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火行动-幽灵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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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鼎诚工程师被从虎口里营救出来之后,还要等着另一个人来决定他生死,这个人就是戴笠。

    沈默然为此打好了腹稿,面见戴局长。

    “对于这个张工,救是救出来了,该如何处置,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戴笠不阴不阳地说。

    沈默然嘿嘿一笑道:“局座,我看这种人不能再留着了,留着他迟早都是祸害。”

    “哦,祸害?何以见得?”戴笠突然想起前天接到的梅乐斯的一通电话,催问炸桥的事进展如何了,他简单汇报了几次炸桥失败的经过,梅乐斯语气很严厉:“简直办事不利,此事美国海军部的将军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一定要抓紧时间,要加派最得力的人手去,不然,我不好向上面交待,而你更不好向你们的最高领袖交待。”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大石板。

    沈默然却振振有词地说:“您想啊,高桥为什么要抓这个张工,因为他掌握着大桥的全部秘密,特别是大桥的要害在哪里,他是一清二楚。日本人威逼利诱是少不了的,可问题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他的骨气跑哪儿去啦?他的良心跑哪儿去啦?就连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也叫狗吃了。他就那么甘心情愿为小日本卖命啊,把大桥的机密统统出卖给了日本人。还出谋划策,搞了那么多水下预警设备,让我们的‘烈火行动’屡屡失败,他的这种作为,说轻了,就是卖身投靠,贪生怕死,说重了就是出卖民族和国家利益,简直跟汉奸一个样。您说,这样的人不该杀吗?”

    沉默半晌,戴笠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的不错,他是该杀。但问题是,日本人聪明绝顶,可以利用他,难道我们就不能利用他吗?你杀他一刀还不简单吗?简单。可现在杀他等于灭口,你知道他给日本人出了什么计谋,划了什么良策吗?你不知道,你知道水下有多少新设施、新花招、新名堂吗?你更无从知晓。日本人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我们怎么竟会愚蠢到端着金碗要饭?他现在就像一张王牌,一个重量级法码,过去攥在高桥手里,高桥就主动,现在攥在我们手里,主动权易手了,天平该向我们倾斜了,我们一下变被动为主动了,该我们折腾他们了,我们要出什么牌,就由不得高桥了,这是高桥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他高桥想哭,可哭都没眼泪了,他那些水下的预警设备已无密可保了,而我们却可以避实击虚,利用其他部位的漏洞和软肋,以更加出其不意的方法再次进行袭击,大桥岂有炸不毁之理?”

    “局座高见,职下智愚识浅,实在是惭愧。”沈默然一脸愧色地说。

    “再说了,”戴笠意犹未尽地说:“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日本人的狼窝里解救出来,劫持出来,为了什么?就为了给他一刀吗?你呀,有时候人特精,有时候总犯傻,想问题总是一根筋,他是汉奸,是不是,是,但又怎么了吧?汉奸就不能利用啦?不能拉拢了?不能为党国卖命啦?以后能不能有点逆反思维啊,啊?提醒你多少次,能不能改一改?”

    “听老板一席话,职下胜读十年书啊。”沈默然毕恭毕敬地说道。

    “行啦,就这样吧,留着他,你跟他谈次话,让他参加小分队,跟江雄风他们一起研究炸桥吧。要叫他痛改前非,将功赎罪,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使出来,真正为国家、为民族出点力吧。”

    “职下一定照办,一定照办。”沈默然鞠躬道。

    张鼎诚工程师自然是非常愿意为民族和国家出力,愿意尽到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打击日寇,炸毁桥梁,以实际行动将功赎罪。

    几天来,他已多次参加江雄风他们的炸桥会议。会上他把自己为高桥提议加装的设备和预警部位向大家悉数作了介绍,使大家掌握了大桥水下预警装置的特点、数量和规模。

    方逸舟提出,前几次炸桥,大多采取的是水下方案,但都没有获得成功。现在应该调整思路,另辟蹊径,而不应一味固守水下袭击的老路,这才有可能达至突然性,使炸桥取得突破。

    这个提议,很有启发性,实际上是给大家的思路打开了一个新的方向和道路。

    思考良久,憋了很久的张工提出一个非常新奇、大胆的建议,他提出用一架飞机去炸桥。

    飞机炸桥?这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

    难道我们冒险救出来的人是个疯子吗?要不就是个傻子?

    众知周知,防卫这座桥的防空火力之密集,布署之严密,已经创下了日军守护军事目标之最了。他竟然提出要用飞机去炸,这不是以已之短,击敌之长吗?这种提议,偏偏出自一个工程师之口,真让大家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到底是愚者的无知之论,还是智者的惊天之举呢?

    乍听之下,这一提议的确显得幼稚、荒唐。但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恰恰是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也许就隐藏着某种智慧的闪光,孕育着成功的种子和希望。

    张工解释道,表面上看起来,从空中炸桥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不仅我们这样认为,日本人更是这样认为。但这恰恰是达成突然性的地方,符合军事上讲的出敌不意,以奇制胜。

    张工阐释道:用一架小型轰炸机,在离大桥非常近的地方突然腾空而起,在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飞机已到了大桥的上空。想想会出现什么局面吧,敌人一定是手忙脚乱,阵脚大乱,连反应都来不及的时候,飞机已经带着5000磅炸药,进行撞击式攻击,或者叫作自杀式攻击了,这桥还有个跑吗?这样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为什么要5000磅炸药呢,因为,对于一座大桥来说,一个点的爆炸难以伤其筋骨,动其架构,所以,一般都从两个点和三个点一起爆炸,才能炸得毁一座桥。但如果炸药的当量够大时,情形就有很大不同了。5000磅炸药一起爆炸,再加上飞机的爆炸力,只要炸准第十桥墩,就不仅可以掀翻大段的桥面,而且可以一次炸毁中间两根桥墩,这样一来就重创了大桥,让敌人在半年之内无法修复。

    近距离腾空而起?想法很好,新奇而大胆,但多近的距离算“近距离”?

    张工提出,在钱江上游方向,有一个郊外垃圾场,规模还不小,占地有50几亩,稍作平整后,作为飞机的隐蔽起降点足够了。这个距离,足以让飞机腾空后,约2分钟即可飞临大桥上空,2分钟,作为一种空中动作,不用完全拉起和拉平机身就足够了,飞机到了大桥上空就做压低机头的动作,然后就带弹撞下去。当然为了达成完全的突然性,飞机必须在半夜起飞,而且要沿着江面低飞,这样可以降低暴露自身的风险。

    江雄风提出了一个疑问,垃圾场的地面坑坑洼洼,怎样保证飞机起飞所需的平整的地面或跑道?而且是一条最低不少于1500米长的跑道。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问题都是空中楼阁,废话一堆。

    张工说道,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就是更换飞机的起落架,把轮式的起落架,换成轨道式的,说白了,就是在类似火车轨道的铁轨上滑行和起飞。当然这需要对飞机进行必要的改装,虽然有相当的难度,但是从技术上来说,是完全可行的。

    方逸舟笑起来道:“飞机不用轮子起飞,而改用轨道起飞,这在世界航空史上,恐怕是一个惊人的创举呢。”

    张工答道:“是啊,不是我们愿意这样做,想哗众取宠,搞什么新发明,而是战争,是任务,逼得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这时候,有一个人最有发言权了,这个人就是丁时俊。因为他进军统之前曾经作过一年的飞行员,不过,他驾驶的不是轰炸机而是歼击机,就是那种画着狰狞鲨鱼头的P—40战斗机。有过300小时的飞行时间和正规的飞行训练,还在三战区组织的一次美国机师培训活动中,听过美国飞行专家的授课。

    丁时俊以行家的眼光认为,改轮子为轨道,如果能够保证工艺和质量的话,方法是可行的。这需要把飞机的起落架上的轮子卸下来,换成一种滑轮,滑轮的凹陷部分,正好对准轨道的凸出部分,这样,飞机就可以不再需要平整的跑道了,而是由轨道提供了跑道的全部功能。

    但用飞机,代价是相当大的,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架飞机加一条人命。

    由谁驾驶飞机去撞大桥呢?中国空军中有这样具有献身精神的飞行员吗?这又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问题又都成了空中楼阁。

    用飞机就有这点不利,它是一个大的系统工程,下面有许多分系统,每个系统需要配合的条件太多,如果有一条做不到,其他条件就都成了泡影,成了空话一堆。

    而且用飞机代价相对也是比较高的,但跟全局性的战略利益相比,这个代价还是必须要的,这一点,相信报上去,戴局长也会同意,上峰也会批准的。

    现在问题是能不能找到飞行员,一个愿意为这次炸桥行动英勇献身的飞行员才是关键?如果其他问题都落实了,最后没有人愿意去飞,愿意为国捐躯,那也是瞎忙活一场。

    就在此时,丁时俊作出了郑重表态,如果实在没有人愿意飞的话,他愿意顶上去,甘愿牺牲一已生命,也要把大桥炸掉。大家听了他的话,都在用感激和钦佩的目光望着他,并相信这不是他一时激动之下的随便表态。

    好了,飞行员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但飞机呢?飞机从哪儿来?整个国军此时只有约一百架战斗机,十几架轰炸机,且大都在成都机场,当然陈纳德的飞虎队还有不少飞机,但那是美国人的财产,你也不好张口就要。看样子这个问题还得报请“刀斧手”,让局长去想办法啦。

    好了,假设飞机也有了,下来的问题是起飞场地究竟放在哪里合适?张工介绍说,郊区的垃圾场有一个破旧的厂房,战前是准备安装一套垃圾焚烧炉的,后来因为战事就弃置不用了,现在,这座旧厂房里面完全空着,如果把飞机拆卸,分零件打包装箱后运来,偷偷在旧厂房里重新组装起来,也不容易被日本人发现。而且每天进出垃圾场的车辆也较多,你可以把零件箱子伪装成工业垃圾运进厂里,也不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飞机轮轨改装和与铁轨匹配的问题,这个张工承诺由他来设计图纸并监督制造,一定不会有大的问题。

    方逸舟提醒江雄风应该起草一个详尽的方案,上报戴局长,得到上面肯定的答复和批准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准备工作。

    江雄风也觉得这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全局统摄局部,局部的问题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反过来影响全局,所以,应予以特别的重视。

    其实张工已经写就了一个方案草稿了,在这个基础上,江雄风很快就完成了“飞机炸桥方案”,报上去后,三天就得到了戴局长的口头表扬,不久,在军委会特别会议上就获得了通过。戴局长还派人告诉江雄风,上峰特别批准,从成都机场调一架美制小型轰炸机过来,该机将被拆卸打包装箱,三天后由某农机厂的几辆大卡车运到郊区垃圾场。

    大家一看方案这么快获得了批准,并且飞机也落实了,都觉得挺受鼓舞,一时间群情激奋,士气高涨,各项准备工作也按部就班,紧张有序地开展起来。先是由丁时俊与当地伪市政部门接洽,谈妥了垃圾场地的租赁事宜。张工也开始了飞机起落架的改装设计工作。轨道制作也联系好的专门的厂家。并组成了一个由张工牵头的三人小组,负责技术方面的所有工作。赵营长也带人,将第三战区新配给的5000磅炸药提前运到了码头货栈,并稳妥地隐藏了起来。

    3天后,8辆大卡车沿着郊区公路飞快地行驶,最终开进了垃圾场。

    卡车上遮着蓬子,车身上喷着“汉阳农机厂”的字样,车里面堆满各种工业垃圾和废旧家具之类的杂物,其实在这些杂物下面,板条箱子里装的才是“真货”。

    江雄风和方逸舟站在垃圾场前的广场上,看着几十个工人一起从卡车上不断卸货,把车上的东西全卸了下来。江雄风向方逸舟使了个眼色,方逸舟带着姓李的领班经理,指挥工人把箱子全搬进了地下室。其他杂物堆得跟小山一样,都堆放在场地上。

    李经理是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他是前来交接飞机的,他的真实身份是空军98师的地勤科长。

    江雄风和他一见如故,江雄风问了许多关于空军战机数量和中日间空战的近况,得知最近我国空军接连重创日本空军,打下的日机越来越多,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连称赞着李经理。就在二人相谈甚欢之际,一个工人领着一个腰挂军刀的日本上尉走了过来,工人禀报:“李经理,这位太君想了解一下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干什么事情。”

    江雄风马上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上尉道:“太君,我姓蔡,是垃圾场的主管,他们是汉阳农机厂的,刚拉来一批废旧家具和杂物,要不要我带您四处看一下?”

    日军上尉瞪着眼睛道:“看一下?我已经看过了。蔡经理,最近几天,开始宵禁,我要正式通知你,凡没有本地良民证的人,一律不许在此地停留和过夜,晚上人员一律不许上街。一旦发现有可疑人出现在垃圾场或附近,你要立刻上报皇军,如果藏匿不报,死啦死啦的。我的办公室就在前面的村子里,我叫本田义刚,以后叫我本田好了。”

    江雄风立即递上一支“大前门”香烟,陪着笑脸道:“噢,太君,您是大大的好人,我代表本场谢谢太君的关照。我们垃圾场一定遵照皇军的规定,发现可疑人员,一定向您报告。不过,我的工人太多,都刚从家乡来,没有办良民证,您看怎么办呢?”

    “有多少人哪?”

    “二十五个人。”

    “嗯,每人交一百元法币吧。”

    “啊?这要多少啊,太君,您看我这是小本生意,能不能少收点?”

    “不行地,上面地有规定。”本田吊着脸说。

    “嘿嘿嘿嘿,太君,您给通融通融嘛。”江雄风说着,悄悄塞了一大把法币在他手里。

    本田上尉假装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钱,故作大度地说:“那,好吧,你地,明天交个名单来,给你办了吧。”

    说完,本田上尉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扬长而去。

    当夜,江雄风和李经理开始拼装飞机。

    由于白天突遭日军检查,江雄风遂加强了垃圾场四周的警戒,让赵营长负责警卫工作,今后白天、晚上都要派人站岗。

    半夜一点之后,几盏煤油灯点燃了,盛装飞机部件的箱子被从地下室中搬了上来,部件从箱子里搬出,李经理和另两个随同而来的技术员在旧在厂房里地面上,把部件一一对接拼装。

    随着时间的推移,飞机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这种美国产的小型轰炸、运输两用机,翼展只有十二米,下面有几副挂弹架,机身长十五米,铝合金外壳,起飞重量也不过十吨左右,再加上两吨半的炸药,安全起飞没有问题。

    张工带着另两名工程师来与李经理见面接洽,几人一起讨论了机轮拆卸和轨道安装的几个关键问题,回去后将抓紧设计和轨道制作。因为制作一定宽度的轨道的工程量太大,所以工厂恐怕要连夜加班赶制了。

    组装飞机一直持续了一整夜,这样的进度很让李经理满意,他说再有三天时间,飞机就可全部安装完毕了。

    天亮之后,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他们把一些草席履盖到推到角落的飞机身上,前面再堆上旧家具和杂物,这样即使有人突击检查,也很难发现飞机。

    第二天夜晚的组装,一切顺利。但张工发现了一个问题,即用作起飞跑道基础路面的垃圾场中间,有几间砖房卡在那里,使得跑道的长度不够了,张工就和江雄风研究,要赶快拆掉中间的房屋,以便为跑道铺平道路。

    但白天拆房动静太大,容易引起日本人怀疑,所以他们连夜加班,把几间房屋拆除了,一条长达1000米的基础路面已初具雏形了。轨道制作好之后,只要摆放在上面,就是一条钢铁的跑道了。

    当晚,飞机的主体部分已经组装完毕,就剩下翅膀部分了,明天晚上再干一个通宵,就全部组装完了。根据时间安排,后天一整天都安排得满满的,白天是飞机试车时间,上午飞行员就要到位,下午,研究和确认最后行动方案,晚上7时铺轨,晚上9时装炸药,10时整,起飞攻击。

    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江雄风和方逸舟的眼中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第三天晚上,飞机翅膀安装完毕。李经理告诉江雄风,飞机已经可以正常起飞。

    到了上午11时,飞行员一直没有出现,大家一直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说白了,就是没有人愿意为党国献身了。这时,丁时俊二话不说,跳上了飞机,李经理也过来给他讲解仪表,丁时俊认真地听着,将电源打开,仪表盘上亮了一片绿幽幽的灯光,按动引擎按钮,发动机点火了,飞机发出隆隆的声音。

    江雄风、方逸舟站在飞机旁边,有些担心地望着坐在驾驶舱里的丁时俊。

    “一切正常,完全可以起飞。”丁时俊竖起拇指,微笑着向二人说道。

    江雄风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张工他们的滑轮和轨道也制作得差不多了,下午3点,滑轮全部到位,到时候就把它们焊接到飞机的起落架部位。”

    下午4时许,方逸舟骑着一辆单车出了垃圾场的大门,到前面公路边的小铺里买了一包“大重九”香烟。他掏出一根烟,点着火狠狠吸了一口,抬眼向公路方向张望。

    不一会,开来两辆带蓬的大卡车,卡车正从他身旁经过,驾驶楼里坐着张工等几个人,他知道,滑轮运来了。

    卡车一溜烟开进了垃圾场的大门,方逸舟扔掉烟屁股,扭头望了一眼公路,准备骑车返回。

    突然,一辆日军的警备车远远开了过来,到了垃圾场门口停下,车上跳下八九个便衣,人人身上挎着手枪,有一人留着平头,有两个戴着墨镜,一看就是日本特高课的便衣特工队。

    “不好,难道被特务发现了?”方逸舟的心一下揪紧了,他躲在一棵树后偷偷地观望。

    几个日本特务交头接耳,对着垃圾场方向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那个小平头显然是特务头子,他站在中间,向几个特务交待着什么,特务们纷纷点头。小平头挥了下手,汽车发动了,特务们跳上车,汽车准备向垃圾场里开进。

    “不行,我得想办法引开他们,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他们进去。”方逸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一进去,飞机就暴露了,全盘计划就泡汤了。方逸舟反应非常快,他掏出后腰上的左轮手枪,“啪”地一枪,打中了警备车的车身,击起了一片火花。

    枪声未落,方逸舟飞身骑上车子,沿公路飞快骑行,一边骑,一边回身张望。

    警备车立刻停了,几个人跳下车来,向方逸舟“逃跑”的方向张望,一个日特指着方逸舟的背影,大喊:“有歹徒,有歹徒!”

    小平头从驾驶室探了下头,狞笑着伸手示意让特务们上车。

    “追!”

    警备车调过车头,沿公路狂追上来。

    方逸舟知道,他必须把这伙特务引开,为江雄风他们赢得伪装飞机的时间。他把单车骑得飞快,看见那辆黑色的警备车远远地追了上来,他回身又开了一枪,这一枪是告诉日本特务队:我在这里,你们别跟丢了。

    “啪啪,啪啪!”警备车上的日特开枪了,几粒子弹带着尖锐的嘶鸣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方逸舟俯低身体,拼命踩着单车的脚蹬,快,快,再快点,把敌人引得越远越好。他知道凭这个速度,一时半会儿汽车还追不上他。他刚才第一枪,等于已经向垃圾场里的人报了警,江雄风他们一定已经做好了警戒和掩藏飞机的准备。

    单枪匹马引开敌人,为同伙赢得掩盖和隐藏飞机的时间,他这样做固然有很大风险,但他必须这样做,不然,飞机的秘密就全暴露了。

    一路风驰电掣,大约骑行了五里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片废旧厂房,一条土路和柏油路相连,方逸舟一个侧骑,单车拐了个大弯,骑上了土路,窜进了旧厂区。

    这是一个旧钢铁厂,显然废弃已久,里面荒草及膝,一个人影也没有。

    钢铁厂外,原来的大铁门依还关着,门上一把大锁已经锈迹斑斑。方逸舟扔下单车,捡了块石头,很轻易地就把大门锁砸开了。他推开了大门,大门发出一阵“嘎嘎嘎”的沉闷、刺耳的声音。

    他跑进厂区,只见里面是个很宽敞的大院子。场地里堆放着一些原料和煤炭。有些炼钢用的废铁堆在那里,另一边还有一大堆的煤块和钢渣。院子的地上已经长满了杂草,从那些废铁架的缝隙中钻出来。

    正面就是炼钢厂房,有三层楼高的小高炉,右边是员工生活区,都是些平房。方逸舟跑进厂房里,想找个藏身之地,他知道日本人很快就会追过来。只见到处是废弃的炼钢设备,后面还有个大炉子以及熔铁池。

    本来他还想再打一枪的,但方逸舟掏出左轮,旋开枪膛,见里面只剩五发子弹了,可敌人有8个人,他必须得省着点用弹药了。

    他穿过一个厂房,看了看厂房四周的情况,见右边有个地势比较高的小山坡,从那儿可以看到部分钢铁厂内部的情况。

    此时员工的生活区正背对着他,那是一排三层的平房,由于外面有围墙挡着,只能看到二楼和三楼的部分。

    他继续往厂房纵深跑去,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视力所及,都是一些弃置的废旧炼钢设备。

    藏在这种地方,就像鱼入了大海一样,让小鬼子们折腾去吧。

    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从大门口方向传来,他知道日本特务们到了,他又听见“嘭”地一声关车门的声音,估计敌人全部进了厂区大院了。

    他潜伏在三楼一个巨大的铁架上面,一动不动,右手握着左轮手枪,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钢铁厂里面。从这个位置可以偷窥到整个厂区,不论是院子,还是小型库房和道路,都尽收眼底,而日本特务却很难发现他。

    不久,他就透过两块钢板的缝隙看见了那个小平头,手握一把手枪,弯着腰,鬼鬼祟祟地搜索前进,后面跟着三个特务,都握着枪,四下窥视。

    怎么只有四个家伙,还有四个人呢?噢,他们一定是兵分两路,另外四个家伙肯定在另一面进行搜索。

    方逸舟冷笑了一下,心想,我就不动,看你们怎么办?你们找去吧,累死你也找不到我,等捱到天黑,就可以借着夜幕的掩护,溜之乎也。

    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突然,他听见一阵轻微的隆隆声,好象有人在登楼梯,他估计有人正向上面摸来,他探出头,发现两个特务举着手枪,悄悄向他藏身的地方搜过来。

    “不好,可能他们发现我了。”方逸舟心里“咯噔”了一下,紧了紧手里的左轮,瞄准前面一个戴墨镜的特务的头。

    方逸舟想到了自己的那杆狙击枪,如果自己的“扎伊采夫”在手里的话,别说你们这几个家伙,就是再多几个,也不够我打的。可惜呀可惜,枪叫团长没收了,都怪自己硬撑着不愿检讨,其实现在想来,鲁团长虽说不讲情面,态度过于严厉,但他对自己也是恨铁不成钢,人家那样处理也没错,错的倒是自己,早知道认个错,也不至于搞得现在这样被动,有敌人在当面,却没有一支合适的武器,真叫人郁闷。

    这种左轮,说起来是美国产,其实根本就是样子货,20米外就失了准头,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墨镜仔离他越来越近了,看样子他是藏不住了,得干点什么了,不然,叫他发现就完了,方逸舟不再犹豫了,对准墨镜仔扣了一下扳机,“当”的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墨镜仔的胸口,只见他一个倒栽葱,从三层楼的架子上掉了下去,空中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那个墨镜仔摔成了肉饼。

    “砰!砰砰!砰砰!”后面那个家伙一见墨镜仔中枪掉下去了,急忙开枪,子弹击起火花四溅,打在方逸舟藏身的钢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方逸舟闪避着袭来的子弹,一个闪身,窜进了对面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堆着许多床架和大量废弃的生活用品,他估计这里是员工宿舍。外面还有一个阳台,阳台上有一个连廊,通向前面的几间房间,嗯,很好,这里可攻可守,实在不行,就从这里撤。他探头看了看外面,见没有什么动静。又侧耳听了听楼梯,也没有声音。

    敌人还没有那么快上来。

    已经打过三枪了,枪膛里还剩下四发子弹,可还有七个敌人,得省着点用了,射击的节奏一定要把握好,不然,他的麻烦就大了。

    楼梯方向又有了动静,他那一枪显然已经惊动了敌人,也告诉了敌人他所在的位置,敌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务,可能正在采取某种包围的方法,想堵住他,并困住他。

    突然,“当啷”一声,一个空罐头盒子扔了过来,掉在他前面不远的地上。

    敌人太狡猾了,想引他开枪,进一步暴露自己的位置,他才不上当呢。

    “喂,小子,你跑不了啦,出来投降吧,皇军优待俘虏!”一句生硬的中国话从那边墙后传来,声音听上去离得很近。

    方逸舟没理会,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又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又响起来:“喂,小子,我们队长说了,你是个好样的,你的枪法很准,你已经干掉了我们一个高手了,值得敬佩。但我们还有七个人,七个日本精英,都是经过忍者训练的神枪手,你不可能把我们全干掉,你打过三枪了,枪里面最多还剩四发子弹,你想想顽抗到底是什么下场?你现在出来投降还来得及,我们保证不杀你。”

    方逸舟不吭气,沉着冷静地卧着,他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好象是一个人闪进了对面的房间,他刚要调转枪口瞄向那个方向,突然,又一个黑影出面在另一个方向,显然敌人已经包围住了他。

    方逸舟以卧姿匍匐前进,悄悄靠近一个大箱子,那后面藏着一个家伙,一个危险的

    隐患。突然,他脑后风声响起,方逸舟紧接着一连串的翻滚,在翻滚中瞅准一个黑影扣动了扳机,“当”的一声,一个沉重的黑影倒下了。

    妈的,又干掉了一个。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门外射进来一阵雨点般的子弹,“乒乒乓乓”地打在钢板上,发出阵阵的回响。

    “啪啪,啪啪,啪啪!”六个敌人从不同方向一起开火了,方逸舟一跃而起,一个纵身翻上阳台,顺着阳台,爬过了两个房间,从另一个房间翻进了屋里。他发现这是一间仓库,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机器零件和各种设备。

    他藏身在一个车床后面,机警地握着手里的枪。现在只剩下三发子弹了,他有点后悔刚才离开那个房间,如果冲上去,捡起那个死者的枪,他就又有了至少五六发子弹,他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分钟,双方都没有再开枪,也许都在窥伺对方,寻找射击良机。

    方逸舟第一次有了陷入绝境的感觉。自打他当狙击手起,他就没有为子弹发过愁,当然那时候条件不同,处境也不同,今天要不是为了给江雄风他们通风报信,他根本不会鸣枪示警,主动让自己陷入这种绝境。

    作为一个狙击高手,他知道绝境意味着什么:三发子弹,六个敌人,这种情况翻盘的可能性不大。

    这是一个死局,自己能活着出去已完全没有可能了。雄风兄弟,你们进展如何了?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你们的飞机能够平安起飞,最后炸桥成功,那也值了,自己也算为了抗日,壮烈一回了。

    “喂,小子,你听着,”对面不远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你快没子弹了,你不可能战胜我们,我们还有六个人,我们准备再牺牲三个,剩下三个,就是收拾你的人。你要是聪明,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中国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是再打,就是傻瓜,因为你不是‘老秒神枪’,即使你就是‘老秒神枪’,你也不能把三颗子弹变成六颗子弹。”

    方逸舟听了这话,心里暗笑,他很想告诉对方,自己恰恰就是“老秒神枪”,死也要让他们死个明白。但他不能说,也不能动,因为双方距离非常得近,稍有动静,对方就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他就有可能变成对方的猎物。

    方逸舟又在原地趴了十几分钟,他心想不能这么僵持下去了,必须想办法打破困境,如果再呆在原地不动,无疑就是等死。

    方逸舟匍匐爬行,动作轻得像个狸猫,附近应该没人,他立起身来,侧耳听了听门外,刚挪了下脚,一下踩在了一块废铁片上,把它踩断了,发出了“咔嚓”一声,声音太响了,自己也暗吃了一惊, 立刻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见四周毫无动静,这才继续往前走,他慢慢拐过那个走廊拐角。

    但他心想如果别的房间里藏得有人,刚才的声音一定已经听见,那应该有所反应的。想到这里,他紧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

    有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走来,听得出是皮靴的声音,但对方在极力控制脚下的力度,近了,更近了,他已经能听到人的呼吸声了,是那种紧张的喘息声,方逸舟一不做,二不休,从拐角处突然一个倒地现身,上半身探了出来,在身体腾空之际打出了一枪,“当!”那个距他只有五米的特务的天灵盖被打飞了,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脸一身。

    又干掉了一个,赶紧转移阵地,但要先把特务身上的枪拿过来。他钻进了一个房间,躲在一台机器后面,在门边靠墙卧着,伸出头往外看了看,但只看到了那具尸体的脚。

    身后突然“砰”地一声,幸亏他只是试探性地伸出半个头,迅即退了回去,那窗户上的玻璃已经很老旧了,经过子弹的冲击,碎成好几块掉下来,一块玻璃片刚好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他刚想爬过去,捡那把尸体上的枪,但又听见“砰”的一声,震耳欲聋,一颗子弹从他对面的房间打在他藏身的机器上,发出一阵火花。他一缩头,连忙躲到墙边,然后移到下一个门口,他伸出头看了看子弹射来的方向,然后迅速移到另一边,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刚才开枪的那个家伙所在的房间。

    他看到有人在走廊上朝着有尸体的房间这边跑过来,动作极其敏捷,像个幽灵一闪即逝,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但他视线是斜着的,只能看到人影一闪,却万万打不到,于是他向右边移动了一段距离,正对着一个房间的门,就在那里守着,想等那人的身影一出现,立刻就开枪。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那人呆不住了,突然跃起,想冲进房间来,方逸舟一扬手,“当!”的一枪,从眼睛看到、手指反应到扣动扳机,都在瞬间完成,那个特工一个狗吃屎栽倒了,一动不动,头上一个血窟窿。痛快,又干掉了一个。

    好,机会来了,他立刻跳起身,几步冲下楼梯,脚踩在那钢铁楼梯上发出“噔噔噔噔”的响声。他冲到了二楼,他不知道敌人藏在哪个地方,也不知道在哪个房间,因此他先看了看第一个房间,然后迅速跑到门的另一边,查看第二个房间。

    他一闪身进了这间房间,立刻弓着身子紧贴在墙上。

    “啪”地一枪打来,把墙皮打掉像碗口大的一块,他头一缩,砖渣子溅了他一脸一身。

    方逸舟心想,如果下一步冲到一楼,就有机会逃出去了,可现在,他不能动,也许敌人正在暗处等着他犯错误。

    他的枪里只剩最后一发子弹了,怎么办?是留给自己,还是喂给敌人?可敌人还有四个人,他们也许已经堵住了去一楼的通道?

    他发现有一根粗管子从二楼一个楼板的空档处直通一楼,嗯,这个地方也许可以滑下去?

    他从门后探出头四下窥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他一不做,二不休,立刻跳了起来,飞身抓住管子,顺着管子“呲”地一下,从二楼滑了下去,“咚”的一声,他的脚触地了,一个屁股墩坐到一楼的地板上,这下好了,终于可以逃生了。

    他拍了下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一下愣住了,眼前站着四个日本特务,人人手里举着一支手枪,凶神恶煞地对准了他的胸膛。

    方逸舟一看不好,立即举枪对准了四个日本特务。

    双方怒目而视,眼中都有怒火在闪动。

    时间刹那静止,五个举枪对峙的人一动不动地死盯着对方。

    “砰!”地一声,方逸舟的枪先响了,一粒火花瞬间钻进一个日本特务的前额,那人向后飞起的同时一片血雾溅得老高。

    小平头撇了撇嘴,狞厉一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嗯,五比零,不错的战绩。怎么样,‘老秒神枪’先生,你地,还要再打吗?你打呀,开枪呀,怎么不开枪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已身陷必死之阵,你那支百发百中的枪现在只是废铁一堆,而我的枪只要一响,就等于给你在阎王薄上签了字、画了押。你地,虽然不是那个‘老秒神枪’,但是我还是把你当成‘老秒神枪’,能够一次性杀死我的五个属下,在中国也是绝无仅有的。他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特工中的精英,经过忍者训练的高手,英勇果敢,枪法精准,居然被你一个人干掉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哼哼,可下一个奇迹就轮到我来创造了,不是吗,‘老秒’先生,能够把你当作‘老秒’送下地狱,那是我小泽的光荣和骄傲。能够亲手杀死‘老秒’,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奇迹呀。”

    方逸舟面露机警,左手张开举着,右手平端着手枪,半蹲着,身体像张弓,眼睛犀利地盯着对方。但此刻他不准备再做反抗了,形势明摆着,最后胜利的天平已倒向日本特务一方,他随即放松下来,直起了腰,脸色淡定从容,露出一派大义凛然、欣然就戮的神态,唇边绽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小平头料定没有危险了,直起腰身得意地说道:“你这个也许是‘老秒神枪’的先生,你不用指望还有别的什么奇迹会发生了,不会有人在最后一秒种出现了,不会有人在枪口下来救你了,那种绝路逢生的事情只能发生在电影里,而在现实中,在我的枪口之下,永远不会发生!现在我们三比一,很快就是三比零了,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个日本特工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放下你们的枪!!”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在空中炸响,“中国的土地上,绝不允许强盗横行,魔鬼撒野!!”

    方逸舟惊异万分,循声望去,只见二楼栏杆上,站立着八位新四军战士,人人手里平端着一支美式“汤姆森”冲锋枪,横眉立目,威风凛凛,枪口一起指向三个日本特务。

    “耿剑青,是你们?”方逸舟张开的嘴怎么也合不拢了。

    “对,是我们,我们才是奇迹,小泽先生,我们久候了。”

    三个日本特务彻底慌了,个个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发抖,三把手枪掉在了地上。

    耿剑青用嘲讽加戏谑的语气说道:“小泽先生,我很遗憾地告知你,你对面的这位,就是‘老秒神枪’,你们能够临死前见他一面,也算你们的造化。本来嘛,应该由他来收拾你们,但他已经没有子弹了,还是我来代劳吧!你们这群日本狗强盗,还我山河来!还我同胞来!!你们去死吧!不服气吗,到地狱里讲理去吧!!”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耿剑青铁青着脸扣响了扳机,冲锋枪暴跳着,愤怒的弹雨带着民族仇恨的怒火扑向了三个日本特务,顿时把他们打得飞了起来,身上像蚂蜂窝一样遍体血窟窿。

    枪声骤停,地上又增加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耿剑青,我的好兄弟!好战友!”方逸舟流着眼泪扑上去,和从二楼楼梯上跑下来的耿剑青紧紧拥抱在一起。二人盯着对方的脸和眼睛,双方热泪涌溢,随即又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经过一场九死一生的搏命枪战,方逸舟一人击毙了五名日本特务高手,在最后危急关头,绝路逢生,被耿剑青从枪口下救回一条命,这不能不让人感慨万端,欷歔不已。

    两位战友一沟通,才知道这场危机中的解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耿剑青的炸桥小分队,一周前悄悄进驻了这里。因为这个废旧的钢厂,地处偏僻,四周都是荒郊野地,不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也不会遭到经常性的搜查。这里离大桥又很近,步行去大桥只要十分钟就到了,而且住在这里,又安全又少人打扰,连旅馆费都省了,所以,他们就把这里作为了炸桥的前进基地。

    刚才的枪战,其实耿剑青他们早就看见了,只不过不想参与其中,只想静观待变,也搞不清谁跟谁在打,以为是两帮土匪在火迸,或是什么江湖仇家在攻杀,也并没有当回事。可后来一名战士告诉他,其中一方很像日本特高课特务队的人,另一方,很像是独一团的副连长方逸舟。

    什么,什么,方逸舟?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关禁闭了吗?

    耿剑青感到十分意外,于是命令战士们先不要惊动双方,先把他们都包围起来,他则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但那个人隐蔽功夫太好了,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一个人一把枪,打得对方死伤连连,估计他差不多就该是方逸舟了,就在暗中对他进行了保护。

    直到最后,当他确认那个人就是方逸舟的时候,他已经打光了枪里的子弹,陷入了绝境,耿剑青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于是,就演出了那场“最后一秒钟”枪口下救人的传奇戏。

    方逸舟和耿剑青过去曾经一起执行过几次战斗任务,配合得非常默契,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两位连长不仅性格相和,而且彼此更对对方打一手神枪敬佩不已,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敬好汉。此次没想到老友相逢,挽狂澜于既倒,解危难于倒悬,让方逸舟感慨良多。

    二人又交流了一下近况,方逸舟把他与江雄风合作的经过向耿剑青详细作了介绍,还把今晚的重要行动告诉了他。

    耿剑青听了他们的“飞机炸桥”方案,也不禁叫绝,认为成功的把握非常大。他还表示,愿意在飞机攻击时,进行适当的配合行动。

    方逸舟也觉得这样挺好,可以起到吸引敌人注意力,误导敌人的作用。遂建议,让耿剑青和他一起去见见江雄风。

    耿剑青对部下作出布署,让大家尽快带上炸药安全转移,因为此地已不能久留,日本人可能很快就会来搜查,而他则跟着方逸舟,来到了垃圾场。

    江雄风一行人正在担心方逸舟的安全,没想到方逸舟奇迹般地回来了,还带回了另一支炸桥生力军,这让江雄风喜出望外,自然又是一番紧紧的熊抱,一番劫后余生的欷歔感慨。

    方逸舟把耿剑青介绍给了江雄风,江雄风非常欢迎他的加入,且说早就听说过耿剑青的大名,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但时间紧迫,时不我待,他们立即进行了起飞前最后一次分工会议。

    方逸舟提出,为了有力配合飞机轰炸,他和耿剑青各带一支人马,对大桥的左右两个桥头堡进行火力偷袭,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开来,造成敌人的错觉,认为有人从陆路偷袭大桥,必然分兵抵抗,这时飞机再突然出现,就一定会获得成功。

    江雄风同意了这个方案。另外,他还提出一个关键点,即要事先破坏掉敌人的雷达和探照灯。由他自己带几个人,把电线剪断,让敌人变成聋子和瞎子。

    所有事项安排妥当之后,几人一起来到飞机跟前。

    见张工带着几个技术工人,已将飞机的起落架改装成了滑轮。飞机虽然还停在厂房里,但已被拉上轨道,随时可以发动起飞。

    此时,轨道已经基本铺好,那些轨道都固定在枕木上面,比一般的火车轨道要宽些,几百根枕木连接起来,整整1000米长,从厂房里一直延伸到远方,看起来非常的壮观。

    全部起飞工作已经完工,准备就绪,大家都很满意。

    丁时俊向张工提出了一个问题,即这种飞机的起飞,对跑道的要求是1800米,但现在只有一千米跑道,感觉不够长,怕飞机拉不起来怎么办?张工想了想,提出可以把最后十节轨道垫高,使轨道有一个自然向上的仰角,这样就可以使飞机脱离跑道后,靠惯性跃升起来,就拉得起机头了。大家都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于是,找来一些旧家具和钢板、钢架之类的硬物,垫到最后十节轨道下面,一个向上仰起的跑道就完成了。

    傍晚,大家饱餐一顿,准备停当,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江雄风看看夜光表,时间已经八点半了,方逸舟和耿剑青带着两个小分队向江边出发了。分手前,几人再次拥抱,眼里都有泪光在闪动。

    方逸舟握着丁时俊的双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这次分手就是永别,丁时俊会驾驶着这架轰炸机,与大桥和那些日本守军一起同归于尽,他第一次知道,国民党里也有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

    方逸舟和耿剑青的身影消逝在夜幕中了,垃圾场里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平静,不是寻常那种夜幕掩盖下的平静,而是一种充满了张力的平静,是一种酝酿着千钧霹雳的平静,是光明与黑暗即将决出胜负的平静。

    9点半,丁时俊走向飞机,但他看见江雄风走了过来,带着一脸的悲戚和哀伤。丁时俊微笑着将一封信交到江雄风的手里:“雄风哥,拜托了,把这封信交给我老婆。”

    “好。我一定亲手交给她。放心吧,好兄弟。”江雄风的声音有些喑哑了。

    丁时俊最后拥抱了一下江雄风,义无返顾地跳进了座舱。

    江雄风忍不住展开了那封信,几行字迹映入眼帘:

    瑞华吾妻:

    我军此次奉命炸毁钱塘江大桥,任务重大,关系抗战全局的成败,值此关键时刻,我决心挺身而出,以死殉国,以酬男儿铁血报国之壮志。自古忠孝实难两全,我一直从军,无暇顾及父母家庭,一直愧疚在心,不能释怀,今后全部重担又将落在你一人肩上了,拜托了。今后,父母家庭、你和儿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顾,可以放心。务令吾子能够大学毕业,好好做人,继我遗志,报效党国,则我可含笑九泉矣。

    夫·时俊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5日

    丁时俊开启了飞机引擎,发动机发出隆隆的轰鸣声,丁时俊知道,棋盘里的棋子已经各就各位,各路车、马、跑就要展开进攻,而自己是那个义无返顾、一拱到底的卒子。

    江雄风和李经理小声交谈几句,看了看手表,走出厂房,对轨道做最后的检查。

    9点40分,方逸舟小组对大桥的袭击准时打响。

    方逸舟的神枪开始发威了,他先一枪撂翻了一个站在桥头堡上的哨兵,又一枪,把桥头堡的太阳旗的旗杆打断了。

    紧接着,小组成员的八支“汤姆森”冲锋枪一起咆哮起来,枪口怒焰纷飞,串串弹雨向着守桥日军狂猛扑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他们是从江左岸展开攻击的,一顿冲锋枪,扫倒了几十个日军,大桥上顿时乱作一团,敌人四处乱窜,拼命喊叫,像一群马蜂炸了窝一样。

    “呜……!!”警报器鸣响了,日军开始向枪响的方向集结。

    江边的探照灯“唰”地一下全亮了。

    “铃铃铃铃……!”大桥控制室里警铃大作。几个值班的日军官兵跑来跑去,有人打开了各种机器的旋纽,有人抓起了电话,还有人扳下了所有电闸。

    高桥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边穿军装边高声叫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都不要慌,沉住气!敌人在哪里?!”

    渡边中佐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大佐,江南岸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匪徒向大桥开枪射击,火力很猛,暂时还搞不清他们的真实意图。”他边说边把一架望远镜递到高桥手中。

    高桥打开三楼桥头堡的窗户,探出头,用望远镜向江中扫视、观望着,“声纳有什么反应?”

    渡边中佐:“报告,声纳没有显示,水中探测器也没有发现异物,显然水中是安全的。”

    “不可大意,继续监视!”高桥下令道。

    “是。”

    “给我接雷达团和探照灯团。”

    一个日军士兵紧忙拨通了电话,“大佐,通了。”

    高桥一把接过电话道:“雷达团吗?本空域有什么情况吗?”

    “一切平静,一切如常,没有情况,没有情况。”听筒中传来雷达团的回话声。

    高桥厉声下令:“严密监视领空。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报告!”

    “哈依!”

    高桥又拿起另一部电话道:“探照灯团吗,我是高桥,你们的自启动装置开启了吗?”

    “报告大佐,时刻待命,保证没有问题。”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声音。

    “嗯,很好,保持高度警惕。”

    “哈依!”

    高桥又打了几个电话,询问了伪警检查站,回答是没有受到攻击,铁路上一切正常。

    高桥判断这只是小股匪徒的捣乱性攻击,或骚扰性攻击,遂向各部下达了固守大桥,击退袭击敌人,做好自身防卫的命令。

    九点五十分,耿剑青的攻击开始了。

    这是从江北岸发起的一阵猛打猛攻,耿剑青的神枪手们,一阵齐射,就击毙了守桥的三十几名日军,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叫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当!”地一声脆响,又一个小鬼子的天灵盖被耿剑青掀掉了。

    耿剑青的小组卧在江边的草丛中,三百米外就是灯火通明的大桥上,他们对冲上来的大批日军进行了一场射击比赛。耿剑青拿一杆三八大盖,一枪一个,打得十分过瘾。

    大桥控制室里气氛更加紧张。

    “报……报告大佐,江北发生袭击!”一个少佐冲进大桥控制室,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高桥报告。

    “什么袭击,在哪里?”高桥举着望远镜向江北岸方向张望。

    “好象……好象在那边,在那边!”渡边也举着一架望远镜说道。

    “今晚怎么啦,出鬼啦,怎么到处都是袭击?”高桥紧皱眉头,纳闷地说。

    “我看不像攻击,倒像一种骚扰,八格牙鲁的,一伙亡命徒,简直丧心病狂,前来找死!”渡边咬着牙恨声道。

    高桥转身对渡边下令:“你,立刻带一个中队,去江北桥头,把进攻的匪徒全部消灭,记住,火力要猛,一个也不要留,统统干掉!”

    “哈依!”渡边立正敬礼,转身跑去。

    高桥一把抓起一部电话,大吼道:“炮兵吗,我命令,立即对准江北方向,全力炮轰,全力炮轰!!”

    “哈依,全力炮轰!”

    顿时,江面上枪声、炮声一起响了起来。

    “轰隆!轰隆隆!”江边群炮齐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密集交叉的火力扑向江南岸和江北岸两个攻击阵地。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高射机枪开火了,向江北岸耿剑青小分队的藏身之地齐射,江水被击起阵阵浪涌。

    江面被枪炮映得通红,探照灯也扫开了,交叉的光柱来回晃荡。

    “嗡……”一个蚊子样大的黑点出现在茫茫夜空中,这“蚊子”沿着江流的走向飞行,身形在暗夜中逐渐增大,一会儿就变得像一只黑色的大鸟了,平伸着双翅,向大桥迅速扑来。

    “大鸟”就要飞到大桥上空了,死神已张开黑色的双翼。

    “嘟嘟嘟嘟!”控制室墙上的红灯瞬时亮了起来。

    “大佐,空袭警报!空袭警报!”一少佐失声大叫。

    凄厉阴惨的空袭警报再次鸣响,大桥上的日军都不知所措,停止了枪击。

    “什么什么?空袭?这不可能!!”高桥扑身到桥头堡窗前,举起望远镜紧张地向空中了望。

    “确实是空袭,雷达已探测到空中有一架飞机,正向大桥领空飞来。”

    “什么什么?飞机?”

    “对,是飞机,距离大桥五公里。飞行高度250米。”

    高桥一把抓起电话:“雷达团吗?什么飞机?哪里有飞机?”

    “报告,是轰炸机,美式DC-52式超小型轰炸机。正以每小时950公里的时速飞临大桥上空。请问要不要开炮?”

    “啊?轰炸机!”高桥大惊失色,但他立即镇定了一下自己情绪,对着听筒下令:“炮兵,我命令,对准飞机……”

    突然,电断了,黑暗立刻笼罩了室内,机器全部停止了工作。

    高桥急得大吼道:“八格牙鲁,自启动!自启动!”

    轰炸机已飞临大桥上空,坐在驾驶舱里的丁时俊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个恢弘庞大的桥身了,他心里一阵激动,握着操纵杆的手有些发抖,他双眼紧紧盯着大桥,忽然发现大桥断电了,整座大桥像一条黑乎乎的长蛇,匍匐在黑色的江面上。

    “好,太好了,敌人看不见我了,我来了,小鬼子们,让你们尝尝炸弹的滋味吧!”他一推机头,把引擎开到最大,对准第十号桥墩猛撞过去。

    再有十几秒钟,一切就结束了。

    突然,大桥上的电灯又亮了,仅仅停电了十秒种,大桥就恢复了供电,自启动装置的确管用,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又向天空交叉扫射起来。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三七防空高炮向飞机发射出一串串炮弹。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大口径高炮射出阵阵炮弹,有些炮弹就在飞机前面爆炸。

    空中一片火光,爆炸声声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桥上桥下的防空机枪形成了密集交叉的火力网,把飞机紧紧地罩在中间。

    正面火力太猛,驾机的丁时俊急中生智,一个左满舵,飞机翅膀一摇,向左侧飞过去,绕开了密集火网,从上空越过了大桥,再调过机头,对准了第十墩……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他的机尾中弹了,机身立刻起火燃烧,“咚”,又一发炮弹打来,打掉了他的机舱盖,刀子样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飞机晃了一下,向江中一头栽下。丁时俊急红了眼,猛拉操纵杆,稳住了浑身乱颤的飞机,不顾一切地向着第十墩撞了上去。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轰……!!”飞机撞在桥上部的铁路桥上,炸药爆炸了,机身在钢架上撞得粉碎,猛烈的撞击引发出一个硕大的火球,一阵火雨随之喷起,漫天挥洒,连带掀翻了一大段桥面上的钢架,但桥墩却躲过了这一劫,没有受损,大桥仍然屹立未倒。

    铁路桥在大火下熊熊燃烧,余下的战斗又持续了一整夜,枪炮声时断时续,时密时疏,天亮的时候,战斗停止了,火焰熄灭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一条江,一座半损毁的桥,一片暴风雨肆虐过后的沉静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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