慧是观察所得。读书不要为了与人抵触,也不为反驳别人;学习不是为了相信,亦不为拿一切所读之物信以为真,不是为了找人说话,显示雄辩的本事,而是为了衡量事物,为了多加考虑。有些书浅尝辄止,另外一些书要和盘吞下,少数书必须细细咀嚼,慢慢消化。也就是说,有些书只需要读其部分;另外一些书读是要读,但不能太过好奇;还有一些书必须通读,认真和仔细地读。有些人还可以由人代读,并让旁人从中录下摘要,但这样的书必须是不太重要的论点,是一些简陋的书,否则,有些经过提取的书就如同常见的蒸馏水,是些浮华不实的东西。读书令人完美,协商令人敏捷,写作令人精确。因此,若要显出通晓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情,人若不写,他就需要极好的记忆,不经常与人协商,就需要超人的机智,不读书,他就需要特别狡猾。读史叫人智慧,读诗使人机智,数学让人细致,自然哲学让人深沉,寓言使人严肃,逻辑与修辞令人善辩。学习会表现在人的行为举止中。不仅如此,没有什么比时学时不学更能阻碍和妨害人的智慧的。是否进行合适的锻炼与人体的疾病有关。打保龄球益于睾丸和肾,射击益于肺与胸,慢步益于胃,骑马益于头,如此等等。因此,如果神志恍惚,人应该学习数学,因为演算的时候如若走神,他就必须从头再来;如果人的头脑不灵敏,无法进行区分或找到差别,那就让他学习烦琐哲学家,因为这些人喜欢吹毛求疵。如果他遇事不能果决,拿一件事情去证实和说明另一件事,那就让他研究律师的案例。因此,头脑的每一种缺陷都有特别的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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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与否,取决于自身的造化

    摘自约翰·洛克《教育随想》

    身体健康,头脑清晰,这是对此生幸福状态简短而又丰富的描述。具备两者的人,他没有什么再去奢望的了,而缺乏其中之一者,凡事很少有长于人处。幸福与否,大部分取决于自身的造化。头脑不能指引正确方向的人,永远无法坚守正道,身体赢弱、举步维艰的人又难有长足的进步。我承认有很多人得自然造化之益,身心健康,从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们凭借天生的才干,可从摇篮顺顺当当地一直走向最好的结果,因为天生健康的优势,他们能够创造奇迹。但是,这样的例子毕竟在少数,我可以说,在我们遇到的人当中,他们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不管是好是坏,有用无用,十有八九都是教育的结果。人跟人不同,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人在幼年,极小和差不多无法感受到的印象都会有非常重要和持久的影响。譬如在河的源头,稍加人工的变造,灵活的河水就会流入不同的渠道里,结果几条渠道取了极不相同的流向,因为这小小的导向是在河源开始的地方进行的,它们就产生了相当不同的趋向,结果最终流到了彼此相距甚远的一些地方。

    有意管教孩子的人,当在孩子小的时候施教,确保他们绝对服从父母的意志。如果过了儿童期你才想到要让儿子听你的话,那一定要在他能够被制服,并明白他处于谁的权力控制之下的时候尽早确立父亲的权威。如果希望孩子敬畏你,应该在他幼年的时候就造成这样的印象。当他接近成年的时候,你应当让他对你产生亲密感,但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却应该让他臣服于你,长大成人以后再让他成为你可爱的朋友。因为我觉得,他们极有可能因为小时候的待遇而摆错关系,他们小的时候可以纵情,可以随便,但他们长大了就应该分开一些,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随便和放纵对儿童无益。由于他们缺乏自己的判断力,因此就需要有所约束,严加管教。反过来,如果一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推理能力可以指导自己,再板起面孔一脸严肃就只能是错误的待人方法,除非你心里想着在孩子们长大以后让他们烦你,让他们在心里咒你:“你什么时候死啊,父亲?”

    儿童天生的才智和体质必须辅以适当的教育。我们不能奢望完全改变他们原来的禀性,也不能把天性活泼的孩子弄得一脸阴沉,耽于玄思,也不可把天性忧郁的孩子弄成嬉戏欢闹的样子,否则都会有害于他们。上帝像盖章一样赋予每个人不同的性情,性情可以跟身体外形一样稍加修补,但不能够完全改变,或者变成相反的样子。因此,专心孩子的人应该好好研究他们的天性与自然倾向,通过经常性的尝试看看他们容易走什么样的路,什么东西对他们的心思,天生的长项在哪里,如何加以改进,适合于做什么。他应该考虑他们需要什么,看看能不能通过勤奋加以弥补,能否通过实践贯穿其中,或者看看到底有没有必要这么做。在很多情况下,我们能够做的一切,或者应该努力的目标,就是最大程度利用自然造就的结果,防止这样一种天成之物最容易滑人的恶习和行为不端,并让他得到能够得到的所有优势。一个人天生的才智应该得到尽情发挥,如果想把另一种天赋强加在他头上,那不过是徒劳无益。凡以这种方式强加于人的东西,多半极不合适,常常还吃力不讨好,落得个牵强和做作的结果。

    教育儿童,造就其风范的方法有很多,但最简易明白和最有效果的方法还是示例法,在他们面前摆上你希望他们做或不做的事情。这样的例子已经向他们指出之后,说明其好处和坏处,再辅以言传身教,最容易引发他们模仿或抵制,远胜于对他们说一大堆废话。美德与恶行用文字不容易摆在他们的理解力面前,最好由人演示给他们看,此时你可指导他们的观察,让他们在自己的行动中观察这种或那种好或坏的品行。许多事情的好处或坏处,不管是用好的还是坏的教育方法,最好是通过别人的例子来让他们了解并形成印象,远胜于能够给予他们的任何规则或说教。这种方法不只是在他们年幼的时候使用,而是要在他们仍然接受别人的教育或指导的时候继续使用。不仅如此,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父亲能够利用的最好的方法,只要他在任何一种情形之下觉得合适,他都应该去改造他希望在儿子身上得以修正的任何东西。没有任何东西比例子更轻松和更深刻地渗入人的思想。如果在别人的例子当中他们看到了自己所忽视或沉溺其中的东西,那他们只会讨厌,只会因此感到羞耻。

    为人父亲者所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调教孩子的言谈举止,培养他们的思想,让他的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懂得品德与智慧的原则,一点一滴让他们看到人类,想办法让他热爱和模仿优秀及值得赞扬的东西,这么做的时候,让他充满活力,积极主动,勤奋刻苦。他让孩子学习的东西供他磨炼自己的思想,利用自己的时间,使他远离闲逛与无聊,教他应用,使他习惯于刻苦努力,让他品尝到自己的勤奋必将使其完善的东西。

    就我看来,拉丁文对一位绅士来说是绝对必需的,的确,超出一切之上的习俗已经使拉丁文成为教育的一部分,很多孩子必须拿鞭子抽才肯去学,有人强迫他们花许多宝贵的时间极不情愿地学习拉丁文。但是,他们离开学校以后,却再也跟拉丁文没有关系了,到死都用不上。一个父亲花自己的很多钱和儿子的很多时间去学一种罗马语言,而他为孩子设计的未来本来是要经商,哪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呢?同时,因为很少使用,他本人从学校学习到的那点拉丁文也忘得差不多了,他难道不憎恨这种学非所用的做法吗?

    老师最了不起的能耐是得到和保持学生的注意力,能够保持学生的注意力,他肯定就能有很快的进展,学习者的能力有多大他就能有多快的进展,否则,他只能是一通瞎忙,达不到任何目的。为引起注意,他必须(尽量)让孩子们明白他所教的东西有什么用,并让他看到掌握了所学东西之后,他能够做以前所不能够做的事情,某种能给他力量的东西,从而使他具备对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人而言的优势。为此,他应该在自己的讲解中增添一些有趣的东西,并通过自己的一言一行让学生明白,老师很喜欢他,老师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学生将来好,这是赢得孩子喜欢的惟一办法,会让学生听他的课,并喜爱他教给学生的东西。只有对愚顽不化的学生,才能用果决或粗鄙的方法,其它所有的毛病都可以用温和的办法予以调教;慈爱和耐心的话在愿意接受的学生心里总会产生更好的效果,更高的效率,甚至能防止出现粗暴和刻板的方法容易在性情良顺和忍耐力强的学生身上产生的逆反行为。的确,果决和有意的忽略是应该加以利用的,哪怕不惜动用拳脚,但是,我倾向于觉得,学生的逆反言行经常是老师太过鲁莽的结果,大部分孩子很少值得挨老师的揍,假如毫无必要和错误施加的粗暴并没有教学生性情暴躁,也没有让他们对自己的老师产生厌恶感以及由此产生的一切情绪的话。

    正确的书写和谈话让人显得优雅,并获得别人对所说之话的注意和喜爱。因为一个英国绅士经常要使用的语言是英语,这门语言就应该是他用心学习的,也应该花大力气修饰和完善他的风格。一个人用拉丁语讲话和写文章比用英语讲话和写文章更流畅,这自然会让人时常谈起,但是,他会发现以自己每时每刻都得使用的母语来表达自己更适合自己的目标,远胜于因为一种不那么重要的品质而受人赞扬。改进年轻人掌握母语的能力,让他们完全理解和掌握它,这是我发现在各处受人忽略,同时又不是很多地方的人所关心的问题。如果我们当中有人能够熟练和纯正地使用自己的母语,远远超过平常人的水平,那多半是机会所致,或是他天生的才能,或别的任何原因,但不是因为他接受的教育的结果,也不是他的老师关心他的结果。关心自己的学生讲什么或者写什么样的英语,这是一个接受希腊语或拉丁语教育的人的尊严所不能够容忍的,哪怕他自己只掌握了非常有限的希腊语或拉丁语知识。这些都是习得的语言,只适合于有学识的人去卖弄或传授,而英语则成了不识字的百姓所用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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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庇阿的梦

    摘自西塞罗《论共和国》

    西塞罗的《论共和国》最好不过地表达了古典的男子气概理想。罗马政治家和将军小西庇阿·阿弗里卡奴斯在公共生活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却保持着对学习生活最高的敬意。按他的想法,一个伟男不仅仅要在公益生活中投入热情,而且还要当一个有修养、高尚和有学问的人,熟悉艺术、音乐和哲学等的崇高美。在这篇绝妙的《西庇阿的梦想》里,这位高贵的罗马人看到了来世的情景,在那里,永恒的天堂之乐是给服务祖国、父母和地上其他的亲朋者最好的回报。

    西塞罗(前106—前43)是罗马共和国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作为一名政治家,他捍卫根据宪法选出的政府,反对裘力斯·恺撒的专制统治。他的哲学著作和讲演集是欧洲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作品之一。

    大家知道,我在第四军团的曼尼乌斯·曼尼利亚斯手下当护民官,到了非洲之后,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会见马辛尼萨国王,他因为许多正当的理由而成为我家的密友。见到他之后,这位上了年纪的君王拥抱了我,并流下了热泪。不一会儿,他便仰天张望,说:“啊,有力的太阳,啊,天上其他的诸神,我感谢诸神,因为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我看到自己的王国,并在这皇宫里看到了普布留斯·科内利乌斯·西庇阿,他的名字让我得到新生。我时常怀念他的祖父,是一位多么优秀的人,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接着,我问他关于王国的一些事情,他也问到了联邦的一些事情,我们一整天都在进行漫长的谈话。

    当时我受到了国王一样的待遇,一切都灿烂辉煌和荣耀,我们的讨论一直进行到深夜。这位可敬的人一直在谈阿弗里卡奴斯,不仅回忆起他所做过的一切,而且还想起他说过的很多话。因为一路旅行太辛苦,也因为时间太晚,我感到十分疲惫。因此,当我们分手睡觉以后,我沉入了比平常深沉得多的睡眠。接下来的事情,我想,是从我们谈话的内容开始的。常言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恩尼乌斯说得好,他写道,他梦到荷马,而荷马无疑也经常就是他醒着的时候时常思考和谈到的人。因此,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阿弗里卡奴斯出现在我面前,他的样子更接近他死的时候所戴的面罩,而不像平日原来的样子。我认出他来,并坦白自己有些害怕。但他说:“镇定些,西庇阿,不要害怕,把我所说的话记在心里。”

    “你可曾见到那座城邦?”他站在极高的地方,在一个明亮和闪烁着星光的地方指着迦太基说,“你可曾看见那城邦,是我迫使它听命于罗马人民的那座城邦,可是,他们重又开始了古老的战争,再不得安宁。虽然你们现在前来包围它,但你们尚且不是完全的军人,但在三年时间内你会变成一位执政官,你会推翻它,你如今从我这里继承了现在的名,但到时你一定会军功卓著,自己赢得自己的名声。摧毁了迦太基城,庆祝胜利之后,你将成为监察官,带领随员巡视埃及、叙利亚、亚西亚和希腊,你会第二次被选为执政官,虽然在远离罗马的地方。摧毁掉纽曼西亚之后,你将结束罗马规模最大的战争。但是,等你驾着凯旋的战车去往神殿的时候,会发现共和国已经被我孙子的筹划弄得乱七八糟了。

    “因此,阿弗里卡奴斯啊,你必须向国人显示出你的勇气之光,性格之光,智慧之光。但我明白,跟过去一样,你命运的走向尚未确定。当你的生命经过了太阳8乘7次的年度转动,当7和8这两个数字——因为一个特别的原因,这两个数字都被认为是完美的——由于自身的循环而完成了由命运分配给你的那一段距离的时候,因为你的声名,整个国家将会归属于你。元老、所有爱国的公民、所有的盟国以及拉丁人都将拿眼睛看着你。国家的危亡将系于你一身。一句话,你将成为执掌国政的人,让全国恢复秩序——假如你能脱逃亲族不信神的魔掌。”

    拉伊里乌斯一声惊叹,别的人也发出低沉的呻吟,西庇阿轻轻一笑。“嘘,”他说,“请不要打扰我的睡眠。我再听一会儿,看我还有什么可以讲的。”

    “可是,阿弗里卡奴斯,也许你会热情洋溢地捍卫你的国家,但请记住:拯救过自己的祖国,或者对国土有过贡献的所有人,或者巩固了国家政权的人,他们死后都会在天堂分配一个特别的位置,他们可以在那里享受天堂永恒的幸福。统治全宇宙的最高神灵没有不喜欢称为国家的东西的,就是由法律和权力联系起来的社会和人类的团体,他会觉得那是最大的快乐,至少在尘世的目标当中。国家的统治者和拯救国家的人都从那个地方派出去,最后也会回到那里。”

    听完这些话,我感到非常害怕,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我亲族当中有人背叛。不过,我问阿弗里卡奴斯说,他和我父鲍拉斯是否尚在人世,因为我们假定他们都已经死掉了。他答道:“事实上,只有超脱了肉身的束缚,就如同逃出了监狱一样的人才是活人,而你们称为生命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死亡。你没有看到你父鲍拉斯正朝你奔来吗?”我看到他时,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但鲍拉斯拥抱我,让我莫再哭泣。

    我很快擦干眼泪,重新掌握了说话的能力。我说:“啊我父,最杰出和最神圣的人,如果跟阿弗里卡奴斯所说的一样,真正的生命就在这里,那我问你,为什么我还会滞留在人世呢?我为什么不能加速来到你的身边?”“不能这样,”他答道,“因你眼前所见世界万物皆归属上帝,除非上帝从肉体的监牢里解脱你,否则你不可进入这个地方。因为人类之所以降生是有条件的,你们须要守卫这个处在宇宙的中间,称为地球的那个球体。上帝给他们以灵魂,灵魂又来自你们称为星座与星星的永恒之火。这些天体都跟圆球一样。天体因为神迹和智慧而加速运行,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完成自己的循环与转动。因为这个原因,普布留斯啊,你和所有忠诚的人都必须让自己的灵魂留在肉身的监牢里,除非赋予你们以灵魂的神发号施令,否则你们就不得抛弃人类的生活,除非你们看上去荒废了上帝要你们完成的地上的差事。

    “可是,哪怕你的祖父在你跟前,哪怕生你的父亲我也在跟前,哪怕你,西庇阿,培育成了你的公正和忠诚心,这在向父母和亲族显示的时候固然是高贵的精神,但是,如果向国家显示,则会成为最高贵的品德。这样的生活才是通往天堂之路,才是通往良友佳伴之路,他们完成了在地上的生命,解脱了肉身的束缚,住在你刚刚看到过的地方,也就是你根据希腊人的说法称为‘银河’的地方。”

    那地方是一个光芒闪烁的圆,在群星之间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从上面朝下看去,一切物体都显得头晕目眩,漂亮极了。有我们在自己的地球上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星星,它们的体积如此之大,我们这些人几乎就跟根本不存在一样。它们当中最小的离开天堂(固定的星星)甚远,但离地球最近,它们的光都是借来的。另外,那些星星看上去那么小,令我为地上的帝国感到羞愧,我们的帝国仅仅盖住了上面的一个小点。

    由于我在急切地观察地球,别的什么都没有注意,阿弗里卡奴斯就说:“我问你,你准备在地球上思考多久?你难道没有看到你已经来到的天体吗?宇宙是由9个圆圈或圆球构成的,我们应该这么称呼它们才合适。其中之一是天空(恒星),它处在宇宙的最外边,拥抱了其他所有天体,它本身也是一位最高的神灵,约束和包括了余下的球体。在它里面,有滚动的星星永恒的轨迹。在这个外圈之下,有7个球体在沿着与天体相反的方向转动。这些球体当中最外层的那一颗属于地球上的人称为土星的行星。接下来是称为木星的发光体,它对人类仁慈而有益,再后面是一颗红色的球体,为地球所惧怕,你们称为火星。火星之下是太阳,它差不多占据了中间的所有位置(在地球与天体之间),也是领导者,是首领,也是其它星星的指挥者,它是使宇宙保持平衡的灵魂。它的体积如此之大,它的光包罗了全世界的一切。在太阳的后面,就如同伙伴一样,跟着称为金星和水星的球体。最低的一个球体携带着月球,月球因为太阳的光线而发光。月球底下的一切都有生死,都是过渡性的,除开上帝赋予他们的灵魂,而月亮之上的一切都是永生不死的。地球占了九分之一的位置,它是宇宙的中央。它不会移动,是众球体当中最低的一颗,所有沉重的物体都因为重力作用而靠近它。”

    我从惊讶中醒过神来,不再看那壮观的景色,就发问:“充满我耳朵的那有力而动听的声音是什么?”他说:“那是星球本身快速转动时发出的和谐之音。”

    虽然宇宙的和谐令我充满敬畏,但是,我还是不停地让自己的眼睛看着地球。阿弗里卡奴斯说:“我看出,你仍然看重人的居所和家园。如果地球在你看来并不重要——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你可抬眼看天上的王国,厌弃这人间的烦忧。因你在人间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声名,或者说你努力以求的名誉有什么价值呢?”

    “那么,如果你放弃希望,不想回到所有祝福都在等待伟大和杰出人物的地方去,可见人类传达出来的声名是多么的平庸啊!它只不过维持一年当中的一小部分时间!但是,如果你希望看到高处,思考这样的居所和永恒的家园,那你就不会屈服于乌合之众的奉迎,也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人类能够给予的回报。杰出自有杰出天生的魅力,它一定会吸引你奔向真正的荣耀。别人怎么说你那是别人操心的事情,什么都不能够封住他们的嘴。但是,他们能够说出来的一切,也都在你能够辩识的狭窄范围之内,不管是谁,它从来都不可能有持久的意义,等人死去之后,它就会模糊不清,等后代遗忘之后,它就完全消除了。”

    他这么说完之后,我就答道:“阿弗里卡奴斯啊,既然有一条道路通往天堂,而天堂又向赢得了国人感激的人开放着,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赢得如此辉煌的一个回报。我打小就踩着您和父亲的脚印前进,从来都没有给你们抹过黑。”“努力吧,”他答道,“你当相信,有生有死的是你这肉身,而非你真正的本人,你并非表面看起来的一个有外形的物体,真正的人是灵魂,而非人可以指向的肉体。你当明白,你真正的本质是神性的,如果生、感觉、回忆和预见的就是神性的原则,而且它会统治、引导,并激发在它影响之下的肉体,就跟最高的神灵统治着宇宙的进程一样。上帝永生不死,他让一部分属于有生有死的世界不停运动,因此,虚弱的肉体会因不死的灵魂而生长。

    “高贵者操心灵魂的事情,它与你国家的安危是有关系的,而在这样的追求当中得以利用和锻造的灵魂会更快奔向这个住所,这是它天生的家园。如果在囚禁于肉身的时候看得更远,如果时常思考在它之外的更高地方的东西,它会使这趟旅行更快完成,因此而尽快跟肉体分离。纵情于肉欲之乐的人,让自己成为激情奴隶的人,受到诱惑而违背神灵与人类律法的人,他们的灵魂会在脱离肉体之后在靠近地球很近的地方游走而不能够回到这里,直到他们历经多年被四处驱赶之后。”

    他离去,我的梦也醒了。

    内心智慧的男子

    通往成年的痛苦之路

    摘自圣奥古斯丁《忏悔录》

    在《忏悔录》中,圣奥古斯丁描述自己成长、接受教育、寻找一份成功的职业并结婚的过程。他哀叹,在所有这些追求当中,他都是被肉欲的渴望所驱动,并为出人头地的虚荣心所左右的。经过痛苦的内心深化过程,他慢慢意识到了世人给幸福与成功的定义有多么肤浅,尤其是跟对上帝的信仰所能提供的真正的内心平静比较而言。

    奥古斯丁于公元345年出生于罗马统治下的努米底亚,后来当了希波的大主教,写下了大量思考基督教的不朽著作。

    我的上帝,在那个年纪,我体验到了多么可怕的苦痛和嘲笑啊!有人告诉我说,为了出人头地,一个像我一样年纪的孩子应该驯服听话,要在语言和修辞艺术上出类拔萃。这会使我在人们中间获取美名,还有骗人的财富!因此,我被送到学校接受教育。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从学校里获得什么,我是个不幸的人。但是,如果我忽略自己的学习,很快便会因此挨打,这是我们祖辈推荐的一种管束方式。在我们前面先去的人为我们定下了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轮到我们就必须强迫行走,因此而让亚当的子孙筋骨劳顿,痛苦倍增。

    但是啊,我主,我们也看到,有些人对你祈祷,我们向他们学习,就我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在心中把您看作那伟大的人——尽管我们并不能感觉到——您能听到我们的心声,还能够帮助我们。哪怕还是一个小孩子,我都开始向您祈祷了,向我的救星和避难所祈祷。我的舌头因祈祷而发涩。虽然还是个小孩子,我还是怀着极大的诚心向你祈祷,希望自己不要在学校挨打。如果您听不到我的祈祷——那时候的祈祷完全是一些傻话,尽管我当时并不这么想——我就为长者所嘲笑,当时我觉得那是对我最大和最严重的伤害,是的,我自己的父母也嘲笑,哪怕他们希望不会有任何一种伤害落到我的头上。啊我主,有没有人具备如此伟大的精神,对您有无限的忠诚,竟然毫不惧怕拷打和折磨的器具——为了回避这样的拷打,全世界的人都带着惧怕向您祈祷——竟然嘲笑最害怕拷打的人,就如同父母嘲笑我们这些学童在学校遭受老师的拷打一样?不然的话,哪怕冷漠以待便足够了。

    我们对皮鞭也很感害怕,为回避皮鞭的抽打我们也虔诚地祈祷,就跟别人祈祷不受拷打一样。但是,尽管那么害怕,我们还是尽力逃避,要么少写文章,要么少读书,要么少思考功课。啊我主,并非我们缺少记忆力,也非能力不够(作为我们这个年龄,这样的能力应该使你开心)。是因为我们的思想尽想着玩乐去了,为此,我们在学校遭受打骂,而打骂的老师本人也是这么干的。但是,年长的人闲逛属于“有事”。当孩子们干同样的事情时,这同一批人就来惩罚他们。可是,没有人来同情孩子,或老师,或两者。然而,也许某个公平的裁判会想,我因为玩球而挨打是应该的,因为玩球会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能够专心学习,结果等我长大成人以后会当傻瓜。如果我的老师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情而被另外一位老师作难,因此而对他充满愤怒和嫉妒,他打我的时候不是跟我输了一场羽毛球的时候一样的心情吗?

    现在,我来回忆我的一些杂念,还有我灵魂当中一些肉欲的腐败,是我以前没有注意的那些事情,但不是因为我喜欢它们,啊,我的上帝。我之所以做那些事情,出自对您所爱之物的热爱,我在这里以回忆中的痛苦重复我的种种恶行,这样,只有您才让我感到亲切。您的亲切从来都不是装出来的,它总是幸福的,安全的!我记得自己伤心欲绝的时候,内心感觉破成了碎片,当我远离您的时候,一切都浪费在虚荣当中了。

    年青的时候,我甚至极想放纵自己。我甚至斗胆胡搞男女关系。我的美丽萎缩下去了,甚至在您眼里看上去会发臭。但是,在那些时候,我一直对自己甚是满意,也极希望愉悦众人的眼。

    我感到愉悦的,除了爱和被爱之外还有什么呢?但是,我并没有把自己的爱局限在一个人克制地爱另一个人的范围之内,那是通向友谊的光明大道。出自我肉欲中最恶劣的渴望,青年时期的迷雾和错觉散发出来,蒙蔽和遮盖了我的心,我无法在纯粹的爱情之美与污秽的肉欲之雾之间作出一个分别。两者都在我的内心翻腾不息,我年轻时有失稳重,结果使我跌下了不纯净肉欲的悬崖,让恶劣俗念的漩涡浸透了我的头和耳。在那样的时候,您对我的愤怒在增长,但我却全然不知。到此时,我对于道德之链持续不断的响动全然不知,完全聋了;这是您对我灵魂自傲给予的惩罚。我迷失得更远了,您也放过我了。我一路磕磕碰碰,我的灵魂甚至都分开了,泼了出来。是啊,我在自己的通奸行为中热昏了头脑,而您依然没有出声。啊我那迟到的欢乐!您当时还是没有出声,我又进一步远您而去,越来越远,以我自傲的沮丧和无法说明白的厌倦一路播下毫无结果的悲伤的种子。

    我是不幸的人,我因恶念而沸腾,仍然在自己的河流里追逐汹涌的河道,完全抛弃了您。我打破了您所有的律法,但并没有逃脱您的责备,因为,哪一个有生死的人能够逃脱得了呢?我每一次的转变您都在场——您愤怒又仁慈,在我一切不合律法的快乐中加入了最深的不满——为的是要引导我追求没有不满相伴的快乐。除开您之外,我并不能够找到任何快乐,啊我的主啊:您经由苦痛传授您的戒律,您伤害我们,这样才能治疗我们,是啊,您杀死我们,这样我们就不会远离您而死去。我在哪里,我在16岁的时候从您的快乐之巢里被逐出了多远?在那个年龄,那种年龄的疯狂肉欲——除开受您律法的禁止而外,人类的羞耻心得到了太多的自由——那么不可抗拒地控制了我,竟使我花所有的力气去干那样的事情。我的父母并没有想办法通过婚姻救我于毁灭。他们关心的一切就是让我学会雄辩的本事,成为最有说服能力的演说家。

    我渴望荣誉、财富和婚姻,而您却嘲笑我。因为这些欲望,我受尽了诸般的苦难。您对我依然恩宠有加,除您之外,你让我少接近别的东西,这让我感到亲切。啊我主,请看我心,主希望我谨记一切,因此我可以向您坦白一切。让我的灵魂紧贴您,因您使它从死亡的攫取中解脱出来。当时,我是多么不幸啊!您触及我的痛处,因此我可以放弃其他的一切,转向您这超出一切之上者。

    我说,您所做这一切,好让我迷途知返,得到救治。因为如果不是您,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因此,我是多么可怜啊!您费尽力气才让我明白自己的悲哀!那天我在准备一份讲稿,好赞扬皇帝,我要在里面说出很多谎言,而且会因谎言而得到鼓掌喝彩,哪怕鼓掌的都是明知我在撒谎的人。我在米兰的大街上行走,心里却在思忖这些事情,各种各样的想法袭来,令我的内心不得安宁,此时,正好就看到了一个乞丐。我相信他已经喝得半醉,肚子装满了食物,因他兴高采烈,欢喜得不行的样子。但是,我却悲哀地看着他,跟我身边的朋友谈到了我们自己的疯狂带来的诸多不幸。我们一切的努力,目的不过是要获得欢乐,不要瞎操心。可是,我因欲望的驱使而费尽力气,却只增加了不快的负担,这沉重的负担我一直拖在身后,结果令我步履维艰。那乞丐所得的欢乐,也许是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他用乞讨得来的几个小铜板换来的快乐,我还在这里要死要活地挣扎以求。也就是说,人要知道一时的欢乐。

    事实上,那乞丐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我心中隐藏着更远大的理想,但我追求的是一种更加无法确定的幸福。他很快乐,但我却茫然。他不操心,而我却充满了担心。但如果有人问我到底要快乐还是担心,我会回答要快乐。当然,如果有人问我愿意当乞丐还是保持现在的样子?我会选择保持现在的样子,尽管我天天都有操心和担心的事情。这是因为我很怪吗?这是因为真正的理智吗?我不应该因为我比他更有学问就喜欢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去当乞丐,因为我的学问并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相反,我应该用这样的学问让别人快乐:不是传授什么知识给他们,而仅仅是让他们开心。因为这个原因,您可拿校正一切的权杖打碎我的骨头。

    ——

    青年时代

    摘自约翰·伍尔曼《日记》

    约翰·格林斯利夫·威迪尔称这篇教友派信徒写的追寻上帝的日记是描写“内心生活的经典之作。”约翰·伍尔曼(1720—1772)在新英格兰殖民地行走了30年,四处传播教友派的信仰,倡导禁酒和废除奴隶制。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愿望,希望把自己体验到的上帝的仁爱略述一二。到了36岁上,我就开始做这个工作了。

    我出生在西泽西州伯林顿县的诺桑普顿,时在我主纪年1720年。7岁之前,我就开始熟悉神圣之爱的活动了。父母对我关爱有加,刚一识字就教我读书。我记得,每到星期天的时候,我的同伴都出去玩,我却跑到人看不见的地方坐下来,读《启示录》的第21章:“他教我看纯净的生命河水,清澈如水晶,从上帝及其羔羊的御座下流出来。”等等。读经的时候,我的思想受到吸引,想要去寻找纯净的住所,我当时就相信那是上帝为他的仆人所预备下的。我坐过的地方,以及进入我脑海的甜蜜清新,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这样的经历,以及神恩诸多类似的惠顾,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同学们口吐秽言的时候,会使我感到不舒服,因为上帝持久的仁慈,我得以免遭其恶劣影响。我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他们给我的教诲时常回荡在我脑海里,当我碰巧跟这些品行不端的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话令我得益。

    我父母生了许多孩子,聚会之后的第一天,他们时常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读圣经或其它一些宗教书,一本接一本地读,其他的人都坐在旁边看,不怎么说话。我觉得那是非常好的一种习惯。根据所读到的书,我相信在过往的时代,一定有人可以在上帝的面前堂堂正正地行走,那个样子超过了现在活着的,我知道或听说的任何人,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不如过往时代的人意志坚定、道德严谨,我便心生忧惧,很感不安,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

    9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大致是如下的样子:我见到月亮从西边升起,很有规则地向东移去,速度很快,大约只有一刻钟的样子,她便到达我们的顶点,此时,从她身上垂下来一小团云朵,直接对着地上,还在离我父亲房子(我想我当时就站在里面)的大门约20码的地方照亮了很漂亮的一片绿地,然后立即变成了一颗漂亮的绿树。月亮似乎还在以同样的速度移动,很快便落在东边,此时,太阳升了起来,悬在一般在夏天它应该在的地方,它在平静的空中闪出耀眼的光芒,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早晨。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直站在门前没有动,惊呆了。我看到,太阳升高,热气也在增加,它的热气对那棵小小的绿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竟让上面的树叶慢慢枯萎了,还不到中午,它看上去就已经干枯,快要死了的样子。然后,在那个地方出现了一个东西,很小的东西,从北向南很快地移动,称为太阳虫。

    (当时我虽然很小,但这个梦对我很有教育意义。)

    儿时还发生了另一件值得惊奇的事情,有一次,我去邻居家,路上看到一只知更鸟蹲在鸟巢里。我走过的时候,她飞起来了,但因为里面有小鸟,她只在附近飞动,并且用不停的呼唤表达她对小鸟的担心。我站在那里,捡石子打她,后来有一块石子打中了她,结果她就掉下来死掉了。一开始,我因为这战利品而高兴,但几分钟后,我就惊呆了,因为我自己为了好玩竟然杀死了一只无辜的生灵,而这只鸟还得照顾她的后代。我看着她躺在地上的死尸,心想她的小鸟一定会因为再没有营养而饿死。我想了半天,决定爬上树,把小鸟都捉了下来,然后一一弄死了——心想这样比让它们慢慢悲惨地饿死强得多。我相信,这个例子正好应了一句格言:“恶人的温情就是残忍。”接着我去办我的事,但是,在几个小时的时间内,我不能考虑别的任何事情(只想到自己干的那件残忍的事情,因此心里很不舒服)。

    因此,神对他的每一件作品都心怀仁慈,他把这样的仁爱之心寄托在人的思想里,以此激励人们善待一切生灵,对此加以注意,人们就会成为心善的人,有同情心的人;但是,如果经常和完全被拒绝,人心便会产生自我封闭,形成全然相反的事情。

    到12岁那年,父亲去了海外,母亲因为一些不良行为而责备我,对此我做出了不顺从的答复。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日,我跟父亲上教堂后回家,他告诉我说他知道我在母亲面前不听话,因此要我以后多加小心。我知道自己有错,但因为害羞和内心里的混乱,只好不出声。我因此而产生了不道德的感觉,内心里感到懊悔,回到家后就躲到一边去,向上帝忏悔,希望上帝原谅我。此后,我记得再也没有跟父母说过难听的话,不管在别的方面我做了多么傻的事情。

    到了16岁,我开始跟品行不端的一些孩子混在一起:虽然从来都不说渎神的话,也不做缺德的事情,但我仍然感到自己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会开出野葡萄来。但仁慈的主并没有完全抛弃我,他以仁爱时时提醒我思考自己的言行。见到自己在倒退,我的心里充满悲伤:但是,因为没有适当地注意训诫之语,虚荣接着虚荣而来,之后就是悔过。整体上说,我的思想离真理越来越远,我在快步走向毁灭。当我沉思正奔其而去的深渊,再回顾我年轻时种种的不肖之举,我的心里充满了悲哀。

    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认识的熟人也越来越多,因此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虽然读圣经和思考天上的事情使我得安慰,但是,我离上帝却越来越远了。我知道自己远离了基督的羊群,也没有回头的打算,因此认真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年轻时代的虚荣和娱乐成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发现了很多跟我一样的人,我们之间建立了一种远非友谊的关系。但是,在这样迅速的奔跑中,上帝乐于使疾病来拜访我,因此我怀疑自己恢复的可能:接着,黑暗、恐怖和惊奇一把抓紧了我,甚至在我的疼痛和压抑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我心里想,但愿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到这条生命,免得看到自己今天这个样子。我的内心充满混乱。我的身心都产生了巨大的痛苦,因此躺下来自我哀叹。(我没有信心向上帝呼喊,因上帝已为我所冒犯,但在我愚不可及的内心里面,我是在上帝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但时间长了以后,他的话如同烈火与锤子一样打破与化解了我反叛的心,然后我发出了忏悔的哭喊,因为他博大的仁慈,我的内心得到了释放,感觉到了与上帝密切的联系,如果他高兴恢复我的健康,我就可以在他面前卑贱地行走。

    身体恢复之后,这样的行为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是,在不同程度上,它还是让位于年轻时的虚荣,情况越来越严重,跟品行不端的年轻人来往时,我又失去了自己的立场。主一向宽恕我,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对我说一些安慰的话。但我现在又毫无感念之情,再一次堕入了愚行之潭,在这方面,我有时候会感到深刻的自责,但还没有自责到想哭泣求助的程度。我没有发展到做坏事的程度,但我主要的心思还是在出人头地和寻欢作乐上面。但我仍然保留了对于虔诚之人的爱与尊敬,跟他们相处使我产生了敬畏感。我亲爱的父母出自对于上帝的敬畏而数次警告我,他们的警告进入了我的内心,并在一段时期内产生了效果。但他们的话也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以致可以让我做合适的祈祷。情绪一来,还是会找到入口。记得有一次,我在嬉戏中度过了一天的一部分时光,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床边窗台上有一本《圣经》,我打开看了起来。我看到这么一句:“我们在羞愧中躺下,内心的混乱困扰着我们。”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情况,因此立即产生了没有料到的很深的自责,我因此而受到影响,睡觉的时候感到了良心的懊悔,结果又很快摆脱了。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填满了娱乐和嬉戏,同时,令人愉快的虚荣景象进入我的想象,直到18岁那年,我感觉到上帝的审判在我的灵魂中如同一团烈火,看着我过去的生活,未来的景象让人感动。我经常感到悲伤,渴望从这些虚荣中解脱出来。可后来,我的心又产生了对于他们的强烈的愿望,在我的心中产生了令人难受的冲突。有时候,我会去干愚蠢的事情,然后悲哀和混乱又牢牢地抓住了我。有一阵子,我下定决心放弃一切的虚荣,但我内心里仍然有秘密的处所,隐藏着更多的愚蠢欲望,我又没有谦卑到足以找到真正的内心安宁的程度。因此,有几个月的时间内,我有很大的麻烦和不安,我内心里仍然有不驯从的意愿,使我一切的努力付之东流,直到很久以后,由于神持续不断的恩宠,我才在精神上最终向最高的神低下了头。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我读一位虔敬的作者写的书,之后,我一个人外出行走,结果卑贱地向上帝祈祷,希望得到神的帮助,使我脱离虚荣,脱离折磨着我的虚荣……这样,因为内心谦卑了,他就帮助了我,因我学会了扛起十字架,因此感觉到在主面前的新生:但是,我没有把握住那让我获胜的力量,结果又一次失去了立场,这样的感觉让我痛苦万分。我寻找荒无人烟的孤僻之所,含着眼泪向上帝忏悔了自己的罪恶,并谦卑地乞求主的帮助。我可以带着敬畏说,他在我出麻烦的时候站在我身边,在那些羞愧的日子里,他打开了我的耳朵,使我听到了自律的声音。

    我现在必须认真地回顾我被吸引到纯净真理之下的方法,下面就是我所掌握到的:如果我真想生活在上帝忠诚的仆人们生活的地方,那就不能再跟以前那些人待在一起了,不能自己按自己的意愿去找他们,所有的渴望都必须受到神圣自律的约束。在悲伤和自贬的日子里,这些指令铭刻在我心里,我感觉到基督的力量战胜了我所有自私的欲望,这样,我就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稳定感。我当时年轻,也相信单身生活最适合于我,因此我就得到了力量,可以远离那些人,因他们过去一直都是我面前的陷阱。

    我按时去教堂,星期天的下午主要用于读经和其它优秀的著作,早早就在心里得出了结论:真正的宗教由内心生活构成,人在内心里热爱和敬仰造物主上帝,也学会了行使真正的正义和善行,不仅仅针对所有的人类,而且还针对所有的动物。因为心里受到感动,把热爱看不见和无所不知的上帝当作内心的原则,通过这同一个原则,心会感动到热爱神在这个可见世界的一切表现。因为上帝的呼吸,生命之火在所有的动物和有知觉的生灵身上燃烧起来,说我们把上帝当作一个看不见的神而热爱,同时又对因为上帝的生命或因从上帝那里得到的生命而感动的最低贱的动物施以暴行,那本身就是个矛盾。

    我在不同的看法当中并不坚持狭隘的看法,但是,我相信真诚正义的人们,不管在哪个社会里,只要他们真正热爱上帝,就一定会为上帝所接纳。

    因我生活在十字架下,并简单地沿着真理的道路前进,我的思想一天天得到了启蒙;我以前的熟人可以随便怎么看我,因我发现过自己的生活,把一切东西深藏在内心是最为安全的。虽然我有时暗自思考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但我发现没有语言能够表达它,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更清楚地把这种变化传达给别人听。我看着上帝在这个可见的造物世界里全部的杰作,一种敬畏便充斥了我的心:我的心充满柔情,有悔悟之意,对于万物生灵的博爱不断增强。这样的话,但凡走过同样道路的人都会明白。

    有些真正美的东西从表面都可以看到,它们处在真正的谦恭之中。有些声音中可以听出真正和谐的气息,那是神圣之爱会说出来的。还有一些人的性情与行为的平衡秩序会在表面看出来,它们的激情受到完全的控制,可是,所以这些都不能全面地显示从来都没有体验到的内心生活,这样的白石和新名仅只为那些拥有它的人所知晓……

    ——

    人的四个年龄段

    W.B.叶芝

    叶芝是爱尔兰伟大的象征主义诗人(1865—1939)。

    他发动与肉体的一场战斗,

    肉体赢了,它昂首行进。

    接着他跟自己的心斗争,

    天真与宁静也走开了。

    再后他跟思想作斗争,

    他骄傲的心已经扔在身后。

    现在他与上帝的战争开始了,

    因夜半突来的中风,上帝必赢。

    ——

    成功随想

    威廉·詹姆斯《不同的宗教体验》

    在《不同的宗教体验》一文中,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斯(1842—19100)说,一个人如果把自我感觉建立在成功与成就感上,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一定会感到失望。为了说明这个意思,詹姆斯引述了马丁·路德和歌德回首往事的例子。

    首先,人在此生的成功体验是非常不可靠的一种感觉,像这样的一些事情怎么可能提供稳固的支点呢?链条有最薄弱的一环,整根链条不可能比这一环更坚固,而人生说到底就如同一根链条。人有最健康和最发达的时候,但有多少疾病、危险和灾难混杂其间啊!老诗人说得好,从每一座快乐之泉的最底层,总会出其不意地冒出某种苦涩的东西:一阵恶心,全无喜悦可言的跌落,一阵阴郁的感觉,如同丧钟敲响的一些烂事,这些感觉兴许片刻即逝,但是,它们往往带来一种来自更深层的感觉,而且经常有惊人的说服力。人生的快乐在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会停止,正如铁锤落在钢琴上,琴弦就不再发声一样。

    当然,音乐可重新开始,反复不断地终止又开始,间歇性地终止和开始。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头脑健全的意识就会留下无法医治的不稳定感。它成了破裂的钟,它只能靠忍耐和事故才能得到呼吸。

    哪怕我们假定有一个人具备极强的健全意识,从来不会亲身体验到上述那些让人冷静下来的时刻,但是,如果他是一个会思想的人,他就必须拿自己的命运跟别人的命运进行比较,并据此做出一个总结和分类。这么做的时候,他必须明白他的逃避只是一次幸运的机会,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极可能罹落完全不同的一种命运。然后就是那种的确是空虚的安全感!如果一个人能够说的最好的一句话是:“谢天谢地,我这次又侥幸逃脱了!”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呢?这种幸福难道不是脆弱的虚构?你在其中感觉到的欢乐难道不是极其粗俗的,跟恶棍得逞后的窃笑有何两样?但愿那一切的确只有成功,哪怕是以这些为条件!但是,我们拿最幸福的人,拿全世界都嫉妒的一个人来打比,这样的人十有八九在内心里还是只有失败的体验。要么是他的理想就他的成功而言远远高于已经获得的成就,要么是他还有一些秘密的理想,是全世界人一点也不了解的,只有他内心里明白自己所要的。

    如果像歌德这样所向披靡的乐观主义者也只能以下面这种方式表达自己,那不太成功的人能够如何表达自己呢?

    歌德于1824年写道:“关于我一生走过的道路,我什么也不会说。但在最底层,除开痛苦与负担之外,并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存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在我所度过的75年当中,我并没有过上四个星期以上的真正的幸福生活。那是一块石头永无止歇的滚动,它必须反复不断地举上去,永远没有止境。”

    在孤立无助的人当中,有谁比路德更成功呢?可是,当他年老以后,回首往事时,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是绝对的失败。

    “我完全厌倦生活。我祈求上帝前来这里带走我。除开一切之外,让他带着最后的审判来到我这里:我会伸长脖子,雷电会闪将出来,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安息。”当时,他手中还拿着一串白色的玛瑙项链,他补充说:“啊上帝,请速速前来吧,不要延迟。我会乐于今天吞下这条项链,明天就接受最后的审判。”有一天,路德跟一位贵妇选举人吃饭,她对他说:“医生啊,但愿你能多活40年,我愿为此放弃自己上天堂的机会。”

    失败!然后还是失败。世界在每一个关头都会踩上我们一脚。我们在这个世界留下滔天大错,留下不良行迹,留下我们失去的机会,所有的回忆录都是讲自己没有实现的天职。他们没有不尽力强调的,从而让我们辨别不清!没有哪一种轻微的惩罚,没有哪一种道歉或正式的赎罪能够满足这世界的需求,但是,仔细一看,每一磅肉都沾满了它的血。人类所知的最轻的苦痛与伴随这些结果的有害的羞愧联系在一起。

    而这些就是最重要的人类体验。如影随形,持续不断地一个过程明显就是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罗伯特·路易·史迪文森写道:“人类的命运当中的确有一个要素,那是盲目本身不能够加以评说的:不管我们还想做别的什么事情,我们都没有打算取得成功,失败是已经分配好的结果。”我们的天性就是这样植根于失败之中的,毫不奇怪,神学家们认为这是最基本的因素,他们认为,只有通过由此带来的个人的羞愧体验,人生更深层的意义才能够为人所体验。

    但这只是世界病的第一个阶段。让人类的敏感程度更高一些,让他在悲痛极限上走得更远一点,成功时刻本身在发生的时候展现出来的良好品质就会败坏,会受损。所有天然的物品会消失。财富会长翅膀,名声是一次呼吸,爱是一场欺骗,青春和健康以及快乐会消亡。这些东西最后的结局总是尘土与失望,它们能够成为我们的灵魂所要求的真正的东西吗?在一切的背后是万物皆亡的巨大幽灵,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人在太阳底下辛劳一生所得的益处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亲手写就的所有著作,你看吧,一切都是虚荣和精神烦恼。人子所遇到的,百兽亦可遇到,此之死,彼亦亡;一切皆为尘土,一切归入尘土……死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再也得不到任何一种回报了;因为他们的回忆已经消亡。还有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现在都没有了,他们在太阳底下所做一切的任何一个小小的部分都不会留给他们……说得不错,光是甜蜜的,太阳底下看去,它的确是悦目之物,但是,如果一个人活过许多年,如果一个人的确喜欢这一切的东西;那就让他回忆黑暗的日子吧,因为黑暗中的日子将会是无穷之多的。”

    简短地说,生命及其相反之物都是彼此纠缠在一起的。但如果生是好的,生的相反物就必定是坏的。但这两者是存在当中的同样不可缺少的事实,因此,所有自然的幸福会由此而受到矛盾的感染。坟墓的气息围绕着它。

    对于关注事物的这一状态,而且也受到这种思考所带来的沮丧情绪影响的一个人来说,这样的健康意识能够给人的惟一的解脱就是说:“全是胡说,快快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去吧!”或者说:“打起精神来,老家伙,不一会儿你就没事的,赶快忘了那些病态的想法。”但是,说正经话,这样一种没有毛的野兽所说的话能够当作严肃认真的回答吗?人可以在物质财富上的短暂拥有中感到满足,感到心情愉快,但如果在这样的满足感上附加一种宗教的价值,那不过是遗忘和肤浅的祭献。我们的毛病根子太深,决非这样的办法可以治疗的。我们会死,我们会生病,这样的事实就是使我们烦恼的东西,我们此刻在生活着,我们此刻过得还不错,但这样的事实与那种烦恼毫不相干。我们需要一种跟死亡没有关系的生,需要不受到疾病侵害的一种健康,需要一份不会消失的物品,但这样的物品事实上超越于自然的万物。

    要提出不同意见,一切取决于一个人的灵魂有多么敏感。“我的问题就在于,我太相信公众的幸福与利益,”我的一个朋友说,他就是这么一种想法,“因此,当公众的幸福与利益变化无常时,没有任何再能够安慰我的了。因为公众幸福与利益的消亡有可能发生,这样的可能性令我害怕,让我六神无主。”我们大多数人莫不如此:动物一样的激情和本能稍稍冷却下来,动物一样的强硬松软下来,让人烦恼的软弱和疼痛阈值会下降,因此就会把我们通常的快乐弹簧核心中的那条虫拖出来,进入光天化日之下,使我们全部变成郁闷的形而上学者。生命的骄傲和世界的光辉顿时委糜。说到底,这不过就是热火朝天的青年时代与鸡皮鹤发的老年光景之间永恒不息的争斗。老年人只有最后一句话:对于人生,不管开始的时候带着多么高的热情去看待,那种纯粹自然主义的眼光到最后一定会以悲痛结束。

    这样的悲痛位于每一种纯粹的实证主义、不可知论或自然主义哲学的中心。让每一位乐天的、有健康头脑的人尽情发挥他们奇怪的力量,让他们但过此时,忽略一切,忘记一切吧,但是,邪恶的背景依然在那里等着他们去思考,骷髅仍旧会在那个盛宴上咧嘴大笑。在个人的实际生活当中,我们知道对于当前的事实的全部的悲哀或欢喜取决于更遥远的哲学方案和希望,因为这两者是有紧密联系的。它的意义与框架给了它最主要的价值部分。我们不妨说它不会有任何结果,不管它的直接性多么叫人心悦诚服,它的光芒和镀金层最后都会消失。一个身体有危险疾病的老人也许会大笑,也许会痛饮一杯酒,开始和平常一样,但他现在明白自己的命运,因为医生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他所知道的情况让那种满足感从这所有的一切里面消失掉。他们是死亡的伴侣,而那条虫也就是他们的兄弟,他们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

    此刻的光辉总是从与它相伴随的种种可能性的背景当中借来的。让我们共有的经验包裹上永恒的道德秩序,让我们的痛苦具备不死的意义,让天堂对着大地微笑,让神祉随意到访,让信念和希望成为人类呼吸的大气,让人的日日夜夜在热情中度过,让它们激起人的期盼,让他们因遥远的价值而激动。反过来,把叫人凝固的寒冷和阴暗放在它们周围,加上纯粹的自然主义者和我们这个时代流行的进化科学都认为是最终可以看见的所有永恒意义的缺失,激动就会立即停止,甚至会变成焦急的颤抖。

    对于自然主义来说,人类因为掌握了最新的天文知识,有了关于宇宙的思考,因此就处在了这样一个位置,跟很多人都生活在结冰的湖上的情形类似,他们的四周围绕着高山,根本无法逃走,但他们又知道冰正在一点点熔化,知道不可避免的一天越来越近了,到时候,最后一层冰会消失,人类会可耻地淹死,这就是人类这种动物最后的结局。人们在上面溜冰溜得越是开心,白天的太阳越是温暖,越是光芒四射,晚间烧的营火越是赤红,悲痛感就越是尖锐,人们考虑整个情形的意义时必须要有这样尖锐的悲痛感。

    ——

    童年回忆

    威廉·华兹华斯

    儿童是成人的父亲;

    但愿未来的日子彼此相接,

    借助这天生的孝行。

    1.

    曾几何时,草地、树林、溪流,

    大地与一切平常所见之物,

    看去都披上了天启的光芒,

    跟梦一样充满美丽和清新。

    现在的一切跟往昔不同,

    无论朝何方看去,亦不论白天黑夜,

    往日所见的一切,现在全无踪迹。

    2.

    彩虹来了又去,

    玫瑰着实可爱,

    天空清澈无云时,

    月亮会左顾右盼,

    星光灿烂之夜,

    水面美不胜收。

    太阳出来光芒万丈。

    可无论走向何方,

    这地上我曾熟知的一切荣光,

    已经流逝不再。

    3.

    现在也有鸟儿在唱欢乐的歌,

    小羔羊来回蹦跳,

    如同应着小鼓的鼓点,

    一阵悲伤涌人我的心头,

    自然的响动令心痛顿时减缓,

    我又成了坚强的人:

    瀑布在陡崖上吹响它的号角,

    我的悲伤再不是感时悲情。

    我听到群山的回声此起彼伏,

    风从沉睡的田野朝我吹来,

    大地一片欢欣。

    陆地与海洋纵情欢乐,

    时在五月的中旬,

    百兽正是度假的时期。

    你这欢乐的孩子,

    在我周围喊叫吧,让我听到你的呼声,

    你,你这快乐的牧羊童!

    4.

    你们是有福的生灵,我听到你们彼此的喊叫,

    我看到上苍与你们同笑,欢度五十年节。

    我的心与你们一同庆贺,

    我的头上也戴上了花冠,

    你们彻底的欢乐,我感觉到,感觉到了。

    啊这刺激的日子!但愿我能阴沉;

    而大地却在装扮自己,

    这甜蜜的五月早晨,无论远近,

    孩子们在千山万壑里采摘新鲜花朵,

    太阳暖暖地照着,婴儿

    在他母亲的怀抱里欢跳:

    我听到,听到了,我欢喜地听到!

    可是,有一棵树,众多树木中的一棵,

    还有我看过的惟一的田野,

    它们都在讲已经远去的同一个故事:

    我脚下的三色紫罗兰

    它也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幻影般的微光逃到哪里去了?

    它现在何处,那一份光荣与梦想?

    5.

    我们的出生只不过一场睡眠,一次遗忘:

    跟我们同生的灵魂,我们生命的星星,

    它已经在别处找到了安息之地,

    它原本来自遥远的他乡:

    并非完全遗忘,

    亦非那么真切,

    我们来自上帝拖动的光荣之云,

    那里才是我们的故乡:

    天空围绕着我们的婴儿期!

    牢房的阴影开始围拢,

    在不断生长的孩子头上,

    但他看到的是光芒,不管光芒来自何处,

    他都带着欢乐端详。

    青年日日远离东方,

    他须要远行,仍旧是自然的牧师,

    他看到美不胜收的景色,

    一路小心前进。

    他终于看到光线渐暗,

    消褪成为平常的日光。

    6.

    大地遍呈大地固有的欢乐,

    她的渴望也是她天生的,

    居家的乳母尽力而为,

    怀着母亲一样高尚的心思,

    她教会那同处一室的男儿,

    就是她自己的养子,

    忘记曾经熟知的光荣,和

    他所从来的皇室。

    7.

    看那孩子在他新生般的福中,

    如同可爱的六岁的小矮人!

    瞧他睡在亲手摆弄的物品之间,

    竟因他母亲不停的亲吻而烦躁,

    还有他父亲从高处投下的目光!

    看啊,在他的脚下,一些小小的规划或航向,

    是一些片断,他梦中的人类生活,

    他用刚刚学来的本事亲手画就。

    是婚礼,或是一个节日,

    是哀悼,或是一次葬礼。

    此刻他心里想着的,

    也就是他要歌唱的一切:

    到时他要用自己的舌头

    谈论事务、恋爱或争吵

    小小的演员欺骗另一个角色。

    他用不同的人时时填充“喧闹的舞台”,

    哪怕到了快要中风年纪的老人。

    那是生命在她的化妆品里带来的一切。

    就如同他全部的才能,

    就在于这无穷尽的模仿。

    8.

    你,你外表的相像

    掩盖了灵魂的博大,

    你是最伟大的哲学家,

    保存了你的遗产,

    你是盲者中的眼睛,听不到也不说话,

    却看透了最深的永恒,

    你的内心回旋着永恒的话题——

    伟大的先知!神圣的先哲!

    那些真相就在你们手中,

    而我们辛劳一生却无法找寻,

    在迷失的黑暗里,在死亡的坟墓中。

    你的永生在沉思,如同白昼,主人对奴隶,

    它的存在不容忽视。

    你,可爱的小孩,身怀来自上苍的自由力量,

    荣耀在你生存的高处闪光。

    但你为何花费如许的苦力,唤起过去的岁月,

    让不可避免的束缚,与你的福祉盲目争斗?

    你的灵魂不久亦会背上人间的重负,

    沉如严霜,深如人生!

    ——

    死不足惧

    摘自狄赛德留斯·伊拉斯默斯《一个基督教王子的教育》

    狄赛德留斯·伊拉斯默斯(1466—1530)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道主义者,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广博而有深度,从神学到教育、从政治才能到幽默无所不通。

    国师应该首先保证自己的学生热爱和尊重美德,视其为所有品行中最高尚的一种,是最适合一个君王的。他应该鄙视和厌恶道德上的奸恶,视其为所有事物当中最恶劣和最可怕的。不然,年轻的君王会习惯于视财富为不可缺少的必需品,视为可以不计对错而获取之物,他应该明白,财富并非一般人所称的那般可贵和值得仰慕。真正的荣誉就是遵从美德和正确的行动,必须出自自我意志。人受财富影响越是少,越容易获取崇高的声名。普通人追求的低俗的快乐必须远离君王,尤其是信基督教的君王,这样低俗的追求是任何人都不适合去获取的。还有另外一种快乐,这种快乐真实而确切,可以在一辈子享受到。告诉君王说,高贵、雕像、蜡制面具、族谱、传令官的夸耀,这些都是普通大众愚蠢地闻而生骄的东西,除非得到有价值的业绩的支持,否则都是一些空洞的用词。君王的地位、他的伟大之处、他的高贵,不能在命运胡乱的展示中开发和保存,而是要通过智慧、共同责任以及良好的行为来实现。

    死不足惧,别人死的时候也不可哭泣,除非那是一场暴死。最幸福的人不是活得最长的人,而是活得充实的人。人的寿命不应该用年来计算,而应该用我们创下的良好业绩予以衡量。生命的长度对人的幸福没有什么重要意义。重要的是我们过得好不好。当然,美德自有美德的回报。一个好的君王有责任考虑其臣民的福祉,需要的时候哪怕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生命的君王并不会真的死掉。普通人珍视而所当作悦心的东西,或认为最好而收藏起来的东西,或作为有用之物接纳的东西,都必须由一个标准来衡量,那就是价值。另外一方面,普通人不喜欢的东西,觉得太低俗而讨厌的东西,因觉得有害而回避的东西,除非确实为不名誉之事物,否则不可轻易回避。

    ——

    人的真髓

    摘自《薄伽梵歌》

    克利须那神:

    人称菩提树为生命之树,

    枝叶朝下,树根向上,

    它是神圣的树。是啊!

    树叶青青,枝叶招展,尽是真理的微声!

    知菩提树者,知圣人的学问。

    它的枝叶伸向天空,沉入大地,

    如同人的行为延生于各自的资质:

    它的银色喷发又绽放,

    树干迎接阳光与空气之吻,

    吐出青绿与急切的新蕊,

    如同人的生命因求爱的美好引诱而加快萌生:

    婆娑的根须抚动树下的土壤,使其固定原处,

    如同人世的诸般形迹自有根由,

    越来越紧的束缚将它们缠得紧紧。

    如果你果真明白大树的教诲,

    知其树形的说教,知其枝叶的走向;然后

    知一切结果,还有树的病痛,

    你会打磨超然的锐利快斧,

    斩断依附其上的弯枝杂根,

    修剪这知性一生命之树,好腾出空地,

    供新枝伸往更快乐的天空。

    凡到了那边的,将再无生死之虞,

    不消亡,不堕落,我是指向他而去,

    那为父和第一的人,是他制造了

    古老创生的神话;因奔他而去的,

    乃脱离生死者,挣断梦想者,

    乃摆脱与肉身的束缚者。

    崇拜他吧,永远是他,那最高位者——

    不再靠清风的沐浴而生长,

    那沉睡的树木搅动夏日的愉快,

    亦不管暴风雨的吹打撕扯着它们的枝干:

    它们要伸向上面那个世界的永恒!

    另一颗太阳在那里闪耀!另一个月亮!

    另一种光——没有黑暗,没有黎明,没有正午——

    但凡目睹者不再回返,

    他们得到了我的安宁,那是生命最高的宠恩!

    在这个浅白直露的生命构成的世界里,

    从我这里出走的不死的真髓披具了外形,

    它即从生存无所不有的仓库里自取,

    拿走了感觉与智慧。主宰一切的灵魂

    由此进入肉身,或从肉身脱开,

    收集了这一切,就如同风收集起香气,

    在花圃之上吹动。耳与眼,

    还有触感与口感,及嗅觉,它拿走了这些——

    是啊,还有带知觉的思想;让自己跟

    感觉一事物联系在一起。

    尚未开启智识者,

    来去匆匆却未感知真髓,

    他可从混合如此资质的外形里得乐,

    且仍然未尝真髓的滋味。但有眼能看者,

    看得明明白白。圣洁的灵魂看到真髓,

    只要他们努力去看。他们得了启迪,

    因此看到自身的真髓所在。但愚顽之人

    没有经圣心的点化,

    纵使努力也看不到,他们的心火没有点燃,

    他们没有受到教化的培训!

    还须知道,恒星集积的荣耀从我这里

    开始闪光,它会照亮全部世界:

    月亮从我这里汲取银辉,火从这里抽取

    奔放的可爱脾性。

    我穿透泥土,让它们的活力具备外形;

    我滑入植物——

    根、叶和花朵,好让林地得青绿

    和源源不断的树液。我有维持生命的热量,

    我在欢乐和会呼吸的框架里发光,然后离开,

    用内在和外在的呼吸,以所有的营养物喂养

    那大树的枝体。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

    生存有两重意义:其一是分开的;

    其二是尚未分开的。所有活着的事物,

    都是“分开的。”那远远坐着的,

    都是“未曾分开的。”

    他却更高,

    最高者,掌握着一切,他的名字就是主,

    是永恒,是主宰一切者,是第一!他注满世界的一切,

    保持住它们。因此我栖息于分开事物与未分事物之间

    被人称为圣者的学问,是生命的最高处,

    是人类的真髓。

    因此,知我者,

    心智未曾蒙受云遮,即知道一切,亲爱的君王!

    用他全部的灵魂永远崇拜我。

    这就是神圣和秘藏的秘密,

    现在告知与你!谁能懂得这个道理,

    他即有智慧!他已脱离苦差,得永久的福分!

    ——

    两条路

    摘自圣奥古斯丁《上帝之城》

    并非人人都崇尚古典的智慧理想。基督教诞生之后,出现了关于人的最重大职责的新思想。虔诚与谦卑变得比关心世俗成功与智慧重要得多了。古典的男子气概理想使人的公民道德从属于和谐层次的思想生活,但是,在《上帝之城》中,圣奥古斯丁坚持认为,人们必须在两种彼此不可协调的生活方式当中进行选择——肉身之城与精神之城。他说,献身于世俗理想的生活是虚空的,讲求英勇行为的,傲慢的,也是无止境的。而献身于上帝的生活却是克制的,适度的,宁静的,可使人与自身保持一致。信仰成为男子气概的模式。当斯多葛派比当享乐主义者好得多,但两个思想学派都有错误,因为它们都认为智慧与幸福可以仅仅通过人的努力而无须对上帝的信仰而获得。

    在无法以任何方法证实人永久生活在战争的恐怖,永久跋涉于血水之中时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时,以帝国的庞大和广阔而自豪是不是合理与聪明的?这样的血水是从他的同胞还是从敌人身上流出来的,这一点很重要吗?那仍然是人类的血,人类永久为恐惧的可怕鬼怪所纠缠,也受到杀人激情的驱使。在这些场合产生的幸福属于玻璃一样的东西,是一种仅仅能够闪出其脆性的东西。人们永远也无法排遣它突然间会破成万千碎片的担心。

    为了把这个事情说得很清楚,我们不能够因空洞的文字轰炸而陶醉,不能够允许自己的判断力被空谈民族、王国和外省的豪言壮语所蒙蔽。我们来想象这样两个人——因为每个人都跟一个词汇里面的字母一样成为一个城邦或一个王国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管这样的城邦或王国有多大。在这两个人当中,我们来假定其中一个是贫穷者,或在适度的环境中是一个过得稍好一些的人;而另一个是极富有的人。但是,我们这位富有者因担心而烦躁,每天心事重重,满心贪婪,从来没有安全感,总是不安定,因与敌人不停争吵而喘不过气来。他在无法计量的财富里增添了这种种的烦恼,还为自己堆起了山一样高的种种操心之事。勉强度日的人以少量的祖传之物过生活,很是知足,他为自己的亲人所爱戴,跟亲朋好友和睦相处,安心往来,信教,做虔诚之人,性情温厚,身体健康,自我约束,道德清廉,与自己的良心相安无事。

    我不知道有没有哪个人竟然糊涂到难以在这两种生活中作一选择的。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是真实的道理,对两个家庭,对两个民族,对两个王国也是真实的,这个比喻有两层意思。如果我们小心应用这个比喻,并相应纠正我们的判断,那就不难看出哪一方是愚蠢,哪一方是真正的幸福。

    因此,如果我们敬仰真正的上帝,如果他得到了真正的牺牲和正直生活的崇敬,那么,一个好的民族将其帝国扩张至海外,统治很长的时间也没有关系,甚至有益。之所以益处颇多,与其说是对于他们自身,倒不如说对属国有益。惧怕上帝,为人正直,还有上帝的慷慨赠予,这些足以为统治者提供真正的快乐,因为这会使他们过好此生,而且因此而得永生。因此在这个地球上,由良好的人来统治是一种天赐福分,不是对他们自身,而是对全人类而言。但是,恶人的统治会对其自身带来灾难,因为他们做恶时轻松自如,因此而毁掉他们自己的灵魂。

    至于属国,只有他们自己的罪恶才能伤害自身。因为,不管恶毒的主人对好人施加什么样的伤害,那都不是对于恶行的惩罚,而是对他们自己德行的考验。因此,一个好人,哪怕是奴隶,也是自由的;但是,一个恶毒的人,哪怕他是国王,也是一个奴隶。因为他服务的不是一个人,而糟糕的是他服务于很多主人,就如同他有多少恶德一样。所以,《圣经》中的一段话就是特指这种恶行的:“为人所征服者,亦必为其所奴役。”

    在没有公正的情况下,如果不是有组织的抢劫,哪还有什么主权可言?小小的王国不是一帮劫匪又是什么呢?他们也是一群人,都在一个统治者的领导下,都因为同一条协议而束缚在一起,根据既定的原则瓜分战利品。哪怕一个邪恶的世界也慢慢会承认,人仅仅应该根据其德行得到尊重,哪怕人类的荣誉也不会有太大的价值。它是一股烟,没有什么重量。圣贤的回报之道完全不同。他们这些人在这个地球上的时候,会因为上帝之城而受人谴责,因为上帝之城受到如此深爱这个世界的人所嫉恨。那个城是永恒的。在那里,没有哪个人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死去而降生。在那里,会有真实和完美的幸福,它不是一个女神,而是上帝所赐之物——我们在人世的朝拜中只能对着这样美的赠予而叹息,哪怕我们因为信仰而得到这种所赐之物的保证。在上帝之城,太阳不会“在生者和死者的头上升起”,因为公正的太阳只珍视好人。在那里,真理是所有人珍视的财产,没有任何人因为要填满国家的钱箱而去压榨穷人。

    考虑到人世短暂,对于一个末日迟早会到来的人来说,只要他不是被迫违背上帝的意旨或他自己的良知,他应该服从于什么样的政府果真那么重要吗?

    有的哲学家把人的美德看作人类最高的善,这样就使另外一些人因为自己而羞愧,因为他们也把美德看作是至高无上的,但他们又让自己屈服于物质的享受,把快乐当作一个目的,而把美德仅仅看作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他们把快乐描述成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出身高贵的女皇,四周有美德之人侍候左右,随时观察她的每一次点头,随时准备执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因此,她吩咐“审慎”去小心检查“快乐”究竟在哪些方面可以说是最高和最安全的。她命令正义去攫取无论哪些服务,以得到获取肉体快乐和避免错误所必需的友谊,以防快乐受到触犯法律的威胁。她命令“耐心”随时记住她的情妇“快乐”,这样,以前经历过的快乐的记忆就可以转移当前痛苦的折磨。她命令“节制”仅仅只摄取足够多的食物和其他令人愉快的东西,以防健康会受到过量摄取的损害,或者“快乐”(对伊壁鸠鲁主义者而言,快乐主要是指肉体健康)会受到严重的妨碍。

    因此,尽管美德有自己的尊严和荣耀,但全都用于实现快乐的目的,就跟一个专横而又短命的情妇的仆人一样。斯多葛主义者说,没有哪一幅图景比这更丑陋,更可耻,更让好人难以注目,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我们想象美德仅用于服务人类荣耀之事的时候,这个图景也不会格外漂亮到哪里去。如果“荣耀”并非完全意义上的一位可爱女士,那她就有某种虚荣和愚蠢的气氛在自己的周围。当然,充当她的仆人不会成为确实可靠和有份量的美德,因此,除开服务于人,满足人的虚荣心而外,“审慎”不应该有所准备,“公正”不应该分享任何东西。这幅图景固然丑陋,它却适合这些自负和表面上的哲学家,他们披着令人恶心的荣耀的外衣,对别人想什么毫不在意。假如他们还有什么德行可言的话,那也不会比追求荣耀的一个奴隶多多少。

    ——

    洞中的神话

    摘自柏拉图《共和国》

    这也许是最形象和最有影响力的一个比喻,说明人的灵魂如何从激情和偏见的黑暗升华到智慧的阳光中:苏格拉底教导年轻的格罗肯,要追求心灵的持久快乐而不要专横的空洞享受。

    “现在,”我说,“我来打个比喻,说明我们的天性得到或没有得到启蒙。你看!人类生活在地下的一处巢穴里,只有一个开口对着光线,一个开口通到底;他们打小就生活在这里,他们的腿和脖子都用链条拴着,因此不能够移动,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因为链条使他们的头无法转动。他们的头上和身后都有火光在远处照着,但在火与囚禁者之间,隔着一条抬升起来的道路。如果你抬头看,就会看到沿路修有一条较低的墙,就跟玩牵线木偶的人一样面前隔着一道屏障,他们隔着这道屏障玩木偶。”

    “我明白了。”

    我说:“你能看见有人拿着用木头、石块和各种材料制成的各色各式的容器和雕像以及动物的形状从墙边经过,并投射在墙上吗?其中一些在谈话,另外一些默不出声。”

    “您让我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形象,而且他们也都是奇怪的囚禁者。”

    “跟我们本身一样,”我回答说,“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影子,或者说是彼此的影子,那是火光投射在山洞对面墙上的吧?”

    “是啊,”他说,“如果他们从来都不转过头来,除了影子之外他们还能看见什么呢?”

    “在以同样的方法移动的物体当中,他们只会看到阴影,不是吗?”

    “是啊。”他说。

    “如果他们能彼此对话,他们难道不会假定自己所称呼的东西就是实际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事物吗?”

    “确实如此。”

    “又假定囚室里面有回音可以从对面传过来,当其中一个人经过,并说出他们从经过的阴影那边听到的声音时,他们难道不会肯定地想象一切情景吗?”

    “没有问题。”他回答说。

    “在他们看来,”我说,“真理就是那些形象的阴影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

    “的确如此。”

    “我们重新来看看,假如那些囚禁者被释放,而且解除了他们的错误,会自然而然地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吧。首先,当其中一个被解放出来,禁不住突然站起身来并转过脖子,然后开始行走,并朝光线看去,他感受到极大的痛苦,明亮的光线会让他难受,他会看不到在以前的状态里曾见过其影子的现实。我们再想一想,有人告诉他说,他以前看到的东西都只是错觉,当他更靠近现实,当他的眼睛看到更为现实的存在时,他会拥有更清晰的视野,此时,他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呢?你不妨进一步设想,告诉他现实的那个人经过一些物体的时候要他说出那些东西的名字,他难道不会因此而困惑吗?他难道不会想象他以前看到的那些阴影比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物体更真实吗?”

    “真实得多。”

    “如果他被迫直面光线,他的眼睛难道不会疼痛起来,难道不会使他转过身去,为寻求安慰而去找他能看到的视野中的物体,也就是他想象是比眼前的存在物更真实的那些物体。”

    “是啊。”他说。

    “再假定,他勉强被人拖上陡坡,向上爬去,一直带到阳光底下去,他难道不会感到疼痛,感到刺激吗?当他接近光线的时候,他会因此而目眩,他会看不到现在称之为现实的任何东西。”

    “一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说。

    “他需要慢慢适应地上世界的视界。一开始,他会看到影子,影子对他最清晰,其次是水中的人和其他物体的反射,再之后是物体本身。然后他会看着月亮、恒星和闪烁的天空发出的光辉,他会发现晚间看天空和恒星比白天看着更清楚,不是吗?”

    “的确。”

    “最后,他会看到太阳,还有他自己,但不是在水中的倒影,而是站在原地的他本人,不是别的任何人。他会思考他自己这么一个人。”

    我说,“亲爱的格罗肯,这整个比喻你不妨跟上次的那个辩论结合起来。囚室就是视力的世界,火光就是太阳,如果你把向上的旅行按我卑微的信仰比作灵魂向智慧世界的上升,那你就一定不会误解我的意思了。因为你提出了要求,我就把这个信仰表达出来了,是对是错只有上帝才知道。但是,不管对错,我的看法是说,在知识的世界里,善的想法是最后出现的,也只有经过努力之后才看得出来,而且,当为人看见以后,也会被理解为所有美好和适当事务中的万有创造者,是光的母体,是这个可见的世界上光的主宰者,也是知识王国理智和真理的直接来源,在公众和私人生活中都能以理性行动的人,他们的眼睛紧盯着的就是这一股力量。”

    “我赞成,”他说,“就我的理解能力所及。”

    ——

    列文思考人生意义

    摘自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有战争时代的英雄,也有和平时代默默无闻的英雄,也许后者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本段选自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1876)中动人的一幕。列文因深爱的兄弟之死而突然想到作为一个男子的人生意义。他的结论是,他年轻时代了解的哲学和神学除开虚荣和自负以外一钱不值。反过来,他意识到,只有每天当丈夫和父亲的职责才让自己的生活有了意义。那是他对妻子和孩子,对更多家庭成员和为他工作的那些人的职责。

    从看到临死的兄弟那一刻起,列文第一次按照自己新的信念看待生死问题。他称这些信念是新的信念,是因为从20岁到36岁这段期间,他用这些信念不知不觉地替代了儿童的想法。从那一刻起,他感到了震惊,不是对于死的害怕,而是对于生的思考。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刻是如何来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临,更不知道有什么含义在里面。有机物的分解,物质的不灭,能量守恒定律,进化,这些词都替代了以前的想法。这些词及它们所代表的概念满足了他的精神需求,但是,这些词并不能给他生活,他突然间开始感觉自己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把自己的皮毛拿出去,目的只是换些薄纱衣服回来,但等第一层冻霜来临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差不多跟裸体一样,因此一定会死得很痛苦。

    列文继续跟以前一样生活,但经常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饱受折磨。他有一个模糊的感觉,认为自己所称的信念不仅仅是无知,而且它实际上还挡在获取所需知识的路上。

    结婚的初年,新的快乐和职责完全淹没了这些想法,但后来,妻子分娩了,他一个人生活在莫斯科,没有任何东西来打扰他,这个问题就再一次来到了他的脑海,越来越频繁,非有一个答案不可。

    这个问题是这么提出来的:“如果在生存的事情上我不接受基督教的解释,那应该去哪里找到别的解释呢?”他搜遍了自己所有的科学方面的角落,但根本找不到能够解答这些问题的知识。他处在这样一个位置上,需要食物却去了玩具店,或者去了武器店。

    他现在不知不觉间就想在书里找到答案,从人们的谈话中寻找智慧的点子,从跟每一个人的接触当中获取灵感,他希望能够找到能吸引他的东西。

    最让他惊讶和困惑的东西是,他那个圈子中的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样拿科学替代了宗教,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体验到哪怕一点点道德上的痛苦,并为此感到心满意足,满心欢喜。他们是不是诚心的,或者说科学是否在这些令人烦恼的问题上提供了更清楚的答案?他开始研究这些人,研究一些书,说不定这样可以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

    他发现,接受以前在大学的朋友们的思想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们认为宗教的时代已经过去,再也不存在什么宗教了。他最熟悉的人都是信教者——老王子勒沃弗,他很喜欢这个人,塞奇伊·伊万诺维奇,他相信,包括他妻子在内的所有妇女,他最尊敬的全体俄国人当中十有八九都是信教者,他从小就这么看。

    另一件奇事是,在他看很多书的时候,慢慢相信与他分享世界观的唯物主义者对这类问题都不太关心。他们不解释这些问题,反倒将问题放在一边,转而研究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的问题,比如有机物的进化,对于灵魂的机械解释等等。

    另外,在他妻子生病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件。他是一个不信教的人,但那时也竟大肆祈祷起来,一付诚信的样子。但危险刚一过去,他就再也无法让这段精神体验在他生活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位置了。

    他不能够承认自己当时掌握了真相而现在又错了,因为他开始镇定地思考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破成了碎片。他也不能够承认自己当时错了,因为他对那段经验看得太重,如果他假定那是一种软弱,那他就是在作践那个宝贵的时刻。他跟自己完全无法达成一致了,因此约束住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以便能够让自己得到恢复。

    有一些日子,这些想法折磨他的程度超过另外一些日子,但是,它们从来都没有让他完整过一刻。他读得越是多,想得越是多,越是感觉离自己正在追求的目标更远。

    他确信自己无法从唯物主义者那里找到答案,因此而转向柏拉图、斯宾诺莎、康德、谢林、黑格尔、叔本华——所有这些哲学家都不是用唯物主义方法来解释人生的。

    这些人的思想让他觉得很有成果,尤其是作为对唯物主义说教的反拨时,但是,当他思考那个重大问题的答案时,却发现同样的事情反复出现。根据用来模糊像精神、意志、自由、物质等的词汇的定义,并有意让自己困在文字之狱中,看来他能够理解什么事情了,但是,他只需要忘记那条人工的思想之链,并回返到让他得到满足的事情中去的时候,整个大厦便会垮掉,如同纸板做的房子一样四分五裂。

    有一天,他看叔本华的书,用“爱”这个字眼替代了“意志,”结果这种哲学在短期内让他得到了安慰,可是,如果予以解剖,并带到现实生活中去,这也会跟别的思想一样倒塌。

    他的兄弟建议他读霍尼亚可夫的神学著作,这部著作的第二卷尽管辩术甚高,透露出聪明才智,而且文风流畅,因而使他不甚喜欢,但还是因为里面的基督教说教留给他深刻的印象。他对这个想法感到震惊:神性的真理不仅仅为一个人所掌握,而是给全人类的,它就体现在基督教当中。他很喜欢这么个想法,因为在现存的、尚且有生命的教会当中,这是相当容易接受的一种,教会接纳人类所有的信条,并以上帝作为人类的首领,远不似从一个遥不可及和神秘难解的上帝开始那么困难。

    后来,他读一位天主教徒写的教会史,后来又读一位希腊东正教作家写的另一部教会史,结果发现两个教会虽然本质上都没有错,却是在那里彼此抵触,因此他对霍尼亚可夫的说教也大失所望。他的这个结构也跟别的一样倒塌成碎片,正如哲学说教一样的。

    春天是列文最难过的一段时期,他体验到最可怕的一些时刻。

    “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生活是不可能过下去的。而我不能够了解它,因此我无法活下去,”这是他对自己所说的话。

    “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中,在物质的无穷尽中,一个有机泡自我分裂,然后彼此紧抱一阵子,最后爆破。那个泡泡就是我。”

    这是令人痛苦的非真相,但它是人类思想数百年来朝那个方向努力的结果。

    人类全部的探索,人类各种各样的学科,全都是靠这最后的信仰来滋养的。这是统治一切的信念,列文以前不自觉地接受了这个观念,从其他所有解释当中选取了这一个,因为它看上去最为清晰。

    但这只是一个非真相,是对某种邪恶力量的残酷嘲讽,一种不可能接受的嘲讽。

    有必要使自己脱离这种力量的束缚,每一个人都将自我解放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做到,那就是死亡。

    列文虽然身体健康,婚姻生活也很快乐,但有好多次差不多到了自杀的边缘,他只好将绳子藏起来,以防自己上吊,他也不敢带枪出门,以防自己一枪了结了自己。

    但是,他既没有这么做,也没有那么做,他继续生活着。

    列文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他为此感到困惑,找不到答案,因此而绝望,但等他不再操心这些事情的时候,反而倒像明白自己在哪里,因此相应而动。后来,他的生活找到了比以前更确定的目标。

    六月初他回到乡下,又像往日一样忙于原来操心的一些事情。农场,他与佃户的关系和邻近士绅的交往,他家中的事务,他兄弟和姐妹的事务,他与妻子及与妻子的亲戚的关系,他对孩子的操心,还有养蜂的事。春季以来,他一直对养蜂很是入迷,当然还有数百种其他的事务,这些事情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些事情让他产生了兴趣,不是因为他用某种普遍的原则来解释了一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反过来,因为以前多次想做一些公益事业而屡受挫折,他现在不再为别的事情操心了,因为在他看来他不能再做别的任何事情了。

    以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想为人类,为俄国,为整个村庄做点什么事情,他都发现那个想法本身是很引人快乐的,但那件事情本身没有意义。他无法相信那件事情是绝对必需做的,一开始看上去不错,很伟大,但它会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不可能看见为止。但自打结婚之后,他就开始把自己的生活严格局限在生活本身了,虽然他再也体验不到想起自己的活动时感觉到的那份快乐,但会更加觉得事情本身的有用性,发现事情的有用性本身进展很好,而且意义会变得越来越大,而不是越来越小。

    他越来越深地将自己掩埋在泥土里,差不多违背自己的意愿,因此,不开犁就无法让自己从泥土里钻出来。

    跟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生活,继续他们的工作以便传给后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明白易懂的职责。这跟人饿了就必须吃饭一样必要。从这方面来看,正如人们必须做饭一样,我也必须照料波克洛夫斯基农场,让它不断产出利润来。正如人必须偿还自己欠下的债务一样,他也有必要管理好自己的田产,这样,当他的儿子从他手里继承田产的时候,儿子就会充满感激之情,正如列文本人从他爷爷手里继承田产时一样。因此,他照料母牛、农田和牛粪,还植了不少树。

    他禁不住关心起塞奇伊·伊万诺维奇和他妹妹的事情,佃户们也很习惯于来找他问主意,他也慢慢不忍心赶走他们。后来,他又去看看表妹和她的孩子过得好不好,他请她们过这边的农庄里生活,也更加关心妻子和孩子过得好不好。他每天至少得和他们待上一小段时间。

    把一切都算在内,列文的生活完全占满了,可是,每当他想起这些来的时候,他都觉得没有多大的意义。

    列文不仅仅清楚地看到自己必须干什么,而且他还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哪一部分是最为重要的。

    他明白,应该尽量便宜地雇用劳力,但是,他不会预先支付工钱给他们,以便以低于行情的市价奴役他们。如果佃户的牲口没有草吃了,销售一些草料给他们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葡萄酒店和大酒吧得关掉了,哪怕它们带来了很好的收入。偷树的人他会严厉惩罚,但是,虽然他自家的牛羊极讨厌别的牲口到这边来吃草,偶尔赶进来的他也并不罚款。

    彼德跟一个放高利贷的人借了款,每月付百分之十,他可以从这里借走一笔钱去救他的命。但是,对不交租子的农户,他是毫不留情的。他的管家耽误了修剪一小块草地的时机,因此白白浪费了草料,他不能够得到原谅;另外一方面,刚刚种了树的那80公顷草地却不用剪草。工作的时候因为父亲刚刚去世而走掉的农夫将得不到原谅,不管那是多么值得可怜的一件事,他将因为他损失的宝贵时间而少得工钱。同时,对于年老和没有能力再劳动的仆人,他不会拒绝拿出一笔养老的钱来。

    回家的时候,哪怕知道有很多佃户已经等了他好几个小时,他还是必须先回家看看妻子,之后他就先跟来到蜂房的佃户说话,然后才去体验把蜜蜂赶进蜂箱的快乐。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的确,他已经不再思考那些问题了。他很害怕去思考会引起疑虑的一些问题,而且有意模糊自己的职责当中清晰和准确的观点。但是,他的灵魂里有一个永远不会出错而且随时在场的判官,他决定两个可能的行动当中哪一个先行,并且在他的行动不妥当的时候立即让他知道。

    他就这样生活着,不知道,也看不出来了解自己是谁,来到这个世界的目标是什么的哪怕最微小的可能性。他因为自己不知道答案而饱受折磨,差不多就要到害怕自杀的程度,可同时,他又在生活当中为自己铺开一条确切的道路。

    这天,塞奇伊·伊万诺维奇来到波克洛夫斯基,结果引起列文巨大的痛苦。那正是一年最忙碌的季节,佃户们要拿出浑身的力气,以及别的生活条件下很少见到的忍耐力——如果不是每年都有这么一次,如果不是每次都得出如此简单的结果,那这样的耐力就会得到更高的价钱。挖沟,播种,割麦,扎捆,脱粒,堆草,这些劳动看上去简单,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但如果要在大自然留给我们的短暂时间内完成,那人人都必须投入劳动,不管老幼。在三到四个星期的时间内,他们必须满足于最简单的食物,比如黑面包、蒜头和克瓦斯,晚上还要堆跺,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在全俄国各处,每年都要这么忙一阵子。

    列文一生大半辈子都住在乡下,很熟悉这些人,他总是感觉到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传递给他。

    一大早他便去看裸麦和燕麦第一次开播,种子早早就运到田头了,回家以后,他跟妻子和表妹一起喝咖啡,之后动身往外场去,他们刚刚在那边搭起一台脱粒机,准备选种。

    他全天都在跟管家谈话,跟佃户说话,或者在家跟妻子多莉说话,跟孩子们说话,还跟岳父谈话,尽管农场里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操心,但是,他整个脑袋里只有一个东西在盘旋,“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停自问。

    他站在刚刚搭好草顶的窑室冷藏问里,看着脱粒机扬起的尘土在空气中飞动,糠皮落在阳光照耀的草地上,燕子在屋顶下找窝,佃户们在黑乎乎的内室里忙进忙出。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干这一切活计到底为了什么?”他想,“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强迫他们劳动?是什么使他们如此奔忙,都想在我面前表现出工作热情的?为那么那个老妪玛特丽奥纳也那么卖力地工作?有次着火以后,她被一根横梁砸中,我记得自己为她包扎过。”他看着那位憔悴的老太婆赤着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双脚在粗糙不平的脱粒房里忙进忙出,用一只耙子在那里耙麦。“她那天是恢复过来了,但今天,或者明天,或者10年之后,她一定会死掉,然后埋掉,她的一切都不会有什么踪迹留下来的。而那位穿红衬衣的漂亮妇女,那个非常灵巧地把麦粒与糠皮分开来的妇女,她以后的命运也会是一样的。她也会被埋掉,那匹马也是一样,”他想着,一边看着那匹鼓起鼻孔直出粗气,围着踏车不停转动的花马,“马会埋掉,上料的费奥多也是一样,他弯弯的胡须上沾满了糠皮,穿的衬衣肩头处也磨破了。我也是,我也会被埋掉,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什么?”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不时地看表,为了准确计算他们一个小时干多少活。他必须了解这个才能把一天的活路确定下来。

    “一个小时陕要过去了,但他们却只做到了第三垛。”列文想。他走到上料的人那边去,在着嘈杂的机器声里提高声音喊话,要他上料更均匀一些。

    “费奥多,你一次上的料太多了!你看,料都堆起来了,反而走得更慢,试着上匀一点。”

    费奥多一脸糠皮和汗水,看上去黑乎乎的,他也喊话回答,但仍然没有按列文说的做。

    列文走过去,到了送料口旁边,将费奥多推到一边去,自己上起料来。

    他一直在那边上料,直到佃户们要吃午饭,然后跟上料的人一起走了出去,在黄燕麦堆前停下来跟他讲话。

    这人来自一个遥远的村庄,列文曾在那里放过地,现在,那块地租给一个开店的了。

    列文问费奥多一些关于这片地的事,又问那个村庄里的富商普拉东的事情,不知道他来年还租不租地。

    “价格很高啊,康斯坦丁·迪米特里奇,普拉东租下来不合算。”这个佃户说,一边把沾在自己汗津津的胸脯上的燕麦穗摘掉。

    “可是,为什么季米诺夫租下来又合算呢?”

    “哦,米迪乌哈能够让所有东西合算!(米迪乌哈是那个村子里的人给旅馆老板取的外号。)他能把人挤出汗来,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连基督徒也不放过。至于富堪尼奇叔叔(他这么称呼普拉东),他却不同。有些人他可以欠帐,另外一些人他会赔钱。有时候他连本钱都捞不回。他是个好人。”

    “但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收回本钱呢?”

    “人跟人不同啊,有的人只为自己一个人活,比如米迪乌哈就是,他只想填饱他自己的肚子,但是,富堪尼奇是个诚实的人,他为自己的灵魂而活。他会想到上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如何能够为自己的灵魂而活呢?”列文差不多就要喊出来了。

    “这很简单,根据真实的情况,根据上帝所做的事情。人是各种各样的。拿您本人来说,您不愿伤害任何人……”

    “知道了,知道了,再见!”列文说,匆匆转身就走了。他拿起自己的拐杖,很快朝房子走去,完全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那个佃户就富堪尼奇为灵魂而生活而说的简单的几句话让他突然间想起了无数多的话题,亮闪闪的让他睁不开眼。

    列文大踏步走在乡间大路上,他很是激动,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而是因为他进入了奇怪的精神状态,是多少年来他从未进入过的一种思想状态。

    那个佃户所说的话跟闪电一样突然变形,混合成一系列的不同种类的、无力的、彼此没有联系的想法,而这些想法正好就是他一直以来从没有停止关心过的。就在他跟佃户谈话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旋着了。

    “不仅仅为自己一个人活着,而且还要为上帝而活。为谁的上帝呢?还有谁能够说出更愚蠢的话来吗?根据费奥多的说法,人们不能够仅仅为自己而活,不能仅仅为自己的需求而活,就是说,不能够仅仅为自己需要什么,为自己理解什么而活,而是要为某位无法理解的上帝而活,没有人知道这个上帝,也没有人能够确认这位上帝。什么?难道我不明白费奥多的话吗?我会怀疑这些话说得不对吗?我发现这些话没有意义,无法理解,没有一点重要性吗?我明白这些话,就跟费奥多明白它们一样。我比生活当中其它的一切更清楚明白和完整地理解那些话,我也从来都没有怀疑它们,也不可能去怀疑。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是所有人,全世界的人都能彻底明白这些话。仅从这一点来说,人就没有疑虑,而是处在完整的和谐中。费奥多说,开店的季米诺维奇仅仅为自己一个人的胃而活。这是可以理解,也是有意义的。所有具备理智的人都禁不住要为自己的肚子而活。可突然间,这个费奥多竟说一个人仅仅为胃而活是可耻的,人们应该为真理而活,为上帝而活,我也能够理解他。回头看看过去几个世纪以前生活的数以百万计的人,再看看现在的人,佃户、精神贫穷的人,还有那些聪明人,那些思考过,也就此发表过看法的人,那些用自己简朴的语言说过同样一些话的人——所有人都同意这么一句话,也知道我们应该为什么而活,也知道什么是好的事情。因为所有人都是共同的,我就有一个确切和不容置疑的了解,一种无法用理智解释的知识,因为他超出了理智的范围,一种没有因果的知识。如果善有一个原因,那么,当它有一个后果—一四报时就不再是善的了——它又变成了恶。因此,善必须超过因果关系。

    “我知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我需要一个奇迹来说服我。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惟一可能的,现在存在着的,从各个方向围绕着我的一切,而我却根本就没有看到!还能够有什么更惊人的奇迹吗?

    “我有没有可能已经发现了一切问题的答案?我一切的痛苦有没有可能已经到了完结的时候?”列文自问,一边在尘土飞场的路上疾走,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炎热和疲倦,他感觉到熟悉的疼痛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这样的感觉让他十分开心,看来几乎都无法叫人相信。他为一股情绪所控制,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因此转身去了路边的林地。他取下帽子,放在白杨底下绿茵茵和茂盛生长的草地上。

    “是啊,我必须认真考虑,”他想,盯着眼前没有人踩踏过的草地,看着一只绿色小毛虫在茅草叶上慢慢爬动,“我发现了什么?”他自问,一边把另一片草叶弯过去让小毛虫爬过去,“我为什么如此高兴?我发现了什么?”

    “以前,我常说在我的体内,在这片草叶上,在这只小毛虫身上,物质会根据物理学、化学和生理学的法则发生变化。而且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在这些白杨树身上,在云中,进化一刻不停地进行着。进化从哪里开始,又准备往哪里去呢?永恒的进化与斗争吗?就好像有任何方向,就好像有无穷的斗争一样!虽然我的理智朝那个方向进行了所有的努力,但直到现在,人生的意义,我自己脉搏跳动的意义还是没有显示出来。现在我知道,生命就是为上帝而活,为灵魂而生。

    “我并没有发现一切,我只是发现了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我慢慢明白了过去给我生命的力量,以及现在给我生命的力量。我已经解放出来了,脱离了欺骗,找到了大师。”

    他简单地回顾了过去两年当中思想的全部进程,就是因他兄弟生病和垂死而产生的一些想法。当时,他第一次明确地看出,对每一个人来说,当然也包括他本人,前面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只有苦难、死亡和永恒的消亡。他决定自己不可能这么生活,他觉得有必要用更有意义的方式解释人生,否则还不如自杀。但是,他既没有做这件事,也没有做另外一件事。他一直活下来了,一直在思考,一直在感觉。他甚至还在这个期间结了婚,体会到了很多快乐,而且很高兴看到自己在人生的意义面前闭上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呢?它意味着他过得很好,但思考得极差。

    他一直无意识地依靠连同他母亲的奶水一同吸人体内的精神的真实而生活,但在内心里,他不仅仅拒绝承认这些精神的真实,而且还有意完全回避这样的真实。

    现在他看得很清楚了,他只能根据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产生的信仰而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信念,如果我不知道人们必须为上帝而活,不仅仅为了自己的需求而活,那么,我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会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呢?我有可能去抢劫,可能欺骗,还有可能杀人。现在成为我生活主要的快乐来源的一切,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尽管他努力想象,但还是无法看出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一种兽性的动物,假如他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的话。

    “我一直在为自己的问题寻找答案,但理智没有给我一个答案。是生活本身给我这个答案的,通过我对善与恶的认识给我的。这个理解我没有在任何一种方式中获取,它从一开始就给我了,之所以给我是因为无法从别的地方找到。

    “它来自何处?告诉我有必要爱邻居的是我的理智吗?这是我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我的,我也愉快地接受了,因为那已经在我的灵魂之内。谁发现的?不是理智,理智发现了生存斗争的理论与规律,也就是说,我必须以牺牲别人的代价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爱邻居的想法不可能由理智发现,因为它不属于理智的范围。”

    列文想起最近多莉与她的孩子之间发生的一幕。有一天,孩子们留在家里自己玩,他们就开始自己在点着的蜡烛上用茶杯做黑莓酱,还把牛奶往彼此的脸上泼。母亲回家后逮个正着,就当着列文的面数落孩子们。她想告诉孩子们说,他们毁坏的东西是长辈们花很多劳动挣来的,长辈们为他们的缘故而劳动,还说如果他们打破了杯子,他们就再没有东西喝茶了,如果他们泼掉了牛奶,那就再没有东西可以喝了,他们只好饿肚子。

    孩子们带着冷漠和怀疑听母亲说话,列文对此感到极大的震惊。他们不相信她说的话,他们只是为自己有趣的游戏被打断而感到难过。他们不相信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玩游戏所用的东西的价值,也不理解自己毁坏的是自己赖以生存的用具。

    他们想:“话说得是不错,但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它们过去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我们并不操这个心,这一切早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我们想发明一些新东西。在蜡烛上用茶杯子做黑莓酱,还把牛奶跟喷泉似地倒进彼此的嘴里,这的确是不错的主意。这令人开心,比用杯子喝牛奶差不到哪里去。

    “我们难道不是也在这么做吗?”列文想。“我想通过理智来发现自然和人类生活中的力量的意义,难道不是也在干同样的事情?引领我们经由奇怪的道路走向我们已经具备的知识的一切哲学理论,不也是在干同样的事情?我们难道不能从任何一位哲学家的学术发展中清楚地看出,他事先知道,正如费奥多也知道的一样,什么是人生的真正意义?

    “如果我们想让孩子们自己找到他们所要的东西,如果我们希望他们自己做菜,挤奶等等,那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许会挨饿。同理,如果我们放任自己的情欲,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根本不考虑上帝的概念,不考虑这个造物主,不考虑善恶,那我们会跟孩子们一样走向毁灭。因为如果没有上帝的概念,我们就无法建设任何东西。

    “这样叫人开心的知识从哪里进入我的内心?我跟佃户费奥多共享这份知识,而这知识本身就能让我得到心灵的平静。我就在这里,一个基督徒,在信念中长大,四周是基督教所有的祝福,我生活在这样的精神福分里却全然不知,根本就不了解它们,因此也是在毁坏我借以生活的东西。生活当中任何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后,我都跑去找它,如同一个孩子冷或饿的时候会跑到自己的母亲身边去一样。

    “是啊,我知道的一切并非来自理智,是赋予给我的,是显示给我的;我用自己的心知道了它,用自己对于教会说教的信念得到了它。”

    “教会?教会?”列文翻转过去,歇在另外一侧,支在胳膊上看着远处,越过正走下河去的牛群,一边问着自己。

    “但是,我能相信教会教我的一切吗?”他说,为的是考验自己,并拿出一切有可能毁掉目前的安全感的东西。他有意思考教会说教中在他看来奇怪和自己最不明白的东西。“创造?是啊,我如何解释存在?通过存在?通过乌有?恶魔,还有罪恶?但我如何解释邪恶?救主?……”

    “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有人告诉过我的一切之外的东西。”

    在他看来,教会说教中没有哪一条与人生的伟大目标相抵触——那就是对上帝的信念和对善的信念。反过来,一切都倾向于完成最伟大的奇迹,让世间数以百万计的老幼人群都明白同样伟大的真理,不管是勒沃弗、凯迪还是佃农和国王,让他们都为了灵魂而生,那是惟一值得过的一种生活。

    他仰卧在地上,看着深遂和无云的天空。

    “我难道不明白在我头上延伸开去的是无尽的天空,而不是蓝色的拱顶?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都只能看到一个拱形的顶部。尽管我知道天上是无尽的空间,但如果我非要把天空看成是拱形的顶部,那我一定是对的,比我努力探索拱顶之外的一切正确得多。”

    列文不再思考了,他认真听着看来在与他对话的那种叫人欢快的神秘的声音。

    “那是信念吗?”他想,很害怕相信自己的幸福感。

    “上帝啊,谢谢您!”他叫喊一声,吞下了内心漫起的一股哭泣感,并且把眼角的泪水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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