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六军少尉-东北,这场战争太残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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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开赴东北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命令下来,第二天开赴东北。

    第二天是元旦,我是伙食委员,上午十点多钟把菜买完了,赶到上海港码头,美国兵看见我就喊,哈罗哈罗,让我把衣服撩起来,经过全身消毒才让上船,我是全营最后一个登上美国运输舰的。

    上船了也不知道要打内战,就以为日军投降了,去东北就像到南京一样,去把日本人的武器、士兵全部接收过来,就这么想的,对中国当时的形势不了解。“无聊政客”胡希园说,抗日战争胜利就是中国内战的开始。看来这个人认识得深一些,我们还在梦中呢。

    在东海上看见太阳升起落下,景色很好,那些买相机的同学就拿出相机照相。

    在海上差不多航行了三天,我们是上午从秦皇岛下船,休息片刻,立即上火车,经过锦州,到沟帮子下火车,当时五十二军已经把锦州拿下来了。

    下车时天还没黑,部队就往南发展。走了有五里地,到个叫姚家屯的满族村驻下,营长陶逸就下令,晚上要派哨兵放警戒,不能含糊了啊,要打仗了。我们这才知道要打内战了,这一点就说明国民党基层部队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差。

    刚过完元旦的东北很冷,那也比我们从缅甸刚回到云南那段强。我们是穿着夏装回到云南的,也是元旦,晚上站岗没大衣,都披着毯子,太冷了,仗着年纪轻,抗住了。这次是在上海换的冬装,但都是日本军装,我们一个师就有一万两千人,棉服来不及做出来,就发日军的给我们穿,还不是一般士兵的服装,有点儿像飞行员的服装,裤子上连着带,上身是一件棉外套,颜色不是日军陆军服装的颜色,可能是空军地勤穿的。

    我们住在姚家屯的老乡家,一看漫天飞舞的大雪就玩去了,不觉得冷。知道有敌情也不紧张,无所谓,打就打呗,至于说为什么打还是很模糊。

    很快命令下来,我们二连被调到辎重团去押车送给养,不知道为什么没让我和卓干成去,把我们调到了战防排,我当火箭筒手他当副手。我们在缅甸都学过使用火箭筒,安上电池后接上线路,后面加上防火网,炮弹充进去,接上电,一按钮炮弹就出去了,声音很响,威力很大。我觉得不当轻机枪手了挺好,火箭筒轻,机枪太沉。

    部队也不训练,很随便,姚家屯离沟帮子不远,大家就上沟帮子玩,其他连队就不行,我们教导营的学生可以。下馆子也可以了,部队有战斗任务,廖耀湘不那么管了。

    到东北刚开始吃饺子吃不惯,清水煮饺,两分钱一个,十个才两毛钱,捞上来一吃,啥味儿也没有,也没有汤。广东饺子也是水饺,汤是很好喝的,高汤,东北饺子没啥味道,汤也不能吃。

    我们兜里都有钱,一个月薪水开八百块,胜利金还剩不少。就奔吃的,哪儿有好吃的就买点,也不贵。都说沟帮子烧鸡好,我们就买来吃,不是那个味儿,赶不上广东的烧鸡。后来我们说,这沟帮子烧的不是鸡,是烧乌鸦,不好吃。

    当地老百姓跟我们的关系很好,宰猪杀羊慰劳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国家的军队,他们对民主联军还不怎么了解、不熟悉。

    春节那天老百姓送了一头猪给我们,二连押送物资去了。但我这个伙食委员是管全营的,我去伙房一看,炊事员正在那里炒猪肝、炒猪肚、红烧肉呢,我说我们吃什么连长吃什么,拿起来都给倒进大锅里了。炊事员害怕,说这样能行吗?我说不行也得行。

    李德威已经调离教导营了,新来的一连长叫叶佩琼,黄埔十六期的,广东人,看了也没招,其他排长更不敢吭气。

    最先到达东北的部队是赵公武的五十二军,然后是我们新六军,之后开赴东北的顺序是: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整编二〇七师,师长罗又伦;新编六十军,军长曾泽生;新一军,军长孙立人;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一共七个军,东北保安司令是杜聿明。

    蒋介石的军事意图是,以七个军的兵力,迅速占领东北铁路沿线及各大、中型城市,然后向北、向东展开,自此,东北的内战拉开了。

    国民党军队的编制有整编师、新编师,还有暂编师。

    整编师兵力武器布局相当于一个军,但比一个军少,师长是中将或少将,下面有三个旅,一个旅下面还有三个团。

    新编师下面有三个团,但人数上、部门设置上比整编师的一个旅要多。

    整编师、新编师的配备不一样,例如炮火配备,整编师的旅没有山炮营,师里才有,新编师就有山炮营,六门山炮挺解决问题的。新编师师部有辎重营、炮兵营、通信营、工兵营、特务连,整编师的旅就没有。

    新编军有四万多人,下辖三个步兵师,军部有辎重团、重炮团、通信营、工兵营、特务营,火力配置比整编师要强大。

    暂编师是临时组建的部队,等待国防部认可。

    过完春节,部队向南发起攻击。

    出发前我买了只小鸡,杀完煮好了放在饭盒里,行军时候没事啃几口,这个东西是自己买的谁也不管。卓干成看见了,怎么光你吃没我的?我说,你吃你就掏钱买去呗,你有钱都干什么去啦?行,我给你鸡大腿你给钱,你光攒钱,吃的时候想白吃能行吗?

    我俩老在一起,关系太好了,也就不客气。他总说,你忘了你有病的时候,我陪着你啊?陪在你身边给你唱歌,给你讲故事,你忘了?

    我说我没忘。

    关系就是这样,生活上,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追求,你有你的习惯,我有我的习惯。有很多习惯跟年龄差异也有关系。

    向盘山县进发的路上就遭遇了小股民主联军,他们乘坐两辆马车带着粮食正在走。有个同学叫余利民,是六〇炮炮兵,也是广东人,把炮一架,瞄准了一炮出去,开花,全倒下,报销了八九个。

    全师都传开了,教导营六〇小炮手,一炮,就打了八个民主联军。

    六〇小炮不是太复杂,一般炮兵都会使用,余利民是广州力行中学毕业的,操纵这个比大字不认识两个的水平要高。炮兵得懂点数学,特别是三角,瞄准器里面都有这些数据。

    后来连民主联军都说,国民党炮兵太准了。这都是在印度兰姆伽、雷多训练时,美国教官严格训练出来的。尽管部队士兵文化普遍不算高,但都是尽量把稍微有点儿文化的挑出来当炮兵,所以炮打得都比较准,但这些人后来都成了民主联军的炮兵了。

    第二节 沙岭最残酷

    新六军二十二师到东北打的第一场大仗就是盘山县的沙岭战斗。

    二月末三月初,先头部队六十六团在团长罗英率领下,在盘山县沙岭一带展开。

    当时我们还没想到马上就要打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敌情观念不强,行军的时候还一边走一边唠。行军到盘山县,命令我们学生教导营负责守富家庄,富家庄地处交通要道,是去沙岭的必经之路。南面就是罗英的六十六团驻守沙岭,互相都能看见,很近。

    我们教导营就是一个战斗单位,兵力不足的时候,教导营就可以上去,兵力充足我们就作为干部预备队留着。我们一共两个连加一个战防排,二连被调给辎重营了,剩一个连加一个战防排守备富家庄兵力显得很薄弱,师部从守沙岭的六十六团调了一个连配给我们守富家庄,所以防守沙岭的六十六团实际兵力缺了一个连。

    教导营本来属于师直部队,这次被配备到一线,主要是兵力不够用,这时到达东北的部队只有五十二军和新六军,就一个二十二师在辽西纵横四百里摆开,防御很脆弱。

    进驻富家庄,营长陶逸、一连长叶佩琼和六十六团第二连连长王学义,把周围村庄的保甲长和一些老百姓招呼过来开会,说我们和民主联军就要在这里打仗了。

    第一,我们是奉政府命令来东北受降,民主联军是土匪,挡着不让我们接收,他想要接收,日本人还不愿意交给他们,所以就打起来了。

    第二,现在要打仗了很危险,我们是国家军队,尽可能保护你们,但是你们也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打起仗来要保护好自己。

    老百姓很老实,你们怎么讲都行,但有一条,就是我自己不受到损失就行。

    让老百姓过来开会还有个目的,就是让他们看看我们的阵容,我们都把呢子军服穿上,戴上钢盔,手里提着冲锋枪,轻重机关枪都在屋顶架上、路边摆上,学生教导营的小伙子都是十八九岁,一个个很精神,老百姓一看真不得了,能不给你宣传吗?就是让老百姓给我们造舆论,打这儿打不了。

    会后,营长陶逸说,请大家参观,看看我们炮手打得准不准。

    在房顶上架起了六〇炮,目标是一个小山丘,炮兵还是余利民,一炮出去,方向是打对了,但是没到达目标。

    陶逸就生气了,怎么搞的?

    我说你加一个火药包嘛,你怎么没加呢?他忘了。六〇炮如果距离目标近可以不加火药包,距离远了就要加一个火药包,燃烧时力量大就打得远,上次他一炮打了八个民主联军,那是在一个火药包的范围之内,当时如果距离再远点也得加。

    加了火药包,余利民的第二炮就打上去了,所以学什么东西不学透不行。我尽管年纪小,但这些问题我都很注意,应该说还是在缅甸挨那几鞭子让我记忆深刻。

    进驻沙岭当天晚上战斗就打响了,这一仗打得是真激烈,双方血战三天三宿啊,打得太残酷了,对我的刺激巨大。

    天刚黑,东北民主联军调动十倍以上的兵力向沙岭猛攻,从东面、南面迅速向沙岭冲锋。在照明弹的亮光下,黑压压的人潮如海洋的大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向沙岭,第一个浪头下去第二个浪头又涌上来了。在冲啊冲啊的喊叫声中,炮声、轻重机枪、冲锋枪的枪声响个不停,沙岭防线的红色弹道织成了一面面火网射向蜂拥的人群。

    沙岭那边一开打,为防止我们向沙岭靠拢,富家庄也受到攻击。

    一线是我们一连和六十六团二连的步兵在防守,战防排部署在二线,炮兵都集中到营部的大院里,我抱着火箭筒趴在屋顶的防御工事上,专等对方的坦克和战车出现才能射击。但此时民主联军还没有这种重武器,火箭筒用不上,就是架在房顶上,我们身后就是营部。

    我和卓干成趴在房顶的工事里能看到整个战况,炮火、照明弹照亮了整个战场,晚上作战看不到人,要观测对方进攻的情况,就隔一会儿打个照明弹,跟白天一样,全看得清清楚楚,进攻部队运动的人影都能依稀看到。

    参加真刀真枪的战斗我这是头一次,也不害怕,有工事掩护,子弹打不着,就趴在里面看机枪弹道打成了一条条线,到处是红色的弹道往前蹿。

    心里没啥担心,这个部队是不会被消灭的,作风很顽强。有句话叫作兵败如山倒,打败的部队,指挥官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机关枪都挡不住。打胜了也是这样,那士气不得了。这支部队在昆仑关、缅北都有打胜仗的历史,士气都非常高昂,死可以,被打败当俘虏是不行的,绝不会打败,绝对拼到底,都是这种精神。

    据我们知道,当时民主联军从山东坐木船,非常迅速地把很多兵力运到东北,他们的士兵战斗素质很差,武器更差,但是人多。

    民主联军的士兵对地形、地物全不懂,也没什么像样武器,就是很勇敢,哗哗往上冲。人多到什么程度?像潮水一样,这拨倒下去了,又一拨就冲上来了,打机关枪都来不及,重机枪子弹打完以后,不是得再搬出一箱子弹来续上嘛,就这几秒钟也不行,那人就像潮水一样一个浪头就上来了,打到这个程度。

    就这个问题,我后来向解放军指挥官提问过。这个人原来是解放军的师参谋长,叫张学海,“文革”期间我们两个挨批斗,被关在一块儿,我俩还谈得来。后来都没事了,有次我就问他:“那个时候你们打这个战争,怎么可以用人海战术呢?牺牲那么大,命不值钱吗?你们怎么能那么打?”

    他说:“没办法,非得那么打不可。新兵都没经过什么训练,就做动员,进行政治教育、思想教育,为了解放我们家乡,为了我们翻身,为了解放全中国,更主要是为了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战士情绪就这样被调动起来了,枪一响就往上冲,所以死得多。”

    我说:“太残酷了,今天你也不当兵了我也不当兵了,你回忆一下,世界战争史上这种打法是没有的。二十二师在第一次远征增援戴安澜二〇〇师时,战斗那么激烈,也没有这样冲的,士兵都是好好地利用地形地物,保证你打不到我、我能打到你,压制你火力,用现有武器火力拼倒你,指挥官要千方百计动脑筋。你们很简单,就是冲,结果全死。命比一切都宝贵啊。”

    民主联军的士兵没来得及接受正规军事训练,军事常识、素养很差。

    一连长叶佩琼也上房顶来看,问沙岭那边怎么样?我说打得非常激烈,你看看,人影都看到了,弹道都是通红的,我们这边也是。

    守前沿的是二排,排长廖可延是黄埔十八期的,他原来就是部队的军官,黄埔军校毕业后就一直跟着陶逸,后来陶逸调到二〇七师当团长,他也跟去了,很快当上营长,有靠山嘛,要不十八期的哪能那么快当营长。

    我们是两线配备,前面有防守,后面还有防守,连长可以在一线,也可以在二线,一线的廖排长很硬,叶连长放心,就到二线来。

    后来叶连长说,你们光守着屋顶不行,院里的墙脚也要做一个防御工事。我说咋做啊,地是冻的,砖木瓦块啥都没有,怎么做?卓干成说,不管他,我们做。天亮了,找来点碎砖,砖头都不大,等中午地面化了一点,就用烂泥堆了个所谓的小碉堡,不用枪打,自己就能推倒,我说这叫啥工事,扯淡。卓干成说,哎呀,没有东西怎么做?不是连长要做吗,做一个给他看就得了。

    我俩又在墙角打了个洞,从这个洞进出上房顶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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