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我就走,坐火车经九台到吉林市,在他那儿住了几天。
卓干成在吉林省政府干训团当中尉科员,我们在印度训练时是两个中队,各有一个指导员,陆志民留在云南了,还有一个刘指导员是广东老乡,新六军拿下吉林后,他到吉林省政府做上校科长,卓干成就通过这个关系到了吉林。吉林省省长当时是东北“剿总”副司令梁华盛兼任。
那时候我们吃饭最想吃的是什么?火锅,就是酸菜白肉片,肚里缺油水啊,他就招待我这个。
我看着火锅说行啊,来吧,招待什么吃什么。早晨是点心、牛奶。我说你这个生活挺不错的啊,他说还凑合儿。我说现在找工作太难了,他说哪有那么容易,除非当兵。我就跟他发牢骚,我说我们现在啊,都没有能力去考虑后一步该怎么样,考虑不到那么些,但是我们终归要完蛋。
他说你说得不对,我领你去看一个人。我说看谁啊,他说看我的科长。
他的科长原来是新一军少校团干事,现在在干训团当上校科长,他就领我去见他的科长。
那位科长姓陈,见到我说:“你是卓干成的同学?我听说你有不少看法。”我说:“有点看法。”他说:“你说说看。”
第一个问题我就问他:“陈科长,国民党太腐败了,到处是贪官污吏啊。”他就笑了:“那是个人行为,你看哪条党章、哪条国法容许他们贪污腐败?都不容许。他们贪污腐败不代表国家,是个别人自己行为不检点,素质差,杀了也该,但是这不是国家的问题,不是党国的问题。”我说:“不是党国的问题,他不也是贪污了吗?他所以能够贪肯定是有这个条件,有这个气候。最起码,国民政府在这个问题上重视不够,管得不够,或者说上面带头腐败,所以下面才腐败。”
他说:“你的看法是片面的,你能举出来上面谁腐败吗?你举的例子都是下面腐败,不也是个别的吗?个别的能代表党国吗?”我说:“他不能代表全部党国,起码也代表现在的风气,当官的思想意识代表上层对这个问题的约束、管教或者是监督不够。为什么监督不够?因为你上边就这样,所以下面跟着走嘛。”
他说:“小朋友,你说的是片面的,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哪个国家都有贪污、都有腐败,但不代表这个国家的政府就是贪污腐败的政府,发现贪污不查那是国家有问题,我们国家发现有贪污的不也管吗?不也该枪毙就枪毙吗?”
陈科长有很多理由来给政府解脱,但在我看,不行,我觉得就是政府贪污腐败。
后来就说不下去了,我也不能说服他。人家是真正的国民党员,都是跟国民党多少年的;我是个小孩儿,只是对现实不满,说不出更多理由。但是我总觉得很不满意,很不平。
据我了解到的,从东北行辕来说,里面设有敌伪财产接受委员会,能当上这个头头那是不简单的,这个人就是冯庸中将,当时东北还有所冯庸大学。
野战部队也接收,廖耀湘、李涛到东北后吉普车不用了,都开小轿车,小轿车和家属都留在城里,野外作战还是开吉普车。各种物资、商店、工厂等,谁接收快就是谁的,冯庸监督也管不过来。
到东北的接收大员到处接收,什么团体都来接收,军事机关接收、政府机关接收、政治团体接收,搞得乌七八糟,什么都接收,接收房子、接收器械、接收钱、接收女人,接收完不是给国家了,自己留下了,都是实权派。这就说明他的腐败,本来接收来应该归公家,但是都归了个人。腐败表现在多方面,这就是其中一点。
军事上过于狂妄,没有远见,夸下海口,三个月解决东北问题,不行又改六个月,结果不到三年被共产党给收拾掉了。
离开吉林还是继续流浪,兜里揣着退伍证明,到哪儿随便走都可以,有时去军部,有时去六十五团,到同学那儿住一个月半个月再回去。我也算客人,在部队吃住都没问题,伙食随便吃,住够了就走,背着部队的帆布干粮袋,里面装着牙具、毛巾,随便走。
走到哪儿我都是穿军装,我有两套罗斯福呢。英式咔叽布的也有两三套,军用的雨衣、风衣都有,身上穿一套,剩下的都打在大行李卷里。
部队是机动的,这段时间就吃了很多苦头,主要是挨饿,有时候一天一顿饭,有时候一天吃不到饭,但是我无论去哪儿,都是有目标的,主要还是跟着二十二师的路线,我回部队,总不能不给我饭吃吧。
但是团部一般不住在城里,有时候天晚了赶不到地方,就在路上找个小旅馆或者老乡家住下,住小旅馆非常便宜,兜里要是没钱那就没饭吃了。
最南走到瓦房店。五月份,六十五团打到那一带,驻扎在瓦房店,普兰店也拿下来了。
邱钟岳带着一个营追着民主联军打,跑到哪儿追到哪儿,一直打到普兰店,人家跑到大连了,苏军在那儿,我们进不去,因为跟苏联有协定,旅大临时归苏联管辖。没办法就撤回来,民主联军又杀回来,他又追,结果腿部受伤,被送回鞍山野战医院治疗。邱钟岳负伤前给廖耀湘发了个电报:敌已溃不成军,我正乘胜追歼中。
实际上他追不着,歼灭不了,我们同学有在军部机要室的,还有军部参谋部的,他们消息很灵通,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个事。
我没去看他,这个人很骄傲,目空一切,好像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强的了,给我们当营长时对我们学生也很苛刻。大家都说这个人太骄傲了,早晚要吃亏。
我就去瓦房店找朱富华,顺便想在当地找份工作。旅大那边没敢去,一听口音就差不多知道我身份了,肯定被当探子抓起来。
还是以韶关远征区队的名义,去瓦房店三青团跟三青团主任接触,我有少尉预备军官退伍证,我说我是部队下来的,随便给我找份工作就行。把情况一讲,主任说,哎呀很好,很生动,你给我们学生做个报告吧,就到瓦房店女中去做场远征报告。
我做报告不用拿稿,讲完了主任说行,等机会给你联系联系找个工作。那时候想找个工作太困难了,以为可以到中学找点事做,但也找不着,只好等待。
六月初,重点进攻改成重点防御,部队放弃瓦房店,那我也不能留在瓦房店了,不敢在解放区找工作,谁相信你呢?
从瓦房店又去营口,在大石桥中转时,天晚了就在老乡家住下了,一晚上就是两个馒头的价钱。饿了有钱跟老乡买可以,白跟人家要那没法要,窝窝头都没法要,那年代谁家不缺吃的?我从来没有跟老乡要过吃的。
到营口也没有找到着落,没事溜达到港口,看到一只大商船停着,是二战时德国的商船,战后英国转送给中国做货运船。我说我是军人,想上去参观参观,就让我上去了。
船上的大副带着妻子,还有二副一张口都是广东话,我说我要参观参观你们的大船,我没看到过这么大的。我穿着呢子军官服,他们不知道我是多大的官,就很客气地给我介绍。
回到沈阳就去军部找同学,郑醒华给李涛当副官,何家森在机要室,朱明后来到六十师当了连长,沈阳同学多,随便住随便吃,时间长了也不行,就挨个住一圈。
也考虑过到哈尔滨去,请愿后赵国符去过两次,回来后到老洪家找到我,跟我讲那边的情况,他没明确说你也走吧,但有这个意思,大概就是动员我过去。但我不敢去,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毕竟是个国民党军官,担心过去不被信任,再把我当特务给抓起来那就更惨了,心里还是对共产党的政策不是很了解。
到了一九四七年八月,杜聿明感到兵力不足,就和廖耀湘给蒋介石提出建议,说我们这样打法,进攻兵力不够用,要求扩充一百万军队,但蒋介石没有钱,扩充一百万,需要军械、武器装备、粮食等,那得多少钱啊?共产党不用啊。
蒋介石最后同意扩充,新六军扩充成第九兵团,廖耀湘不是新六军军长了,是九兵团司令,手下带领三个军,但都不满员,分别是新六军、四十九军、新三军。新六军给了李涛当军长,打过沙岭战斗的罗英任二十二师师长。
扩充前新六军有三个师:二十二师、六十师、六十二师。六十二师由打沙岭时的六十六团副团长刘梓皋任师长,邱钟岳在二十二师提不起来,论资历不够,但是因为过去有战功,就调到了六十师当团长。
六十师师长陈膺华在第一次远征时就是六十六团团长,他跟廖耀湘关系很好,廖耀湘把他调来当六十师师长,赵照当参谋长,但是六十师战斗力没有六十二师战斗力好。
王友珍就被陈膺华调去当营长,但是在一次演习训练,打攻防战的时候,对方一个迫击炮过来,脚边开花,王友珍就报销了。我们在印度缅甸那时候,是指哪儿打哪儿,现在到了东北是打哪儿指哪儿,那士兵素质啥样?打演习把营长都打没了,到了战场上怎么打?那个兵就那么瞄准了,谁知道最后那样。
王友珍没有威信,在教导营时爱跟我们踢足球,还不会踢,我们嫌他挡碍,就不给他球。这球是我们几个凑钱买的,他死皮赖脸上来,我们就烦他。在海城,他训我们一个姓周的四川同学,那同学不服,拿个冲锋枪要突突他,他就跑,那以后他就不敢惹我们这些同学了。邱钟岳都在暂编六十二师当团长了,他才做到营长。
一般部队哪敢,叫你站你就站,让你坐你就坐,我们是留分头的、剪光头的随便,这是教导营同学的特殊待遇,你说的有道理就听,没道理不听。我们有伙食委员,一般部队有吗?
扩充后六十师、六十二师被调离新六军,开到辽西补充新兵去了。
新六军还剩一个基干师二十二师,就把一六九师给了新六军,这样新六军只有两个师的兵力了。
一六九师前身是戴安澜二〇〇师的一个团,戴安澜牺牲在野人山后,他手下的团长郑庭笈代理师长,后来编成了一六九师,隶属四十九军。但廖耀湘有本位思想,扩充时把能打的都要了回来,这样一六九师就归了新六军。
原一六九师师长郑庭笈升四十九军军长,四十九军这支部队也大都是新六军的干部,青二师师长傅宗良,就是二十二师打孟拱时的团长。
新三军的前身是十四师,师长龙天武在第二次远征时打过密支那,升新三军军长,以十四师为基干师,又扩充两个新编师。
九兵团这三个军的干部,都是廖耀湘原来当师长、军长时候的老底子,这么组成的九兵团,但后期廖耀湘实际上领导的是五个军。
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任第八兵团司令,辖五十三军、五十二军、二〇七师,但是周福成指挥不动二〇七师。
长春是第一兵团驻守,郑洞国兼任兵团司令,管辖七十一军、六十军,还有一个由三十师扩充的新七军,原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已经被调到湖南任兵团司令,孙立人调任陆军副总司令,负责训练,杜聿明不太得意他,由打密支那时立功的潘裕琨任新一军军长。
锦州由关内调来的范汉杰兵团驻守。
至此,东北兵力全部部署完毕,建立了四个兵团。
部队建制经常变化。但当时国民党部队在东北的番号、编制、规模调整大体上我都很清楚,不当参谋我也清楚,比一般的下级军官知道得多。
此时我已经离开部队一年了,这一年来吃尽了苦头,要种地没有田,做买卖没有本钱,教书人家不留我,要做工找不到工作,那么大的鞍钢还关着门呢。当时是工厂倒闭、商业凋零,根本没法生存,想回广东老家,亲人也都四分五散,没有依靠。在外流浪经常挨饿,时常一天吃不上一顿饭。只要有一个打工的工作,能够维持生活我都愿意干。但一年多下来,各种办法都尝试了,还是找不到出路,最后只有一条路,回部队混口饭。
那时候的人,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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