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燕

    梅子读三年级的时候，苏同到樱桃沟小学教书。

    市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来樱桃沟小学教书，这可是头一次，村里人都觉得很新鲜。

    樱桃沟小学是村办学校，共有21名学生，一个校长，算上苏同共有3个老师。除了苏同，其余两个老师都是村子里的民办教师。村里对苏同的到来十分重视，校长特意把学校东厢房的大屋子让出来给他住。校长说，不能屈着城里的孩子。

    苏同长得很文气，还会打篮球，每天脸上总是露着笑，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与樱桃沟小学的环境极不相称，往学生中间一站，突出得就像明星。在梅子周围的女生当中，关于他的信息层出不穷，不时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校长说：“苏同能来咱这个穷地方教书，就说明他是个好小伙。”

    梅子听说苏同其实只是暂时调来的，以后还会回城里去。校长说，看人家苏同，每天都早早起来读书，因此才能考上师范学校，才能当老师，全校学生都要向他学习。为了看看校长的话是真是假，梅子开始早起到学校去，偶尔她能看见苏同穿一身绿色的运动服在村路上跑步，然后蹲在房檐头儿洗脸。地上放着一盆水和一块白色的香皂。香皂的香味很迷人，梅子好想伸手摸一摸那块香皂，但手指最后还是深深地躲在衣兜里。一次，梅子发现苏同注意到她时就加快了脚步，不料，一个跟头栽在了他面前。那回，苏同把香皂借梅子用了用，她只摸了一下，就觉得全身都和苏同一样，有了淡淡的香味。

    苏同有时下午没课，就待在东厢房里，或者回城里。梅子见他不在学校，看书时就心不在焉。因为离东厢房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公厕，晚上，梅子常常去上厕所，顺便看看东厢房的灯是不是还亮着，然后才能安安心心继续读书。梅子发现很多女生也爱去那个厕所，对此梅子很反感。

    不久，学校来了一位女老师，校长说是苏同未过门的媳妇儿，为了和苏同在一起，也来这个学校实习。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整整一天，平时在学校里叽叽嘎嘎的女生都不言语了。放学路上，一个女生说，女老师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脸白得像张纸，眼睛像玻璃球。梅子和其他女生点头称是。女老师上课时，梅子和别的女同学都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做笔记。梅子发现女老师也和苏同一样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每天早早起来看书。梅子对他们很羡慕，因此每天也早早起来背书，希望自己与他们一样，将来也能当一名教师。

    第二年春天，苏同和他的媳妇儿接到调令，要回城里去，但新老师还没来，他们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一天，梅子在东厢房外捡到一把指甲刀，上面是一个金鱼的图案。这可是稀罕物，梅子拿给别的女生看，有人认出是苏同的，她们兴高采烈地想把它还给苏同。梅子很生气，夺过来对她们说：“是我捡的，我去送。”梅子看出来校长一直讨好似的围着苏同，希望他能留下来，但苏同还是选择离去。梅子想对苏同说句挽留的话，但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因此梅子想，留下苏同的指甲刀也是好的，自己看见它就会想起他朝气蓬勃的脸。

    就在苏同和女老师走了两年后，樱桃沟小学由于学生越来越少，被教育部门勒令停办了。

    几年后，当年樱桃沟小学的一个女生考到师范学校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说那个女生很勤奋，很多人都知道她每天早早起来读书。

    那个女生就是梅子。梅子毕业后分到市内的一所学校教书，报到第一天，梅子就认出了和自己一个办公室的苏同，她十分兴奋，但苏同并没有认出梅子，梅子低下了头。

    一天，苏同想剪指甲，问办公室的同事谁有指甲刀。梅子便将十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的有金鱼图案的指甲刀拿了出来，递给苏同，她希望苏同看到这个指甲刀，能记起她来。

    苏同拿过来后乐了，对梅子说：“怎么？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用这样土的指甲刀？”梅子说：“这是我的一个小学老师的。”

    苏同说：“我以前也有一把这样的指甲刀，是一个校长送我的。那日寸我和妻子在一个叫樱桃沟的乡村实习了一年。那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坚持了一年，后来经过我妈多方活动，我才回到城里。走时我女友说那里的东西脏，就给扔了。不过，这个玩意儿挺好用。”

    苏同淡然地说着，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梅子听了，心里酸酸的。

    她拿回指甲刀，小心地放在抽屉里，那样她每天拉开抽屉就能看到它。

    从此以后，梅子不再希望苏同能认出她了。梅子每天早早来到办公室打开抽屉，看一眼当年的指甲刀，拿出教案，看书、备课。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在她心中，这把指甲刀是生活给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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