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山元正在俯案看文件,见了参谋长,他的心一下抽紧了,“什么事,这么慌张?你不会是来报告桥毁人亡的恶耗吧?”
参谋长立正禀报:“报告司令官阁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对大桥进行新一轮袭击。大桥尚属安全。”
“哟西,人选的事进行得如何?”
宫崎立正:“在冈村司令官的安排下,在方面军联席会议上,我与各师团的参谋长们开会进行了研究,从三、四百人选当中,严挑细选,最终挑出了十名军官,材料都在这里。但是,他们里面,不是差一条,就是差两条和三条,连一个百分之百符合条件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才来请求您,可不可以放宽标准?”
“放宽标准?”冲山元眯着的眼里闪出狡黠诡秘之色,倏尔变得严肃竣厉,“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百分之百’!人选不定,我们就是坐在一个炸药桶上!这样吧,这份名单我不看了,烧掉!我马上给东京大本营的总参谋长打个电话,让他在大本营里挑选吧。你即刻起草一份详细报告,列清十条标准,说明选拔理由。”
“哈依!”宫崎参谋长鞠躬退出。
冲山元一把抓起了电话。
东京三宅坂。
一栋灰色的建筑,高大,威严,戾气森森。
楼前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字:军方大本营·陆军参谋本部
十八楼一间豪华宽大的办公室里,一个大将在听电话,他是日本陆军省参谋本部的总参谋长。
大将正笑迷迷地听着电话:“……什么?人选不定,我们就是坐在一个炸药桶上?什么炸药桶?啊?冲山元啊冲山元,你是在跟我下最后通牒吗?哈哈哈哈,我是吓唬你的,你怕什么?你这老家伙,名言就是多,我都听说了,什么‘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可怕’啦,什么‘中国人就是一群贱种和奴才’啦,什么‘上帝只关爱战胜者’啦,仗叫你越打越精了,名堂也越来越多啦。嘿嘿嘿嘿,听说你还有一个爱好,收集死尸照片,有没有这回事?你是准备办展览啊还是打算出画册?啊?你胆子不小。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嗯嗯,嗯嗯,我知道,知道,冈村君为此事特地来过三次电话啦,一个大佐真有这么重要?嗯嗯,嗯嗯,好好好,你认为重要就重要吧。你那个标准我看了,嗯,十条,还好不是一百条,你是在选天皇吗?嗯嗯,大本营里有这样的人选吗?这个我还不知道,要选起来看……实在没有,就叫天照大神给你生一个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百分之百?好啦,好啦,放心吧,我说话啦,没有也得让他有,死也得给我死出一个来。还有,选人期间,如果万一桥被炸毁啦,你就不用来电话了,你那把短剑可是一把‘京积正宗’的名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总参谋长打完电话,立刻叫来了一名少将级军官,这个人是他的助理,名叫山本英夫。
山本英夫手拿着那份遴选标准的电传文件,肃立在他面前。
总参谋长当面给山本英夫布置了任务,并把第6师团司令官冲山元的请求转告了他,责成他负责此次遴选守桥大佐的工作。同时,还从总参各部门抽调了八个人协助他工作。
这8名军官中有3名女军官,5名男军官。
山本向总参谋长提出想要一个助手,此人名叫高桥一郎,现任大本营参谋本部第一部作战科高级参谋。此人精明能干,极有头脑,但是他在新加坡占领军的第26师团任上,曾经亲手枪毙过一名中佐,由此得罪了大本营的一位副总司令,因为那名中佐是这位副总司令的侄子,所以被撤职查办。后来因为那名中佐确系违犯了战场纪律,通敌的罪名已经查实在,按律当毙,所以,高桥一郎又官复原职,只不过不能回到新加坡,只能留在大本营作战科工作。
总参谋长认识高桥,而且相当欣赏他的才干,也知道高桥蒙冤免职的经过,同情他的处境,所以就同意了山本的请求,将高桥调入“遴选将佐小组”帮助工作。
山本英夫这个人,十分了得,极有心计,为人奸滑,是一个典型的口蜜腹剑的笑面虎。
他长着一副善良亲切的面孔,生就一副胖乎乎的圆脸,小眼睛总是眯着,见谁都笑,不知道他底细的人,都把他当作知心朋友,什么话都跟他说,以为通过他,就可以打开升官发财的捷径,岂不知,他早已把那些人的心里话,知心话汇报了上去,成了他向上司邀功讨赏的资本。
山本之所以把高桥一郎调入自己的小组,其实自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山本英夫有一个爱好,就是收藏日本刀。
日本刀又叫东洋刀。
收藏界中流传一句话:东洋刀天下第一。
山本知道,这绝不是虚言,更不是妄语。
说起东洋刀,自然绕不开中国。中国上古时代有十把名刀宝剑名扬四海,誉满寰宇,它们是:轩辕,太阿,鱼肠,昆吾,巨阙,纯钧,承影,干将,莫邪,后世还有七星宝剑,龙渊宝剑,赤霄宝剑,湛卢宝剑。这些名刀名剑千古传扬,闻名遐迩,引起后世喜好刀剑之人无穷的向往和遐想。所谓“吹可断发”、“削铁如泥”,形容的就是这些刀剑的利害之处。其实制造这类宝刀的主要秘诀就是其中含有钨、钼一类的稀有元素,中国人早在五千年前,就凭此发现造出了特殊钢材:合金钢。
东洋刀最早仿自中国西汉的环头直刀,至唐朝时又模仿“唐大刀”,其后以“唐大刀”为基本蓝图,对冶炼方法,淬火技术,造形变化等逐年加以改进,至镰仓时代初期(西元十二世纪)其兵器制作已脱胎于中国而自成一格,后来居上。
东洋刀长的称为“武士刀”,短的叫做“切腹刀”,刀鞘用朴木制成,素面白鞘名之为“浪人刀”。
世界各国的铸刀匠无一例外是手艺精湛的工匠,但唯独日本不是。为什么呢?因为日本的铸刀匠不仅仅是工匠,而且是富有灵感的艺术家。他的工厂就是他的殿堂。每天开始工作之前,都要斋戒、淋浴,并向神佛祈祷,使此后的抡锤敲打,沾水淬火,砥砺研磨都不再是一般的制刀工序,而成为在神佛灵气的加护之下的宗教行为。如此打造出来的日本刀,在从刀鞘中拔出的瞬间,会闪出一道清冽的寒光,具有清澄莹明、阴森冰冷的美,由这种美迸发出来的魔力,可以将人引入镇定和宁静的至上境界。使人能够得到如同眺望皎月、淋浴水光似的极致享受。同时,这种绝妙的美,又能产生出一种强硬感与力量感,使人感受到震慑、畏惧与恐怖,而这些就是日本刀的艺术观赏价值之所在。
更确切地说,日本人是以“以灵魂和精神铸炼钢铁。”每一次抡锤,每一次淬火,每一次在砂石上打磨,都是不可怠慢的神圣仪式、宗教仪式。宗教大师的灵魂或守护神在刀剑上施展了魔法,这样锻出的刀剑才是独步剑坛的完美艺术品,便那些闻名世界的托莱宝刀和大马士革名刀等世界著名刀剑都相形见绌。
山本之所以喜爱东洋刀,对东洋刀达到痴迷狂热的程度,是因为他是一个刀剑收藏家。日本人中,或者说日本军人中,有三类人有收藏癖好。一类是崇尚勇武而收藏军刀的人,这种人为数不多。第二类是把刀剑当作战利品而收藏的人,这刀剑当然包括别国的古刀和宝剑。第三类人是看中日本刀的收藏价值和喜欢那精湛绝美的制造工艺,山本显然属于后一类人。但他看重一把刀,还看重它丰厚的历史内涵和它的传承过程。
山本家里有一个大大的壁龛,里面摆满了日本各式古刀。在每把刀的旁边,都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刀剑名称,还有制作人的名字、年代及特殊工艺。
山本和高桥是上下级,是主管和助手,更是剑友。他们一起谈收论藏,一起品茗赏剑,二人十分投缘。他们在一起,除了工作,大部分时间就是谈刀论剑。
与山本不同的是,高桥不是收藏高手,面是一把宝刀的继承人和心传者。
那把宝刀,山本英夫从未见过,只是听高桥反复说起过,高桥说得神乎其神,天花乱坠,这更勾起了他想一睹“宝刀”真容的强烈愿望。
说起高桥的这把宝刀,就要从他的家世渊源开始说起,那还真有些不同凡响。
高桥出身于一个武士道家庭。他的祖上,曾是德川家康手下一员功勋卓著的战将。而德川家康是日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是江户幕俯的开创者。1598年丰臣秀吉去世后,德川家康为了将实权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于1600年,在现在的岐阜县西南一带,与丰臣秀吉的儿子丰臣秀赖展开了一场恶战,史称“关原之战”。从此确定了德川家康的霸主地位。他在江户宣布成立幕府,使日本进入了最后一个军人封建专制的时期—江户时期。
从镰仓时代到江户时代,在长达680余年的漫长岁月里,日本武士一直拥有最高的社会地位,是最受尊敬的英雄人物。为了表明是否具有武士身份,幕俯规定腰间佩刀是仅为武士才可享有的一种特权。平民百姓根本没有带刀的资格。因为,当时在普通人眼里,日本刀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而在武士的心目中,则表明自己作为武士所怀有的忠心和享有的荣誉。日本刀在武士手中,如同教主所持的锡杖,大臣所捧的笏板,代表着权威和忠诚。当时全社会对日本刀都抱着尊敬和崇拜的心情。进入明治时代,即从1868年以来,日本国全面推行新政,明治政府颁布了《废刀令》,取消了武士的佩刀特权,以法律的形式明确规定,只有政府官员在因出席皇宫的仪式和宴会需要身穿大礼服时,或者身为军人警官者,才允许佩戴刀剑。
高桥的祖上跟随德川家康南征北战,在一次战斗中,从敌酋手中,缴获了一把宝刀,这把刀,刀名就叫“江户长铭正宗”。这把“江户长铭正宗”,其来有自。相传,在日本制刀的历史上,出了三位最著名的制刀名匠。第一位出现在镰仓时代后期,即13世纪末到14世纪30年代前后,他的名字叫正宗。他打造的刀剑软硬适中,锋利无比,其刀纹更是光华灿烂,十分漂亮,据说在日本仅遗留着5把正宗的名刀,它们的名称分别为“京积正宗”、“不动正宗”、“大黑正宗”、“本庄正宗”和“江户长铭正宗”。第二位制刀名匠的名字是村正,他是在室町时代后期,即15世纪中叶涌现出来的著名制刀大师,制作出刀刃极其锋利、坚韧硬健的村正刀。第三位是江户时代前期的名匠虎彻,他擅长刀身雕刻,人们特别喜爱那些刀体花纹和华丽装饰,成为这种刀的观赏重点。
高桥家的这把刀,居然就是那最著名的五把历史名刀之一:江户长铭正宗,这几个字是刻在刀身上的,并经过多位考古学家验证过,决没有假。而且,把这把刀放在今天全日本任何一间博物馆里,都是超级文物,也是国宝。这不能不使山本英夫惊讶万分和佩服得五体投地,朝思暮想也要一睹此刀的真容。
但此刀是高桥家的传家之宝,岂能轻易示人?这把刀,从他祖上一脉相传,一代接一代,其间越过了400多年漫长的战乱岁月,等传到他的手中,已经是第18代传人了。这刀身上,有祖先的故事,有祖先的鲜血,也有祖先的武士道精神遗留,寄托着祖先对未来子孙的殷切希望和谆谆教诲。
山本英夫之所以处处讨好高桥,拉拢高桥,就是想看一看这把宝刀。但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呢,就是出大价钱买下这把刀。把这把宝刀据为已有,才是山本英夫真正的目的。当然第二步之后还有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可高桥要是不卖怎么办呢?他很可能不卖,传家宝怎么会卖轻易出卖呢?山本还是有办法,如果没办法,他山本就不是山本了。他家中客厅里那满满一面墙,五个玻璃柜子中的近三百把各式古刀、名刀、宝刀,都是怎么来的?只有他山本自己心里最清楚。
宝刀谁都爱,你爱我也爱,玩了一辈子军事战略的人,还能玩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参谋?但山本知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军人是最讲究战机的。
每天上班,头等大事还是遴选守桥大佐。
总参谋长给的期限是七天,七天之内如果大桥没有遭遇再次袭击,他们都没事,但如果在此期间,桥塌人亡,虽然离中国杭州远隔千山万水,他们还是会受到某种程度的牵连,说不定还会撤职查办。所以,山本不敢对此掉以轻心。
山本立刻把那个遴选大佐的十条标准交给了高桥,让他尽快拟定一个考试的程序和办法。
这天高桥拿着一摞报名表走进了山本的办公室。高桥中等个头,身板厚实,见棱见角的四方脸上,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目光犀利的大眼。那脸颊、眼眉、双唇,都显得硬梆梆的,像钢浇铁铸般的冷峻。健硕挺拔的腰板,透着一股军人所特有的刚毅和威严。
让山本英夫始料未及的是,居然有一千多名军官应征此一职务。区区一个守桥大佐,竟引来起全东京青年军官的极大兴趣,竟会趋之若鹜?山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估计,可能他们都把这个官位当作了一个“肥缺”,一个获取战功的机会,一个迅速爬升的阶梯了吧。那些人怎么可能知道,这条桥有那么多悲惨的故事,那么多官兵的悲剧,那么多武装的奇袭呀,那简直就是一座军人的坟墓,一纸地狱的邀请函嘛。
他们都上当啦,这些年青人哪。
可既然来啦,那就审吧。
高桥递给山本一份厚厚的报名名单,这些名单被分为三类人,一类是自己报名类,二类是单位推荐类,三类是长官指定类。第一类人最多,占了总比例的80%,第二类次之,第三类只有七八个人,都是现任高官的儿子或亲属。
面对这么多人要参与遴选,他感到老虎吃天,无法下爪,昨天他就命高桥找出一个办法,提高工作效率,不然,一千多个人,就凭他们九个考官,就是累死七天也办不完哪。
高桥早就仔细研究过了“十条标准”,他对山本说道:“组长,您看,这十条标准,只有一条是关键,就是第八条:‘有武士道的家族传统’,我们就拿这一条作进门槛的衡量标准,够了的进入第二轮,不够的,自然淘汰。你觉得如何?”
山本眼睛一亮道:“好好好,高桥,我没看错你,你一句话就解决了我多日的烦恼,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我估计,这一条一卡,有一大半的人会出局,这一来,我们的工作量就大大减轻了。好,就这样办。”
高桥接着道:“剩下来的人,怎么考呢,可以这样。第一条标准要求,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和第二条,在支那战斗中,曾亲手击毙营、团级以上指挥官十人以上,还有第三条:战功卓著,曾三次以上获得金鴙三级勋章,还有第四条:守护过重要军事目标,智勇兼备,有丰富带兵经验,这些都是硬杠杠,只要查一下他的个人资料和档案,就全都清楚了,不是吗?”
山本更为惊喜了,“对对对,拿着申请者的履历和他的资料一对,就全部清楚了,不合条件的,一次过全都排除了。还有那些到没到过中国的,一看资料就清楚了,淘汰。”
“对,这就又排除了一大批人,”高桥接着侃侃而谈,“剩下的,进行三种考试,一是笔试,考什么呢?就考第九条:‘你是如何忠于天皇,忠于帝国,忠于职守的’这道题,他的思想、意识、理想、节操和文字表达能力一试就都清楚了;二是口试,考什么呢?就考第七条:‘精通中国话,更懂得日本人高于中国人之处’。一个人中国话讲得怎么样,一张口就知道啦,而对于日本人高于中国人之处,则是比较高深的学问,这个出题的人,绝不简单哪。”
山本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哟西,笔试,口试,下来还有什么试呢,还有两道题呢?”
高桥一笑,道:“下来,是最难,也是最关键的一试,就是身试。身试主要是考第五条,即‘不好色,不饮酒,不吸烟’;和第六条,即‘擅柔道,通忍术,会剑道’。”
山本点头道:“可以,就第五条来说,不饮酒、不吸烟,比较好办,做一个事先的调查就全清楚了,饮酒、吸烟的人立即淘汰,但‘不好色’这一点,比较难办,因为这是个人隐私,怎么考呢?”
高桥略一思忖道:“这个嘛,其实也不难,比方设置一个特殊房间,里面布置一个挂满了性爱图片的空间,然后让七八个裸体女人呆在里面跳舞,把那个被试者关进这个房间里,让那些女人对其进行挑逗,如果他真是一个好色之徒,他的本来面目就一定会暴露无遗;如果他是一个本质上就洁身自爱的人,再加上具有极强的控制力,他就会战胜自己的欲望,昂然挺过一关的。”
山本淫荡一笑,慨叹道:“你是一个魔鬼呀,高桥小子,这么高难度你都能解决。这种场面,我可顶不住,想想就起性,那可是八个美女呀,人生能有几次遇?一次性搂抱八个美女是何等的艳福呀?除非被试者是个阉人,不然他一定会兽性大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唯其有难度,才叫考试嘛。就这样定啦。”
“最后一个身试,就只有打啦。也就是比武,只有比武,才能证明他是不是真的精通拳击、柔道和剑道。”
“可比武,谁跟谁比?”山本露出为难之色。
“当然是找些个中高手或者冠军之类的人来跟被试者比啦,或者找剑道的范士来比,真人对真人,真功夫对真功夫,比的难度越高,出来的结果就越真实。比试的结果要打分,前面所有各项皆要打分,最后累计总分第一者获胜。”
听了高桥一番高论,山本从心里表示叹服。他暗自庆幸,能有这个人辅佐自己,这次的考试任务,就不难圆满完成了。
下来几天,考试就按照四轮的程序顺利地进行了。
第一轮,先淘汰了那些没有武士道家庭传统的人,有800多人就出局了,只有300多人进入下一轮。第二轮是硬杠杠,又有200来人不符合标准,无缘进入第三轮。剩下一百多人,进入了笔试,又淘汰了80多人,口试又淘汰了30多人,进入最后一轮的,仅剩下12个人。
这12个人,查出有4个曾经吸过烟和饮过酒的,被无情地淘汰出局,进入最后身试阶段的,只有8个人。
8个杰出的军官,8个日本的精英,争夺1个职位,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桌面上的风平浪静,其实台底下暗流汹涌。
考试还有3天就全部结束了。最后的当选者,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这8个人里了。
这天吃过晚饭之后,山本和高桥坐上了一辆吉普车,来到了京都。
他们约好了,要到高桥在京都的家中,观赏那把绝世的宝刀。
车是由山本驾驶的,高桥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交叉双手放在胸前,双眉紧蹙,目光忧郁。他那张方型的面庞上,仿佛庞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他从新加坡被撤职回国后,今天是第一次上街,他完全没料到,大战之下的京都,居然呈现出别样的风情,异样的繁华。
京都这座千年古都最初的设计是模仿中国隋唐时代的长安城和洛阳城建造的,整个建筑群呈长方形排列,以贯通南北的朱雀路为轴,分为东西二京。
因为街边挂着各式灯笼的砖瓦木楼,与四川小城的砖瓦木楼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京都是仿隋唐国都建设的,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街上的行人都穿着薄薄的西式衣裙,穿和服的年轻女子反而不多。有些年轻女子穿着纱裙,裙裤长长的,轻摇轻摆,仿佛扇出唐朝的风情一般。
京都人把街不叫街,将路不叫路,而叫町。也许是比较起唐朝长安、洛阳的繁华景象来,京都还显得很乡村吧,所以街也不叫街,而叫町了。
可眼下,高桥眼中的京都,怎么看怎么不对味,不舒服,让人从心里往外犯恶心。
在他的脑海中,盛世繁华对应着山河破碎,一边是京都的美艳繁华,歌舞升平,一边是中国大陆每一个城市的残垣破壁,断桥塌楼。一边是游人如织,笑语喧嚣,一边是流民满地,饿孚遍野;他的同胞一边贪婪地享用着中国文明的各项成果,一边像野兽一样毁灭着这种文明和创造了这种伟大文明的人。杀人,杀人,杀人,强奸,强奸,强奸,轰炸,轰炸,轰炸,放火,放火,放火,还有无止境的侵略,打下中国还不够,还要打下东南亚,打下美国,把战火烧遍全世界,这难道是我们大和民族应该干的吗?这难道是我高桥应该参与的伟大事业吗?不,绝不是的,一切都有违初衷,我一定要干点什么,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了。
他们的车很快就开到京都东北部的比睿山脚下的阪本一带。在高桥家的别墅前停了下来,二人下车走进了别墅。
别墅豪华,一楼是个宽大的日式客厅,两厢十几个房间相连,但家中只有一个女佣人。
客厅的角落里,墙上挂着一张框着黑边的相片,相片下方摆着一个牌位。高桥指着相片道,神色有些黯然地说:“家父已经过世了。呃,请随便坐吧。”
女佣端上了茶。
高桥扫了一眼客厅,走上前打开古董架旁的玻璃柜子,拿出那把宝刀递给了山本。
宝刀很重,那重量着实让山本有些吃惊。
只见那刀,刀长十五握,用鲸鱼皮制作的刀柄,用金银器打造的护手,用彩漆涂画的刀鞘,上面还雕镂着一朵菊花,显得华丽无比,简直就是一个制作精湛的上乘艺术品。
“你可以抽出来看看。”
山本带着一种瞻仰圣物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抽出宝刀,只听“仓啷”一声,利刃出鞘,顿时眼前光华四射,寒光凛凛,青锋乍现,使人不敢逼视。
“这是一把真正的武士刀。”
高桥得意地介绍道:“武士刀带来的当然不仅仅是武器,更是艺术,它冰冷的刀锋可以瞬间吸收大气中的水蒸气,钢质纯净,会泛出一道青光,你看,从这个角度看得真切些,这是无与伦比的刀刃,锋利无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山精水魄、日月精华被凝聚进这刀体中,上面密藏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光之秘。那弯弓似的刀背,凝聚着至勇、至雅的品质,这些品质会令我们充满力与美、敬与畏的情感体验。所以说,刀剑不仅仅是兵器,它还是一种意念力的凝结,一种精神力的升华。”
高桥把一张白纸抛向空中,用刀轻轻只一划,白纸就无声地断为两截。
“想不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山本接过刀,举着它反复观赏,左右掂量,露出一脸的肃穆和景仰,禁不住谓然慨叹道:“真是把绝世的好刀啊,像富士山峰一样神圣和伟大。如果它只是件美丽而令人愉悦的玩物,那么它也许是无害的,但是它总会被放在伸手可及之处,总会铿锵铮鸣,也总会诱惑人们去亮出它,挥舞它,甚至滥用它。所以,刀锋总会频繁地从宁静的刀鞘中一闪而出。最极致的滥用是一些武士会用无辜生命的脖颈来试验新到手的钢刀是否锋利,自己是否神勇无比。”
“是啊,我家这把刀也曾饱经战火,但它从不滥用,只用敌人的鲜血来灌溉。可,杀人,绝不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使命。”
说着,高桥又展开一幅条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大的毛笔字:
“花中樱为王,人中兵为贵。
武士军之魂,勇士将之才。
生为樱花盛开,死为勇士辉煌。”
“这是德川家康的手迹,是他亲手为我祖先写的,为了表彰和奖励他的战功,为了武士的荣耀,也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明天。”
二人不再说话,沉浸在一种宁静、肃穆、高远的境界之中。
樱花、武士道、宝刀。
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二人心中升腾。
是的,日本以樱花为国花,远古的日本就有“樱花与武士”的格言,在日军中流传甚广。樱花是最美的花朵,武士是最高尚的人,他们对樱花和武士的赞美,也就是对死亡的赞美。
明治维新后,日本废除了武士制度,建立了欧洲式的现代军队,然而武士道的精神,在人们的思想中还是根深蒂固的,特别在军队中,仍以此为建军宗旨和精神支柱。
樱花灿烂夺目的盛开之日,便是凋谢零落之时,武士效命疆场之时,也正是他们人生最光荣的结局。武士的生命与樱花的生命是一脉相通的。
刀,是武士之魂。
武士道把刀剑视为力量和勇敢的象征。
武士道允许随便滥用这种武器吗?回答是毫不含糊的:不!武士道着重强调的是如何正确使用,而非滥用武器。不问场合就轻易挥舞刀剑的人,不是出于懦弱就是因为心虚。泰然自处者知道用刀的恰当时机,必须出刀的时刻极少。因为,早在二千五百年前,就有一个中国的伟大军事家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山本露出行家里手的表情,故作高深状地说:“伟大的穆罕默德曾经宣称:‘刀剑是通往天堂和地狱的钥匙’。”
“刀剑是通往天堂和地狱的钥匙?我们有天堂吗?我们有樱花,有武士道,还有宝刀。可山本阁下,我们一定有地狱,这场战争就是我们的地狱,但,我们有天堂吗?”
高桥冷冷地逼视着山本的眼睛问道。
“我们有天堂吗?”山本愕然间脱口而出:“这句话问得好,像是一声拷问,你在拷问谁?是在拷问我?还是在拷问历史?抑或是在拷问天皇?”
“不是我在问,是刀在问。”
“刀在问?哪把刀在问?啊?你不会说是这把宝刀,或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吧?”山本有些恼怒了。
高桥背过身,望着院子里的景物,久久不语。
“总有一天,我会拿上这把刀,站到富士山顶上,去问一声:我们有天堂吗?”高桥冷冷说道。
山本没再说话,也不敢看高桥,躲闪着他的目光,更不敢看宝刀,走了,低着头走了,像是刚从地狱的火海中逃出来,步履慌张,也许是被这个问题彻底震慑了,压垮了。
就像象棋有“绝杀”,书信有“绝笔”,琴声有“绝响”一样,这句话,是个“绝问”,绝问的答案是没有答案。
从此后,富士山在等一个人,一个必定会出现的人。
日本,我们有天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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