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卢广来走进黑洞洞的办公楼,就是工人们通常所说的厂部。新华制剂厂的厂部设在这幢昏暗潮湿的危楼里,阐述着领导班子廉政建设的业绩。身材粗壮的他走进暗无天日的楼道,但并没有甩掉身后的那个尾巴——张义声声叫着卢厂长,小步一串儿跟了上来。
说起这个张义,他在新华制剂厂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一双小眼睛,其貌不扬,走起路来八字脚,形象猥琐。由于他名字跟传统京剧里的人物雷同,上了几岁年纪的女工见了他,总要张口唱起《钓金龟》的段子:“叫张义,我的儿啊,听娘教训,待为娘对娇儿细说分明……”
就这样,张义成了全厂女工的儿子,而且是个丑儿。
《钓金龟》里张义是一个丑角儿。新华制剂厂的张义也就成了反面形象。广大群众总是拿他开心。时间长了,张义成了一个自卑心理很重的工人。
而立之年的张义追在卢厂长身后说:“这一大早儿您跑到哪儿去啦?我们从八点就在您办公室门前等着,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听着张义的叨叨,卢厂长抬头朝着前面望去。果然,厂长办公室门前聚着一大群人——有本厂职工等待签字报销的,也有外厂业务员催债的,还有儿子结婚没房要求住进工厂仓库的……反正都是脑门子顶着官司来的。
厂长卢广来怏怏不乐走到办公室门前。一个工人迎上前来:“卢厂长,我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呀!谁让身体不争气呢。我出工伤三年了,我要求厂里给我生活补助……”
另一个工人张开双手拦着卢厂长,“我跑一趟医院最少要花上一百多块钱,你说老病号怎么活啊!厂里给我报一部分医药费吧,家里经济压力太大了……”
“是啊,全国都要求扶贫呢!”厂长卢广来毫无表情地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门。一支硬邦邦的物件突然顶在腰间,他感觉好像是枪管。
“你欠账两年了,今天再不还钱,咱俩同归于尽吧!”身后“杀手”喘着粗气,灼热了卢厂长的脖子。
卢厂长笑了,“新债旧债三角债!别人不还我钱,我也没钱还你,开枪吧,你没钱买子弹吧?”
“唉……”身后的讨债者撤回胡萝卜,转手塞进嘴里嚼着说:“我这是例行公事,一个星期跑一趟,我说卢厂长,赶在资本主义复辟之前,你那三万块钱能还我吗?”
厂长卢广来并不回头,推门走进办公室,“那要看何时复辟资本主义啦。”
拉开椅子落座,厂长办公室就成了茶馆。卢厂长不急不躁,随手点燃香烟。一不留神,这烟就被抢了去,眨眼间叼在别人嘴上。
人们开始发牢骚。卢厂长低头听着,心里明明白白,应当允许工人们发泄情绪。它要是火山你就让它喷发吧,这总比酿成八级大地震强多了。安定团结——四字重如泰山。
只要发起牢骚,一个个工人都是演说家:
“×!其实咱厂产品不错,就是让日本进口产品给顶了,一下没了市场!我就不明白咱们国家为什么让小日本的产品进来?”
“我早就说日本鬼子不是东西!从甲午海战就没停止欺负咱们。凭什么不找日本政府要战争赔款?毛主席活着时宽宏大量,一句话就说不要啦!周总理也太厚道。哼!我估计那笔战争赔款数目不小,兴许能把全国人民医药费都给报啦!”
卢厂长听到张义说话了,“大家别怨人家小日本,他们的产品质量就是不错,如今连美国人都买日本汽车,当初可是美国人拿原子弹炸了小日本的,山不转水转……”
张义这家伙说出话来与众不同,他极力劝慰大家不要把报销医药费的希望寄托在日本的战争赔款上。此时卢厂长认为该说话了,抬头望着大家说:“其实我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舍不得看病吃药,就这么硬扛着。”
一个老病号不满地说:“头疼脑热扛一扛就过去,我这肺气肿能扛吗?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蹬腿咽气!卢厂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厂长卢广来说:“是啊,我什么时候患上肺气肿,咱们就算是扯平啦。这几天厂领导班子几次开会研究企业出路问题,有望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张义代表大家请求说:“卢厂长你先给每人报销两百块钱。解不了穷,解急啊。你看行不行啊?”
“一人两百,十人就是两千,一百人就是两万啊。咱厂要是有那么多钱,不就全部开工生产了吗?好啦,大家散了吧,我估计再有三五个月形势就会好转!”
临近正午,四车间主任栾富起打来电话,请卢厂长下午参加他们的“诸葛亮会”。好啊!我准时到会。厂长卢广来放下电话,心情有所好转。
市场动荡,产品变化,使得一车间没了元气,二车间日子基本能够维持,三车间有时等米下锅,只有四车间最差劲,它的主导产品积压,只得停了产。四车间主任栾富起外号“老母鸡”。“老母鸡”毕竟有“老母鸡”的办法,历尽千难万苦,鸡啄碎米般寻觅一条生路:来料加工。为外商生产“柔柔”牌女式高级内衣内裤。这一招儿可谓独辟蹊径,四车间一下看到光明前景。张义,正是四车间的工人。
“老母鸡”立即组织人马动手改造旧有厂房,四车间工人们大干快上,只用十天时间就将四车间变成一座亮堂堂的缝纫场。然而走上岗位的,却只能是清一色的女工。四车间男工们呆呆看着,成了无可奈何的待业者。张义也在其中。
下午,卢厂长以内急如厕为由,甩掉来自大港石化的讨债者,快步跑进四车间,参加“诸葛亮会”,尽管他深知孔明转世也难以挽救新华制剂厂。四车间大门口,一群工人围着“老母鸡”,气氛热烈,似乎要把“老母鸡”炙成烧鸡。这就是“诸葛亮会”啊?卢厂长弄不清楚谁是孔明,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张义冲着车间主任“老母鸡”,强烈要求上岗。
“老母鸡”问道:“踩缝纫机跟那些老娘们儿一样干活?你瞎起什么哄啊!”
围观的男工们大声起哄,说男女同工同酬,不能剥夺张义劳动的权利。
“你能往那高级乳罩上轧花?”“老母鸡”伸长脖子,好像要打鸣。
张义承认自己对高级乳罩很不熟悉——因为妻子只穿中式背心。但是他强烈要求上岗试工。“老母鸡”无奈,转脸望着卢厂长。
“这就是诸葛亮会呀?”卢厂长重新打量着张义说,“既然梅兰芳唱青衣,那让张义试试吧。”
张义试工缝纫机。这就是四车间诸葛亮会的重大成果。消息传出,成了全厂笑谈。张义不为所动,第二天上班,空着肚子坐在缝纫机前,开始调试皮带。“老母鸡”很惊讶:“张义从前你做过缝纫啊?”
张义摇摇头,说在家练了一天一夜,没睡。说罢,他就动手给乳罩轧花了。
“老母鸡”暗暗统计着,张义的缝纫速度比普通女工稍慢。看着张义手指灵巧,走针稳定,乐了。就同意他试工两天,以观后效。
第三天,张义一跃成为轧花工序冠军。全体缝纫女工无不悻悻然,没人追得上张义的进度。消息扩散开去,张义得了绰号——张大娘儿们。
张义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星星跟着月亮走,人随着环境变。既然四车间变成缝纫场,我也可以变成“张大娘儿们”。卢厂长不表态,他认为张义这种蜕变,没给企业增光也没给企业抹黑,属于中性事件。
张义乐此不疲,乐呵呵成了一个缝纫男工。这头五条腿的牛,月月奖金轧花工序第一。
新华制剂厂陷入困境以来,工人们眼珠儿都胖了。只有男工张义成了唯一受益者。很多人说,企业改革的最大成果就是把张义改成一个缝纫工。也有人怀疑坐在缝纫机前的张义已经不是男人了。人言可畏。每逢张义走进厕所,身后总有几个好奇的小青年儿,想当场给他验明正身。
工人们愤怒地说:“×!咱厂刚刚开始改革,张义就变成了娘儿们。真他妈的给社会主义添堵。”
一时间,张义仿佛成了一个莫大的错误。
这天上午,厂长卢广来的办公室照样热闹不已,有告状的有诉苦的有泄愤的有装病的,当然也有要求火线入党的……临近中午人们走净了,卢厂长静静抽烟。这时候,张义推门走进来,脸色很不好看:“卢厂长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你蔫头蔫脑的,中了鸡瘟啊?”卢厂长忙了一上午,忍不住拿张义开起玩笑。
“天有不测风云,我真的病了……”
厂长卢广来看了看手表:“咱边走边说吧,我要赶到局里参加紧急会议。”
张义不言不语,跟着卢厂长走出办公楼。
张义的一举成名,也令卢厂长感到新奇。一个男人居然在女工堆儿里抢到一只饭碗,而且得到“轧花冠军”,这真是特大新闻。他对跟在身后的张义说:“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张义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卢厂长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没看出我有什么反常现象吗?我得了一种怪病!胡子越来越少啦……”
“胡子越来越少啦?”卢厂长停住脚步,盯着张义脸颊。嗯,张义此言不虚,看他唇上看他腮下,当初“亩产上《纲要》”的沃土,确实变成稀稀拉拉盐碱滩,颇有形成不毛之地的趋势。
“张义,你到底怎么搞的?抓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嘛。”
“查了,从验血到CT,查了不少项目,大夫也说不出子丑寅卯,就让我先注射一个疗程雄性激素。医药费我花了不少,所以想找你报销……”
卢厂长眉头紧锁。是啊,人们刚给张义起了“张大娘儿们”的外号,这家伙胡子就减少了。俗话说,众口成灾。俗话还说,一语成谶。难道真的应验啦?
“张义,我问句不该问的话,你现在夫妻生活怎么样呀?”
“原来吧,还能维持每周一歌的水平,现在退步了,成了每月发薪。再退步的话,我估计要变成每年上缴公粮了。”
卢厂长突然伤感了。一个男人在改革开放大好形势下,竟然少了胡子。尽管病因尚未查明,卢厂长认为,十有八九属于社会转型期的心理紊乱症。心理的紊乱造成角色认知的迷失,从而错乱了生理特征,使脚踏缝纫机的张义游走于亦男亦女的边缘地带。“张义啊,眼下厂里经济困难,不能给你报销医药费。”说着卢厂长伸手摸出钱夹,“你抓紧治病吧……”
看到卢厂长爽快地掏出钱夹,张义立即摆手表示谢绝私人赞助,满脸不为人民币折腰的凛然表情。
卢厂长打开钱夹翻找着名片,“你不要误会,我要给你推荐个名医,人民医院的……”
“敢情您把名片放在钱夹里啊?嘻嘻……”张义窘了,不停地搓动着双脚,好像犯了脚气。
“病,你一定要抓紧治,千万不要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那样你老婆怎么办呢?你必须牢固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卢厂长说着拍了拍张义的肩膀。
张义频频点头表示感动:“卢厂长,我的病你要替我保密!”
厂长卢广来钻进那辆破旧的上海轿车,赶往局里参加紧急会议。
局里非常关心新华制剂厂的处境,紧急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讨论如何促使企业尽早走出困境。会上,制订了嫁接外资的方案。会后,立即与美国的一家公司开展谈判——全厂轰轰烈烈闹开了合资。一忙,卢厂长就将张义这个人忘到脖子后边去了。
一天,他坐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起草合资意向书。门吱地一响张义走了进来。
看到张义,厂长卢广来恍如隔世,极力回忆着上辈子的事情。“噢,你的病怎么样啦?”
张义谦卑地说:“没有明显恶化,我还在继续吃药,相信胡子会很快重新长出来的。哎,卢厂长,我听说咱们要合资啦?”
卢厂长告诉张义这次企业合资不包括四车间,“因为你们改为缝纫场了,自收自支,自给自足。”
张义颇为失望地说:“我就继续往乳罩上轧花吧。”
卢厂长看看手表,差十分两点。厂长办公会时间就要到了。张义却赖着不走,拉开谈心的架势,“卢厂长,我想请你吃一顿饭……”
卢厂长想了想:“嗨!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啊?好啦好啦,等你病治好了,我请你吃一顿饭!”
张义笑了笑:“卢厂长,我觉得你人挺好的。我想跟你交一个朋友……”
厂长卢广来表情严肃起来,内心随即提高警惕:张义是不是性变态啊?我可要多加小心。这样想着,卢厂长换了个话题,问张义是不是遇到新的困难。
张义低头表示没遇到新的困难,跟妻子的关系也在调整中。
卢厂长心里说,张义啊你的当务之急是长出胡子来。
张义突然嘿嘿笑了:“卢厂长,其实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你知道《男友》杂志吗?发行量三百八十万册啊。它有个命题征文叫‘男人心事’。每篇不能超过三千字,必须真情实感。我呢,就把自己成为全厂唯一缝纫男工的事情写了出来,还提到我的外号‘张大娘儿们’。当然,我没提自己不长胡子的事儿。前几天有了消息,说我得了二等奖。昨天收到八百元奖金。卢厂长,敢情写文章也能奔小康啊!”
“你用的真名还是化名?”卢厂长起身追问,好像这事情触犯了他的隐私。
张义仍然处于激动状态:“《男友》编辑部的评语说,我以切肤之痛描述了社会转型期国有企业男性职工的焦虑,表现了个体生命与外部世界的激烈碰撞,身与心,灵与肉的深刻冲突……”
卢厂长急迫地打断张义的话:“你没说自己在新华制剂厂工作吧?”
“我投稿写的家庭地址,文章写的是某某制剂厂,卢厂长你放心,我不会给咱厂抹黑的。”张义得意地笑了,似乎满足了自身荣誉感。
张义没给企业抹黑,卢厂长很满意。于是他郑重地跟这个胡子日渐稀少的男工握了握手,说祝你早日康复。
没想到卢厂长会跟自己握手,张义颇为感动,噙着眼泪走了。
开过厂长办公会,厂长卢广来接到市政府办公厅电话通知,说李吉钢市长明天上午来厂视察。于是全厂立即行动起来,连夜大搞爱国卫生运动。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李市长的车队驶进工厂大门。工厂领导班子迎上前来,请市长到会议室里听取汇报。李市长说不听汇报,径直走进四车间大门。
这属于大脚冷射,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大队人马拥进四车间。栾富起连忙迎将上来。这位外号“老母鸡”的车间主任不亢不卑说了一句欢迎视察,就闪到一旁。厂长卢广来挤了上来,向李市长介绍:“四车间适应市场变化,给外商来料加工制造‘柔柔’牌高级女士内衣内裤,这里百分之九十五是女工。目前职工的收入,居全厂中上游水平……”
四车间的厂房光线明亮。一百台缝纫机,横看成行,纵看成排,机器轰鸣汇成一曲大合唱。厂长卢广来告诉李市长,这里实行两班制生产,这样一百台缝纫机就变成两百台了。
李吉钢市长顺着车间通道朝前走去。两边都是缝纫机,中央的通道显得很窄。两侧看到的都是缝纫女工的背影。她们埋头工作着,没有工夫回头,更没有工夫遐想。从一个个缝纫女工的背影,似乎已经很难看出她的脾气秉性、情绪情感。她们只是一个个背影而已。卢厂长为自己这个发现暗暗感到震惊。是啊,如果男人看到的只是女工劳碌的背影,那么女工幽深的心灵必将成为盲点。
紧张有序的生产场景似乎感染了李市长。他指着一个女工的背影对厂长卢广来说:“你看她缝纫的速度!熟练得就跟杂技演员一样……”
这样说着,李市长就越过一台台缝纫机,朝“杂技演员”走去。
随行的记者们立即准备拍照。
这真是一位“杂技演员”——缝纫起来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在散发着巨大的潜能。左手一甩,那只高级胸罩刷地进入针下,顺势一牵,眨眼之间机器轧花完毕。右手一甩这件成品就落入身旁的塑料筐里。全套动作一气呵成,堪称一流技艺。李市长兴奋地说:“应当归纳成一套工作法,推广!”
这个“缝纫女工”猛然回头,说了一声谢谢市长。李市长毫无思想准备,被这个女工堆儿里突然冒出的男式嗓音吓了一大跳。市长的警卫员本能做出反应,将身体横在市长与缝纫机之间,虎视眈眈注视着“缝纫女工”。
李市长必须与人民群众在一起。他伸手拨开警卫员。厂长卢广来这时说道:“李市长,这是一位缝纫男工啊。”望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张义,李市长极其惊讶:“什么?你动作这么利落怎么是一个缝纫男工啊!”
张义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男的!”
厂长卢广来也对张义唇上突然出现的两撇小胡子感到意外。张义肯定是吃了什么好药,复原了。
“你们这里怎么还有缝纫男工啊?”李市长问道。
“老母鸡”说:“多年来,我们都是提倡男女同工同酬的呀!张义同志强烈要求上岗,我们不能剥夺他劳动的权力。”
李市长看了看张义:“好!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改革嘛,能将懒惰的变成勤快的,也应当打破男女界线。譬如劳务市场已经出现男保姆。这就是新生事物嘛。”
文字记者忙着记下市长的言论。摄影记者忙着拍下这个感人的场面。
市长一行前往二车间视察去了。
张义捋了捋两撇小胡子,笑了笑。之后,他低下头去,继续往那一只只高级乳罩上轧花。
下班之后,张义破例到厂里的浴室洗澡。走进更衣室,就听到隔壁女浴室里传出一段女声京剧大合唱:
“叫张义啊,我的儿,听娘教训,待为娘对娇儿细说分明……”
张义站在女浴室门口大声喊道:“都他妈的给我闭上你们的臭嘴!”
之后,张义拎着毛巾走进男浴室。
改革开放讲究卫生,工厂浴室取消池塘,全都换成喷头式的淋浴。站在喷头下,任热水喷淋在头上,张义突然大声喝道:“×你妈妈的,我是一个男的!”
人们以为张义发了神经,就都离他远远的,希望事态进一步恶化,然后看乐儿。
张义站在高处的一只喷头下面,涂满洗发液开始洗头。很快,他头上就蓬起一团白色泡沫,覆盖了他的面目。一个外号“猴七儿”的小伙子趁机跑过去看了看张义下身,跑回来悄声对大家说:“没错,这家伙是个男的!”
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很快张义就要变成一个女的啦!”
“这年头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变性手术你们知道吗?男的能变成女的,女的也能变成男的。”
一阵水响,张义站在喷头下,哗哗冲去头上泡沫。他擦干面孔四处看了看。人们立即闭嘴不语。
这时候,顺着浴室明渠,从张义脚下漂过来一宗物件。
“猴七儿”猫腰捡起来,仔细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假的!‘张大娘儿们’的胡子敢情是粘上去的……”
人们抢着去看“猴七儿”手里的假胡须,为真相大白而感到无比快乐。
张义悄没声儿擦干身子,穿上衣裳走了。
走在厂道上,迎面遇到厂长卢广来。卢厂长正要问张义胡子的事情。张义当头就说:“据说毛泽东生前就不长胡须,他老人家照样是伟人。我是凭劳动吃饭,到什么时候也不算错误嘛。卢厂长,厂里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报销医药费?”
不等卢厂长回答,张义大步走过去,径直进了四车间,车间主任“老母鸡”喊住张义:“李市长视察咱们车间跟你的合影照片,记者打来电话说明天登报。咦,张义啥时把两撇小胡子给刮啦?”
张义说:“李主任我跟你说,无论我有没有胡子,只要全市举办职工技术比武,缝纫轧花这道工序我保证拿第一。你不信就找四个女工跟我比试比试,她们的活儿我一人全包啦!×,如今也不评选劳模了,我这人就是生不逢时。”
“老母鸡”呆呆望着张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张义自言自语地说:“×!党中央从来没说过胡子越长越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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