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六军少尉-中华民族到底站起来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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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深信历史不会把你们忘记

    一九四五年一月一日凌晨,我们在云南的沾益机场下了飞机,师特务连是第一批回来的,到达后的任务是守飞机场,接应主力部队陆续到达。

    我对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因为回国之后,我在军需处是披着毯子半夜站岗的,人家说云南四季如春,其实冬天也下雪,我就背着枪围着半床毛毯站岗,那一半都给剪扔了,就剩半床了,还爱打瞌睡,一个岗两个钟头,所以体会最深。

    本来回到祖国应该是很兴奋很亲切,但是我们感到很凄凉,到处静悄悄的。晚上站流动哨时,就听到远处传来钢琴声、歌声,一个男高音唱:一样的月亮,一样的月亮,月亮下面是故乡,故乡啊,在何方,邻家的好孩子可要歌唱……描写失落的家乡、祖国、爱情,哎呀,歌声很凄凉。

    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月亮颂》,听了以后心情挺不好,心想这是啥?不像我们在缅甸,到处是枪声、炮声、胜利之声,来这里一听是这个声,是又一种感情,又一种感觉。

    唱歌的估计是个知识分子,一边弹钢琴一边唱,我喜欢歌曲、喜欢音乐,听到他那歌声就挪不动步,不走了就站在那里听,听了几晚上我都会唱了。

    前后住了一个星期,全师部队全部空运到达。其间在机场就见过一架B-29,终于见到大飞机了,都跑过去看重型轰炸机什么样。那时候中国啥都没有,落后透顶,生产不出来飞机。

    我们是一月一日回来的,一月二十七日,消息传来,孙立人率新一军攻克了八莫北面的腊戍、南坎,和远征军五十三军会师于畹町、芒市,整个缅北战役结束,中国的第二次远征获得全面胜利。

    由于在滇缅战役中失败,侵入贵州的日寇陷入四面受敌的态势,火速后撤。国民政府得以从滇缅战场腾出三十余万军队,准备投入全面反攻。

    新六军各部奉命急行军到曲靖县城集中。廖耀湘下令,把学生大队在缅甸分下去的学生全部集中,成立新六军二十二师直属学生教导营。廖耀湘说,这将来就是新六军的基层干部,尽管在印缅经过三个月的训练,但仍需继续训练,以后补充基层部队。

    回到教导营一看,学生大队在缅北一共是四个连分配下去,现在都调回来,只编了两个连加一个战防排和一个通信班,缺了将近四个排,再一查广东同学就剩三四十个了。

    广东同学大部分都是分到二十二师,分到新一军的就一个李直轩,他是力行中学的,提干提得很早,在缅甸就提了上尉,同学里面就属他提得最快。没调回教导营的那几个我们都知道,郑醒华、黎兆基他们八个留在师部和军部参谋处、军需处、机要室没回来。

    在印度跑了一个,在缅北跑了吴启光,一共就跑了两个,说了半天没有谁了。分到六十五团第一营的有十多个,就回来一个黄树开,分到二、三营的也回来不两个,大家就疑惑,那些人都哪儿去啦?起码还缺三个排差不多有一百来人,有四分之一的人没回来。

    后来有人说,没有了,就是都留在缅甸了,但留在缅甸的不是人,是他们的白骨,战死了。都补充到步兵连去打,必然就有牺牲。

    在缅北,尽管大家都在一个师,但是战事频繁,根本无暇联络,除非同在一个排、一个班可以了解确切信息,在另一个营、另一个连就很难了解彼此状况,部队也从来不发布伤亡之类的消息。

    抗日战争的有些场面是很感人的。今天如果部队开始进攻,都抢着去,你是营长我也是营长,你是团长我也是团长,都抢着要打头阵,谁捞不到打都不平,都有意见。这种精神,这种气势,能不打胜仗吗?我去我绝对和他拼到底,没有说你去了我才不去呢,没有。

    缅北战争的残酷就表现在森林作战,隐蔽性太强,伤亡就要大。不一定从哪来两枪就打倒你两个,他打两枪就跑了再找根本逮不着,大森林里没阳光,十米以外见不到人,白天和晚上差不多。

    但不管什么理由,不往前冲那是不可能的,干什么来了,不是为了祖国,为了打败日本人来当兵的吗?忘了当初的誓言啦?“不灭倭奴誓不归”嘛,我们在部队的时候老唱这首歌,鼓舞士气。

    这些同学牺牲了,我心里挺不好受,都是当初一起从广东走过来的,现在没有了。其中就有在八莫遭遇战牺牲的李同学,他是广东师范学校毕业的,没有人看见他的尸体,但是没有了就是牺牲了。

    战争的结果就是这样,胜利也不是容易换来的,牺牲了连掩埋都不掩埋,部队在前进打仗没工夫,尸首搁在那儿半天就被蚂蟥、蝼蚁都给吃光了,家中连封阵亡通知书都没有收到,更谈不上抚恤金,挺惨的。

    后来就想开了,行啊,都是为祖国嘛,为民族解放做点牺牲是必然的,你们倒下了也是光荣的,我没倒下是捡着了。我没倒下是因为年纪小,被分在了二线连队,伤亡的可能性相对小,要是分到步兵连里也够呛,能不往前冲吗?我也是跟日本人拼了。为了国家民族的生存发展,你们的白骨永远留在缅北的原始森林了,但是我深信历史是不会把你们忘记的。

    学生教导营第一任营长是邱钟岳,黄埔十四期,他从六十五团少校团副位置上调过来。副营长是王友珍,跟邱钟岳是同学,资格也很老,第一次远征时当连、排长没打好,二次远征就靠边站了,没人用他,这时候调来给我们当副营长。

    一连连长李德威,黄埔十五期,原来是六十五团上尉指导员。

    一排中尉排长李大良是黄埔十八期,他原来是广西部队的,当过好多年连长,后来送黄埔学习的。毕业了到二十二师只能当排长,他的资格在二十二师想马上当连长是不可能的。我们到东北后,他在海城找了个女朋友,那天可能跟女朋友干架了,心里不痛快啊,回到寝室,把冲锋枪上了子弹,倒着,一扣扳机,那二十几发子弹都进到肚子里了,自杀了。

    二排中尉排长廖可彦是黄埔十八期,他跟李大良都是广西部队的,行伍当兵出身,也当过连长,都是打出来的。他和李大良一起从十八期毕业,到我们这当排长。

    三排少尉排长陈桢年是黄埔十七期,他身体不太好,可能有肺结核。我被分配在他这个排。

    连长李德威打过我十八大板。

    那次我去找邱钟岳,提了一个要求,我说我离开家乡这么长时间了,从没看到亲人,这次在曲靖看到一个同族的堂哥,打算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去看看他,晚上不回营了。他不置可否。

    堂哥在第八兵站当采购员,我是星期天去的,星期一早晨回来的,就不行了,没批准啊,按军纪要打我十八板。

    我自己拿着扁担去找连长李德威:“报告连长我回来了,挨处分了。”连长就笑了。

    执行的都是我们同学,一个班出来一个人打两下,也不能真打,扁担落下来时是后半截落下来,同学之间舍不得打,扁担高高举,慢慢落。

    排长陈桢年对我很好,说你也不吭一声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我说我哪里知道回不来,去了人家给我做吃的,吃完了饭才知道天已经晚了。回来要走十几里的乡村小路。

    在曲靖我们又训练了三个月,和在缅甸、印度训练时一样严格。训练内容除了队列操练,还要练三角瞄准、班排连攻防,比在印缅舒服一点的就是取消了夜间训练。

    训练之余,我担任图书管理员工作,把同学手里的书籍集中起来,放在图书室供大家阅读。

    不久,上面下令挑二十个学生成立军官训练班,训练半年下去当排长。这是第一次从我们学生中选干部,我肯定争取不上,才不到十八岁,连当兵也不够年龄。李自成被选上了。

    过一段又挑第二批,这次是选驾驶员去跟美国教官学开车。我估计差不多能被选上,开辆吉普,带个团长以上的干部,你到哪儿我就开哪儿,不挺好吗?结果也没有份儿,大概还是嫌我小。

    一个月后,六十五团一营营长陶逸调任学生教导营营长,邱钟岳调任一营营长。

    李涛把老婆接来了,住在师部旁边,他老婆是广东人。刘建章、傅宗良、赵霞都住在师部,没接家属。

    在曲靖我们还参加了一场婚礼,学生大队时的少校指导员陆志民结婚了,学生大队解散后,他一直在六十五团当少校干事,新娘子小个儿,很漂亮,跟我们讲广东话。结婚后陆志民不想跟部队走了,通过一些关系,调到省政府当科长,本来少校没有资格当科长,大概是考虑他参加远征军回来的缘故,那以后再没有他的消息了,估计后来解放战争云南起义时他也跟着起义了。

    第二节 咸盐水就饭

    四月末,一个命令下来,部队出发。光知道要到前线,去哪个前线不知道。

    排长陈桢年是广东人,跟我关系挺好,我负责管理连里的图书馆,他总来借书。我问他:“我们去哪儿?”“去湖南。”“到湖南干啥?”“反攻,湘西战场兵力不足,我们去。”

    我们是空运到芷江的,途中有一架飞机失事了,起飞不久撞在山上,一架C-47运输机能装四十多人,一个排的人报销了。

    到芷江一下飞机,命令我们急行军赶赴六十里外的安江,大家合计前面是啥战斗啊,怎么这么紧张,也没听说还有等着我们打的仗啊!

    抗战胜利前夕轰炸日本本土的飞机从哪儿起飞的?不是从美国,那距离太远航油不够,是从芷江的飞机场起飞的。

    日本人为了解除来自芷江机场的空中威胁,集中十余万大军直奔湘西芷江。湘西战役是何应钦为最高指挥,黄埔三期的王耀武率领四方面军打的,他手下部队有十万多点,与日军相比不占优势,所以蒋介石下令,命廖耀湘率领新六军的二十二师、十四师火速空运芷江。这是当时中国对日作战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但是新六军参加湘西战役,有一些史料没有记载。

    年纪大的同学就说,现在我们开始全面反攻了,从芷江起飞的飞机,都飞到日本本土轰炸东京了,日占区的很多军事设施也都被我们摧毁了,所以日本人要来侵占芷江飞机场。

    芷江的飞机很多,不少是美国的鲨鱼式战斗机,这种飞机很小很简单很灵活,都是陈纳德的十四航空队的,就是飞虎队,这时他的大部分飞行员都是中国飞行员,已经被训练出来了。陈纳德原来在美国什么也不是,但在中国出名了,罗斯福对他是要啥给啥。他老婆就是陈香梅,西南联大的,广东人。

    B-29是抗日战争后期出产的,天天从芷江机场飞到日本上空去轰炸,飞得很高,在一万米以上扔炸弹下来轰炸。美军投到日本广岛、长崎的原子弹就是用的B-29。

    全国各个战场上已经开始全面反攻,很多人已经看到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中国的。

    芷江在湖南西部,日军从长沙、邵阳进攻芷江需要翻过海拔很高的雪峰山,湘西地形很复杂,都是大山,抬眼一望,山连着山,那时候湘西的土匪就很多。

    赶到安江后我们驻在江边的小龙田,江上架起浮桥运输卡车、大炮。

    小龙田离安江县城也就五里地,安江地方不大,但窑子到处都是。李涛下令了:上下官兵,一、不许上小馆;二、凡是逛窑子的通通逮回来。其实这个命令在云南时候已经下过一次了,但这个任务师部特务连执行不了,一看是个营长、团长就行礼,惹不起啊。李涛就下令由我们学生教导营执行。我们不管那个,学生不讲情面,什么营长、团长,通通都滚蛋。不管是谁,谁不服从立马带走,连师长都不行,命令是你下的,你下令你不执行谁执行?

    我们就背着冲锋枪,三个人一组巡查。那些老鸨子一看到我们就头疼,怎么又来啦?把生意都给搅了。到饭馆一看到军官吃饭,就讲:“回去吧,别吃了。”“刚要来,付了款了。”“不行,付了也不行,就是不能吃,执行命令。”

    这样军纪就好多了。

    在云南,供应我们每人每天一二两豆油、二两花生,没有黄豆就给蚕豆,一斤半青菜,供给保障很严格,远征军回来的嘛,大家就想吃这个。

    到湖南就不行了,当地的物价天天涨,我们的副食金不够用,今天发下来明天拿着钱出去买,啥也买不来。开饭了一端饭碗,一个班就一碗汤,咸盐水里漂着几根白菜,我说这是啥伙食啊?

    我这个人不安分,就觉得这里有问题,连长贪污了吧?他把菜金都吃了,给我们吃这个。不行,找他去。我和黄树开、卓干成三个就去找连长了。

    连长是李德威,我们就问他,怎么回事啊,你们三个菜、四个菜的,连长、排长的在一桌吃,我们在外面就喝咸盐水,你还让我们活不?李德威说,我什么也没少给你们啊,发多少菜金,就买多少啊。

    有一天,副师长刘建章来部队,正赶上开饭。刘建章看看,很奇怪,说这也没有菜啊,怎么就一碗汤啊?都是用缅甸带回来的铝制大碗装汤,一个班一碗。

    我站起来:“报告副师长,天天是咸盐水就饭。我们的菜金都哪儿去啦?肯定是连长贪污啦。”我告了连长一状。

    刘建章说:“不行,得改善,这是什么事,学生没菜吃,能行吗?”

    副师长走了,第二天还是如此,我去找李德威,我说你怎么回事,副师长说话也不算数?就给我们咸盐水?

    李德威说不是我给你们咸盐水,是那点钱只能吃咸盐水。我说放屁,那你怎么没喝咸盐水,我们就喝咸盐水?他很生气,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啊?我说造反怎么的啊?李德威带着左轮手枪,他伸手摸摸手枪。我们每个人平常腰里都带把刺刀,我说怎么的,你还敢把手枪拔出来?拔出来我就下你的,不信你就试试看。

    野战部队,没有说武器归库这个说法。你不能离开你的武器,睡觉都搂着步枪,所以有时候急眼了谁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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