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陷阱

    太阳还未升起，远处的森林还沉浸在氤氲之中，天边一抹浅灰色的白。阿郎从草席上跳起，穿上兜提布和库尔塔衬衫，背上青铜刀，拎着一只陶罐，推开吱吱作响的柴门，沿着碎石路走向奴隶居住的栅栏寨。

    栅栏寨坐落在戈达斯城的西北角，周围竖着两人高的粗大栎木。木头的两边都被削得尖尖的，一端楔入地底，一端直指天空，栎木之间横着木条和荆棘，这都是为防止奴隶逃跑而设置的。

    由栎木圈起的地方大约有几千平方米，奴隶们就在里面生活。年轻强壮的奴隶戴着脚镣，脖子上还有皮制的项圈，他们白天出去工作，晚上被锁在一排仅仅有棚顶的遮风棚里。年老体弱的奴隶相对较为自由，他们在泥块垒成的灶台上忙碌，煮食着从田野和集市上拾回的菜叶和麦穗。女奴隶们的工作环境稍好，她们在黑暗潮湿的木屋里纺织。

    阿郎在出示了祭司印章后进入栅栏寨。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味道，周围到处是衣衫褴褛且瘦弱不堪的奴隶，他们和执着长枪、整洁健壮的卫兵形成鲜明对比。地面上污浊脏乱，小奴隶们仍在快乐地奔跑，他们手中的玩具是卫兵们吃剩下的果皮。在孩子们的眼中，世界更多的还是欢乐。

    阿郎进入地牢，那是深挖到地下囚禁桀骜不驯的奴隶的地方，里面点着油灯，墙上挂着血迹斑斑的绳索和皮鞭。阿郎在一间最深处的囚室里找到了大强。

    大强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雅利安人，阿郎在祭祀那晚把他从城外背回栅栏寨。他的两腿骨折，胸口有伤，始终处于昏迷状态。在老祭司的精心救治下，给他敷上草药和包扎伤口。雅利安人真是命大，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在第五天竟奇迹般地苏醒过来。

    于是，阿郎就叫他大强。

    大强刚开始对阿郎充满敌意。阿郎耐心地给他喂食、换药，并用手势与他沟通，这个异族男人眼中仇恨的火焰才一点点减弱直至熄灭。

    雅利安人是一支游牧民族，他们最早居住于森林和草原，以狩猎与放牧为生。他们民风剽悍，骁勇善战。许多年前，他们来到了印度河畔，开始了与达罗毗荼人的交战。

    阿郎重新给大强的伤口换上草药，然后打开携带的陶罐，那里面是麦粥和面包。

    大强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忽然抬起脑袋瞅着阿郎跷起大拇指：“哈萨！”这是雅利安语，意即朋友、友谊、好人。

    阿郎在中午时分进入纳瓦森林，他要采集给大强疗伤的草药。纳瓦森林方圆数百公里，古木参天，长满巨大的藤萝和奇花异草，还有各种野兽出没。

    阿郎小心翼翼地用青铜刀砍去一些荆棘与灌木，清除前进中的障碍。一条牧羊犬跑在他的前面，它叫黑虎，老祭司离去后，这条狗就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

    森林里显得潮湿昏暗，到处是陈腐的落叶和团团飞舞的昆虫，间或有簌簌的声响和隐约的身影在晃动，那是猴子、狼或野猪在活动。

    阿郎有些害怕，没有了老祭司在身边，一切都变得困难重重。他摸出师傅留下的护身符，这是一枚用象牙雕刻的湿婆印章。上面的湿婆，有三个面孔，他头戴牛角王冠，双足相抵，显得肃穆庄严。

    阿郎嘴里颂唱着献给大神的赞歌，前面的路也渐渐开朗。他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个平缓的山坡，坡上开满灿烂的黄色野花，空气中沁着芬芳的香气。

    阿郎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在山坡尽头的密林边缘，开着一种花盘硕大的紫色花朵，那向天空竭力伸展的叶片浑厚美丽，枝蔓婀娜多姿，如笼着蝉衣青纱的绝色舞姬，在神秘的氛围中极尽诱惑。

    “曼陀罗！”阿郎狂喜地向那成片的花海跑去，但脚下却是一空，他掉进了侏儒人的陷阱。

    在纳瓦森林的深处，生活着平均身高不超过1.5米的侏儒人。他们发明了弓和箭以及用牛皮制成的厚厚盾牌，这些侏儒人以捕食野猪和兔子等小型动物为生，他们挖的捕获猎物的陷阱深三米，里面还有棘木和尖石，即使狮子掉进里面也无法轻易逃脱。

    阿郎昏厥了一阵后醒来，听到黑虎在陷阱的边缘徘徊哀叫。阿郎的身体多处受伤，所幸都没有伤及骨骼。他的右侧就是一块几十公斤重的石头，如果掉下来碰个正着，锋利的顶尖完全可以穿透脆弱的骨头。阿郎感到哪儿都疼痛，上半身麻木得无法动弹，额头上湿漉漉的，好像还有血液在渗出。他呆呆地在那里发了一阵子傻，头顶的天空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想想自己刚刚成年就遭遇的一切，还有师傅的离去，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阿郎平时也喜欢哭，但基本控制在小声地抽泣和无声地掉眼泪两种类型，但今天他哭得毫无节制。荒郊野外，寂静无人，这一哭就哭得涕泗滂沱，惊天动地。

    阿郎从来也没为自己胆小和怯弱而感到羞耻，但这一次的流泪让许多年后的他还耿耿于怀。因为，这一次他碰见了可爱的可爱。

    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爷爷，不是野猪哎，是个小达罗毗荼人！”

    透过泪眼，阿郎看到一张粉白的俏脸，浮现在上方那个美丽的世界里，笑靥如花。

    那是可爱，侏儒人的骄傲，所有男子的梦中仙女。

    可爱挽着盘成几段的长发，光洁的前额上点着朱砂。身上围着虎纹猎衣，背后斜背着石弓和箭，赤裸的脖颈和脚踝上套着花环。她的爷爷也是侏儒人的祭司，背着散发着强烈气味的药篓，在她身后出现。一条叫蓝箭的大黄狗，与黑虎对峙着，发出低沉的怒吼。

    可爱顺着一条长长的绳索落到洞底，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障碍，来到不知所措的阿郎身边。

    阿郎仿佛觉得在梦里一般，看着那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细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她的头发是那样的乌黑，她的体香是那么的醉人，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白皙。而且，她又是那么的温柔……

    可爱用绳子绑在阿郎的腰部，然后呼哨了一声，洞穴上的爷爷和大黄狗遂一起发力，将绳索向上拉。黑虎看出了苗头，摇头晃尾地跑到蓝箭身旁，汪汪欢叫。

    阿郎忘记了疼痛，只觉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地向上攀升。他记得可爱的一只手揽着他的身体，一只手和双脚在洞壁上借力，犹如一只轻盈的壁虎带着他上升上升，一点一点地向头顶的天空接近。

    阿郎还记得可爱身上的体香是一种比曼陀罗还醉人的芬芳，鼓鼓的胸脯会偶尔擦过他的脸庞，她的喘息是那么的动听。他不由得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大神啊，这个洞口能不能再高一点，这一刻能不能变得长久一些……

    2.逃离

    大强的身体在慢慢地恢复，对食物的需求也越来越强烈。但卫兵一天仅送一次牢饭和水，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而小达罗毗荼人又有几天没来了，他再没有其他的食物可以补充。于是，大强想到了逃跑，他要回到雅利安人族群中，他要战斗，他要替死去的那些族人复仇。

    大强早就注意到了那个通风口。通风口由两根粗壮的木头钉成十字形，横嵌在头顶的石壁里，那里常常有湿润的空气和风吹进来。

    大强也注意到卫兵送饭的时间大约是在早上十点左右。这样他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可以逃跑。为此他准备得非常充分。

    这一天等卫兵刚刚锁上沉重的牢门，他就麻利地从地上跃起，狼吞虎咽地吃下今天和昨天特意节省下的两顿伙食——两个馍馍和几粒椰枣。他感到肚子有一点充盈后，便从卧着的草席下摸出一块早已磨得锋利的石子。

    他将床铺下的几块木板和稻草卷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台，正好伸出手能摸到顶棚。他快速地撬开了通风窗，把它放到一边。通风窗后面是垒得有缝隙的石头，他抓住几块凸起的慢慢撬动，手掌很快地磨出了血泡。当缝隙越来越大，可以通过一个身体时，他尝试着用双手撑着两侧洞壁钻了进去。后面的情况比想象的要乐观，那里面是通风和通污水的通道，他开始匍匐前进。新鲜的风吹过来，他贪婪地吸了几口。越往前困难越大，石头的撬动也越来越沉重。

    他不停地忙碌着，撬动，移走，再撬动……记不清已经工作多久了，他的手掌和膝盖已经渗出了鲜血，既疲惫又饥饿，困倦得眼皮上下打架。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但前方的这块石头却无论如何用劲，也纹丝不动。

    这时耳边隐隐传来鸡鸣声，天亮了，他兴奋地想着，于是紧握石子撬进巨石的底部，然后浑身用力一顶，随着“啪”的一声，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不是想象中的旷野，而是一个宽阔的厅堂，里面一字排开石砌的灶台还在冒着炊烟，一个中等身材、体形丰满的女奴，正在扇着炉火。

    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女奴吓得直起腰来，惊叫一声，就要跑开。

    大强急忙叫了一声：“朋友，好人。”这是阿郎教给他的几句最简单的达罗毗荼语。

    然后他极力地从洞口窜出。地面很高，他掉到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伤口撕裂，疼痛让他再次昏迷过去。

    大强感到有一股甘露从喉咙流进饥渴的身体。他睁开眼睛后，看到那个年轻的胖女孩正费力地捧着他的头，从一只水罐里向他的嘴中喂食牛乳。

    那女孩的眼睛漆黑明亮，像夜里跳动的星星。枕着少女温暖柔和的怀抱，让大强想起早已去世却留在自己心灵深处的母亲。

    这里是酋长官邸的后厨房。女厨娘叫求求，她给大强端来面饼和水果。大强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甜可口的食物，像一只饿狼那样贪婪地吞食着。求求知道面前是一个想要逃跑的奴隶，留住他会有危险，但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温情，看着这个凶猛的男人像一只猫一样乖乖地坐在那里进食，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夜色已深，酋长大厅里的歌舞也已消散。求求悄悄打开厚重的木门，四顾无人，向藏在后面的大强招招手。大强早已填饱了肚子，换上了一件宽大的长袍，敏捷快速地闪出厨房。

    他深深地向求求弯腰施礼，在抬头的瞬间隐隐看到女人眼中有着不舍和泪光。

    大强坚硬的心被触动了一下，可是迫在眉睫的危险让他无法多去考虑。他飞快地转身，借着暗淡的光线，沿长长的通道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3.求爱

    侏儒人的城倚山而筑。石头砌就的城堡，如梯田状垒成一道一道，这是保护他们不被外族人和凶猛野兽侵害的屏障。他们保持着原始生活的纯朴之风，他们没有奴隶，也不会种植和商品贸易。他们的生活仅仅是狩猎和制造狩猎用的工具，他们刚刚学会把吃不掉的猎物圈养起来。他们的祭祀也相对简单，没有那么多的雕像供奉，也没有繁琐的仪式和祭品。

    由于个子不高，所以他们极力避免与其他部族的冲突，但打起仗来毫不含糊。可爱的父亲就是侏儒人最敬重的勇士，他在一次蒙古利亚人的入侵中，用火把点着了敌人夜间的营帐，并引来狼群，冲散了敌人的战马。那一夜的战斗让侏儒人始终津津乐道，他们大开杀戒，在森林里充分发挥了近身肉搏的短刃优势，杀得惯于在平原作战的外族人抱头流窜。

    也正是在那一夜，可爱的父亲救出一名异族女子。那女子肤色如雪，金发碧眼，个子高出侏儒人半个身子。

    后来她就成了可爱的母亲。不过，在侏儒人的部落里她始终郁郁寡欢，常独自一人爬到最高的山顶向西南方向张望。

    听老一辈的侏儒人说，那个身材婀娜的异族女子嘴里常常哼着一曲非常悠长的歌，调子感伤而低沉。

    来不及看可爱一眼，那个女人她就死于分娩。可爱的父亲一直守候到她变得冰冷，最后恳求老祭司给妻子涂上防腐的草药，然后备上一匹在战场上俘获的良种马，一骑南行。

    他说，他要送妻子回家，妻子的家在西南方。

    别人说：“那你知道那是哪里？你不要去，你找不到。”

    他说：“她说过在那个方向，我会一直向那个方向走，直到碰到和她一样金发碧眼的外族人。”

    别人说：“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他们会杀了你。”

    他说：“那好，我就死，这样他们会把我们一起埋葬。”

    他就把那高大而僵硬的妻子放在马背上，向西面而去。那正是日落之时，那匹染成橘黄色的马和橘黄色的一个背影就向着橙红如血的太阳走去，直到与黄昏融为一片。

    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们。

    给阿郎讲完自己父母的故事后，可爱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透着难言的幽怨和孤寂。她从没看过自己的父母，一直跟着老祭司长大。

    阿郎看得心一跳一跳的，恨不得说：“你别伤心，别伤心，我去，我去，我替你找他们去。”

    可是阿郎不敢说，他喜欢可爱，却一点也不敢表示出来。

    阿郎从小就善良得近乎懦弱，直到长到成人，他还是有许多事不敢说也不敢做。他从小就不喜欢当祭司，可是他不敢跟师傅说。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是他不敢问。他不愿主持祭祀杀人，可是他也不敢拒绝。

    现在他悄悄喜欢上可爱，但是他不敢表达。可爱长得漂亮，身材挺拔得像一根毕钵罗树，眼波流转得像一缕霞光，走到哪里都是欢歌笑语，如轻柔的风拂过水面。

    可爱实在是太可爱了，在她面前，阿郎自惭形秽。阿郎感到自卑，是觉得自己长得黑，也不够健壮，而且在可爱面前竟然哭过鼻子。

    阿郎这段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伤势其实并不是很严重，是他故意装作恢复很慢、伤处很痛的样子，这样可爱才能常常照料他，跟他聊天，听他讲戈达斯城的故事。侏儒人对戈达斯城和达罗毗荼人很是敬畏和崇拜，长年定期地向戈达斯城敬献祭品，两个部族一直相安无事。那些出使戈达斯城的特使每次回来后，就极力夸耀城里的繁华和热闹，使生活在森林里的侏儒人心驰神往。

    可爱同样对阿郎和戈达斯城充满好奇和向往，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得到回答后就会像孩子一样地快乐和满足。这时阿郎的心情就会被幸福填满，可爱美丽的脸在他眼中成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可爱常常会说，“是真的？”“呀，真想不到！”“会吗？”

    阿郎的脸马上涨得通红，“真的！”“是啊。”“会啊。”急急忙忙替自己辩解。

    阿郎有时会鼓起勇气说：“可爱，要是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在我伤好后跟我去看看。”

    可爱回答：“好的，好的，可是，爷爷不会让的。”

    那一刻总会让阿郎先是甜蜜后是忧伤。

    可爱的爷爷是侏儒人的祭司。侏儒人的生活相对简单，于是相对达罗毗荼人的祭司，他的工作也要少一些，平时主要职责是给人看病和占卜。他对阿郎非常好，也常常请教一些达罗毗荼人的知识，达罗毗荼人的占星术和对湿婆的崇拜令他大为惊诧。

    不管愿不愿意，阿郎的那点皮肉之伤还是慢慢地痊愈了，怎么装也无法掩盖伤好的事实。老爷爷就问阿郎想不想回戈达斯城，阿郎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等到这里的狩猎节。”

    狩猎节是侏儒人每个月都要举办一次的狂欢节，庆祝兽主保佑打猎成功、食物充足、身体强健。兽主就是管理所有森林里的飞鸟和走兽的神祇，据说它可以保护猎人不受野兽的伤害，而且收获丰盈。届时空地上会点起最亮最温暖的篝火，全部族人都围在一起又唱又跳，歌颂管理百兽的兽主之神，同时放纵一下，让自己轻松。

    更让阿郎感兴趣的是，这也是侏儒人定亲的日子，刚成年的女子会在这一天由最年长的多子多孙的部族祖母级女人点上朱砂，宣布成年。这样所有部族里的男子都有权追求她，只要她接受了对方的求爱，在下一次狩猎节上他们就可以成婚。

    侏儒人的求爱非常有特点，他们会在狩猎节的前期去森林里寻找最美丽的飞鸟，以便取得它们的羽毛，然后送给他们钟情的姑娘。而如果那个女子回赠他一件礼物的话，就证明接受了男人的求婚。两个人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发展感情与谈婚论嫁，直至下一个狩猎节。如果那时双方没有成婚，则意味着彼此还有选择的机会。

    让阿郎苦恼的是，去哪里去寻找一根美丽的羽毛呢？而且作为一个外族人，可不可以向可爱求爱呢？

    热闹而隆重的狩猎节就在他这种烦恼和焦虑中来临了。

    4.神女

    在狩猎节的前一天，阿郎终于带着黑虎向着森林的腹地出发了。他要去寻找一只美丽的孔雀羽毛，那是百鸟之王的羽毛，只有这样的求爱信物，才能配上可爱的高贵和美丽。

    他们从清晨走到了正午时分，太阳透过林子的缝隙照了下来，热辣辣的像一箱火炉。黑虎吐着长长的舌头，行进的速度明显有些迟缓下来。阿郎见到了许多鸟，鹰、鹦鹉、百灵、画眉、黄鹂……也有很多不知名的鸟儿，十分漂亮，披挂着七彩的羽翼。他随身带着弹弓和捕网，但是他没有出手，他要找到孔雀，只有孔雀的羽毛才能与可爱的美貌相得益彰。

    黑虎旺旺地叫了起来，欢快地向前方跑去，穿过一片低矮的林子，一段瀑布从山涧的峰脊处落了下来，形成几段弯弯曲曲的溪流，水质清澈透明，可以看到水面下的鹅卵石。

    黑虎几乎把整个头都埋进了清凉的泉水中，大口大口地吸饮。阿郎也跟了过去，双手捧着溪水喝足之后，又大把大把地浇洒了一下上身，以便降温。这是一个安静的水源地，阳光洒在水面上亮晶晶得像洒了一地的金币，四周开满了野花，蜜蜂和蝴蝶飞来飞去。

    这时两声清脆的啼叫声响了起来，两只五彩斑斓的大鸟从林子上空飞出来，掠过瀑布下方的潭水，向山的顶端飞去。

    孔雀，阿郎狂叫起来，拔腿向山顶追去，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路荆棘，却始终没有减速。

    可是等他气喘吁吁地登上峰顶的时候，孔雀却飞得不知所踪。阿郎一屁股坐到地上，扔下手中的捕鸟工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万分沮丧。

    阳光充足刺目，森林里响起各种鸟啼，间或有野兽的怒吼。天空蓝得像刚刚被洗过，云彩淡淡得像北方细碎的雪花。可是阿郎的心情，却像下了雨的梅雨季节，阴阴霾霾不肯有一弦光亮。

    阿郎垂头丧气地慢慢走下山，赤裸的上身被荆棘刺得一道道血痕，黑虎同样无精打采地跟在他的身边，主人的情绪同样能够让动物感到快乐或郁闷。

    阿郎漫无目的地走过刚才的溪水，在林子里慢吞吞地流浪，一想起要离开侏儒人的部落，最重要的是再看不到可爱，他的心里就比身上的伤痕还要火辣辣地难受。

    跑在前面的黑虎回过头来望了望他。阿郎这才想起早上到下午自己和狗还没有进食。他摸摸腰间，这才发现在追赶孔雀的过程中，食物袋早被树枝和灌木撕碎，里面的面饼早就成了地上蚂蚁的美味。

    他抬头眺目远望，看见前方的树林上空有一缕烟雾升起。他知道森林里总有一些苦行者，他们用静坐和冥想来修行自己，以期望永生和超脱。会不会遇上自己的师傅和老酋长呢？他暗想。

    在一片空地上，阿郎看到几块垒起的石块支着一个简陋的陶罐，下面有几根木柴正在燃烧。阿郎以前也见到过一些苦行者的住处，但像如此简单的还是第一次。没有茅草屋，只有几块巨石，聊可避风。巨石前铺着一块鹿皮，还有一堆干草。但两三个物件，还是显示了主人的特殊身份。除了那只陶罐，还有一个青铜镜和一个刻有湿婆画像的黑色鹅卵石。

    阿朗呼唤了几声，没人应答。他上前掀起陶盖，见罐子里煮的是野果和豆子，然后他听到巨石后面的树丛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一个赤足的亭亭玉立的高挑的姑娘肩扛着一个细腰水罐款款走来。

    她的眉目如画，身材修长，一头蓬松的金发如西边金灿灿的晚霞。头上和颈上有野花编的花束花环，顺着轻风就可以闻到一袭清幽的暗香。肤色暗黑，但是结实而细腻，胸部挺拔，腰肢纤细，臀部圆润，十足的透着成熟女人的风韵。

    阿郎目瞪口呆，他第一次看到女修行者，还是个年轻的美女。

    女人笑了起来：“你是谁，来到我的闺房。虽然这个地方有点简陋，但是也欢迎有贵客来访。虽然没有美味和美酒，但是有新摘的果子和新接到的山泉，只要是善良的人到来，我都愿意和他分享。”

    阿郎说：“啊，美丽的姑娘，我是阿郎，一个迷失的达罗毗荼男子。我在寻找孔雀的羽毛，不小心误入到你清修的地方。而你是谁呢，为什么要在这么深的森林里苦行？你如此美丽、漂亮，像是公主或王后，可为什么要穿着树皮做的衣裳？这里的条件如此粗糙，你这么高贵的身份又怎能在这里浪费时光？”

    女人的笑容更加灿烂，像夜晚的繁星。而一排细如珠玉的洁白牙齿，又像海浪退下后沙滩上的珍贝。

    “我叫帕尔瓦蒂，是喜马拉雅山之王的女儿，他们叫我雪山神女，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在这里苦行很多年了。苦行是一种魔力，它能让我们获得力量和勇气，坚强和坚持，如果我们无力改变世界和别人，那么我们至少能改变自己，而自己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生命的能量还可以探知。

    “我亲爱的阿郎，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流浪和忧伤，难道是爱情，击中了你的心房，那甜蜜的滋味让人难忘，但那甜蜜之后的心碎也让人黯然神伤。

    “爱情就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像美酒，而喝醉了后如毒药一样沁骨断肠。热恋的时候世界会为之疯狂，而失恋后世界也变得一片凄凉。有人说陷入爱情的人都不太正常，他们的举止都和常人不一样，爱情也是一种病态。为了爱，我们可以忘了朋友、亲人、父母，还有应尽的责任。在那个疯狂的日子里，我们的世界就是情人的拥抱，我们唯一想听到的声音就是情人的情话，我们唯一想要的甘泉就是爱人炽热的嘴唇。”

    “啊啊，亲爱的姐姐，你说的话句句敲击到我的心里。我的心现在就如小兔一样慌张，我爱上了可爱的可爱，那是我人生中认识的第一个最美丽的姑娘。可我知道这种爱就是一种幻想，她迟早会成为别人的新娘。一想到有一天我要和她分离，我就肝胆欲裂，没有了任何主张。”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人的甜蜜和忧伤。爱一个人非得占有吗？想占有和征服的爱本身就是自私和无知。这世界上的爱情和所有的事物一样，也有开始、过程和结束。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如果生命都仅仅是一个过程，那么想占有的爱情又怎会天长地久。就像火离开了氧气会熄灭，没有精神上的火种，肉体上的爱情又怎能长久而不熄，仅仅是出于身体上的吸引，这种爱又怎能对抗时光之轮的流逝。”

    雪山神女帕尔瓦蒂接着说：“爱一个人本身就需要勇气，要敢于承受爱的所有结局。有爱就必有欢乐，但有欢乐也必有伤痛，这是同一事物的两极，就像白天过后必有黑夜，冬天过后就会有春雨。爱是勇敢而不是怯懦，如果你只想承受欢乐而不想付出，这样的爱情只能是梦想而不能成为现实。

    “阿郎，去爱吧，爱是每一个生命的权利。但是要爱得纯净而无怨无悔，不要执著沉迷。不要追求占有和控制，不要追求感官和语言，那样的爱只是火而不是火光，而真正的爱是光辉无处不在。用心灵去爱，如果能拥有则无怨无悔，如果不能拥有也无怨无悔。爱一个人是付出而不是索求，如果是你发自内心的爱，你又需要什么回报？我们的爱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幸福，在你的世界里，你的爱与别人无关，因为，你的无私的爱本身就是你的另一半。”

    雪山神女略显疲惫的面容泛起了红晕，光彩照人，犹如泛着七色的水晶。

    阿郎虔诚地看着她说：“啊，亲爱的女神，你的话让我真的很是有所感悟。爱原来是勇气而不是怯懦，爱也可以是付出而不是索取。那么，无望的爱是否也要坚持，只有心灵的情感而没有身体和感官是否也可以传递……”

    帕尔瓦蒂回答：“身心灵的爱是爱情的极致，身体和心灵能够合二为一，那也是宇宙的创造的终极奥秘。世界有阴必有阳，有阳必有阴，阴阳两极才能创造成无极和众生。仅有身体之爱而没有心灵的沟通这样的爱不可取，就像我们为了饥饿而去吃腐败的食物一样只是为了充饥，这样的爱与爱情其实没有关系，就像许多婚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勉强凑合到一起，如果爱情下流到只是为了生育和泄欲，这样的情感我们说跟真正的爱差之千里。

    “没有了身体的占有的爱是心灵之爱，这样无望的爱，高尚但充满了委屈。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而依然去爱，这样的爱本身就是种高尚者之举。我们的一生有多少追求不会得到结果，为什么对爱情要如此刻薄？爱情来了就让它发生，因为它是发之你心底，但不要执著的非得要一些什么是非曲直，在爱情故事里不必斤斤计较。

    “如果确定一个人是你的爱和值得你去爱，爱情为什么非得是纠缠和获取，一个人的爱情也可以是浪漫，为爱苦行那也可以是爱情的极致。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苦行，为什么不回到我父王的宫殿里，那里面有轻歌和曼舞，锦衣与美食。追求我的男人不是天神就是国王，一个个仪表不凡华丽富贵。”

    阿郎说：“是啊，是啊，尊贵的女神，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苦行呢？”

    雪山女神抿着嘴唇轻轻地笑了，笑得有一丝丝腼腆也有一丝丝骄傲，她凝望着东北方的群山，似乎可以看到喜马拉雅山上的皑皑白雪，而她的如意郎君，正在那里向这边眺望。

    “亲爱的阿郎，我在为爱苦行。

    “为了这个人，我坚持了足足有三千年。

    “我爱上他的那一瞬间，就注定要在这森林里流浪。因为这也曾是他流浪过的地方，我爱上他的一瞬间，就注定了要苦行和冥想。因为他也是通过苦行和冥想获得了无限的力量。

    “爱一个人就伴他去流浪，或者去他去过的地方。爱一个人就要体会他的孤单和寂寥。倾听他的心声和梦想。我爱上的这个人善良但孤独，诚实但不善交际，忠贞但容易愤怒，多才多艺但放荡不羁。

    “我爱上的这个人啊，重责任而不轻易许诺，一旦承诺将义无反顾。我爱上的这个人啊，一无所有但是拥有森林、田野和雪山，他在那里自由的放歌。我爱上的这个人啊，很多天神都不喜欢，但天空里的鸟，水里的鱼，甚至地上爬的蛇都爱戴他如同自己的父母。

    “我爱他，就因为一次拥抱，就因为前世的缘分，就因为他的品德。就因为他的善良与忠诚、包容与大爱。

    “有人为生死苦行和冥想，有人为神通，有人为逃避。而我为爱苦行，这三千年，我风雨无阻，四季等同，与天地同起同睡，只为了证明我的爱，是忠贞与一个人信守的浪漫。”

    阿郎说：“我明白了，爱一个人就是爱，不管这种爱的回报是多少，只要我们认为值得去爱就可以爱。”

    雪山神女说：“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爱他的是什么。如果你爱可爱的善良和纯真，那么就去爱，你又犹豫什么部落和婚姻呢？生命是场过程，何况生命过程中的爱情呢？去爱，去爱，趁青春还在，梦想还在。”

    5.飞蛾

    鼓声急促而热烈，狩猎节到达了狂欢的顶峰。中老年的侏儒人退到场下饮酒或交流，而篝火旁剩下的全是那些精力旺盛和对爱情充满渴望的青年男女。阿郎被侏儒人老祭司带到酋长的坐席前享受果品，但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像蝴蝶一样飞舞的可爱。此时她正在如雨点般密集的鼓声中狂舞，舒展的手臂和脚踝上用青铜制成的响铃叮当作响。

    成排成队的男女随着节奏在轮流对舞，这时候是赠送羽毛表达爱慕的时间，最原始的相亲仪式开始了。女孩们开始变得羞涩和矜持，而男子们则变得大胆而咄咄逼人，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适龄的意中人，并借机用身体去碰撞对方。

    全场的焦点集中在可爱身上，这位祭司的孙女，勇士的女儿，无疑是所有男人最倾慕的对象。羽毛如纷飞的花絮向她的怀中落去，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如瞬间开了一朵最灿烂的花朵。可爱的脸上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丰满挺拔的胸脯在激动的呼吸中起伏诱人。

    场上的气氛在酋长的儿子出现时达到高峰。酋长儿子即使在侏儒人中也显得十分矮小，面目也谈不上英俊，但长得好不如生得好，他已铁定成为侏儒人未来的首领。此时酋长儿子向可爱走去，手里握着一枝非常艳丽的羽毛——那是孔雀翎，森林里最美丽的鸟的尾巴上才有的羽毛。

    有许多少女的心开始怦怦跳动，嫁给侏儒王子可是个不坏的选择！

    虽然他既不帅也不高大，但他的房子可够大，有单独的卧室和浴室，也有金制的器皿和耀眼的首饰。那张铺着孟加拉虎皮的大床可够气派，在用松木和松脂做成的大圆桶里坐浴可比用水罐舒服得多。嫁给他可以吃狩猎回来的最美味的野兽肉，穿从别的部落里交换来的艳丽服饰，还有奴隶可以在夏天为你扇用鸵鸟毛做的扇子，以及那冬天夜夜跳动在脚前的温暖的篝火。

    那将是世界上最奢华的生活！

    又黑又瘦的侏儒王子来到了亭亭玉立的可爱面前。男人和女人的心都开始紧张起来，当美丽遇见财富，又会如何？

    可爱的心也在怦怦跳动，绯红的脸庞上满是激动。

    侏儒王子笨拙地跳到她面前，把手中的孔雀翎快速地塞进少女的手中，然后飞快地逃下场地。鼓点更加密集，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可爱的身上，她会选择谁呢？

    可爱仍在场上如花蝴蝶一样盘旋舞动，眼光快速地在场上场下的人身上掠过。她看到许多年少英俊的侏儒男子，也看到了坐在侏儒王子旁边的酋长带着赞许的面孔，还看到小达罗毗荼人落寞苦涩的眼神……

    小达罗毗荼人说过：“带你到戈达斯城好吗？那里有大神的祭台和巴比伦的竖琴。”

    小达罗毗荼人说：“我喜欢你，可爱，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部落的。但是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小达罗毗荼人说：“对不起，我没有追赶上那两只孔雀，但是有一天我会把我能找到的最美丽的东西都给你。”

    小达罗毗荼人说：“我会守护你，如果有一天你要去远方，我也会陪着你去。”

    守卫着戈达斯城门的卫士长正和一队达罗毗荼卫士绕着城墙巡视，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正顺着一棵无花果树往城楼上攀登。那个影子穿着宽大的长袍，动作敏捷得像波斯艺人的猴子。

    “抓住他！”士兵们大喊着奔跑起来，有人投出手里的长矛。那人像豹子一样跳到一边，手一抄，接住了呼啸而来的武器。刀剑纷纷向他身上落去，可很快被撞击回来。那个高大的敌人强壮而深谙搏击之术，他以后面的墙壁为依托，沉着应战，几个最勇猛的达罗毗荼卫士竟近不了他的身。

    卫士长倒吸了一口气，他认出了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对手，在战场上他们曾经交过手，如果没有老酋长的援助，他恐怕要死在这个凶狠的雅利安人手下。

    已经有卫士受伤倒下了，雅利安人的杀气已经初现，他将衣摆的一角衔在嘴里，额头上青筋暴涨，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卫士长喊了起来：“投降吧，雅利安人，你跑不了，放下武器，我不杀你。”

    大强怔了一下，他的长矛正要洞穿一个对手的喉咙，在一刹那间，他的眼前竟莫名其妙地浮起一张清晰的脸。他退后了一步，定定瞅着卫士长，用不太熟练的达罗毗荼语说：“你不杀我，真的？”

    卫士长用手背碰了下额头，这是达罗毗荼人向大神起誓的保证：“放下武器，我饶过你。”

    大强丝毫没有犹豫，“咣当”一声丢下长矛，伸出双手，等待再次被俘。

    因为他记起那张脸。一张关切温存略带羞涩的脸。

    大强现在觉得，为了这个充满活力、温柔善良的姑娘，就是死一回又何妨！

    瑜伽第三日

    摩耶，一切都是幻化。

    摩耶就是宇宙里面不断产生变华的能量，如天空的云朵与水中的波涛。

    而罗阇，就是它搅动世界的三种无形元素之一。

    罗阇就是激情，产生我们情感的那个属性。

    激情如火焰。爱情更是焰火，绚丽而易在黑夜里消逝。

    一切如梦如幻，如朝露如闪电，应作如是观。

    男人说：“大强爱上了求求，你爱上了可爱，那么雪山神女爱上了谁？”

    阿郎说：“雪山神女爱上了湿婆。”

    男人瞠目结舌：“啊啊，湿婆不是你们神话的里的神吗？”

    阿郎不耐烦地说：“谁说神仙不能谈恋爱啊。”

    男人说：“能谈能谈。”

    他不好意思地说：“你也知道，我们中国人比较保守，神仙有绯闻的很少。我记得好像只有牛郎和织女，八仙里的吕洞宾好像有点不太正经，但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出格的故事……”

    阿郎说：“神仙也是人，人在现实中不能超越的梦想就交给了神仙。神仙就是人心中的超级偶像，也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我们的神仙有着人本质的情感与生理诉求，也有爱恨离合，生死悲欢。”

    男人频频点头：“说得对，你们印度人想象力真丰富，有创意。”

    男人迫不及待地问：“还是讲讲雪山神女和湿婆的情感故事吧。”

    “湿婆在第一任妻子死后一直不肯再娶，在喜马拉雅山的吉罗娑山苦行与冥想。他变得狂放和不修边幅，在坟墓里流浪和跟野兽对舞，而更多的时间他在自己的山峦上静坐独处，冥想和回忆自己曾经的爱情。

    “而众神这时候在跟魔鬼的战争中落了下风，急切需要湿婆的帮忙。另一大神毗湿奴告诉他们只有湿婆的儿子才能打败那个神通广大的魔王。众神们知道湿婆没有后代，只有帮他找一个妻子成婚，那么他们才有机会获得一个强有力的战神帮助自己夺回失去的天界。

    “他们想来想去找到了喜马拉雅山之王的女儿雪山神女帕尔瓦蒂，众山之王和他的美丽女儿都十分同意。大家就浩浩荡荡来到湿婆的住处。可以湿婆一口回绝了大家，他认为再次娶妻是对已故爱人的不忠诚。

    “众神想到了爱神迦摩，在大家的甜言蜜语的恭维下，爱神同意一试。于是趁着湿婆接见雪山神女的瞬间，爱神射出了它的爱的神箭。中了招的湿婆意乱情迷，紧紧地把帕尔瓦蒂抱在怀里，而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那紧紧一抱下也深深爱上了湿婆。

    “谁料好景不长，湿婆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中间的第三只慧眼蓦然张开，从里面喷出的三昧真火烧死了一旁正沾沾自喜的爱神。湿婆对众神的小伎俩非常生气，拂袖而去。无论天神们如何恳求也置之不理。

    “但这一次的短促相恋却让雪山神女无法忘怀。她决定守望这一份一个人的爱情，既然湿婆是苦行者和冥想者的庇护神，那么她就要用伟大的、坚韧的上千年的苦行来让他无法忽视。她告别了苦劝不止的父母，离开了奢华的王宫，解开长发上的珠饰，换上粗糙的树皮做的衣服，在湿婆曾经流浪过的林子里开始苦行。

    “她放弃可口的食物和饮料，只采摘树上的野果和喝山涧里的清泉。夜晚她点起熊熊篝火，坐在火堆边默念湿婆的名字。一千年过去了，她站在毫无遮掩的冰冷岩石上，让大雨击打着孱弱的身体……又一千年过去了，她攀上最陡峭的山崖上，让剧烈的、锋利的风雪吹在自己的身躯上。

    “又一千年到来，她寻找冬天里最寒冷的泉眼，在雪夜里把自己浸在冷水中，唱诵曼陀罗。噢姆那么希瓦，噢姆那么希瓦，噢姆那么希瓦。

    “三千年就这么过去了，众神都为之赞叹，天地都为之动容。而湿婆依然在不远处的雪山顶静坐与冥想。雪山神女与他隔着群山相望，依旧在岩石和峭壁上苦行，风餐露宿，形影孤立，单薄的如一枚悬在山崖上的枫叶。”

    “那后来呢？”男人问。

    “爱情，谁能猜得透它的后来呢？”阿郎答。

    男人叹息，好伟大的爱情。

    后来他又说：“像飞蛾。”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是一只飞蛾。”

    飞蛾在花香四溢温暖的夏夜里由园子里飞向楼亭里的烛光。

    柔和的夜风焦急地说：“不要去啊，不要去啊，那是痛苦和炼狱。”

    飞蛾说：“不会吧，那么温馨，那么明亮，那么柔情的呼唤。”

    微微卷起的纱帘说：“不要去啊，不要去啊，那是诱惑和毁灭。”

    飞蛾说：“不要劝阻我，不要拦阻我，那是光明和怀抱，在那里我能遇见幸福和归宿。”

    飞蛾义无反顾地急匆匆地扑向那摇曳的烛光。

    夜风听到一声喜悦的叹息后是一声尖锐的惊叫，它匆匆扑了过去，吹熄了烛光，见到飞蛾支离破碎地瘫倒在桌子上，被烧焦的翅膀还冒着几缕轻烟。

    夜风心痛地说：“孩子，这回你知道了吧，盲目的爱只能灼伤你自己。”

    “可是……可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情的低语。”飞蛾奄奄一息但依然沉醉在回味中。

    纱帘说：“如果烛光燃起，你还会扑过去吗？”

    飞蛾想了想，微微睁开了眼，喃喃自语：“我想，我想，我想我还会的。”

    在我们疯狂地陷入没有分辨没有理性的爱情时，我们是否就是一只正在扑火的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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