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员老米-老米突然感觉自己仿佛是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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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关去总局开会回来传达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红军队伍中庞大的反革命网的总头子终于给揪出来了!老关说出了一个名字。所有的人立刻全都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张开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那是当地一位土生土长的革命家,他的名字多年来如雷贯耳,国民党悬赏十万大洋买他人头的告示贴得满世界都是。老关说:“同志们!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和大家一样十分震惊!可是,这毫不奇怪,敌人就是如此狡猾!他们无孔不入,而且隐藏极深。你们知道吗?在史达林的苏维埃那里,反革命甚至已经混进了党中央!混进了共产国际!”

    老关传达上级指示,要借这个重大的肃反胜利之力,进一步深挖细查,决不手软地肃清一切暗藏的敌人,迎接即将到来的阶级的大决战!

    散会以后老关把老米单独留了下来。

    老关说:“老米,想你的兵工厂了吧?”

    老米一怔,忙说:“不想。”老米已经不是原来的老米,老米已经变得谨慎了或者说狡猾了。

    老关没有注意老米的神情,老关拿起火筷子夹起一块木炭点着了烟卷说:“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兵工厂还有你妹妹了。”

    老米抑制住心里的惊喜说:“老关,你是说让我回去?”

    老关点点头:“不是回去当厂长,是另有任务。”

    老米怔了一下说:“什么任务?”

    老关缓缓地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曹志霖的团长给撤了。”

    老米心里一沉,脱口而出地说:“啊?为什么?”

    老关说:“曹志霖手下的一个连长是AB团,可是曹志霖居然阻挠保卫局对那个连长的逮捕。那个连长自己都承认了,曹志霖还说要用脑袋担保那个人!”

    老米的心紧了一下。

    “你说,曹志霖为什么要袒护那个连长?还有,曹志霖和某某某都是此地人,他们能没有联系吗?”

    老关说的某某某就是刚刚被抓起来了的那个赫赫有名的革命家。

    “其实我早就怀疑曹志霖参加革命的动机了,只是那时候我们的队伍还十分弱小,十分幼稚,什么都不会,不得不用他。懂吗?”

    老米条件反射地点点头。

    老关挥动着紫铜管烟嘴:“包围我们根据地的敌人有个八十七旅,旅长焦大麻子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老米摇摇头。

    “那家伙就是曹志霖当年陆军军官学校的老师!”

    啊?曹志霖可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人啊!老米睁大了眼睛。

    “我们不能排除曹志霖就是焦大麻子处心积虑安插在我们队伍里的内奸!”

    老米瞠目结舌。

    老关告诉老米,本来可以直接逮捕曹志霖,可是有人保他,只好以工作调动的名义先撤了他的团长,调到供给部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参谋。供给部由兵工厂、被服厂、供应处、医院、运输大队等后勤部门组成,没有兵权,又在根据地心脏地带,这样就把曹志霖的危险性和逃跑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程度。老关最后说:“老米,上级决定委派你为保卫局特派员,去供给部监督、审查曹志霖。”

    “我?”老米张大的嘴久久没有合上。

    老关点点头,盯着老米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有什么困难吗?”

    老米连忙摇头,躲避着老关犀利的目光说:“没有。”

    老关说:“那就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早上出发。”

    老米说:“是!”迟疑了一会儿,转身去了。

    老关盯着老米的背影看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一夜没合眼的老米昏昏沉沉背起背包出发了。

    老米不是一个人。

    临出发前老关说:“给你派个副手,两个人,有事好商量。”

    老米这才注意到旁边也背着背包的李干事。老米从老关那闪烁的目光里看出了对自己信任的折扣。

    老关转脸对李干事说:“这期间你配合老米的工作,服从老米的领导,如果发生特殊情况,你也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李干事敬礼,有力地说:“是!”

    老米听出老关的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老米什么也没有说。

    老米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

    李干事一路上也没有话。

    保卫局以及保卫局所属系统的人大多数都不爱说话,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像一对哑巴。

    老米一路上昏昏沉沉头疼欲裂,如果不是李干事跟在身后,他真想就地躺下,天不管,地不顾,长长地睡它一大觉。老米的昏昏沉沉头疼欲裂是被兵工厂那声沉闷的爆炸声彻底赶走的。

    那时候老米他们已经穿过狭窄的南山口走上了大夹山。走到了可以俯瞰整个供给部所在区域的一个小山头。

    在那个小山头上老米站住了,后来又放下背包坐下了。

    山凹处这里那里一缕缕炊烟缓缓升腾,渐渐连成一片,融入暮霭。老米揪下一根枯黄的干草放到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迷蒙。

    兵工厂的那声爆炸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老米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巨大的烟尘盖过了所有的袅袅炊烟。老米立刻就判断出那里是他的兵工厂。

    老米心里一紧,出膛的炮弹一样“呼”的向山下飞去。

    李干事愣怔一下,提起自己和老米的背包,也跟着跑下去。

    老米满头大汗地冲进兵工厂时,一副担架正匆匆抬出。抬担架的人之一是老米的妹妹米小扬。

    老米一眼就看出担架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是老范。

    老米来不及说一句话,劈手从米小扬手里夺过担架拔脚就跑。

    老米听米小扬在后面喊:“哥?你怎么来了?”老米还听见供给部部长老齐在后边吼叫:“一定要把老范给我救活!”

    是老范的奋不顾身,阻断了可能引起的足以摧毁整个兵工厂的连锁爆炸。

    老范的抢救进行了两个多钟头。老米就在总医院的大院子里默默地呆坐了两个钟头。

    米小扬进进出出手术室好几遍,每一次都见哥哥不是仰着头呆呆地看天,就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地。

    米小扬最后一次走出手术室脚步不再匆匆,米小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哥哥跟前默默地站住了。

    老米抬起头,看到妹妹咬着嘴唇,满脸泪花。

    老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供给部的。

    这是一个大地主的宅子,前后院。不是很大,但很讲究。

    老米打开公文包,拿出介绍信,默默地递给老齐。

    老齐却沉着脸,半天不接。

    对于曹志霖的到来,老齐满心高兴。精兵强将从来都是充实第一线去,他手下一直没有得力的干部。这下好了,他感到浑身一下子轻松了一大截。他可不管曹志霖犯了什么错误,立刻就把曹志霖当作了自己的左右手。可没想到还不到三天,保卫局就追着来了。

    老米把介绍信放到桌子上。

    老齐拨弄着火盆说:“老关打过电话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这时,李干事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老米!”李干事用同样匆匆的声调喊了一声,看看老齐,又什么都不说了。

    老米说:“什么事?”

    李干事又看看老齐。

    老齐明白了,轻轻地冷笑一声说:“如果不方便,你们就到外面去说吧!我还有我的工作。”

    老齐说罢走到办公桌后面一屁股坐下来,把电话砰地移了一个地方,又把桌角的一个大本子一把扯到跟前哗哗地使劲翻动。

    老米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对李干事说:“说!”

    李干事这才说:“我刚刚调查了,爆炸兵工厂是曹志霖干的!”

    老齐惊愕地抬起了头。

    老米怔了一下,说:“接着说。”

    李干事朝外招手,一名战士走了进来。

    老米认识是兵工厂的哨兵。

    哨兵说二七四团司务长老孙头下午突然到兵工厂来了,老孙头走后一个来小时,爆炸就发生了。

    二七四团就是曹志霖几天前还担任团长的猛虎团。可是,这就能说明……和曹志霖有关系吗?老米看看李干事。

    李干事让哨兵走了,说:“警卫连的两名战士说,午饭之后他们去总医院的路上,看到曹志霖和老孙头在和记杂货铺的拐角处说话,曹志霖把一包什么东西塞给了老孙头。”

    老米问:“什么东西?”

    李干事说:“两人当时都没留心,所以没看仔细。不过,这个情况至迟明天早上就可以弄清楚。”

    老米不懂:“明天早上?”

    李干事点点头:“对!我已经命令那两名战士去二七四团,把老孙头连夜押回来。”

    老米沉下脸来。

    李干事轻飘飘地解释说:“因为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向您请示。”

    曹志霖走进屋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场“三堂会审”,更没有想到会审的主角是老米。一看到老米曹志霖就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老米”!声调里是老朋友久别重逢时的那种兴奋。

    虽然对于这次无法拒绝的重逢老米已有准备,但是第一眼看到曹志霖的时候老米还是产生了一种拥抱的冲动——不是拥抱对方,而是渴望被对方拥抱,如同已经失去了双亲的孩子渴望兄长的拥抱一样。但是老米已经不是从前的老米了,老米压抑住内心的冲动,避开曹志霖惊喜的目光,眼睛和手一齐指向前面的条凳,像对一个陌生人一般语气平平地说:“坐吧!”

    老米说完这两个字以后自己就顿住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老米就无数次地设想过和曹志霖再见时的第一句话。他至少想出了二十句相差很大或者相差不大的句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说出的是这么两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字。

    曹志霖愣一下,迅速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马灯的灯光里,他看到了老齐脸色的阴沉,看到了不久前抓走了他手下一个连长的李干事。

    老齐说话了:“老曹,老米现在是保卫局特派员。有几个问题找你调查一下,你好好配合。”

    曹志霖明白自己面临着什么,还是因为那个爱骂娘的连长吗?他不是已经被处决了吗?曹志霖鼻子里轻轻地“嗤”了一声,摸出烟,谁也不让,摘下马灯,歪着头,眯着眼,在那熏黑了的灯罩口上方不慌不忙地点烟。

    曹志霖骨感鲜明的脸盘子被马灯照得很亮,他比以前瘦了,那两道山脊般的眉骨因而更加突起,那对矿山深井般的眼睛因而更加深邃。

    曹志霖好像变了,眼睛里的忧郁还在,但脸上常年积沉随处可见的那种小心翼翼已经毫无踪影,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地透出一股以前他不曾有过的洒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这个人真的是又一个“九叔”吗?老米有些伤感地呆看着曹志霖。

    曹志霖点着了烟,坦然地在老米指定的条凳上坐下来,自个儿独自抽着。

    沉默。

    李干事瞟一眼老米。老米无力地朝李干事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

    李干事清了清喉咙说:“兵工厂今天下午发生了爆炸。有人说这是一场偶然事故,有人说这是一次人为破坏。你是什么看法?”

    曹志霖说:“我不了解情况,说不出什么看法。正确的结论应该在全部情况调查结束以后才能得出。”

    李干事说:“曹参谋说话滴水不漏啊!”

    曹志霖说:“你什么意思?”

    李干事说:“你自己明白。”

    曹志霖说:“我不明白。”

    李干事说:“我问你,你今天去了兵工厂没有?”

    曹志霖说:“没有。”

    李干事说:“那么,派别的什么人去了没有?”

    曹志霖怔住了:“派别的人?我派谁去了?为什么?”

    李干事说:“我是在问你。”

    曹志霖看看老齐。

    老齐避开曹志霖的目光,端起碗喝水。

    李干事说:“请你回答,你派其他人去过兵工厂没有?”

    曹志霖断然地说:“没有!”

    李干事说:“可是据调查,今天下午,就在爆炸发生之前的一个小时,二七四团,也就是你几天前还担任着团长的猛虎团,刚好有一个人去了兵工厂。”

    曹志霖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干事说:“你十分清楚,这个去了兵工厂的人是不应该和兵工厂打交道的。他的任务是买菜做饭,而不是负责枪械修理。更重要的是,他在去兵工厂之前和你偷偷摸摸地见了一面,就在和记杂货铺的拐角处。你能否认吗?”

    曹志霖腾地站了起来:“我们没有偷偷摸摸!我们是光明正大的见面!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老齐连忙摆手:“老曹,别激动!坐下!坐下慢慢说。”

    曹志霖抓起桌上的大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一气,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放下茶壶,坐下,又点上一支烟。

    曹志霖确实变了,以前的曹志霖在战场之外的时间里从来不会这样发火和对抗。是一方诸侯的团长之职一天天改变了他吗?老米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

    李干事说:“你能坦白地告诉我们,你们说了些什么吗?”

    曹志霖说:“当然可以。不过,你会相信吗?”曹志霖的目光看着李干事一个人。

    李干事说:“那得看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曹志霖说:“我还没有说假话的习惯。”

    李干事说:“好!那你说,你给了老孙头什么东西?”

    曹志霖说:“我什么东西也没给他。”

    李干事说:“曹志霖,你这可不是真话。我告诉你,有人亲眼看见了。”

    曹志霖轻轻一笑,不屑地说:“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李干事突然一拍桌子:“曹志霖!我们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曹志霖还是轻轻一笑:“我从来都是坦白的,不需要你给我机会。”

    李干事说:“曹志霖!你不要顽抗!我明确地告诉你,亲眼看见你给老孙头塞了一包东西的人不止一个!”

    曹志霖淡淡地说:“那就请他们来和我对质吧!”

    李干事说:“曹志霖,你不要嘴硬。我可以更明确地告诉你,我们已经派人去请老孙头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当堂对质。”

    曹志霖说:“那好!我等着。”

    李干事气愤地说:“曹志霖,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曹志霖没接话,淡然地抽着自己的烟。

    沉默。

    老米开了口:“你和焦大麻子有什么关系没有?”

    问题跳跃太大,曹志霖愣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老米说:“你们至少是师生关系吧,虽然以前你从来没给我提起过这个人。”

    曹志霖抽了一口烟,字斟句酌地说:“如果泛泛而言,当年陆军学校所有的教职员都可以说是我曹志霖的老师,但严格说不是这样。比如焦大麻子,那时候他只是校务处的一个后勤主任,他没有给任何一个学生讲过任何一堂课,这也是我从来没有给你提起过这个人的原因,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他,根本就不了解他。如果这也算得上师生关系,我无话可说。”

    老米说:“可这并不能说明你们私下里没有交往。”

    曹志霖笑了:“一非亲戚,二非乡党,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学生,怎么可能和后勤主任有个人交往?”

    老米说:“可现在你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学生了。”

    曹志霖收了笑,看看老米严肃的脸说:“老米,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曹志霖和焦大麻子有什么勾结吗?”

    老米说:“组织上有权审查所有干部。”

    曹志霖声调铿锵地说:“焦大麻子距离我们根据地不足百里,他的八十七旅驻扎在那里不是为了看风景,我们之间必有一战,而且是一场大战。如果我曹志霖还有机会指挥战斗,我会……”

    桌上的电话响了。

    老齐拿起话筒,朝曹志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曹志霖闭上嘴巴,狠狠地抽了两口烟。

    听电话的老齐脸色渐渐凝重。

    “是!我们立即行动!”老齐放下听筒,顿了顿,突然朝门口大喊一声,“通讯员!”

    “到!”通讯员一步跨进屋里站到了门口。

    “立即通知警卫连连长、被服厂厂长、总医院院长、运输大队大队长,还有……”老齐顿了顿,“兵工厂第一车间主任,跑步前来参加紧急会议!”

    “是!”通讯员转身跑去。

    老齐这才对呆看着他的曹志霖和老米轻轻地说:“上级紧急通知,敌人即将开始向我根据地大举进攻。”

    电话再次响起。

    老齐接听后把话筒递给了老米。

    电话是老关打来的。

    老关说:“老米,情况都知道了吧?那好!我就不多说了,这次敌人大规模进攻早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只不过他们提前了。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呢?那是因为我们打AB团的胜利和深入发展打破了他们的美梦,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不得不匆匆忙忙提前行动,否则,他们安插在我们队伍中的特务、内奸、反革命就要被我们打光了。”

    老关在那头笑起来,笑罢接着说:“敌人的这次提前行动是件好事,它会让那些残余的AB团充分地暴露出来,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我们现在只有三天时间,我命令你们,在两天之内,结束对曹志霖的审查。”

    老米说:“是。”

    老关说:“你把电话给李干事。”

    老米把电话给了李干事。

    李干事听着电话,不时地说:“是……是……我懂。”

    各单位负责人陆陆续续跑步来到,看到久违的老米,不少人都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礼貌而又匆匆地和他打声招呼。

    老米感到了昔日战友的距离。

    人到齐了。老齐说:“首先宣布一个决定,从现在开始,兵工厂的一切工作由第一车间主任大邱全权负责。”

    大邱“啪”地站起来敬了个礼。

    有人半开玩笑地鼓起了掌。

    老齐伸手一压,说:“刚刚接到上级紧急通知,据可靠情报,敌人即将开始向我根据地大举进攻。敌人经过了长时期的充分准备,这一次是志在必得。上级决定避其锋芒,实施战略转移,各部门立刻连夜动员,连夜行动。后天晚饭之前,上级会派一个加强营来掩护我们撤离,因此,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撤退准备。”

    消息太突然,这些已经渐渐习惯了安定生活的人都怔住了。谁的手下不是一大摊子?说走就走,能那么简单?片刻,七七八八的问题七嘴八舌涌了出来。

    老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是位客人。

    等大家说够了,老齐一挥手说:“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埋起来,藏起来,我们还要回来的。至于转移到什么地方去,我现在也不知道,到时候跟着加强营走就是。会议结束,立刻行动!”

    匆匆而来的各部门负责人又匆匆而去。

    老齐的爱人,总医院院长丁文娟坐着没动。

    “我们搞来的那台X光机今天下午才拆开包装安装起来。”丁文娟轻轻地说,语调里透出十分的疲累和无可奈何。

    老齐没接丁文娟的话。

    老齐说:“你那里重伤员有多少?”

    丁文娟说:“完全不能行动的三名,行动十分困难的十六名。”

    老齐踱了两步说:“我们无法带着他们了,明天就把这十九名同志全部疏散到老乡家里去,尽量走远一点儿。”

    丁文娟点点头。

    老齐又说:“要分散,但也不能太散,留几个卫生员护理他们。多留些药,多发些钱。”

    丁文娟低了头说:“我知道。”站起来去了。

    老米这才注意到丁文娟已有身孕。

    老齐把丁文娟送出院门,一直看着她微微后倾的身形融入夜幕才转身回屋。

    老齐一进屋老米就说:“老齐,大邱有些毛糙,兵工厂那一摊子还是交给我吧!”

    李干事一怔,不懂地看着老米。

    “好啊!”老齐脱口而出地说,刚说完又忽地怔住了。顿了顿,扫了一眼曹志霖,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你现在是特派员,我没权决定你的工作了。”

    老米说:“老齐……”

    老齐摆摆手:“这个问题不讨论了,天不早了,睡觉吧!明天够忙的!后院还有多的房,反正也只有两个晚上了,你们是不是就凑合一下?”老齐说着看看老米和李干事。

    老米说:“行。”

    老齐说的是后院的正房,曹志霖和老齐的通讯员就睡在这里。一明两暗的三间屋,曹志霖睡一个里间,老齐的通讯员本来睡另一个里间,后来又搬到了外间,因为睡在里间老齐晚上有事喊他时不大能听见,行动起来也慢。老米和李干事就睡另外那个里间了。

    后院两边厢房里堆满了各种军用物资。

    老齐的通讯员烧了一大锅热水,让老米、曹志霖、李干事烫脚。从连长当到团长的曹志霖早已习惯了通讯员和警卫员的服务,理所当然地脱了袜子和鞋,舒舒服服地把脚伸进通讯员打好的热水里泡着,同时也习惯地点上一支烟,眯起眼睛,把一天的大事小事在脑子里过一遍。

    老米却没有这个习惯,不但没有,而且对曹志霖的享受看不下去。老米对通讯员说:“我不洗脚,我得睡觉。”

    通讯员说:“烫烫脚吧!烫烫脚睡得香!”

    老米摆摆手,撩开厚重的门帘进了里屋。

    李干事很想烫烫脚,走了一天的路了,可是老米不烫,他也只能无奈地选择和老米保持一致。

    老米十分疲乏,又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打开背包,倒头便睡,可是却好大会儿睡不着,眼睁睁地看着屋顶那块小小的亮瓦洒下清冷的月光,满脑子过队伍似的,哗哗地过去一拨,哗哗地又来一拨。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着了,却又被李干事给推醒了。

    李干事急急地说:“老米,曹志霖跑了!”

    老米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李干事说:“刚才我听见外屋有脚步声,又听见开门声,就出去看了看。谁知道一看,曹志霖不见了,床上连被子都不见了。他跑了,而且还从外面把门给别上了!”

    亮瓦透下的清冷的月光里,老米看见李干事手里抓着枪。

    老米下了床。

    堂屋地铺上,老齐的通讯员蜷成一团睡得正香。

    老米走到曹志霖屋门口。

    李干事上前一步撩开门帘。

    老米怔住了。

    小小亮瓦透下的月光里,老米清清楚楚地看见屋里空无一人。

    床上也没有被子。

    老米返身快步走到大门口伸手一试,门果然从外面用什么东西别上了。

    老米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

    “老米,怎么办?”李干事说。

    “先把门打开。”老米说。

    李干事上前使劲拉门,咣咣当当几声,门没有拉开,倒是把老齐的通讯员给弄醒了。通讯员睡眼惺忪地说:“撒尿啊?”

    李干事说:“曹志霖跑了,你知道吗?”

    通讯员坐了起来:“谁跑了?”

    李干事往里屋一指:“曹志霖!”

    通讯员打了个哈欠说:“曹团长……跑了?跑哪里去了?”

    李干事不再理睬通讯员,又咣当咣当使劲拉了几下门。

    通讯员说:“你把那根绳子拉一下。”

    顺着通讯员的手指,老米看见了穿过门板的一根绳子。老米抓住绳子头一扯,门外插进门搭扣的铁销就拔了出来。

    门打开了。

    在这同时,裹着棉被的曹志霖嘴里咝咝的小跑着到了门口。

    看见老米和李干事,曹志霖随手往身后一指:“茅房在后墙角。”说罢匆匆跑到屋里去了。

    老米和李干事都愣住了。

    外面院子的地上满铺着青冷的月光,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几条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晃动。老米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地铺上老齐的通讯员同时迸发出一声嘹亮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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