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杭州城最有名的舞场门口,霓虹灯早已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高音喇叭把场内的流行音乐播了出来,一些大腹便便的阔佬和珠光宝气的太太、小姐和名媛闺秀们正在进进出出,显得十分热闹。
四个日本将级军官走了过来,人们慌忙闪开,军官们一边谈笑,一边大摇大摆走进舞厅。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高级轿车停在门口,小野洋平独自走下车门,整理了一个颈上的蝴蝶式领结,扣上了西服的扣子,扭头瞄了眼身后,大步走进舞厅。
歌舞厅里灯光幽暗,男男女女的舞客正紧搂着,双双对对翩翩起舞。
前面台上一个女歌手正唱着一首哀怨凄迷、缠绵绯恻的情歌。
沈默然潇洒走来,穿一身乳白色西装,大背头,态度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他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服务生立刻端上了果盘和茶点。
沈默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他的眼睛却在人群中紧张搜索,希望尽快找到“夜莺”,这是他今晚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哟,这不是沈先生吗?”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妇,沈默然一见她,立刻站了起来,“哦,凤兮小姐?好久不见啦,怎么今天不在‘爵禄’,跑到‘梦巴黎’来了?”
崔凤兮笑容灿烂,“因为在爵禄见不到你啊,嘻嘻……”
沈默然难忍焦急的心情,有些急切地问道:“哎,凤兮呀,你见到冷丽苹了吗?说好了在这儿见面,怎么半天见不到她人呢?”
崔凤兮脸一吊,没好气地说:“你心里就只有冷丽苹,我哪一点比不上她?哼。”
“好了,好了,”沈默然解释道:“我找她是谈合约的事,是公事,等一下陪你跳,啊,就跳那种慢三,就是那种什么都不用想,却让人想入非非的舞。”
崔凤兮噗哧一笑,薄嗔道:“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良心。你找冷丽苹啊,刚才还在这儿呢,这会儿,可能被日本鬼子‘占领’啦,嘻嘻。”
“哦,那好吧,我等她。”
崔凤兮被另一个男人拉走了,沈默然紧盯着舞池中的日本军官,在满场的舞客中搜寻冷丽苹的身影。
充满豪情的舞客们跳得正欢。日本军官们搂着那些身着各式旗袍的中国女人,时而疯狂,时而柔情地跳着,女人们则展示出各人的美艳、风骚和亮丽。
这时,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一个女人,她的出现立刻在舞客中引起一阵骚动。
“冷丽苹!”沈默然心里惊呼一声。
只见她穿一袭白色高领真丝旗袍,旗袍上丝绣着几朵红艳艳的牡丹花。那腰身阿娜多姿,线条性感,胸域丰满,脚登透明高跟鞋,表情妖媚,动作轻盈,当她回头灿然一笑时,立刻光华四射,引来一阵掌声和喝采。
冷丽苹从他的座位前5米处走了过去,她竟然没看见沈默然。
“装,装,装,臭婊子,看你的洋蒜装到何时。”沈默然从心里“问候”了她的老娘。
目中无人的她走到了离他约七、八米处的一张台子边,那个戴着蝴蝶节的小野洋平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拉着冷丽苹的手二人一起坐了下来。
“哼,衣冠禽兽。”沈默然从心里恨透了这个日本男人。
一个大腹便便的阔佬走了过来,对着冷丽苹一个鞠躬道:“冷太太,多日不见了,今晚能赏光跳一曲了吧?”
冷丽苹灿然一笑,起身拉着他的手道:“哟,瞧您说的,刘老板,哪次不是跟您跳得最多,不过,今晚不行,时间都排满了,下次吧,哪天到您府上去跳,你看行吗?”肥佬干笑了笑,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走了。
这时,又一个花花公子型的男子,端了杯红酒晃了过来,“哟,冷太太,好兴致啊,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哪。魔鬼身材加天使面孔,再配一袭中国旗袍,嗤嗤,真是典型的苏杭美女呀。来,我敬冷美人一杯,这次,你一定要赏光哟。”
冷丽苹嫣然一笑,“刚喝了点儿路易十三,有点上头,不过,您张老板的酒,我向来是来者不拒的,来,干。”
二人碰杯,亮底一笑,心照。
“冷大美人,怎么,又交了新男朋友?”她身后传来一声问话,原来是一个身穿府绸长衫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用下颌指了指坐在她旁边的小野洋平。
“新男朋友?李大老板,您这是哪跟哪啊?”冷丽苹摆出了冷脸子,“我跟您算不算新朋友?我这人是爱交朋友,四海纳贤,只要打过两圈牌,喝过一次酒,或跳过几次舞,就都是朋友了。他是一位日本朋友,明天,我还要在府上接待一位谈开矿的德国朋友,怎么,朋友多犯戒吗?”
那人一听“日本朋友”,知道触了“霉头”,赶紧回身溜掉了。
这一切,都没逃过沈默然的眼睛。这个交际花,眼睛里净是阔佬、大班和流氓,当然还有那些日本畜生,唯独没有我沈默然。
她冷丽苹是干什么的,什么不明白。当她一跨进舞厅的时候,第一眼用余光瞥见的就是沈默然。而且她还知道,他今晚来找自己,一定跟前天的炸桥事件有关。
她是从报上知道这件事的。她今晚必须得跟沈默然接头,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
乐声缠绵中,小野推开酒杯,很绅士地拉起她的手,二人轻盈地走下了舞池。
二人舞步很默契,步步在点,只是冷丽苹总埋着头,不看小野的眼睛。
“怎么不说话了,这可不像你。”小野在她耳边轻声道。
冷丽苹抬起头,充满柔情地盯了小野一眼,幽幽然道:“我在想那晚上的事,差一点我们就阴阳两隔了,也许……那一枪是冲我来的。”
她说的那晚上的事,指的是她被枪击负重伤的事,她医院中躺了十几天,出院后又去上海安装了义乳,今晚是她历劫之后第一次和小野在这种场合见面。
小野闻言一怔,尴尬一笑,“那一记黑枪?你还在想它?那枪是冲你来的?不会的,它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不然为什么先打中我?事后我想,都怨我没有替你挡住子弹,害得你损失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小野露出了痛惜的神情。
“噢,不,”冷丽苹双眼闪着泪光道:“你能够这样想,说明了你对我的爱绝不是说说而已,只可惜我没能把自己完全交给你,就被那记冷枪打掉了乳房,那一枪太意外了,太无情了,太残忍了。不过,也许正是因为那一枪,我们的命运,今生今世就连结到了一起呢。”
小野苦笑道:“一个残酷的玩笑,一段异国的情缘,竟然由一颗达姆弹造成,你不觉得滑稽吗?我们竟成了一对生死鸳鸯,简直像一出由凶手谱写的黑色幽默剧。那个该死的枪手一定跟日本人有仇,下手太黑了。唉,那天多亏了你,你负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用手枪击退了两个暴徒的进攻,真是不可思议呀。如果不是你,那天我不但会命归天国,而且那份重要的军事文件,也会落入敌手,那祸可就闯大了。我事后才明白,他们一定是冲着那份文件来的,我们师团部内,一定有敌人的奸细。”
“什么文件,我怎么不知道?”冷丽苹瞪着天真的大眼问道。
“噢,是的,是的,好人永远不知道坏人有多坏。”小野把她搂得更紧了,“你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你怎么会知道文件呀,军事呀,政治呀,战争什么的,可你无意中却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仅保住了文件,还挽救了我的生命,最重要的是还从枪口下拯救了我的军人生涯。如果那些文件被歹徒抢走的话,我就只剩一条路,剖腹自杀,以谢天皇。如果我杀不死自己的话,就要被送上军事法庭,那就永远也看不到你美丽的容颜了。”
“那些歹徒太可恨,也太胆大了,可他们毕竟没有得逞,不是么?我当时真是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心想跟他们拼了,豁出去了,其实我根本没拿过枪的,我不知道子弹怎么就飞了出去,枪声把我吓晕了,事后我才感到后怕,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连哭了好几晚呢。”说这番话时,冷丽苹泪光闪闪,露出了梨花带雨般的模样。
“啊,哭了好几晚?噢,天哪,亲爱的,这话让我的心都碎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越来越神圣,越来越纯洁,也越来越完美了,当然,也让我对你的爱更加坚定不移了,海枯石烂,永不变心。不过……你哪儿来的枪?”小野的目光带着问号望着她的眼睛深处。
“枪,什么枪?我有枪吗?”冷丽苹内心一惊,后脖梗子直冒凉气。
“有,是支勃郎宁,当时就在你的小手里攥着。”小野的目光越来越冰寒。
“枪?勃什么宁?我我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冷丽苹一脸无辜地说:“也许是从地上捡的,也许是从你身上拿过来的,也许是歹徒手里掉下来的,不过,呃……场面那么乱……情况危急得……呃……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认真,如果……没有那支刚好握在我手里的枪,我们也许只有在天国相见了。”
小野望着冷丽苹天真无辜的眼神,缄默无语,半天才点点头,轻声道:“我真傻,我保证以后不再问这样的傻问题了。”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跳着,深情地融在舞曲中。
“冷丽苹,我希望下次见面,我不是被安排到最后。”
沈默然语带讥讽地对坐在包间沙发上的冷丽苹说道。
“沈总,对不起,有些场面不应付不行,那些人你不知道有多难缠,好啦,好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来,干一个吧,算我给您陪礼了。”
沈默然黑着脸,一语不发,阴森的目光穿透了冷丽苹。
冷丽苹边扇着扇子,边举着杯红酒打趣道:“看看看,你那张迷死人的俊脸,严肃起来还真的挺吓人呢,好啦,来吧,大帅哥,笑一个,笑一个嘛。”
“笑一个?对不起,笑神经坏死。我问你,这几天你都跑哪儿去啦?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区长吗?”沈默然口气越发严厉,一脸的严霜。
“什么跑到哪儿去啦?”冷丽苹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旅游、吃饭、闲逛、睡觉,怎么啦,沈总,你是我的老公吗?”
“睡觉,是和日本人睡觉吧?”沈默然露出一脸奸邪的笑。
“嘁,”冷丽苹冷笑道:“沈总,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即使是和日本人上床,那也是奉了您的命令。我现在可以向您汇报了,我去上海了,去安装义乳,因为是女人的事,不便向您请假。得罪。”说完头别向一边。
“安装义乳?真的是义乳?不就是假奶嘛?别说得那么文绉绉的了,好了,我看看。”沈默然伸出一只大手,摸了过来。
冷丽苹手一挡,面色一凛道:“去,死远点!玩笑开到这儿为止吧。沈总,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是大桥的事,对吗,是曝尸的事,对吗?”
“哟荷,真是聪明绝顶啊,怪不得深得君心哪。”
沈默然油滑地一笑,嘴一撇说道:“不让看就不看,一只假奶那么值钱,先说任务吧。你必须立即查明事件真相,到底是谁的人马袭击了大桥?我们自己的人我都了解过了,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既不是忠义救国军,也不是别动队,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新四军了。但那些尸体上的国军军装,让人疑惑,疑云重重啊。还有,老板已经来了杭州,可能明天就要召见,所以你必须要快。”
“我知道,我们已经吃过饭了。报纸我看了,你怀疑是新四军干的?您是估计呢,还是有了确切的证据或线索?”
冷丽苹凛然地盯着沈默然,她说的“我们”,其实是暗指她和戴笠,这种隐语沈默然一听便知。
“我要是有了证据和线索,还用劳您大驾吗?”
“那好吧,遵命,我一定尽快查清事实真相,这下总行了吧?”
“你就那么有把握?是不是新四军里有你的内线啊?”沈默然一脸狞笑地望着她。
冷丽苹知道他在怀疑自己,嘴一撇说道:“哼,新四军的内线?沈总,是不是酒喝高了把话说反了,你是想说我是新四军在军统的内线吧?这样你往上爬就又找到了一块垫脚石。你以为老板会信你吗?”
冷丽苹说这话时用冷峻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
“哼,是不是新四军的内线或卧底,我说了不算,“刀斧手”说了也不算,谁说了都不算,我只坚信一点,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哼,谁是猎手,谁是狐狸,那就走着瞧好了。”
冷丽苹鄙夷地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二人尴尬一笑,分先后走出后台的包间。
出了歌舞厅,冷丽苹坐上了黑色奥斯汀轿车,打道回府。
冷丽苹是38年年初打入国民党军统的。当然这一切都是中共浙东地下党敌工委的周密安排。
五年前的一天,她以忠义救国军蔡副司令小姨子的身份,第一次在家宴上见到了戴笠。一见之下,戴笠惊为天人,为她的动人美貌和高雅气质所倾倒。
两个猎物同时出现在两个猎人眼前,彼此的心网同时张开。
在那个年代里,不少人听到戴笠这个名字都会闻之色变,人们在背后送了戴笠许多绰号:“东方的希姆莱”、“间谍王”、“蒋介石的佩剑”。当然还有一个更为特殊的外号--“色魔”。
在戴笠的眼里,这个美人,立刻登上了他的红粉兵团的主角名单,他正思量着如何才能让她落入自己的掌心,成为下一个床上玩物。他主动与之攀谈,很快了解了她的经历、爱好和兴趣,先用自己的不凡经历和动人故事吸引住她的注意力,这在他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了,进一步他就会安排她进入黔南学习班,就在息烽监狱,先给她洗洗脑,输输血,染染色,都是必须优先考虑的程序。
得知冷丽苹毕业于国立浙江大学机电工程系,学的是无线电专业,现在还在家里待业,这更让戴笠喜出望外,军统缺的就是这种具有高等学历的好苗子。戴笠的赞美之词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向她扑来。
冷丽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民国历史舞台上那位呼风唤雨、充满神秘色彩的风云人物。从1927年到1938年这整整11年间,许多重大历史事件背后都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其中不少事件更是由他一手策划和组织实施的,从而一次次在民国历史上造成强烈的震荡和深刻的影响。
人活在世上,大部分时间都在互相研究,男人在研究女人,女人在研究男人,上级在研究下级,下级在研究上级。戴笠在研究冷丽苹,冷丽苹也在研究戴笠。
她们的互相研究,始于不期而遇,“一见钟情”,但一直延伸到她从黔南班毕业,进入军统的情报处为止。不过,她发现,戴笠是属于那种越研究越研究不透的主儿。
人们是怎么说哈姆雷特的?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啥姆雷特;那么,有一千个民众,就有一千个戴笠。
戴笠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千面人:郑重时的戴笠是“狼狗”,思考时的戴笠是“猎鹰”,微笑时的戴笠是“狐狸”,发怒时的戴笠是“老虎”。戴笠的性格是一面多棱镜,你从不同角度看见的是不同的色彩。
戴笠是有狗性的。狗的特点是忠心耿耿,按照主人的眼色和命令行事。
戴笠对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抗日必先剿共”的基本国策心领神会,忠实执行。从“4·12”清党开始,就对共产党绝不手软,大开杀戒。“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就是他唯一的信仰和一切行动的指针。从32年复兴社成立,到38年军统局成立,死在戴笠枪口和屠刀下的中共地下党员和革命干部更是数以千计。
戴笠是有鹰性的。猎鹰代表的是眼光精准,心思敏捷,洞若观火。你一张口,或者还没张口,他就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他没学过心理学,可他是个无师自通的心理学大师。所以很多人都说他“不学有术”,这术,指是就是他的“读心术”和“鉴貌辨色”之术。
跟他耍小聪明、鼓捣障眼法、玩灯下黑、搞阳奉阴违的人曾有许多,那些过高地估计了他的天真程度,和过低的估计了他超常智商的人,最后发现在和魔鬼打交道时都悔之已晚。在戴笠的花名册上,只有三种人:第一种人是已经被他处决了的人,第二种是即将被他处决的人,第三种是正在押赴刑场的人。
戴笠对于部下,从来都是以严厉凶狠,作风残暴,手段毒辣著称。但有时候,也有小恩小惠,小利小诱。这种驭下之术,叫作“恩威并济”。他把袁世凯的“左手钱,右手刀”奉为圭臬,玩得出神入化,既给部下金钱、官职、房子、奖金或出国留学的好处,也给部下撤职严办、家法伺候、拘留修养、坐牢囚禁的待遇。部下送上新婚妻子换取自由,他来者不拒,该玩照玩;部下坐过牢释放后,他给官升一级,谓之毕业。戴笠绝不允许部下走权贵之门,去钻营门子,巴结做官,他要部下一辈子做他的驯服工具,忠实门徒,绝对服从他一人的号令。
冷丽苹就是在和这样一个“狗狐鹰虎”的特性集于一身的人打交道,其难度可想而知。面对这个色魔老板,一个动不动叫她到办公室“谈心”的上级,她研究了一下她的大姐大们的光荣“履历”,就知道应对的策略了。那些大姐里有姜毅英、向影心、余淑恒,还有许多蜻蜓和蝴蝶,野草和闲花,即使不算那些部下的妻子和姐妹,那个名单也长得一张手纸也写不下。
冷丽苹采取的是“蜜糖战术”,所谓“只闻其腥,不得其味,只闻其味,不见其人”。有一天晚上,戴笠把她叫到罗家湾一栋秘密别墅里,说是去谈工作,其实是想哄她上床,她的态度始终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就在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弃守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疯子突然冲进了房间,抓住戴笠一顿狂咬,又哭又叫,把她给吓坏了,不知是人是鬼,戴笠对那个女人大打出手,后来让警卫把那女疯子关进了监狱才肯罢休。
事后冷丽苹从侧面了解到,那个女人,是一个被戴笠玩弄后又被抛弃的译电员,那人受不了刺激,疯了。据说,像这样的女人,还不止一两个。
那次事情出来之后,戴笠突然对她失去了兴趣,刚好赶上形势发展,上海、南京要建站,需要新的有生力量和新鲜血液,她就趁机多次主动要求调来南京区工作,戴笠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便批准了。
但是,前途莫测,新的考验在等待着她。首先,她必须在杭州城站住脚,这一点组织上又为她进行了妥善安排。她“嫁给”了一个上海的金融资本家作了三姨太。那人名叫易梦诗,是一间德资银行的二股东。这个易姓老板有六个“姨太太”,分别住在上海、苏州、无锡、常熟、杭州等不同的城市,每人一栋小别墅,都是单独居住,平时易老板很少过来与她“团聚”,所以,她工作起来,非常自如方便。
作为阔太太的冷丽苹开始施展起自己交际手腕。其交际对象,既有上流社会的那些达官显贵,富商大贾,淑女名媛,又有日本军界的高级军官,还有汪伪政权的军政要员和政府高官。
她的公开身份,是52号的贸易专员,办公地点就在“荷塘”。平常下了班,不外乎就是和一群贵妇名媛打打麻将、喝喝茶、逗逗狗,聊聊天,有时候还去参加个舞会,或逛逛公园,于是结交了更多的头面人物、商界老板和党政要员,这就免不了要参与各种社交应酬和慈善活动。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位阔太太,老公在上海开德资银行,名头很响,后台够硬,她虽然生性风流,交际广泛,但还是属于一个中规中矩的生意人。
让戴笠对她刮目相看的是一次重要的行动。
41年8月的一天,戴笠亲自交给她一项重要任务,暗杀一名国民政府要员,那人姓孙,叫孙逸夫,在上海公开投敌,影响十分恶劣。那人的情妇在杭州,他经常跑到杭州来鬼混,出没于舞厅和酒楼,仗着有日本人撑腰,花天酒地,肆无忌惮。
但那人有十二个贴身保镖,出入乘坐进口高级防弹轿车,平时戒备森严,连上厕所都有人提枪站岗。军统为了除掉此人,已经先后派了七八个专职特工,但都不是丢了小命,就是铩羽而归。戴笠此番派她出马,也有想考验一下她的能力和忠心的意思在内。
“夜莺”奉命出动了,她很快就掌握了孙姓要员的生活规律,她潜伏跟踪了七天七夜,其间三上上海,又三下杭州,几次险些失手,在火车上还被日本宪兵扣留了两个小时,证件都被搜走了,但最终她还是凭借机智勇敢,逃出了日本人的虎口,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骗开了孙要员的保镖,把那人一枪撂翻在西湖旁一间豪华酒店的包房里。第二天,人们在浴缸里发现了孙逸夫的尸体,同时还发现一张贴在他额头上的字条,上面写着:“汉奸的下场”五个血红的大字。这件案件,曾经轰动一时,成了社会新闻,震慑了一些蠢蠢欲动之人,投敌叛变之风顿形收敛。后来街头小报上对此事大加渲染和演绎,说什么杭州城出了个“江湖女侠”,会手指落锁,飞檐走壁,穿墙过壁,云云,一时吹得神乎其神,离谱得可笑。
戴笠对她的“突出成绩”十分满意,多次当着沈默然的面,夸奖她的能干和精明,酒喝多的时候,对她又搂又抱,十分亲热。冷丽苹则风情万种,应对裕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主动投怀送抱,充分利用了戴局长这块金字招牌,俨然以局长女友的“特殊面目”出现,让沈默然深感忌惮,只能对她“发乎欲,爱乎言,注乎目,止乎礼”。
上个月初,沈默然通过日军占领军南京司令部的内线,得知第6师团师团长冲山元的副官手里有一份十分重要的军事文件,是一件军事行动计划书,内容和日军在江浙一带的兵力布署、武器配置、战略调整和兵力调动有关。
沈默然遂派冷丽苹主动出击,用美色勾引小野洋平,准备用酒把他灌醉后,再用相机偷拍那份文件。但人算不如天算,一记意外的冷枪,打碎了沈默然的如意算盘,也打碎了冷丽苹的一只乳房。所幸的是,危难之中,她临危不惧,不但带伤拍下了文件的全部秘密内容,还救了小野洋平一命。由此一来,那个小野洋平从她的恋人变成了她的忠实朋友,两人竟成了一对生死鸳鸯,对她是言听计从,顶礼膜拜。沈默然当然大喜过望,那一枪歪打正着,倒是帮了他的大忙,让他把一支“匕首”直接插入了日军的心脏。
那份冷丽苹偷拍到的重要文件,冲印出来两份,一份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即凭此向“刀斧手”邀功请赏了。可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另一份文件则交给了中共杭州地下党敌工委,当然很快又出现在新四军军长的案头。
从此冷丽苹手里又多了一张牌,利用小野洋平,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日军情报和军事机密,甚至对日军高层的人员异动,也了如指掌。
此时的冷丽苹,坐在别墅二楼起居室的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满面戚然,一语不发。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的义乳,怅然良久,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抬起泪眼,她幽怨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见镜里一张芙蓉般的俏脸回望着她:媚眼如丝,樱唇微闭,充满成熟女人的万种风情。
她忽然想起了上课时姜教官用教鞭轻括着她的乳房时说过的那番话:“干我们这一行的,身体就是本钱,就是工具,什么‘婚姻’、‘真情’、‘爱’,这些字眼儿,从今后,都要从你们每个人的人生字典中一笔勾销,忘掉它,抛弃它,埋葬它。从今后,你们的肉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组织,属于任务,属于计划的一部分,属于一个原始而又攻无不克的圈套。看看吧,看看这些充满韵律的曲线,奔放,柔软,性感,每一根都在弹奏着性的旋律。”
在课上,她曾大着胆子反问道:“姜教官,这样做,不是妓女吗?”
姜教官眼睛瞪圆了,没好气地说:“妓女?妓女怎么能跟你们比。妓女出卖肉体,为的是钱,或是养家糊口,而你们奉献宝贵的肉体,里面藏着的是一颗对祖国,对领袖,对事业的赤胆忠心。说白了,你们都是色情间谍,都是党国的‘燕子’。当然了,你们是女人,但首先是军人,赋有特殊使命,所以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都已经不是人,而是一粒棋子,一个法码,一颗鲜花下面的定时炸弹,一个深不可测的色情陷阱!”
是啊,我们什么都是,唯独不是自己,我们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情。可一个女人,没有了爱,她的人生就不完整,她的一生就会长夜漫漫,如同浸泡在眼泪和苦水之中的清灯冷月,她的心野上,永远只能是一片荒原,一座孤坟,或一片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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