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六军少尉-东北,这场战争太残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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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百姓都躲屋子里去了,东北乡下房子的窗户没有玻璃,都是窗户纸,被子褥子铺在炕下边的地上,在炕沿下蹲着躺着,不敢到院子里来,备好粮食,做饭冒点儿烟无所谓,但也就是糊弄一口。

    我们部队都部署在外面的工事里,不住老百姓的屋子,一般子弹打不到屋里,攻击部队如果考虑老百姓的话,老百姓就不应该有多少伤亡。

    伙夫在早晨就把一天的饭做好了,趁对方进攻的空隙,马上把饭挑上来,几个班在前面监视,另外的人吃饭,吃完了再换。

    沙岭那边和我们周围的枪声炮声响成一片片的,卓干成说:“咱这也没啥事,困了愿意闭会儿眼睛就闭会儿。”我说:“那能行吗,上来了怎么办?”“二排在前面一线呢,咱们是二线,下面还有装甲、战车呢。”

    我们的棉衣外面还有皮大衣,都穿着棉皮鞋,戴着皮手套、皮帽子,嘴都捂上,困了就闭会儿眼睛,刚过完春节,冻坏了。

    一线的部队就睡在战壕里,不打的时候,一个排留一个班,睁大眼睛看着,剩下的抱着枪披着大衣靠在战壕里睡,有情况立即各就各位。冻伤手脚的很多,严重的就截肢了。

    回屋里睡那是不可能的,在战场上,枪声一响人就没有睡意了,眨巴眼工夫人家就冲到眼前了,大家都明白这里的利害。

    沙岭的战略位置比我们富家庄更重要,这场战斗最后打到什么程度?六十六团的重机枪子弹都打没了。

    我们步兵日常携带的弹药都够打两三天的,每人二百发,一个战斗打下来用不了的用,结果这次就没够用。

    副团长刘梓皋这个人很有魄力,有军事思想,要比起来,团长罗英不如他,但他资格没罗英老,副团长跟团长差了一级呢,罗英后来接李涛当了二十二师师长。

    刘梓皋就下令,所有的步枪手,一支步枪留十发子弹,其余的子弹全部集中起来给重机枪。步枪和重机枪的子弹是通用的。

    重机枪是自动火力一扫一大片,一扣扳机只要不松开手,那子弹就打个不停,那三天就一直这么打,尤其是晚上,沙岭那边无数红色弹道飞舞的路线,清清楚楚,离得很近。我们这边也是弹道飞舞。

    后来实在是顶不住了,沙岭防线数次被突破,副团长刘梓皋亲自领着特务排,拼死争夺才得以把缺口补上,但是弹药已经没有多少了。

    沙岭告急,李涛师长命令配备守富家庄的六十六团第二连归还建制,第二连夜里出击到半路就被打回来了,伤亡挺重,损失很惨,连长王学义是黄埔十五期的,负了重伤,第二天早晨用门板抬回富家庄的,我亲眼看见了,是一枪打在了脖子上。富家庄没有像沙岭那样被完全包围,就马上跟师部联系,师部派车接去抢救,结果他没死,一九四八年当了营长。

    一个连去救援是没用的,人家用十倍的兵力打你,必然派一定的部队预备打援。

    沙岭的战斗是真残酷,打得非常激烈,他们冲锋的时候像蜜蜂群一样上来,可以说是尸横遍野,一看就知道,对方的攻击部队,起码是我们的十倍兵力。

    团长罗英就通过话报机跟师长李涛、军长廖耀湘喊话要求增援,当时声音都发颤了,他说廖先生、李先生,我已经打了三天三夜了,这里现在太困难了,没有援兵,弹药也快没了,敌人几次突破了我们阵地。

    这种语调就表现得有点儿悲观,没有什么信心了。中校副团长刘梓皋当时就接过话筒说,廖先生,李先生,你们放心,有我在阵地就在。别人以为这话团长还没说你就说了,不是撬行吗?实际上不是,阵地被突破,他真的率领特务排给夺回来了。

    刘梓皋后来很快就升了师长,这个人很年轻,很有谋略,廖耀湘和李涛很得意他,不提升他不行,提升他又没有这个位子,就调到别的师当师长,才三十岁刚出头。

    在印缅时,无线电通信都配备到营,回国后,营一级没有了,只配到团里,但我们教导营还配备无线电。营部里全是我们同学,他们就告诉我,沙岭已经喊话求援了,情况很紧张。

    但二十二师各部队分布太广,李涛很难抽出兵力增援。

    当时不知道对面部队是哪个番号,后来知道是韩先楚指挥的。

    打这一仗,林彪的意思是这样的,你不是精锐部队吗?我第一仗就让你们难看,要给蒋介石的嫡系一点颜色看看,在盘山这一带集中力量消灭你一部分。当时民主联军还没有把部队全部展开,所以调上来不少兵力集中攻击沙岭,认为就这么个地方,你不是新六军的精锐团在这儿吗?我的兵力比你多十倍以上,凭我们这么多人打你一个团还不好打?

    结果没想到计划没成功,他还没有把我们打败的实力,所以这一仗他冒了一次险,损失很多。

    天亮了一看,冬天的田野上,全是民主联军的尸体,我们富家庄的阵地前面也是,他们没有炮,坦克也没有,就是靠人冲,人海战术。

    他们一边喊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老乡不打老乡,一边往前冲。我们也知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当时两边都喊这口号,但我们这边的感觉是,既然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可是我不打你你打我,那还叫什么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呢?那肯定得干。要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那不是很简单的道理?特别是在我们学生军的脑海里是这样,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要犯我,我一定跟你拼到底。没有缴枪这个节目,对军人来说,缴枪投降是很可耻的。

    我们部队没打过败仗都打胜仗,所以士气很高,想让这支部队屈服是不容易的。

    密集的枪炮声不停地响了三天三夜,我趴在工事里看着激战的场面,心想这一仗下来,不知多少人失去了丈夫和儿子,这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了祖国的统一吗?为什么不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呢?

    打到第四天天黑,大卡车就往我们富家庄开来,邱钟岳领着六十五团第一营坐着多轮大卡车来增援,四辆大卡车装一个连,来了十多辆,下车就攻击前进。

    民主联军的侦察兵早就发现了,一看大卡车一个接一个,灯光照得通亮,不知道增援部队有多少,马上全撤,避免受到内外夹击的威胁,沙岭这一战结束。

    沙岭这仗打完以后,南满基本上再没发生什么大的战斗。

    守富家庄期间,我们同学没有伤亡的。六十六团有我们的同学当排长,他们的伤亡不重,因为是防守,有工事隐蔽,也没有白刃战,一个连大概也就伤亡十几个。

    第二天凌晨追击时,我们一看到处都是尸体,死了有上万人吧,死寂的战场上只有伤员的呻吟声,太残酷了。当时我就想,打这个战争,他们为啥啊?

    听老百姓说,后来都是他们掩埋的尸体,民主联军打败了顾不过来管尸体,他们退了我们就马上追击,扔下来就是老百姓的事了。

    第三节 为啥要打这个仗

    沙岭这一仗打下来给每一个人的教训都是深刻的,因为太残酷了,我就觉得打这个仗没有意义,当然我不是说这是毛泽东的错、这是蒋介石的错,咱没资格没权利说这样的话。就是想到底为了啥,中国人打中国人怎么那么打啊?我们把阵地工事挖好了,进攻部队没有可掩护的,武器也少,就是人海战术冲锋,这一帮没倒下那一帮就上了,像潮水一般。

    我们都说辛辛苦苦八年抗战打完了,接着打内战这么个打法,受不了,这不是原来说的到东北来接收那么简单。每个人心里就都有了想法,包括有些下级军官都不理解,不赞成打这个战争,但我们没有实权,要服从命令,那就难免有议论了。国民党尽管那么独裁,但是部队底下这么议论,没有禁止的举动。

    沙岭战斗刚打完就跑了一个同学,是我们到东北后第一个跑的。这个人是西北甘肃人,个头挺高,跟我一个班,平时沉默寡言,比我成熟,文化程度也比我们高。

    我都预感到他要跑了,我们房东在盘山县政府工作,他问房东从哪儿到哪儿的路线怎么走,我就估计这小子要跑。但无所谓,教导营的同学之间谁要走都没人汇报。很快他就失踪了,我们分析他是投八路去了,但是大家都没有宣扬。他们西北人过去跟八路有接触,可能他了解。

    但我不了解,就以为八路军不也是国民政府领导的吗?这是国民政府自己打自己啊。建设祖国、为了中华民族生存发展、打鬼子,咱们拼命都行,但是这个战争没有拼命的必要啊。这个战争很残酷,谁胜谁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能参与。

    卓干成也觉得这仗打得没意思,但没有细唠,当时大家有句话说,我们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抗战死了留个青史,现在死了白搭,总觉得这仗打得不是那么回事,中国人互相残杀有没有这个必要?但是一声令下,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力去改变,没有那个本事,没有那个能力,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这种战争太残酷了,到底是谁打谁呢?打得死尸遍地到底是为了什么?共产党说是为了农民翻身,蒋介石说为了统一中国,那我们为了什么?就那么玩命?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我们应该建设祖国,应该得到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

    所以沙岭战斗之后我就决定不干了,我也走。

    但是上哪儿去?以后怎么办?这是一个难题。跑了以后投民主联军,不还是打吗,现在是和民主联军打,到了民主联军那边不也是和国民党打吗?老家也回不去,道路那么远,兵荒马乱没有那么多盘缠,回家能不能找到亲人都不好说,只能是打完之后,战争结束了,让我们退伍给我们钱,那可以回家。现在这个样子回广东回不了。

    沙岭战斗后,教导营奉命向台安县前进,沿途经过台安的高平、高升镇,附近时常出没小股的东北联军,部队就派出小股兵力外出搜索。我也去搜索过,从高平镇往南,一个班步行搜索四五十里路,没什么情况就返回来。

    一个班出去也不容易被吃掉,遇到情况一个班展开后也是很有战斗力的,一个班配有一挺轻机枪、两挺冲锋枪、六支步枪,展开之后能打一阵。一个班想吃掉一个班是不可能的,两个班来打也打不了,特别是当时我们部队的状况,轻易不能被吃掉,除非像打沙岭那样,成排、成连四面八方上来,连扣扳机都来不及,那是没招。

    搜索时都是展开的,前面有一个步兵组,三个人,我们叫一个伍,距离百八十米往前走。班长带着轻机枪组跟在后面,再后面还有一个步兵组,一有情况马上利用地形就可以跟你干,班一展开就是班攻击,散兵群一展开就是一支战斗队伍,一趴下马上就有战斗力。训练的时候,就有班、排、连攻击防御这个科目,碰到敌情该怎么办,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台安高升镇住了一个多星期,后续出关的部队都开过来摆开了,我们进驻台安县城。我们战防排排长是黄埔十九期的,打湘西战役时分来的,资历嫩点,资格没我们老,但是很虚心,跟我们都打成一片。

    教导营在台安县西面构筑工事,驻了接近一个星期,后续部队也开上来摆开了,二十二师打鞍山,十四师打海城,五十二军打辽阳,二〇七师也到了,都拉开了往东进展,那时候我们是绝不贸然进攻,必须齐头并进。

    此时,各团送来了数十名民主联军的俘虏,由我们教导营负责,我被派去当俘虏班班长,主要是进行训练工作。我对他们挺感兴趣,经常跟他们谈话,就是大家唠嗑,互相扯一扯,你哪年参军的?具体参加过什么战斗?他们都很注意隐蔽身份,比如说他本来是指挥官但他不暴露,说自己就是个兵。我那个班有十几个民主联军,当时我都摸出来了,有两个是指挥官,其中有个姓吴的,但是他没暴露,我也没揭露、没上报,但我知道他是指挥官。

    我的敌情观念很差,总觉得都是中国人,都是同胞兄弟。

    他和别人不一样,行为举动很沉默。一般的兵,你一问他什么都说,没什么素质。这个人平常不说话,你问他,他就很简单地回答几句,不多说,问得深一点,他就说这情况我不清楚,不太知道。我虽然很年轻,但是很敏感,察言观色看他不像个兵,其他的兵相处时间长了,见到我一张口就是黄班长,都很亲热,没有什么敌我之分,没有戒备,他总是有一种防备的思想。这个人大概有三十出头,比别人都大,山东人。四十来人里面就他一个人比较有特点,与众不同。

    部队里没有汇报制度,训练俘虏也没有需要汇报谁的思想如何这个项目,我也没必要去主动汇报,把他们训练完就行,就是领他们出操,没事就唠嗑,互相很友好,不把他们当敌人,也不把他们当俘虏,我们吃大米饭,他们也一块儿吃大米饭。

    其中有一个叫巴作相的,这个小子非常聪明、非常鬼头,他在哪里也不能死心塌地地为你服务,很精,看苗头不好就掉头。

    他原来在民主联军当通信班班长,送信的时候误入我六十五团防区,连人带马一起被俘虏了。这小子很鬼,一被俘虏就马上投降,马上就跟着你走,一点儿眼前苦也不受,到时候找机会再跑,特别精明。

    过了辽河在小北河一带进至辽中时,师长李涛要跟这些俘虏谈话,一共有四十来个俘虏,我领着他们到了师部。

    李涛说,你们到这儿来已经有将近二十天了,了解了我们的一些情况,我们有规定,愿意当兵的就留下来,愿意回家的我们给路费。

    嘴是那么说,实际上没那样做,谈话以后就立即分配了,大部分都送到师直属部队工兵营,工兵营原来的老兵则拨给一线步兵团,补充战斗损失。

    李涛和廖耀湘一般不把新战士直接补充到一线部队,总是把直属部队的老兵抽出来调到步兵团,这样可以保证一线的战斗力不减,而把新兵留在师部直属部队,尽管他们是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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