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火行动-蝉前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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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软如柔荑的手拉开窗帘,一张美艳的脸出现在环湖酒店三楼的一扇窗前。

    城市的灯火映在冷丽苹清冽美丽的脸庞上。她此刻站在窗前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小野洋平。

    这间房间,是他们今天约会的新地点。但就快到约会时间了,还不见小野洋平的鬼影,不知何故?

    冷丽苹想起了前天晚上那惊险的一幕。

    她实在没有料到,会在那样一种尴尬的情形之下,见到自己过去的恋人方逸舟。

    虽然她也通过组织上,了解到方逸舟已于半年前回到了国内,但一直因为地下工作的不便,没有和他取得任何联系。

    当她被枪击负了重伤之后,她都不知道,那颗致命的子弹,竟然是出自情人之手,出自方逸舟的狙击枪的枪膛之中。事后很久,当她已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一位老地下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也着实让她伤心了很长时间。一个与她有过深深爱恋之情的人,一个曾经在多少个深夜苦苦思恋着,期盼着,惦念着的人,竟然在一道命令之后就突然消失了,三年之间音讯全无,三年之后,又竟然悲剧般地出现了,这一切,难道是一场梦?

    她们的缘份是在大学里结下的,她还清楚地记得,他们曾多少次在校园中并肩参加地下抗日活动,一起参加游行示威,一起在深夜贴标语,一起冒着杀头的危险为地下党敌工委递送情报;后来她们一起参加了学校的秘密党组织,为过路的中共领导人带过路,曾穿过杭州市附近的日军的封锁线;她们还一起参加了针对投降日寇的大汉奸沈国富的集体除奸行动。那时候,江雄风跟他们最要好,成了好友三人组。他们就想把江雄风也发展成为中共地下党员。但江雄风倾向三民主义,迷信国民党那一套,甚至崇拜蒋介石,说他是什么军事强人,而中国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军事强人,等等理论,和他们志趣并不相投,后来也就作罢。但江雄风对冷丽苹却追得很紧,极力向她献殷勤。虽然江雄风长得一表人才,但是冷丽苹却看上了相貌普通,但气质超群的方逸舟。一来,二人都追求思想进步,都以救国救民为理想,二来,二人情趣相投,爱好相近,三来,家庭境况相似,不像江雄风的大地主出身,是个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儿。为了得到她的爱情,方逸舟和江雄风在暗中展开了较量。如今二人心中的芥蒂,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就在他们一对恋人即将捅穿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时候,发生了七·七沪沟桥事变,日本人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战火硝烟之下,三个好朋友只好中道分手,分道扬镳:方逸舟参加了八路军,冷丽苹留在杭州地下党敌工委继续地下工作,而江雄风却参加了国民党军,亲身参加了淞沪抗战。参军后的方逸舟和冷丽苹虽然仍旧保持着书信往来,但因为战争年代环境不断改变,二人虽然彼此牵挂,但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彼此的思念和情愫只能通过鱼雁往来,耦断丝连。

    1939年,冷丽苹受命打入国民党军统,接常理,在倍加严酷的环境下,在虎狼环伺的敌巢里,他们的爱情就不可能再有什么续篇了。而可悲的是,方逸舟对此却一无所知。此刻的他,已经坐上了远赴异国的火车,去了那个革命的发源地苏联,去学习爆炸和狙击。命运的魔棒就是这样轻轻一挥,就把三个好朋友截然地分开了,三条道路铺展在各自的脚下,他们肩负着各自的使命和理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可是,命运又再一次挥动了它的魔棒,让他们奇迹般地再次相逢。

    都说是“历经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三个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同学,那么知心的朋友,现如今“兄弟”不在了,“冤仇”却发生了,拔刀相向,虎视眈眈,横眉冷对。就是因为这场战争,让他们三人之间,结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心结,某种怨怼,甚至是刻骨的仇恨。面对对方时,她们都讶异于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怎么就变得连自己都不敢认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都是这场可恶的战争,你是一切罪恶的渊薮,冷丽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感叹。如果没有你,我们相爱着的人怎么会这样痛苦地分离,苦苦思恋,肝肠寸断?我们信任着的朋友,怎么会反目成仇,拔刀相向?我们纯洁的肉体和心灵,怎会投向敌人的怀抱,强作欢颜,假意趋奉?我们阔别数年,远行归来,本应该相拥而涕,把酒言欢,甚至歌呼竟夜的,可我们却恶语阵阵,绳索条条,刀光闪闪。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杯苦酒,一团乱麻,或干脆就是一堆碎片。

    这人性怎么一瞬间都变了味?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冷丽苹愕然了,不知怎么自己就流下了眼泪,是那种无声的泪,汩汩的,很苦、很涩的那种。

    冥冥中,一柄锋利的剑刺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那个藏得最深的东西,那个生命中的宝藏,永远地逝去了,粉碎了,远离了,再也不会回来,伴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

    “哇……”冷丽苹跌扑在床上,失声痛哭,终于可以释放一下了。

    可,有人敲门了,那个小野洋平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准时出现了。

    “哎呀呀,太对不起啦,今天师团长有要事跟我谈,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本来会提前到的,结果特高课的人……怎么了,你哭了?”小野忽然发现了冷丽苹梨花带雨的脸,紧张地问。

    冷丽苹故做生气道:“你看你,说好了八点到的,现在几点了,人家孤单单一个人,怎能不伤心呢。”

    小野拥抱了一下她,安慰道:“好啦,美人,都是我不好,行了吧,给你陪礼了,我保证下不为例。”

    “哼,谁信你。”冷丽苹嘴厥得老高,一脸的娇哆之态。

    突然,电话铃乍响,小野一怔,拿起电话道:“喂,嗯,我就是小野,嗯嗯,噢,好的,好的,我马上来,哈依!”

    小野放下电话,转头道:“完啦,大桥又出事了,特高课要开会,今天看样子又没觉睡啦。美人,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得先走了,等会儿叫车送你回家,就这样吧。”

    小野急步匆匆走出房间。

    冷丽苹擦干眼角的泪痕,嘴角绽出一抹笑纹。小野的离去,刚好给了她实施今天一个特殊任务的机会。本来今天的幽会是在冷丽平自己的别墅里的,但为了进入环湖酒店,冷丽苹故意把会面地点定在这里,一开始小野并不同意这个地方,理由是这里是日军的内部宾馆,只接待重要宾客,而且一般人进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还要有蓝色派司才行,手续颇为不便。但经不住冷丽苹软磨硬泡,最后只好答应在这里会面。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会面呢,其实冷丽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为了侦察那个张鼎诚工程师,究竟住在这栋楼的哪个房间和确认该人的相貌,为下一步行动做好侦察和铺垫。

    自从得知张鼎诚被日军控制起来之后,冷丽苹将情况汇报给了沈默然,沈处长给她的指示是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日本人抓走张鼎诚的真实动机,这其中又和大桥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也许这里面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阴谋?所以,派她迅速查清情况,并向他汇报。为此,冷丽苹虽然几次跟跟踪小野都没有成功,但今天,让她略施小计,她人就进了宾馆,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是想一个妥善而又巧妙的办法,见到那个工程师,并侦知他所被软禁的房间。

    其实办法她早已经想好了,她收拾了一下,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和裙服的花领结,打开房门,轻盈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她就出现在大厅的前台,对前台小姐说道:“小姐,请问张鼎诚先生住几号房间,我是他家的亲戚,有事想找他。”

    前台小姐看了看她,翻了翻入住登记薄,对她道:“张先生住在309房间,但是我们有规定,你不能上去,有事只能在大堂见客。而且,见面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请问小姐,要不要叫他下来,再请问,您贵姓?”

    冷丽苹冷静答道:“我是他妹妹,当然也姓张,既然不能上去,那就请给他个电话吧,请他下来,就说我在大堂等他好了。但你不要说他妹妹找他,就说是他亲戚,我想给他个惊喜。”

    前台小姐会心地笑了笑道:“好吧,您稍等。可以在那边沙发上就坐。”

    小姐拨通了电话,开始通话。

    冷丽苹回身进了大厅旁边的一间女洗手间,两分钟后,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换了一身装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妇女,穿着白色的和服,头发也高高地盘在头上,脸上施着厚厚的脂粉,如果不仔细看,怎么也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她从容地坐在离前台15米开外的沙发上,拿一份报纸遮住自己的脸,但眼睛却盯着楼梯和电梯的方向,注意着从里面出来的每一个中年男人。

    来人肯定是张鼎诚,只见他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大门外,一会儿看看大堂的沙发上,神色有些焦急不安。

    张鼎诚走到前台,问值班小姐:“请问有人找我吗?我是张鼎诚。”

    前台小姐道:“啊,您就是张先生啊,刚才的确有个年轻女士找您,我让她在这里等您的。哎,这会儿,她人呢?”

    “噢,谢谢啦,我自己找吧。”张鼎诚还在四下寻找着。

    冷丽苹通过报纸的边缘,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张鼎诚双鬓有些斑白,顶微秃,国字型脸,中等身材,记住了他的相貌。

    张鼎诚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他妹妹的身影,怏怏不乐地向楼梯间走去。

    冷丽苹放下手中报纸,站起身,也假装向楼梯走去。

    她以十步远的距离跟着张鼎诚,上到三楼后,张鼎诚往右一拐,进了309房间,关上了门。

    “309”的门牌赫然在目,冷丽苹了瞥一眼,不动声色地穿过那个房间,走进了自己刚才的房间,回身关上了门。

    房间传来一个女人打电话的声音:“喂,我找502,我要见你,对,马上。”

    深夜,货栈密室里,烟雾腾腾,油灯昏暗。

    桌上摆着地图,江雄风、丁时俊、方逸舟三人聚在灯下研究下一步炸桥方案。

    前天,竹筏子爆炸失败之后,那个阴影还笼罩着四人的心头,人人表情凝重,眉头紧锁,丁时俊更是一根接一根的吸烟。

    “……哎,真奇怪,你们说,这日本人是怎么发现竹筏子的?天色那么暗,加上竹筏子是半浮半沉,别说一百米,就是几十米外也很难发现呀?”丁时俊抬头问道。

    “哼,我也在琢磨呀,是不是运煤船目标太大,早就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船过去之后,日本人的望远镜和什么其他的先进设备就发现了竹筏子。”江雄风分析道。

    “有这个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是水底下有名堂。”方逸舟指着地图上桥墩附近道:“你们看,这几天,日本人都在这里搞水下施工,安装的是什么东西,暂时还搞不清楚,但肯定是某种先进的仪器和设备。这些设备一定会有某种功能,在百十米开外,就能发现水下异物,一旦发现异物,它可能就会立即报警。”

    “报警?嗯,老方的思路很正确,”江雄风道:“我是瞎猜啊,比方他们放置一种敏感电极之类的东西,在距离大桥一定的距离上,比方一百米远的地方,从两边的江中一拦,不论是上游来的东西,还是下游来的异物,这个电极上的设备会立即发现,然后报警,这样的话,我们搞漂流物的办法,以后就再也行不通了。”

    “这个高桥一郎太鬼了,他等于是在水下安了眼睛嘛。”

    “眼睛?还可能有‘耳朵’呢,说不定还有‘鼻子’。看样子,以后炸桥,难度会越来越大。”江雄风感慨地说。

    “是啊,日本人科技太发达了,又有雄厚的军事工业做支撑,高桥有那么多资源可以调动,手中的牌多得不得了,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方逸舟说道。

    “真有你的,老方,我看,是得像你这样换位思考思考啦。”江雄风在方逸舟肩膀上拍了一下。

    “哎,那个工程师找到了没有,我看很有可能是他出的点子,如果我们找到他,再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那他们的水下阴谋就拆穿了。”丁时俊道。

    “我早想到这一层了,‘夜莺’已经出动了,估计很快就有眉目了。”

    “什么夜莺?谁是夜莺?”方逸舟不解地问。江雄风和丁时俊交换了一下眼色,江雄风耸耸肩道:“事关机密,无可奉告。”“噢,我明白啦。”方逸舟立刻明白了个中奥妙。

    突然,门外响起汽车引擎声,好象有什么货车开进了码头。

    几人警惕起身,江雄风打开房门一条缝,只见一辆大货车上,跳下一个人来,匆匆向货栈密室走来。

    原来是万科长。

    万科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刀斧手”让我把炸药拉来了,又是另一个2500磅。老板还说了,叫你们不要气馁,再接再砺,克尽成功。”

    “好好好,叫他们快卸货吧。”江雄风挥了下手,二十几个队员都帮忙一起卸货,几十个大木箱子被搬进了货栈内仓。

    “走,屋里谈。”几人一起进了密室。

    万科长兴奋地对大家道:“现在,有个天赐良机突然出现啦,‘刀斧手’要我们一定要抓紧时机,完成炸桥任务。你们看,是这样的。”

    万科长指着地图道:“三天后,有个运粮船队铁定要从大桥经过,就从这里启航,在这个上游的码头上货,就是粮食,押船的除了少数的日本士兵,大部分都是民夫,船是那种五吨的沙石船,大约有二十只,前后相连,最前面是一条汽艇开路,它们的方向是一路向东直到上海。大桥是它的必经之地,如果我们能够把炸药想办法装上船,船过桥的时候突然启爆,那不是一炸一个准呀。”

    江雄风沉吟道:“嗯,好机会,一定要抓住它,炸翻它,你看呢,老方?”

    “情报可靠吗?”方逸舟问道。

    “绝对可靠。”万科长激动地说:“是我们安插在日军特高课一个内线透露出来的。”

    丁时俊道:“嗯,天赐良机,可问题是如何把炸药伪装成粮食装到船上去?”

    江雄风:“是啊,这是个关键,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一切都是画饼。但这可不易啊,守船日军端着刺刀,牵着狼狗,你怎么糊弄过去?”

    “炸药如何安全上船?如何安全上船?如何安全上船?”方逸舟一边念叨着,一边焦急地点着了一根烟,在屋里来回踱步。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大家都陷入了紧张的思索之中,足足有十分钟没有人说话。

    突然,江雄风猛地一拍桌子,高叫道:“哎,有了。你们看,这条江上游有英国人的水文测量船,经常在这一带航行,如果我们把它收买了,等运粮船队过来的时候,让水文船装作不小心撞坏它一条粮船,整个船队就不得不停下来,装粮食的麻袋掉就进了江里,这时候会是个什么局面?”

    “什么局面?这条水文船要急忙向对方道歉呗,你的下文呢?”丁时俊一脸茫然地问。

    江雄风得意地一笑道:“对喽,船撞坏了,漏了个大洞对吧?粮食还在往江里掉,这时候,不但道歉,还要提出帮助修理,日本人没有不答应的。这个时候,我们就上去帮助补船,另外一拨人就帮助打捞水中的麻袋,这炸药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进去了吗?”

    丁时俊摸摸脑袋:“我还是不明白,这炸药怎么上去的?”

    方逸舟也诡秘一笑道:“雄风这家伙,鬼透了,我给你揭发吧,他是想把炸药装在和粮食麻袋一模一样的麻袋里,事先就吊在水文船的下面,假装是捞麻袋嘛,但捞上来的,是装有炸药的麻袋呀,兄弟。”

    “调包?”

    江雄风咧嘴一笑,“对喽,水下调包嘛。知我者,逸舟也。”丁时俊拍拍脑袋终于明白了。

    “好计,真是好计一条。”方逸舟激动地赞道:“这次炸药可不在水下了,而是在船仓里,跟粮食混在一起,这样一来,他水下的什么狗屁玩艺儿和预警装置就都失灵了。”

    “对,这就叫避实击虚嘛!”江雄风得意万分地说。

    “那就这样定啦?老板?”万科长问道。

    “定了,就这么干,这回够小鬼子喝一壶的。”

    “好咧,组长,那我们分下工吧。”万科长道:“联系水文船的事就交给我了,那个叫史密司的船长我曾经打过交道,是个爱酒如命的英国佬,我给他已经准备了一箱茅台酒,全是三十年的陈酿。另外,还有十条‘黄鱼’,我也带来了。”

    “老方,老丁,我们这两天要分袋包装炸药,装成十个麻袋,然后找一只小木船,把那些麻袋运到上游码头,等万科长和史密司船长接洽好了,我们就悄悄地把麻袋挂到它的船下面去。”

    大家都交换着兴奋的目光。

    “好的,分头行动。”

    俗话说“钱能通神”,此话一点不假,中国人爱钱,外国人一样爱钱,特别是水文测量船船长史密司,更爱钱。他不但爱钱,还爱烟。但他爱的烟不是纸烟,而是中国的大烟。

    这就有意思了,昨晚上,经过一个朋友引荐,万科长在一个高级妓院里见到了那个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史密司先生。

    史密司听了万科长的一番介绍后,没有马上答应他们借船的事,对于配合撞船的事也是讳莫如深,因为这种事情毕竟有些风险,搞不好就会得罪了日本人,被没收了船只事小,人要是被抓起来那可就大件事了。再如果,他的公司和船东一旦怪罪下来,他也吃罪不起。现如今,日本和英国虽然没有完全翻脸,但也都在暗中较劲,互相仇视。

    所以,史密司面上显出了一丝犹疑之色。

    就在事情即将卡壳之际,万科长不失时机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十条“黄鱼”(金条),当打开红纸包的时候,那金灿灿的颜色的确让史密司眼前一亮。

    史密司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金条,但他提出想抽一次大烟。他早就听说中国的大烟很神奇,有许多外国人都曾经尝试过那玩艺儿,回来后对他吹得神乎其神,有的人还说抽大烟的时候,会有一个光屁股女孩在眼前跳舞。

    “真有光屁股女孩在空中跳舞这回事吗?”史密司那长着浓密唇须的嘴唇下意识地作了个咂嘴的动作。

    “要不要亲身见识一下呀,船长先生?烟土真的非常神奇,不光有光屁股女孩跳舞,还有更奇妙的东西会出现呢。我可是知道一家非常豪华高级的大烟馆,那里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尝脸的话,今晚的全部费用,都包在我身上。”万科长笑眯眯地说。

    “好好好,太好了,”史密司涨红了脸道:“如果今天晚上能让我过瘾,让我满意,能让我见到那个在空中跳舞的光屁股女孩,那明天你们用船的事,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好,一言为定,我们走吧。”

    万科长和他的朋友,带着史密司,不久就来到了一间非常私密的大烟馆。

    这间大烟馆,对外是不公开的,它位于西湖附近一条偏僻的小巷之内,主要客人是政商两界的头面人物,这里不但备有上等烟土供客人们享用,而且还提供洗浴、妓女、赌博等一条龙服务。

    门面不太惹眼,但进门之后,却让人眼睛一亮,里面灯火通明,正厅竖着一面硕大的古典屏风,绕过去是一个中式大厅,厅内灯光昏暗,四边设有大通铺,上面躺满了高等烟民,人人手里拿着一杆大烟枪正在吞云吐雾,飘飘欲仙。

    万科长三人一进门,就有一个领班前来招呼,非常客气地带领三人,推开了一扇偏门,走入一个二进院落,又顺着曲折幽长的回廊往前走,园内非常清幽安静,处处给人一种神秘感。

    转了几次弯,穿过几处月亮门,绕过一个水塘,把他们带入了一座花园式院落中,这里更显得环境幽雅宁谧。

    院落中共有八间贵宾室,其中几间都灯火通明,有几个房间灯光昏暗,不时传出男女调笑的发浪声。

    他们进了贵宾室,这是个大套间,外屋陈设有上好的红木桌椅,还摆放四五盘新鲜的瓜果,湖蓝色的茶具相当考究精致,室内有淡淡的檀香味在飘动。

    内室一个卧榻是专门用来抽大烟躺卧的,陈设豪华奢侈,被褥多是高级绸缎,摆列的家具也是非常豪华考究的,档次的确不低。

    史密司环顾四壁,对这个环境相当满意。

    此时,领班端了个盘子上来,上在放有一纸包鸦片,又拿出一个非常小、带着灯芯的油灯,和一杆竹烟枪,领班把烟枪递到史密司手里,示意他端平,又拿过一个小碗,比弹子大不了多少,他又去拿了一个新的灯芯和一瓶橄榄油。领班对万科长和他朋友说道:“中国的菜油对肺非常不好。对于吸鸦片的人来说,橄榄油才是上选。所以,我们对尊贵的英国客人,当然给他提供最好的橄榄油。”

    他给那盏油灯装满了橄榄油,放入了新的灯芯,并点燃了油灯,然后他给烟枪填满鸦片,给史密司作了个示范,就着油灯的火,吮吸着烟枪,把烟土烧成烟泡。

    史密司开心地笑着,接过领班递过来的烟枪,对着火就要吸。领班立刻阻止他,又示意他,要将烟锅侧过来,呈一定的角度对着火焰,让火可以碰到烟土,然后再吸烟枪。

    这一遍史密司学会了,他做了一下,动作虽然生硬,但还算标准,总算吸出了一口烟,他猛地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

    三人看着他都笑了起来。史密司又学着样子吸了几口,觉得熟练了些。领班又示意他可以躺下,侧过身来对着火焰吸。

    史密司照做了,感觉还不错,连吸了几口。

    “你觉得怎么样,味道好吗?”万科长关切地问。

    “好倒是很好,”史密司喷出一大口烟道:“但是没有女人陪,好象少了点什么,很没劲。”

    “女人?有有有,有的是,不但外面有,其实烟里也有,等一会,那个光屁股的女人就会出现。”老万的朋友说道。

    “好吧,我等着。”史密司闭上了眼睛,在一个高级藤椅上躺下,脚搁到另一张椅子上,就着火大口大口地吸起来,一面在耐心地等待美丽女孩跳舞的幻象出现。

    第二天上午,万科长得到了史密司肯定的答复,同意他们使用他的船,当然条件是不能以任何方式惹恼了日本人。

    万科长不知道,史密司是不是真的从大烟里看见了那个光屁股的跳舞女孩,抑或是他的黄金起了作用?

    反正不管怎么说,有船用就好。当晚,他把江雄风和方逸舟等四人介绍给了史密司,说是自己的朋友,也都是高级钳工、技师和手艺高超的木匠,当他们把对方的运粮船撞坏的时候,他们就会帮忙修船,一切请他放心就是了。那些人还真的带来了几大袋木工工具和必要的装备。

    史密司也未及深想,因为一桌水陆并陈的酒席已发出诱人的香味,就摆在他的船长室里。

    几个人一直喝到深夜,猜拳行令,彼此劝酒,花天酒地,十分热闹。与此同时,赵营长已带着十几个队员趁船上的人不注意,悄悄地把十个麻袋从木船上卸下,吊挂到了水文船的下方,并用粗大的绳索牢牢地拴挂挂住了。

    第二天一早,“夜莺”派人送来了情报,那个运粮船队已于9时整准点启航。

    8点30分,万科长走进船长室对史密司道:“可以启航了,船长先生。”

    “启航。”船长下令。

    这艘大型英国水文测量船上,排水量达280吨,一面英国米字旗在主桅上徐徐升起,迎风招展。船头破浪前进,船身激起了巨大的浪涌。

    英国船长史密司此刻正用望远镜观察着江面,万科长与他并肩而立,手里也握着一柄望远镜。不过,他今天换了一身打扮,穿着一件对襟的中式短衫,脚蹬草鞋,完全像个跑船的水手。

    “哟,你这是要变戏法吗?”史密司的大胡子撅了撅,用不解的目光盯着他。

    “对,就是变戏法,给日本人玩点小魔术,不过,请您放心,绝不会给您惹来麻烦的,一切都按我说的做,撞了船之后,等我们的弟兄们把他们的船修补好,您就加大马力,全速开走,您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万科长平静地说。

    史密司的腿有些打抖了,但他故作镇静,耸耸肩道:“你们这些中国人哪,真是胆大包天,连日本人的船都敢碰,那可是一群魔鬼呀,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怕?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到时候,你们的动作可得快着点,我可不想吃子弹,更不想吃炸弹。干完一票就走,下一次别说是一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一万两,打死我也不干啦。这都是什么事哟。”

    万科长笑望着他紧张的表情,缄默不语。

    水文船平稳航行,突然,前方江面出现了一串黑点。

    “来啦,就是他们,运粮船队。”万科长举着望远镜道。

    史密司举着望远镜,看见一个长长的运粮船队,排成一长串,正向自己的方位驶来。那些运沙石的民船都装得满满的,每条船上,都盖着草席。

    运粮船队近了,近了,领头的船只从旁边驶过,这是一条机械动力船,载重十吨的那种,马达“突突突突”地响着,船上站着几个持枪的日本士兵,一个上尉军官站在船头,手拿望远镜,举着正向前方观望,并未理睬水文船。

    两船相错,水翻浪涌,彼此的船身都有些摇摆。

    万科长小声吩咐道:“船长先生,您照着最后一条船直撞过去。”

    “现在吗?”

    “对,马上!”

    船长点点头,加大了速度,向最后一条运粮船笔直撞了过去。船上的日本兵发现了冲过来的水文船,大声喝骂,摇旗,打手势,有人向天开了一枪!

    船长打了个手势,水手拉下电闸,“铃……”铃声大作,水文船并未减速,笔直冲了过去。史密司船长跑上甲板,用英语向着船上的日本兵大喊:“船出事了,闪开,闪开……!!”

    两船太近,闪避不及,“轰!!”两船相撞,船身巨烈摇晃,最后那条木船船梆被撞了个大洞,里面的装粮食的麻袋一个接一个地掉入水中。

    “八嘎!”日军上尉趴在船帮上向下查看,只见沙石船体的一个大洞正往里一个劲地倒灌江水。

    运粮船队全部停驶了。

    “撞坏了皇军的船,统统枪毙!统统枪毙!!”日军少佐挥舞着军刀狂喊。

    史密司船长和大副顺着梯子下到了民船上,日本少佐用枪指着船长:“你地,有罪地,良心大大地坏了,撞坏了皇军的船,船只没收,全额赔偿!”

    史密司船长分辨道:“对不起,太君,对不起太君,请您息怒,息怒,我是英国人,这是条英国的水文船,刚才发动机故障,制动器失灵,撞坏的船我负责修理。”

    史密司递上了自己的护照,少佐验看了他的护照,厉声道:“修理?怎么修理?船已经漏了,粮食都掉到了江里。”

    “别急,别急,总有会办法的,你们跟我来。”船长、大副领着少佐走进下层船舱,看了看漏洞,船长道:“我的有潜水员,潜水员和木匠,可以帮你修好这个洞,还能帮你打捞掉进水里的麻袋。”

    “你地,能够修理,还能打捞?”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您看,他们来了。”

    只见万科长化装成一个民工,江雄风和方逸舟还有两个木匠手拿着各种木工用具,顺着梯子下到了民船上,几个工人随后也下来了。江雄风挥了下手,几个民工一起用棉被堵塞漏洞,另几个民工一起卖力地向外淘水。

    “你的船上有木板吗?”少佐问道。

    “有,有,大大的有,”史密司船长答道:“什么都有,我的人可以帮你重新钉好船梆。大副你负责打捞,我来监督他们修理船舱。”

    大副闻言,挥了下手,上面一个开吊车的把起吊臂转了过来,一个大铁钩从起吊臂上缓缓放下。

    江雄风悄悄向方逸舟使了个眼色,方暗中点点头,二人一起纵身跳进江中。

    两人踩着水浮在水面上,等着那个钩子慢慢吊了下来,不一会,钩子垂到水面,进入了水中,江雄风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此时水下,早有四五个“水鬼”已经等在那里了,“水鬼”把刚刚从船体下部吊着的绳索上割下来的麻袋推了过来,江雄风向他们伸了下拇指,把那个麻袋挂在钩子上,用力抖了抖绳索。

    江面上,方逸舟感到水下的信号,向上高喊:“起吊!”只见吊机开动,轰隆隆一阵机器轰鸣声,吊臂缓缓吊出水面,一个麻袋被吊了起来。

    “很好,很好,你地,良心大大地好。”少佐看见麻袋被吊了起来,几个工人把麻袋装进了船舱。

    少佐掏了一根“樱花”牌香烟递给了史密司,史密司受宠若惊,急忙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三五牌’香烟,递上后为少佐点上了火。

    大副带着几个人,将很多木板从大船上搬运下来,厚的薄的都有。几个日军很满意地看着木板被运进了船舱。

    水文船垂下吊臂,将一袋袋“粮食”从江底捞了上来,装进民船船舱。

    水中的方逸舟向万科长使了个眼色,万科长悄悄点头,跟着麻袋进了底舱。

    底舱中,正一片‘叮叮咚咚’的响声,木工们在忙于修理船壁,几张大木板被钉上了船体,遮住了船舱的漏洞。

    少佐在一旁抽着烟,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盯着修理工在抢修。

    船长走来,掏出一叠厚厚的法币塞进少佐手里,少佐假意推辞一下,看见四下无人,就悄悄收下了。

    水文船甲板上,大副站在船头,向过往的船只招手致意。

    有两条日本巡逻快艇开了过来,围着船队转了两圈,见没有什么危险,又开走了。

    一个麻袋,两个麻袋,三个麻袋,四个麻袋……

    水里的方逸舟在心里默数,等数到十个麻袋的时候,他向从舱里走出来的万科长比了个“O”的手势,万科长微笑颔首,返身走进底舱。

    江雄风从水下冒出头来,方逸舟用手指了指上方,二人会意,从船上放下一个绳梯,二人攀着梯子,上到了甲板上。

    不久,修理船舱的工人也陆陆续续回到了大船上。

    “好啦,史密司船长,可以开船啦。”江雄风对船长道。

    舰长命令拉响了汽笛:“嘟……!!”

    “好啦,我们走啦,诸位,各就各位,启航!”史密司探头在驾驶室外,向下面的粮船挥了挥手,太君,拜拜啦,祝你们一路顺风!”

    日本少佐站在船头,向史密司挥手道别时,脸上的肌肉还是僵硬的。

    运粮船队继续前进了。水文船向另一个方向迅速驶离。

    不久,大桥就遥遥在望了。

    万科长和另一个蓝衣汉子站在船头,用衣襟擦着额头的汗水,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突然,一条日军巡逻艇快速靠拢,一个日军士兵对着他们的船队高喊:“停船检查,全部严格检查。”

    运粮船队又停了下来。

    一个面目狰狞的少佐军官牵着两条狼狗上了船来,那是一种叫“狼青”的日本狼狗,体型高大,通体棕黑色的毛,鼻长、嘴阔、牙尖,正四下嗅着,鼻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一条船查完,又查下一条,现在该查最后一条船了。万科长和几个帮工紧张地看着,手插向兜里,握紧了手枪,扭头看看约一百米外的大桥。

    底舱里,两条狼狗闻着一个个麻袋,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少佐挥了下手,其他人都离开了。

    不一会,快艇开走了,运粮船队继续前进。

    在离大桥还有五十米的时候,少佐和士兵下到了底舱,把所有人都赶到了船甲板上,面朝里,谁也不许动,并开始搜身。

    万科长偷偷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大桥,身后就是日本士兵的刺刀,他只好向上举起手让士兵搜身。

    这一招很厉害,把民工全都看起来,用枪和刺刀逼着,就是里面有人想搞破坏,也没有机会下手了。

    在大桥约有三十米的时候,万科长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向另一民工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溜进了底舱。

    但底舱门口就站着一个持枪守卫的日本兵,民工从后面扑上去,一扳手将其击昏,拖进暗处。二人迅速钻进一个角落,民工掏出火柴,万科长在麻袋上插入导火索,刚要点火,突然,传来呼喝声:“干什么的,出来!”

    “有人搞破坏!有人放炸弹!!”门口立刻传来日本人的惊呼声。

    二人急忙闪身,“砰!砰砰砰!”身后枪响了,民工右臂中弹,火柴一下掉到地上。万科长一看不好,返身打了三枪,“当!当当!”,急忙把民工扶起,民工也回身开枪,‘当!当!当!当!’

    一场激战立刻在底舱爆发。

    双方对射起来,少佐一怒,挥着指挥刀高喊:“冲进去,冲进去,抓住他们!!”日本兵仗着人多,凶猛地冲了进来。人越来越多,枪弹越来越密集,形势已万分危急。

    民工一个飞身扑地,捡起火柴盒,一把扔给万科长,高叫道:“老万,点火,快点火啊!!”

    万科长接住火柴,刚划着火,少佐一枪打来,打掉了他手里的火柴,万科长迅速闪避,躲在角落里还击,“当!当!当!当!”趁少佐换梭子的当口,他迅速划着火柴点燃了导火索,“哧……”导火索冒出了火花。

    “呜……!”江边的警报器鸣响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大桥上守军的机枪响了,子弹像飞蝗似地打在船身上。

    江两岸碉堡里万弹齐发,一时江面上枪声大作,弹雨横飞。

    “砰!砰!”民工身中两弹,不支倒地。

    密集的子弹像一张网一样罩住了粮船,不时有子弹打在船身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万科长还在顽抗,挥枪不断射击,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一枪一个,撂翻了几个冲进船舱的日军,但突然背后“啪!”地一声枪响,他胸部中了一弹,一下扑倒在地。

    大桥下,运粮船队的首船已经到了桥下,但最后一条船离桥墩还有五六十米。

    高桥威风凛凛在站在桥头,左手拿着望远镜,右手拿着指挥刀,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他身旁,是几十个一字排开的日本士兵,都在向粮船疯狂扫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条离去的巡逻艇重又扑了上来,船头的机枪喷吐着长长的火舌,向粮船拼命扫射:“哒哒哒哒……!”

    万科长艰难地支起身子,一边准确地射击,一边随手往冲进船舱的日本兵人堆里扔出两颗手榴弹,“轰!轰!”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压制住了敌人。

    万科长用受伤的手捂住重伤的胸部,艰难地抬头前望,心中在焦急地高呼:“那个桥墩呀……那个桥墩呀……”

    船队像脱了缰的野马向大桥奔去……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轰!!!……”天崩地坼一声巨响,粮船爆炸了,击起的水柱擦着桥墩冲天而起,整个船队被炸得粉碎,碎木板和炸碎的尸体满天飞扬,水花漫上了桥面,有几个日本兵被巨浪冲进了江里,但大桥仍旧巍然而立,坚如磐石。

    一条江,一座桥,一阵魔狱般的沉静和死寂。

    “荷塘”的豪华客厅里,灯光发出惨淡的光。

    沈默然急步走进来,向坐在沙发上的戴笠禀报道:“局座,桥……没有炸掉,万科长壮烈殉国。”

    戴笠把头埋进手中,带着哭音悲叹道:“我已经知道了……这是给家属的抚恤金……你去办吧。”

    沈默然拿起一个牛皮纸信封,低着头走出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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