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卦中最难的两个卦——损、益二卦

    对初学《易经》的人来讲，我觉得损、益二卦可能是最难的两个卦。这两个卦可以说是包罗万象，运用起来也无穷无尽，不管是运用到身体，还是管理企业、治理国家等，凡是涉及理性方面的事务，都可以得心应手。但是要理解这两个卦，熟悉《易经》的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

    损卦和益卦为忧患九卦的第五、第六卦，都是三阴三阳的卦，也就是说，阴阳各半。这样的卦在《易经》中有十组卦，阴、阳总量平衡，但是分布不同。第一组三阴三阳的卦是泰、否二卦，这是阴阳对称分布的。泰、否之后，就是随、蛊和噬嗑、贲这两组。这是上经三阴三阳的卦。其余七组三阴三阳的卦都是在谈人间世的下经。下经一开始的咸、恒二卦就是，除了损、益二卦，还有困卦和井卦、渐卦和归妹卦、丰卦和旅卦、涣卦和节卦，这些卦都不是那么简单。

    但是，损、益二卦更难，除了精确掌握其卦辞、爻辞的文字之外，其义理又涉及《易经》以外的范畴。儒、道两家的经典之中时常有损、益的说法，在传统的中医中，也有很多原理都跟损、益有关，像所谓的“七损八益”即是。“七损八益”最早记载于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医书《天下至道谈》中，提出两性生活须知及养生之法，主张去除和防止“七损”，并以“八益”来达到养生保健之效，以求得损、益的平衡。而求平衡是人间世最难的，因为人的身体是动态的，不是静止不动的，随时都会变，外面的环境变了，身体的相应部位也会变化。在这种不断的动荡、变化中找到随时可以维持的平衡点，这才是最难的。

    在中国儒、道两家的思想中，损、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儒、道两家都源于《易》，主要还是《易经》的损、益两卦。《老子》第四十二章有云：“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第四十八章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第七十七章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还有四十三章云：“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又《论语·为政篇》记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儒、道两家的宗师在他们有限的传世话语中提了好多次损、益在各方面的运用，可见他们对损、益的重视。

    从养生到治国平天下，都是在损、益中斟酌。《易经》因其高度概括性，可以说明一切，所以损、益两卦也提炼得非常抽象。越抽象，越适用于各种具体情境。有些卦的爻辞是对具体情境如历如绘的描写，像睽卦的上爻“载鬼一车，见豕负涂”就很形象，但是损、益二卦中没有这些，都是高度抽象的原则。损、益的心法要结合具体的人生经验才能够体会，而运用的时候又不限于某个具体的情境，所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对于损、益二字，现代人大概不会陌生，最常见的就是企业的损益表。做企业的人都知道，做生意一般都是先损后益，刚开始所有的投资、聘雇人员，还有前期的试投产都是损，没有钱进账，已经花掉一大堆钱。获益通常需要时间，有时几个月，有时甚至几年。先损后益是企业的必经阶段，先投资再求回报，这就需要在经营活动的每一个时间点，心中都有一把尺，有一个算盘，不论时间长短，最后的目的还是要获益。因此企业有损益表，有资产负债表，这都是平衡的概念。很多企业会设计停损点，即损到这个点时不能再损，这是最后的底线，再损下去就会面临崩盘。

    可见，损、益是很实用的。我们身体之中的阴气、阳气的平衡也是高度奥妙的。《大学》讲的从小宇宙到大宇宙，从格物致知、诚心正意，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统统在损、益运用的范围内。《论语》中，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这是关于损、益最有名的例子。为什么孔老夫子充满自信，认为三千年都可以预测？就是因为掌握了损、益的大原则，其他的细节再怎么变也变不出这一范畴。我在讲恒卦第二爻时也说过，做长期预测或者把握稳定而长久的大趋势，不必在乎动荡，只要把主轴线抓住，就没有任何问题。有些人容易被眼前的一些东西迷惑，看不到长远的未来，而孔子可以对超过人的生命时限的未来进行大胆的预测，因为他完全掌握了历史变动中人性、时代的大原则。他是周朝的子民，但是他也知道周朝不可能千秋万代下去，周朝将来也会灭亡，哪有不灭亡的朝代呢？将来灭亡了，还会有新的朝代取代，这就是改朝换代的大原则。任何一个新朝推翻前朝的时候，一定会有新的建设，会革故鼎新，不合乎时代潮流的，就把它废止了，这就是“损”。不合时宜的要放弃、废止，因应新的时代的需求，进行改革创新，那就叫“益”。经过时间的变化，有些事物在损，有些事物在益，一直就这么发展下去。只要我们掌握损、益的大法则，就可以继往开来，前有夏、商、周，后面不管什么朝代，其大致的变动都可以掌握，也不出损、益两卦十二个爻寥寥可数的这些文字的范围。一旦掌握这个原理，我们也可像孔子一样，很有气魄地说：“虽百世可知也。”

    损、益二卦与中国人的日常思考习惯，也是息息相关的。俗话说，吃亏就是占便宜。也就是说，损就是益。不吃亏，净想占便宜，到最后就一定吃大亏。自私自利的人，做任何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想给自己带来收益。根据损、益的法则，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人绝不得善终，因为他视利益为一切事情的出发点。要想获得收益，开始是要牺牲、奉献的，或者先让人家获益，最后自己才有可能获益，这是自然的法则。所以，当我们读完损、益二卦之后，也可以检讨一下自己或者去了解别人。任何起心动念，不要一开始就想，怎样才会有利呢？我有什么好处呢？长期下去，绝对会有问题。西谚云：“施比受有福。”乾卦讲天道的时候，一开始就是布施的心态：“云行雨施，品物流形。”这是回馈的法则。想要长期获益，非先损不可，什么都想先照顾自己的利益，到最后一定是损。

    解卦与终极关怀

    相对于下经人间世开始的前十个全部在人情之中轮回打转的卦来说，损、益二卦是理性开始抬头。咸、恒一开始就是天地万物之情，然后就是遁卦、大壮卦的世代交替，晋卦与明夷卦的大起大落的痛苦，最后就是家人、睽、蹇、解四个卦的轮回之苦。

    感性的轮回一旦到了一个阶段，最后终究要解脱，放下感情和欲望的包袱。就像解卦第三爻“负且乘，致寇至”的包袱太重，为情所苦，为欲所苦，以至于无法走更远的路。“负且乘”就是因，“致寇至”就是果，这样的因果其实全由自己制造。这样一来，沉重的包袱使得人生的道路越来越窄。要解决这些问题，最终还是得靠自己。解卦第四爻“解而拇，朋至斯孚”，就是督促我们赶快甩掉这些缚手缚脚的包袱，解开之后朋友就来了。不像第三爻那么多包袱，反而招致敌人的觊觎。

    由“寇至”到“朋至”，境界就完全不同了。为什么会“寇至”？因为“负且乘”。为什么“朋至”呢？因为“解而拇”，放开了。从咸卦初爻“咸其拇”开始绑上的东西，到解卦第四爻“解而拇”解开了，到解卦第五爻则是“有孚于小人，君子维有解”，完全是宽宏大量，对小人还用孚，只要小人退下就好，由君子来主导，并没有说要赶尽杀绝。所以从这里看，解卦的境界是很高深的。

    解卦第三爻在最深的地狱之中，欲望的奴隶沉沦深渊，都是青面獠牙的“寇至”，追魂索命的冤家债主无处不在。第四爻则是菩萨降临，“寇至”变“朋至”，到解卦的君位第五爻，则是宽宏大量——“有孚于小人”，人际隔阂被化解。第五爻君子对小人这么客气，如果小人还不悔改，那就是上爻的“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为了公众的利益，也要把害群之马铲除掉。上爻强调要铲除掉全民公敌，这是“有孚于小人”的替代方案。两手准备，两手都要抓，端看小人如何面对君子的包容。解卦第五爻可以说是菩萨的低眉慈悲，第六爻则是金刚怒目，其降魔杵在二爻“田获三狐”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用与不用全看最后发展的结果。从宗教的终极关怀来看，解卦可作如是说。

    损、益的说文解字

    “益”字和“蛊”字有共通之处，下面都是“皿”，“蛊”是器皿上捂着盖子，以致里面长虫。“益”则是器皿的容量有限，器小易盈，再往里面加就会溢出来。这就好比一个人只有那么点根器，再深的文化也吸收不了。根器太差就无法闻大道，只有把“器皿”做大，才不会轻易溢出来。此外，既然本身底子有限，就不要贪多，刚好就行。所以在我们的人生中，一要把自己所承受的器局做大，二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太贪，要了解自己的局限性。否则就是“益”字加三点水变成了“溢”。

    那么，“损”字呢？“损”显然是要人为的，左边是提手旁，要手动操作，“员”就是数量，要抑制、减损或者裁员。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一些生产线要关掉，要减量经营，这些都要动手操作，光讲是没有用的。动手就涉及损伤，开始的损如阵痛，但是“损”的动作会造成未来的“益”。所以我们考虑“损”的时候，绝对不能单一考虑，一定要把损、益一起考虑，这才是整体的观点。如果不从长远的大局着想，完全不考虑未来的“益”，最开始的“损”的动作，将会造成真正的损失、损害。可见，“损”的动手操作是非常严密、专业的，不能随随便便、马马虎虎，需要斟酌、细算。就像喝酒一样，每个人的酒量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千杯不醉，有的人是喝两滴就晕乎。斟酌和损卦有关，损卦第一爻就有“酌损之”，人际酬酢都是由相互之间的敬酒发展出来的智慧。应酬需要高度调动大脑，周旋四方，掌握平衡，这样的动作一下去，才有可能产生预期的效果。

    损、益的定位

    本章虽然主要是讲损卦，但是损、益一体，我们还是先给损、益做一下定位。下经开始进入人情的世界。感情的世界先是咸、恒二卦，而咸、恒二卦跟损、益二卦的关系非常密切，它们不止是交卦，还是错卦。这一点我在咸、恒的章节部分大致提过。咸、恒是属于非常动情的部分，由少男少女的热恋世界进入老夫老妻的平淡生活；损、益就要尽量撇开感情的负面羁绊，所以六爻全变，脱胎换骨，由“情圣”变成“理圣”，彻底从感情的漩涡中跳脱出来，面貌焕然一新。

    “泽山咸”上下、内外对调就是“山泽损”，“雷风恒”的上下、内外对调就是“风雷益”。虽然是交卦、错卦，也是少男少女、长男长女，依然山泽通气、雷风相薄，但是相对的位置变了，就出现不同的卦。那么，错卦和交卦的意义是什么呢？要知道，下经前十个卦在咸、恒的基础上，人情铺陈得非常细腻，离合悲欢也历尽，损、益开始出头，针对的就是咸、恒二卦。但是损卦要节制情欲，刚开始就很苦。因为咸卦的情欲是奔放外泄的，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思无邪》是《诗经》中的一篇，讲的就是马纵情奔腾，热情奔放，生命的力量自然畅快地发挥了出来，孔子用这首诗涵盖整个《诗经》，代表《诗经》中处处呈现男女情爱。谱写男女情爱的诗篇被当作后世的“经”，也在于其对人性人情的深入了解，绝对没有压抑，孔子所说的“思无邪”就很坦率，直面卫道士们忌讳的情爱。因为这是生命力自然的抒放，是情感自然的流露，为什么要压抑呢？

    孔子在《论语》中提到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即人生中交朋友这一大事。《论语》中有著名的“损者三友，益者三友”。孔子认为交朋友要交使自己身心都能够获益的朋友，但是有时候难免也会交上损友。孔子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这也是损、益的观念，落实到一般的交友之道。

    损、益在道家中的发挥

    孔子读《易经》读到损、益大受启发，其赞叹的话，我在上文中提到过。可见，儒、道两家的源头在《易》，儒、道二派都高度重视损、益，从损、益中建立他们的哲学思维。在《老子》中，最有名的就是第四十八章，主张非常明确：“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为学”就是治学，“为道”就是修道。一个人的学问、知识一定是每一天都在积累，从幼儿园、小学到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懂得越来越多。这就是“为学日益”，也就是知识的容器越来越大。而道家是主张减损欲望，有时候知识并不等于智慧，这就是“为道日损”。我们要调节管控好自己与生俱来的欲望，而且每天都要减损一点，因为欲望可能会带来伤害。修道的人是欲望越来越简单，只要做到一日心为恒就足矣。损极会转益，身心会真正获益，变得轻盈自在。修道的人惩忿窒欲，减损自己一些不恰当的欲望，才会不给自己或者别人带来伤害。然后是“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就是道家最有名的“无为”思想。“无为”绝对不是消极的，其目的是无为而无不为，因为没有了欲望的纠缠，没有像解卦“六三”“负且乘”的包袱，什么都能做。

    “无为”就是“损之又损”之后的修为境界，不再被欲望所驱使，不再是自私自利，所以充满了勇气，能“无不为”，什么都可以做，了无挂碍。道家的“无为”是消极的吗？显然不是，“无为”才能“无不为”。“无为而无不为”就是损、益两卦的主要目标。“损”就是“损之又损”，损极转益；“益”就是“无不为”，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获益。从修行人的境界来讲，一个人能够布施，能够照顾别人，一定要把自己的欲望管理好，损到极点就是无为的境界，他一出手则是利益众生。

    “无为”是损的境界，“无不为”是益的境界，对这个社会就产生了功德，产生了效益。《老子》第四十二章也是鼎鼎有名的道家的哲学命题：“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生一”的“一”，就是损卦第三爻“一”的概念。《系辞传》中就此爻阐述道：“天地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系辞传》还强调“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这两者都跟“一”有关。万物就是“一生二，二生三……”这么生成的，而且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极转阳，阳极转阴。但最后要达到平衡状态就是“冲气以为和”，即阴气和阳气达到中和、平衡态，不是阴盛阳衰或者阳盛阴衰，否则就是“龙战于野”的不和谐场面。

    老子在这一章中接着说：“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一般人所厌恶的都是变成鳏寡孤独者或者是不善之人。以前的君王对自己称孤道寡，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在权力之中堕落，带有警醒的味道，提醒自己不要由“飞龙”变“亢龙”。“不谷”后来也成为人们的自称，也是警告自己为人处世一定要慎言慎行。就像西方一些贵族或者大学教授，往往在书案上摆一个骷髅头，天天看着骷髅头，就像王阳明参禅一样，把生死参透。骷髅头摆在那里，就是借鉴的意义。所以自称“孤”、“寡”、“不谷”者，都有居安思危的警醒意味在其中。提醒自己要战战兢兢，不要犯错，不要堕落，如此一来，反能自己避开可能的败坏，这就叫“物或损之而益”。人和事物自我贬损，身心反而能获益，而“或益之而损”，就是骄傲的下场。

    《老子》第四十三章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这就是典型的“至柔”克“至刚”。在现实社会中已经是完全实现了，现在的先生都得听太太的话了，买菜做饭的先生越来越多了。先生们的空间越来越小了，阴爻“六”的能量远远高于“九”的变化。“无有入无间”，“无间”是没有缝的，就像一堵墙坚硬无比，根本就找不到缝钻进去，而道家的这种无中生有根本就没有障碍。“无间”是至刚，连缝都没有，可是无形的柔照样可以进去。这就说明有形的东西就有累赘、有包袱，挂碍万千，一旦碰壁就过不去。而无形的东西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可以穿墙而过。这样的至柔克至刚，就是“无为之有益”。“无为”就是损，对我们来说是大好的，是“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要修到这个地步绝不容易，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因为很少人懂得吃亏就是占便宜，损之又损才是真正的大获益、大快活。

    损、益与咸、恒的关系

    损、益这两卦在全《易》六十四卦中处于枢纽地位，它们跟咸、恒的关系是相交错，在咸、恒的基础上，由情入理，因情悟道，再去了解损、益。在了解损、益的时候，对咸、恒二卦的了解就是基本功。损、益二卦本身也是相综一体两面，所以损的时候一定要想到益。短期看是损，长期看就是益；短期拼命想要获益，长期绝对是损。它们是一体相综，同时俱存的。损己就益人，损人就益己。

    如果一个人只想到自己要获益，而不是谋求公益，一定有很多人会损。像金融风暴的时候，人们明明知道里面有风险，可是还是要去赚钱，最后泡沫破碎，一大批的投资者受损，只有少数人获益。那么这个社会怎么可能和谐呢？往后的疗伤止痛不就要花很久的时间吗？要知道损、益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追求平衡，其总量却是不变的，有人获益，一定有人受损。有人受损的时候，可能别的人获益。这种相综的关系决定了这一趋势。

    损、益与泰、否的关系

    再看损、益二卦跟泰、否二卦的关系。泰极否来这一惊天动地的乾坤大挪移，造成环境的巨大变化，而损、益跟泰、否是天人相应的。过去的《易经》注解常常讲损、益就是泰、否变来的，其实这是有道理的。首先我们从卦序上来看，损、益二卦在下经是第十一和第十二，而泰、否二卦在上经也是列第十一和第十二，这就是天人相应。就像咸、恒二卦跟乾、坤二卦，既济、未济二卦跟坎、离二卦一样。泰、否是天道，自然的大环境，损、益则是人为的斟酌调整，损、益的调整一定是在完全了解泰、否的大环境变化之后，再在泰、否的大环境变化中做调整，为因应泰、否做更精细的调节，就是损、益。所以损、益是建立在对泰、否充分了解的基础上，要了解泰、否本身就不容易，还要了解损、益就更难了。

    对于个人养生来说，斟酌损益，就是调整身心求平衡，比如减损一点欲望，身心反而能够获益。身体跟大环境的气候、节气有关的则是泰、否。中医所讲的“五运六气”（五运六气，简称“运气”。“运”指木、火、土、金、水五个阶段的相互推移，“气”指风、火、热、湿、燥、寒六种气候的转变）每一年都不大一样，这是大宇宙，即泰、否代表的大环境。春夏秋冬、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这一环境的变动是足以影响一切的“五运六气”，而个人的体质相应于这样的“五运六气”就要做调整，这就是损、益，属于高度精密的个体结构层次。损、益需要自己动手调整，从饮食起居开始着手。我的学生楼中亮曾经写过一本关于算病的书，讲出生年月日决定人的部分体质，因为出生那一刹那的天地人之间的关系能决定一个人很多的禀性。所以，人还是要修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这些修为不能够背离你生下来的那一刹那的天地的大环境。三分天注定，七分在于人，不管怎么讲，损、益还是基于泰、否的。先要把泰、否里面的一些规律研究清楚，了解其对人可能产生的效应、限制，或者对一些正面因素善加运用，借用天地的环境创造人生。所以损、益绝不能偏离泰、否这一大的框架。

    这就是天人相应、小宇宙跟大宇宙相应，天造地设就是泰、否，人之所当为就是损、益，而人是不可能逆天而行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人也不完全是按照泰、否设定的那样生活，那就变成了随波逐流，人都希望改善，就得做加加减减的事情。所以我们不要误解，所谓的顺应自然绝对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要做很多，但是要顺着自然的态势去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体质、不同的秉性，适合或不适合干什么都有限制，随时都要考虑加加减减，凡是合乎生命形态的，合乎环境的才有可能对自己有益。

    其次从卦的结构、爻相互的关系来看，就是爻变的观点。有些研究者讲损卦是从泰卦来的、益卦是从否卦来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说损卦从泰卦来，就是把三爻和上爻的位置互换。三爻跟上爻互易其位，就是两爻齐变，泰卦变损卦或者损卦变泰卦。益卦从否卦来，哪两个爻换位置呢？就是初爻跟四爻。值得注意的是，损、益是从泰、否来，其实是在泰、否上进行调整，而不是在损、益上调整。损、益的调整又是另外的概念。

    对于泰卦的第三爻跟第六爻的因果关系，我们一旦彻底了悟之后，就要避免上爻的“城复于隍”或者在泰卦第三爻最高点的时候有“逢高必危”的风险意识，这时就要开始调整了，调整的动作就是“损”。益卦则是在否卦的初爻就要有先见之明，要看到第四爻，了解初爻跟四爻的因果关系，然后想办法做人为的调整，才有可能追求一个最好的结果。

    泰卦整体看起来不错，可是第三爻是在高峰，下面就一路下滑，掉到第六爻就灭亡了。所以人在泰卦最高峰的时候容易得意忘形，会犯错，此时就要想到这个可能的结果。我们当然不希望从人生的高峰滑落，一下子又输光光，甚至灭亡。泰卦第三爻教我们要开始调整，要准备“艰贞无咎”，“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就是调整。爻辞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们怎样处理，不然就是第六爻血淋淋的“城复于隍”。既然因果已经这么清楚，就要做损的动作，让其因果倒置，这就是损卦的思维。那么，否卦呢？否卦整体是很糟的环境，但我们还是要有积极的思维。在否卦的操作中，要不退反进，在第一爻时就要考虑第四爻的复苏。通常人碰到否的时候，就会停滞不前。在“否”中要有将来获益的思维。现在是景气下滑，谷底很长，在初爻“拔茅茹，以其汇”的时候，不伤到根本，待到景气复苏的时候，就是“有命无咎，畴离祉”，“志行也”。在“否”中还有“益”的积极思考，将来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就是注意到了泰卦的三爻跟上爻、否卦的初爻跟四爻的因果关系，在“泰”中要有“损”的思维，在“否”中要有“益”的思维。但是一般人并非如此，人在泰的时候就得意忘形，那就一定“城复于隍”，而人在否的时候就是过度害怕，那就没有再起来的时候。所以人在“否”中反而要有“益”的思考，要看得长远，所采取的动作就是“益”，就像剥极而复一样，果皮果肉都烂光了，只要种子还在就好。种子是不能损的，那是核心的东西，生命就靠这个复苏。比如金融风暴后的世界，“否”中更要有“益”的思维。在“否”的情况下，不能灰颓丧志到极点，完全没有“益”的思维，越怕就越缩小。否卦从初爻就要想到经过漫长的谷底后四爻的复苏。我们一般人在泰卦的时候财大气粗，觉得时代让自己志得意满，或者完全是天纵英明，所以这时要清醒认识形势的发展，一定要有损卦的思维。可见，损、益的思维是很理性的，让人脱离感性的纠缠，完全是高瞻远瞩，掌握了整体形势的变化。不管大环境怎么变，都有相应的方式做调整。

    《易经》有损、益的思维和操作，正是因为有泰、否的存在。那么为什么会有泰、否？因为其源头是乾、坤。有乾、坤才有泰、否，前面十个卦遍历艰险、坎险不断，然后才产生了泰卦，泰卦一下又变成了否卦。下经的损、益二卦源于咸、恒二卦，因为咸、恒的人情纠葛，才会萌发出损、益的思维。当然，损、益的理性并非死板，也不是说专门为了扼杀感性而生，而是要求感性跟理性的平衡，一直到最后的未济卦最后一爻还是如此。天地万物最终的和谐就是平衡，对于个人来说，平衡才会身心健康。

    损卦的卦中卦

    损、益二卦，跟管理个人的身心也大有关系，每个人都可以依此而行。调整饮食起居，修养身心，都是损、益两卦的做法。而养生是哪一卦呢？第二十七卦颐卦，颐卦小则养生，大则治国。损卦里面就藏了养生之道，第二爻到第六爻构成的互卦就是颐卦。损卦之中的“惩忿窒欲”，是对欲望的调节减损，能够帮助我们长寿养生。损卦的上爻就是颐卦的上爻，是养生最重要的爻，“由颐，利涉大川”，“大有庆也”。“由颐”是顺自然养生。损卦的“九二”就是颐卦的“初九”，“舍尔灵龟，观我朵颐”，无穷的欲望把身体掏空。损卦的上爻为什么那么好？透过颐卦上爻我们可以了解得更精确。当然损卦的上爻也是“损”极转“益”的爻。而且损卦上爻单爻变是自由开放的临卦，不好都不行。损卦的“九二”一不小心就“舍尔灵龟”，也是如此。还有一个是初爻到五爻构成的互卦临卦，临卦“元亨利贞”，但是“至于八月有凶”。

    另外就是稍微简单的四个爻构成的卦中卦。其中，以二、三、四、五爻构成的地雷复最有启发性了。“损”中藏了“复”之道，所以“惩忿窒欲”的结果就是保持了生生不息的核心创造力。“损”中有“复”也说明，如果不把那些过多的欲望包袱放下，哪里来“复”的能力？还有三、四、五、上爻构成的是剥卦，损卦上爻也要通过剥卦上爻的“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来理解。可见，损卦上爻除了通过爻辞本身去理解，还有损极转益，同时也兼备颐卦上爻和剥卦上爻的特性。这种息息相关的关系，说明损卦要特别讲究。里面有剥的象，是人情过分泛滥造成的伤害痛苦。在损卦的时候就要找到情伤的来源，从根本上“惩忿窒欲”。有复卦的象，说明虽然受到了伤害，但没有伤到根本，根底的生命力还在。另外，还有初、二、三、四构成的归妹卦。归妹卦是少女怀春，一下子输掉一辈子。“损”中还有“归妹”的象，相应的爻位也就复杂，我们讲爻辞的时候再去分析。

    《序卦传》说损、益

    损卦前面是解卦，《序卦传》中说：“解，缓也。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损而不已，必益。”事缓则圆的解卦，因为花了太多的时间去处理，把蹇卦的问题解开，难免要浪费不少的时间资源，所以在缓的时候一定有所失，“故受之以损”，下面就接着损卦，就像长期投资没有收益，但是投资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始回收——“必益”。换句话说，前面有一段时间一定很辛苦，有的人就失去信心了，在还没有达到停损获益的回收点时，就不愿意再损下去，提前收摊，结果前期的投入就全部没有了。这就是所谓的黎明前的黑夜最黑暗，否卦谷底的“包羞”就是如此，在快要好之前放弃了，那就是全损。

    所以，这就涉及非常精微的判断，我们如何知道损的将来一定会益？如何掌握这个时间点？有可能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怀疑自己当时的判断而放弃了，一旦放弃就是前功尽弃。如果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下面就是益。所以我们在做损的动作时，诸如投资、付出，一定要有精算。从修行的角度来讲，“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结果是必益，这就是损极转益。《序卦传》接着说：“益而不已必决，故受之以夬。”因为涉及容量的问题，受益太多就会装不下，一定会溃决，甚至伤到承载体本身的安全。所以不要太贪，知足常乐，人要有自知之明，本身的盘子有多大，心里要有底。

    《杂卦传》说损、益

    《杂卦传》说：“损益，盛衰之始也。”损、益完全是个太极球，没有说损是盛还是衰，也没有说益是衰还是盛，而且都强调“始”。也就是说，往后可能是盛，现在是盛之始；往后可能是衰，现在是衰之始。并没有分配说谁是盛之始，谁是衰之始，而是都有可能，所以它像太极一样圆融，损、益一动就全部动，一定要有整体的掌握。在《杂卦传》中，损、益二卦跟泰、否二卦是一样的：“否泰，反其类也。”这就是难的地方，没有办法分割，泰、否和损、益都没有办法分开，只能从整体去掌握。如果把泰、否和损、益研究透彻，我们或许就能看出个人的运势，乃至民族国家的运势和文明发展的盛衰。

    泰、否是大环境的盛衰，损、益则是个人、组织的盛衰，又立基于泰、否，而且不能等到最后的结果，所以一定要有先见之明。在盛衰的开始阶段，大环境决于泰、否，人为的奋斗调整决于损、益。《杂卦传》本来就是重视人为的奋斗，强调人事的，损、益二卦的顺序就排在第十一和第十二，就像在《易经》下经以人道为主的第十一、第十二一样，《杂卦传》第一个大段落就到损、益而止：“乾刚坤柔。比乐师忧。临观之义，或与或求。屯，见而不失其居；蒙，杂而著。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

    益卦有农耕之象

    《系辞下传》的第二章讲中国文明的起始发展，列举了十三个卦。其中，噬嗑卦是商业，日中为市；乾、坤跟政治文明有关；离卦是网罟之象；大过卦有棺椁之象；大壮卦是阳宅之象；益卦则跟农业有关，有农耕之象。中国古代是农业社会，以前主要的生产活动就是农耕，看天吃饭，就要小心密云不雨，要讲究农耕的技术。所有收益的来源是种田，种田就得参透益卦的卦象，才能获益。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斲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伏羲死后，就是神农氏时代。神农氏尝百草、教农耕，那个时代就用益卦作为时代的象征。从卦象上看，益卦下卦震是阳木，是刚木；上卦巽是阴木，是柔木。后天八卦中，震卦是正东方，巽卦是东南方，两个都是木，但是分阴木、阳木或柔木、刚木。金属农具发明以前，农耕器具大多是木头所制，硬的木头可以深入地下，作为松土的工具，上面驾驭的木头必须是柔木，可以弯曲。上下都是木头，变成一个农具的象。“斲木”就是砍削硬木，是上卦震的象，能够穿入地面。“揉木”就是可以随意弯曲树木，必须是软木，才能造形，那是上卦巽。用柔木来控制硬木头下土，然后就能播种获益。

    当然，我们现在离农耕时代已经很远。任何一个现代国家农耕产生的获益在国民生产产值中的比例也远远不如以前了。现在是百业都要获益，但是如何获益，其原理还是益卦基本的象。内卦是震，一定要有核心的创造力和活力。外卦是巽，巽是柔软、低调、深入。内卦震有强硬的生命能量，外卦巽又懂得观风向，随时应变，适应市场环境、社会环境等。内部极有原则，外面高度灵活，随时可见风使舵，又能深入想要探索的领域，这就是人生获益的大原则。这就不限于农业了，一切行业都包含在内。

    益卦的错卦是恒卦，恒卦是上卦巽、下卦震，就像长男跟长女的互动，长男在上，长女在下，造就恒的事物。益卦则是颠倒过来，长女在上，长男在下，就能获益无穷。同时，很多事情要经过恒的努力，才会产生益，急功近利是不可能产生益的。有恒为成功之本，真想获益，要长期努力，才种了一年的田，就想有三年的收获，那是妄想。

    忧患中的损益

    孔子对于损、益二卦非常重视，《系辞传》就损、益二卦各选一个爻作了进一步阐述。损卦是第三爻，也是下卦兑的开口处，正是人的情欲的开窍口，是最不受节制的。益卦则是贪心过度的上爻，就是“益”极转“夬”的那个爻。孔子对这两个爻可谓是慧眼独具。

    另外损、益二卦也双双入选《系辞传》所谓的忧患九卦。忧患九卦是所谓的末法时期很重要的修为。《系辞传》对于损、益二卦是这样阐述的：“损，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损，先难而后易。益，长裕而不设……损以远害，益以兴利。”“损，德之修也”，修德是损的事情，不能放任自然，坏习惯要修掉。“益，德之裕也”，修德的人刚开始很不舒服，习惯成自然之后，反而获益了，身心就很宽裕、很自在，做什么事情都绰绰有余，精气神都用不完。这是修德的结果造成“裕”的环境，前后是有因果关系存在的。

    接下来是“损，先难而后易”，人在损的时候，开始会很难过，但后面就简单了，所以最初的难关就是刚开始修的时候。戒烟就是如此，能够戒烟的人，意志力真的要很刚强，不然再犯就很难戒了。我的老师年轻时也抽烟，后来看到有一些老兵在地上拣烟头抽（那些老兵烟瘾来了，买不起烟），觉得人如果被欲望驱使，就太可怜了。于是老师就下决心要戒烟，也是戒了很久，才真的不抽了。后来老师对我们说，戒烟真的不容易，稍微松懈一点就会前功尽弃，但是时日一长就简单了。这就是“先难而后易”。

    “益”就是收获了。“长裕而不设”，“裕”还是“德之裕”，是很舒服的境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长裕”，而且已经习惯成自然。“长”又是恒卦的概念，益卦跟恒卦相错，所以益卦中又有恒卦的原理。人要追求的裕是一种长远的跟天地一样无尽的裕，那才是益卦的境界。而且“长裕”不是通过设计而来，不是勾心斗角，不需用尽心机，不涉及人为的穿凿、雕琢。这种修为的境界才是“长裕而不设”，自然而然就能获益。有些人一辈子设计这个、设计那个，赚到的裕也常常是短裕，最后还伤到自己。

    最后是“损以远害，益以兴利”。感情、欲望都是害，损就是要远离这些祸害，益是希望累积一些正面的利益。

    损卦卦辞

    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损卦的卦辞很长，大概人情很难堪，要说服人家愿意损，要进行道德劝说，就得婆婆妈妈讲很多，讲清楚损是正确的、也是必须的。等到益卦的时候，卦辞就只有简单的八个字。苦日子，难；要劝人家苦，更难。因为难，所以更需要叮嘱。益卦则水涨船高，不必特别地劝教，自然而然就明白。

    损卦的卦辞是非常有意思的，用不太严格的标准，几乎是“元亨利贞”四德俱全。“元亨利贞”四德俱全的卦只有七个，上经六个卦，下经一个卦，卦辞中明显有“元亨利贞”。但是损卦有一点准“元亨利贞”的意思，但“有孚”。愿意用损来修行的人，没有信仰、没有爱心、没有对未来身心受益的盼望，是不可能办到的，损要“有孚”，而且是真诚的。

    “元吉”，“吉”就不容易了，还有充满了创造力的“元”，这是因为“损”中有“复”，把外面的枝叶都剪掉了，内在的力量就发出来，根源的创造性就出来了。这也是“损以远害”，把不必要的东西都去掉了，正面的东西就凸显，损之又损，生命的元神就出来了，就会让你创造收益。

    “元吉”后还有“无咎”。《易经》最终追求的是无咎，没有后遗症，而不是一时的得失。吉还能无咎，就是劝我们走损的道路是有保证的。“可贞”，无妄卦的第四爻也是“可贞”，起心动念不要有妄念、妄想，要固守住。也就是说，按照损卦的原则做，是合乎天地之间正道的，短期有一点辛苦，长期绝对有回报。无妄卦的第四爻“可贞，无咎”，爻变就是风雷益。损卦强调“可贞”，那后面会不会获益？会。接着就是“利有攸往”，直接接到益卦的“利有攸往”，“先难而后易”。《论语》中也讲仁者是“先难而后获”，所以不要怕难，难是一定的、必行的。完全不肯损的人，绝对不会有真正的获益。损常常是牺牲奉献，经过“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当然“利有攸往”，就往益卦走了。

    卦辞讲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后面作者又举了一个例子。大概是觉得前面讲得太抽象了，就用祭祀来举例说明。“曷之用？”这是自设问答，怎么运用损极转益之道？“二簋可用享”。“簋”字在坎卦第四爻“樽酒簋贰，用缶”中出现过。簋是盛主食的，大部分是圆的。“二簋”的规格很低，大概是基层公务员的级别，用餐的时候是两个簋。一般来说，天子要用八个簋，摆两个就显得很寒碜，但这就是损，为了节省。为什么要奢华浪费呢？损的时候就是要清心寡欲，不要铺张浪费。损卦是要讲真心的，如果有虔诚的心，用二簋来祭祀，真正有智慧的天地神明祖先也会保佑你。因为这是损卦精神的体现。何必浪费？两个簋照样可以通天地鬼神，因为你有真诚的心，天地神明绝对不会怪罪下来的。所以不要在乎外在的形式，像交朋友不一定要甜如蜜，可以淡如水。贲卦的第五爻“束帛戋戋，贲于丘园”不也是如此吗？在损的原则下，绝对不要铺排浪费。“二簋可用享”。“享”也是亨通之意，也就是说绝对沟通无碍，二簋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为什么要八簋呢？比如在非常时期的大过卦第一爻，白茅草都可以拿来祭神。为什么说损卦是准“元亨利贞”呢？因为“二簋可用享”，“享”就是亨。

    损卦《彖传》

    《彖》曰：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损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彖传》的解释是很活的，不是逐字逐句地解释。损卦的《彖传》解释就很活，首先告诉我们什么是损，什么情况下是有所损失的。也就是“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易经》中极不赞成这种做法。因为这会造成国力的耗损、资源的流失，就像剥卦一样，损害了民脂民膏，益上面的统治者。“损下益上”就是资源从“其道上行”，流久了不就变否了？这样的结构就会出问题，就是害。这不是挖自己的墙脚吗？很多的欲望就是如此，把精气神给掏空了。“损下益上，其道上行”就是损的状态，故不能长久。益卦则是“损上益下”。因为民生才是基础，民生安定才能国泰民安。藏富于民有何不好呢？

    下面就要解释卦辞了。“损而有孚”，损且能“有孚”。一个愿意吃亏的人，愿意付出的人，其牺牲奉献往往能孚众望。一个愿意损己利人的人，同时绝对是有信仰的人。但是“损而有孚”之后，我们期望的解释卦辞却落空了。“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一个字也没解释，只是把卦辞复述了一遍，跟一般的训诂逐字逐句地解释完全不一样，作者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后面讲得就精彩了：“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这是综合性的解释。“与时偕行”是与时俱进的意思，即要看得长远。得失很难讲，损、益一直在变，永远是动态的。所以泰、否大环境的变动，损、益每一个刹那的变动，都要因应外面的环境而变，针对自身的状况做出调整，与时偕行，永远跟上时代的变化。“二簋”是很简单的祭祀，但也不是万灵丹，有时候“二簋”就不可“用享”，要视环境、视人而定。有些人你给他二簋就会得罪他；有些人你给他八簋，则纯属浪费，因为二簋就可以搞定。所以损、益绝对是活的，不是金科玉律。“二簋可用享”也只是举例而言，有些情况下就行不通。这就是“二簋应有时”，使用二簋的条件要搞清楚。

    然后是“损刚益柔有时”。“损刚益柔”是本质的，本来就是如此，一般情况下不可能“损柔益刚”，但是到具体的爻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有的刚就不去益柔，而且是对的。这就是“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这也是损、益为难的地方，没有公式，没有标准答案，原先那样做是对的，现在这样做可能就错了，完全是活的。“损益盈虚，与时偕行”，非常得错综复杂。

    这就是《彖传》赞易的部分，就是怕我们执着于刻板的损、益的调整，提示要因时而变，随时调整。外部环境变了，所有这些损、益的动作都得跟着调整。不要把二簋当成万灵丹，要考虑实施条件，确定什么环境下可以用二簋，什么时候不可以用。“损刚益柔”也是“有时”，像养生的“慎言语，节饮食”，也有时的条件。“损益盈虚”的生生化化的现象，唯一的条件就是“与时偕行”，跟外面的“时”配合，如果逆“时”操作就不行。所以整体都是动态的，阴与阳、刚与柔之间的互动完全是灵活的，要做到淋漓尽致、恰到好处，需要长期的修为才能实现。

    损卦《象传》

    《象》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大象传》从很朴素的上下卦的互动、内外的互动来谈问题，来体悟修行的智慧。“山下有泽，损。”泽不在山上，在山下。艮为山，少男，要止欲。兑为泽，本身就是情欲的自然流露，代表少女。咸卦的少男少女异性相吸，是很纯净的，就像山上的泽一样，没有尘世的污染。如果泽不是在山顶上，而是在山脚下，那当然就很容易被污染了。这一污染就造成了生态的破坏。被习气污染，便称为损。庄子说嗜欲深则天机浅，所以你要求山下面的泽也干净就很难。山下的泽就不像山上的泽那么纯净，天光云影很难反射出来。不容易维持纯净的环境，就是损。咸卦是自然纯净的，因为在山顶上，没有任何污染。同样的兑所显现的那一汪水，在山下，一旦遭遇习气污染，后天就要下损的功夫，就要去损让我们变脏的物欲，“惩忿窒欲”自然就出来了。

    “君子以惩忿窒欲”，要保持那一汪水的纯净，就要把垃圾的污染源清掉，要减损过多的欲望。“惩忿窒欲”，忿怒的“忿”，欲望的“欲”，惩罚的“惩”，窒息的“窒”也就是说，要把愤怒压下来，不能够随便生气。老子云“善战者，不怒”，这也是兵法，明君贤将不可以随便生气，气愤之下做的决定会伤害到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所以一个决策者要有非常的EQ，不能意气用事。智者要高度理性地节制，要“惩忿”。任何人都会有怒火，就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克制。“窒欲”则是让欲望钻到地洞之中，在很狭隘的空间中、快要窒息的情况下，把那个欲望压抑住，不能让它冒出来，冒出来就会变成伤害。有的版本的损卦《大象传》的“欲”是下面加一个“心”——慾（在现代汉语中，“慾”即“欲”）。如果是那样的话，损卦跟益卦完全是用心的功夫。惩、忿、慾都有心，心之所欲，欲火熊熊，需要高度节制。

    移山填海之难和欲壑难填

    “惩忿窒欲”这个象除了从“山下有泽”悟出来之外，另外也是从损卦上卦、下卦的互动关系中悟出来的。内卦是兑，兑是少女情怀，完全不施任何雕琢，有什么情感、欲望统统都冒了出来。我们学过太多下卦、内卦是兑的，因为口是开的，有什么就说什么，结果第三爻就很惨。像履卦第三爻踩老虎尾巴，“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被老虎一回头咬死了，也就是被你的欲望吞噬了。君临天下的临卦，什么爻都好，就第三爻出问题：“甘临，无攸利。既忧之，无咎。”所以必须要调节，嬉皮笑脸，不以为意，是不行的。还有睽卦，阴居阳位的“六三”“其人天且劓”，也是三多凶，闯祸的主儿。所以，我们内心中的欲望太多，如果不节制就会出问题。

    损卦是“山泽损”，内心的欲望、愤怒一旦爆发，就被上卦、外卦的一座大山压住。止欲修行的艮卦，跟下卦兑刚好相错，兑卦是“我要”，艮卦是“不要”，压制欲望的蔓延。内卦的兑象征内心中的欲求，外卦的艮就是用外面的修为功夫去“惩忿窒欲”。艮的止欲修行针对兑的先天情欲的要求，就结合成损的象，即靠外在行为的节制，压制内心中的愤怒和欲望，而且用的力度很强，绝不让它冒出来为害。

    但是，这样做容易吗？可以说极其有难度，有移山填海之难。兑为泽，小一点的是湖泊，再放大就是海，它跟坎卦奔流的河川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欲望就像海一样深，无穷无尽，怎么压呢？在损卦来说，上卦是愚公移山，下卦是精卫填海，移山填海塞得住吗？愚公移山是神话传说，笨老头才会移山，那要挖到什么时候？但是笨倒发挥了功能，干到底，总有一天会凿通山。精卫填海也是神话传说，精卫是一种鸟，要填大海，鸟嘴那么小，一天叼一粒小泥土去填海，理论上来说，无穷的时间过去，海也会填满。这就是说，人有大志向，天地都会被震惊。

    艮卦不管怎么修，山真的能够把内心中的欲望都盖住，让欲望不往上冒吗？就像火山，你能让它不爆发吗？还有如来佛祖用五行山把孙猴子压住，让他五百年不能翻身，真的一定压得住吗？移山填海也是一样，稍微有一点常识的就知道，山是不可能填满海的。因为欲壑难填，下卦兑的开口，就是欲望的渊薮，怎么会满足呢？你今天压住了，明天稍微有一点没压住，便又冒出来。那些休眠的火山，不代表它不爆发，在地底下说不定早已蠢蠢欲动。可是，不压也不行。于是人总是想尽办法用艮卦的山去压制、填满欲望之海的兑卦。如此循环的动作，就是损之又损。

    理性节制感性

    可见，“惩忿窒欲”不容易，有移山填海之难，不知道要损多少、修到何等程度。艮的功夫用得不恰当，搞不好还会走火入魔。所以，节卦才会有“苦节不可贞”的无奈。止欲修行的艮对付我们与生俱来的欲望兑，也要恰到好处。这就是“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的意涵。也就是说，“清心寡欲应有时”，针对对象的变化，采用的“药方”也得调整。就像中医看病一样，病是发展的，不能老用同一个方子，一旦病变，用药就要加重或减轻，难就难在这里。人的欲望也是一样，有形形色色的欲望。原先可能有贪钱的欲望，现在变成了贪色，制服对钱的贪心那一套对它就没用了。

    这就是“惩忿窒欲”所要强调的理性节制感性，刚开始都是用强制的功夫压下去的。下经前面十个卦所透露出的欲望很可怕，所以损、益的理性抬头，到后面还会出现止欲修行的艮卦，艮卦比损卦更彻底。毕竟损卦时不时还承认人有情欲存在，下卦兑还存在影响，只是理性地节制。艮卦则否认欲望的存在，要赶尽杀绝。所以艮卦不但外卦是艮，要遵守种种戒律，连内心中也是艮，除欲务尽，像铁石一样不具有感情，自然流露的兑卦被贴上了封条。这就是艮卦纯净的修行，没有人情，不动如山。损卦虽然好像很节制，但是其内心还是涌动着兑卦的情欲，只是艮卦在上面压着。咸卦之所以容易失控，因为外卦是兑，情感流露在外，当然，咸卦的情不一定是罪恶，但是弄不好就有伤害。艮卦就发现，人这种感情的自然流露一旦泛滥，很容易导致自己受伤，也很容易伤害到别人。咸卦和损卦一交错、调整，兑卦代表的情感移到下方、内部，艮卦的节制放在了外面。损卦就像休眠的火山，咸卦就是喷发的火山。由咸到损，这是一种修行的思维，是用理性慢慢来节制感性。

    但是，因为内卦兑还在，下面还有前面十个卦的情感余孽，哪能说解脱就解脱，所以损卦的节制还是不彻底，还是有无穷的痛苦。直到第五十二卦艮卦，完全走艮卦的路子，上下、内外都不容许兑卦存在，才算斩尽尘缘。

    为什么从损卦到艮卦要下这么重的药去治疗呢？很简单，损、益后面就是夬、姤二卦，姤卦是不伦之恋，五阳下一阴生的大危机代表的就是蠢蠢欲动的情欲。损卦、益卦有没有用？时效有多长？大概就三个来月，第四个月就是夬卦，第五个月就是姤卦。可见，损卦的动作不见得一定有用，忍得一时，不能忍一世。那么后面的艮卦有用吗？还真的有用，不过只有少数人立地成佛，斩尽尘缘，登到了孤峰绝顶。如果说艮卦对大多数人都有用，后面就不需要有节卦的存在了。第六十卦节卦，内卦兑再次承认人皆有情，但条件是兑卦中装的水不能太满，否则情欲会泛滥成灾。节卦就是要节制得恰到好处，不像艮卦走极端，那样对大多数人还是行不通的。艮卦如果有用，后面就不会有第五十四卦归妹卦。归妹卦就是出大状况了，少女又怀春了。可见，这些节制都有限，一定要六十四卦中哪一个卦使大部分人不受到欲望之害，这简直是“求不得苦”。损卦是初步，艮卦走极端，铲除欲望最终是幻象，按照后面的卦一步一步走下去，欲望还会冒出来。毕竟艮卦的决绝只能成就少数人，大多数人会走向归妹卦，还是要找一个通道，那就是第六十卦节卦，这也是《易经》修行的结论：能节制个人的嗜欲，不能斩断嗜欲。像佛祖弘扬大法，要对每个人都有用，理论上跟实际上都能做得到，就不能用太高的标准去要求一般人。只要恰到好处，欲望的存在也不见得是坏事。一旦做到了就产生中孚卦的信仰，接着就是“小过既济兼未济”，这就是《易》卦的修行逻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只有不断地尝试探究，才能信受奉行渡彼岸。

    损卦六爻详述

    损卦的不言之象

    损卦有一个爻没有提到“损”，就是“六五”，君位没有言及“损”，但是提到了“益”。其他五个爻中虽然都提到了“损”，不过不是很利索。有两个爻言“损”的同时带着“益”，像上爻爻辞就说“弗损益之”，二爻也是“弗损益之”，这边一“损”，那边就有“益”，此消彼长，看来“益之”跟“弗损”之间明显有因果关系。

    第五爻是纯粹的获益，完全没有损，在损卦中是很标准的获益之位。第三爻有一个“损”字，而且很受伤，“三人行，则损一人”，大限来时各自飞，一定要走掉一个。这里完全看不到“益”，而且“六三”是在内卦兑的开口处，那是最易感情用事的时候，也是最舍不得的时候，但是舍不得也要割舍，一定要损掉一个，这就需要理性、冷静地考虑。这一爻和第五爻的纯益相反，是纯损。二爻、上爻是损、益交杂，一个在第二个阶段，一个在最后的阶段，当然有共通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这些将在具体的爻中阐述。

    第四爻也是要“损”，不过是“损其疾”，用医药治疗的手段使沉重的病情减轻。“疾”从哪里来呢？有很多出处。像第二十五卦无妄卦第五爻的“无妄之疾，勿药有喜”，纯粹是心病，用平常的药物难以治愈。还有第十六卦豫卦第五爻“贞疾，恒不死”，也跟无妄卦的第五爻一样，都是君位的“寡人有疾”，越是称孤道寡的决策高层毛病越多。孟子见齐宣王时，齐宣王就坦承自己“寡人有疾”：好色、好财、爱打猎。损卦第四爻损的是“疾”，也是属于居高位的“寡人有疾”。不管是身体的毛病、心理的毛病，还是操守上的瑕疵，居高位的有疾，不管是第五爻还是第四爻，都会影响极大。要是没有一定的修为，居高位者就是害人精。内圣的功夫不够，外王只有害人。中国文化中一直强调修身、齐家，有修、齐的功夫才能去治国、平天下。否则，修为不够，无法抗拒种种诱惑，就会祸害人间。

    还有就是第一爻，第一爻有“损”，也不能乱损，还要斟酌。损卦是“损下益上”，基层的老百姓要交税，要被上层侵压、剥削。颐卦中也是如此，初爻很可怜，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虎视眈眈的第四爻，“其欲逐逐”，就专门吃初爻的灵龟，初爻还得做“忍者龟”，要忍耐。损卦的初爻也是如此，损是必然的，而且它刚好又是阳刚的爻，跟它对口的是执政高层的“六四”，“损刚益柔”，这是命。“六四”作为政府机构，其运作所需要的资源，不跟“初九”要跟谁要？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尤其在农业社会，“初九”作为基层，负责基本资源的生产，“六四”作为管理阶层，自然要依靠基层的供养。“初九”和“六四”相应与，又处在损卦“损下益上”的食物链中，“其道上行”，资源是要往上输送的，当然就要“损刚益柔”，提供食物给“六四”去周转。

    初爻：量力而为

    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

    《象》曰：已事遄往，尚合志也。

    损卦初爻的爻辞，我们上面略有提及，我们先看后面一句。“初九”要损，但是不能过度，不然它受不了就会造反，所以爻辞称“酌损之”。就像喝酒一样，一定要斟酌自己的酒量，要量力而为，醉与不醉之间的平衡点，需要细细把握。就“时”来讲，“初九”是损之初，也是“先难而后易”。换句话说，初爻就很难，刚开始只有付出，需要努力生产给上面的爻提供花销。投资的时候也是“损之”，烧钱，可是不能烧过头，要量力而为，需要斟酌，不能打肿脸来充胖子，除非你有必胜的把握。“酌”就是冷静、理性地计算，不夹带任何的感情用事。因为损卦之初，一般来说是艰难的，就像人要节制自己的欲望，刚开始绝不简单。再者，从位置上来讲，初爻是组织的最基层，属于升斗小民。

    我们回头再看爻辞的前一句：“已事遄往，无咎。”“遄”字有快速行动的意思，就像瀑布从高空中奔腾而下，水流很快。我们讲一个人斗志高昂，就用成语“逸兴遄飞”来描述。初爻、四爻都有“遄”字，绝对是因果相关的，初爻这个动作一做，四爻就产生翘板效应了。这是损卦原理最典型的印证。损卦的实际操作，就是“损下益上、损刚益柔”，资源由下往上、由内往外流，即“其道上行”。这种高层剥削基层的做法，其实是挖自己的墙脚，一旦过度，下面迟早会撑不住。这也是典型的“损内益外”。一个人内圣的功夫修为一旦减损，很少做深刻的反省，只重视外面的空架子，那么这个人会越来越损，会“其道外行”。资源从内部拼命往外面流，想回流都不可能。清末的鸦片战争，中国的白银大量流失到外国就是如此。所以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要“已事遄往”，才能无咎。

    “无咎”的前提是“已事遄往”。“遄往”就是要赶快去，动作不能慢，决定之后快速动作。什么事情要快呢？“已事”。“已”就是停下来，什么叫“已事”呢？止住“六四”的欲求。也就是“初九”要止“六四”的欲。“六四”是中央政府，需要“初九”的供给，就要征税。这跟颐卦中老虎和乌龟的关系是一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只是“六四”不要太过火。“六四”作为管理的高层，需要“初九”的生产成果维持运作。“初九”如期纳税，填满“六四”的需求，这本是“初九”的基本义务，所以“六四”有这种欲求也是正常的。“初九”要以下待上，就是“事”，即以下事上，《论语》中说“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都是以下事上。而“六四”的需求，应在一定合理的范围内。对于“初九”来讲，止住“六四”欲求的动作，需要赶快。否则，“六四”一旦无法运转，最后是两败俱伤。

    “已事遄往”落实到实际的政府组织，就是交税。人民接受这个政府，当然要交税，纳上钱粮不怕官。合法、合情、合理的以下事上，对于“初九”来说，必须如期完成；同时，对于“初九”来说，“六四”就不会再来烦扰你，找你的事了，这就是无咎。但是，“初九”的税负不能太重，所以要“酌损之”。在苛政猛于虎的时代，“六四”“虎视眈眈，其欲逐逐”，苛捐杂税让老百姓民不聊生。“初九”就会抗议“六四”的暴政，社会也会陷入动荡不安中。所以“六四”的欲求要有度，绝不能干杀鸡取卵的事情，一定记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可见，在损卦的初爻，还是要有理性的判断，在“已事遄往，无咎”的时候，已经尽了国民的基本义务，还要“酌损之”，判断其合理性，量力而为，保持平衡。《象传》说：“已事遄往，尚合志也。”“尚”即心向往之，把自己的义务看得很神圣。“尚”也可以指“上”，即跟它对口的“六四”。“六四”需要，“初九”有，“初九”供给“六四”以使阴阳平衡，这就是阳施阴受，夫妇、民官、朝野都是一样。“合志”，就是有志一同。损卦初爻“损刚益柔，损下益上”，才能达到两不相欠，甚至可以相反相成；但是“六四”不能需索无度，不能超过“初九”的能力范围。

    所以，初爻要跟四爻建立好的关系，双方都要有节制，都要量力而为，找到各自的平衡点。以政府管理民众来讲，任何时代的小民，三百六十行，农工商，都要交税，那就叫“已事遄往”，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合情合理合法的事情赶快做，做完了就没事了。但是做的时候一定要计算，量力而为，“尚合志”。这样“初九”跟“六四”才能搞好关系，所以“初九”的“快”很重要。这就很妙了，损卦第一爻强调该做的事一定要快，而损卦的前一卦解卦，是“事缓则圆”，因为解卦面对的是蹇卦的难题，所以要有耐心，必须缓。但是“缓必有所失”，等到解卦结束，进入损卦第一爻就要快，如果还是用解卦那一套，搞不好就要交“滞纳金”了。人家需要的等不到，抱怨频频，人际关系的不和就产生了。

    损卦第一爻求快，从解卦过渡到损卦，需要具备一定的智慧。损卦“初九”动作快，“六四”的病才好得快。所以“初九”最忌的就是爻变为蒙卦。蒙卦也是情欲蒙蔽理智的象，看不清楚形势，导致判断错误。该给的不给，或者给得太多，超过你的能力范围。这都是蒙，情欲蒙蔽理智。

    四爻：久旱逢甘霖

    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

    光看损卦“初九”，还真的有一点“蒙”，那再看第四爻。“初九”是给人家东西，“六四”是接收“初九”的阳刚资源，这两个爻一定要配套来理解。“损其疾”，“其”是指“六四”，“六四”如果没有“初九”资源的益助，就无法运作。像人生病一样，要治病，就得吃药，而且还得对症下药。“初九”刚好和“六四”阴阳互相应与，“六四”自己的病想要减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初九”那里取得“药方”。“初九”赶快把对症下药的药方“其道上行”，送到“六四”那里满足了它的需要，就是“损其疾”，“六四”的病因为“初九”资源的挹注而减轻，“使遄有喜”，病很快就好。在豫卦中我们就提到过，“疾”跟“喜”是相对的，有病的时候是“有疾”，病好了就叫“有喜”，因为病没有了就很喜悦。“使遄有喜”就是因为“初九”给得爽快、利落，也在它能力范围内“酌损之”给了“六四”，久旱逢甘霖，所以“六四”“损其疾”。“初九”的资源在一定期限内到了，它的病很快就好了。“六四”需要的东西满足了，结果也就“无咎”。

    “初九”跟“六四”的关系是施与受，属于典型的阳施阴受，严格遵守损卦“损下益上，其道上行”的基本原则。“已事遄往”导致“使遄有喜”，两个爻的结果都是“无咎”。正如《象传》所说：“损其疾，亦可喜也。”“初九”是供给，“六四”是需求，二者之间供需平衡，互通有无，阴阳和合。在这种平衡的国家机构中，政府的运作就不会是病态的。“六四”爻变为睽卦，如果不从“初九”那里得到资源，“其疾”大概很难治愈，可以说此时的“六四”更加迫切需要“初九”的安慰。而这两个爻齐变是未济卦，说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远无法满足。

    二爻：密不透风

    九二。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象》曰：九二利贞，中以为志也。

    接下来看“九二”跟“六五”这一对是怎么配合的。“九二”的做法应该是“损下益上、损刚益柔”，而且与“六五”相应与。“六五”也是阴柔的，没有资源，不能够自立，却有大量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九二”和“六五”也应该仿效“初九”和“六四”这一对模型。但是我们发现，“九二”拒绝提供任何资源给“六五”，而且其做法是对的。这就是《易经》所谓的“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初九”要给“六四”，天经地义，只要考虑“酌损之”。“九二”看起来好像要给“六五”，但是爻辞直言不要给。

    为什么呢？因为“有时”，时位发生了变化。时位不同，对象不同，做法就不同。“九二”的爻辞就讲得很清楚：“利贞。”利于固守，也就是说因为资源有限，拥有的阳刚的资源最好自己留着。“征凶”，如果给了，结果就凶。这就如同蒙卦上爻的“不利为寇，利御寇”，只能采取固守的方式，这点资源好好留给自己用；强而有力的往外输出的行动，就是“征”，这种扩张的结果是凶。泰、否二卦的初爻一个是“征吉”，一个是“贞吉”，一个是攻，一个是守，攻守得当结果都吉。然而损卦“九二”采取积极扩充的结果是凶。这是为什么呢？以现代经济活动来说，“征”就是“九二”把资源投入上卦“六五”潜在的市场，但是“九二”已经成型，在下卦经营有成，拥有雄厚的资源，而在损卦的大环境中，资源很宝贵，拍“六五”的马屁反而会给“九二”带来凶咎。这时还不如什么也不给，固守“九二”的正道，把资源留给自己用。

    下面自然就得到一个结论：“弗损，益之。”这个“损”是什么意思呢？站在“九二”的角度来讲，“六五”迫切需要，想讨其欢心，看它喜欢什么就给什么，这就是在做损的动作。此时的“九二”只有不损，才能真正获益。初爻为什么要给四爻？国民要交税给政府，这是正当的。二爻去交给五爻是什么意思？五爻是国家元首，二爻是民间的大户、社会的中坚、大企业家、大财团，给五爻提供金援不是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吗？这不是一般的为商之道，这样等于是贿赂。五爻是领袖，不能收取任何私人的财物。一旦交给了“六五”，日后东窗事发，“九二”很可能就要陪着一起坐牢。所以初爻给四爻是正当的，二爻给五爻就有贿赂的嫌疑，这是不合理、不合情、不合法的。若二爻心有所图，五爻贪欲炽盛，就后患无穷。这就是时不同、位不同，正如《彖传》所说的“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九二”和“六五”都要清醒，把权利和义务的关系搞清楚，做到合情、合理、合法，才不会留下后遗症，绝不能图一时之快。要知道现代社会的国家元首都是有任期的，“九二”贞就有利。因此，对于损和益，我们一定要有长期观、整体观，因为毕竟还是在泰、否的自然法则下，千万不要埋下后来凶的种子。“九二”“弗损”才是真正的获益之道。

    《象传》说：“九二利贞，中以为志也。”这就是刚而能柔、阳而能阴。“九二”居下卦兑，最易感情用事，一不小心就会有“征凶”，所以这个时候要稳住，志行要高洁，谨守下卦的中道，不要只看“九二”跟“六五”片面的呼应关系。从卦中卦我们也可得知，“九二”、“六三”、“六四”、“六五”、“上九”互成颐卦。“九二”就是颐卦的“初九”“舍尔灵龟”，昧着良心致使灵明之心蒙尘，“观我朵颐”，一天到晚送东西给虎视眈眈的大老虎，结果是凶。所以损卦的“九二”不要犯颐卦“初九”的毛病，要是犯了那个毛病，灵龟就喂了老虎，而且老虎的欲望无穷尽，需索无度，后患无穷。“九二”要遵守颐卦初爻的警告，千万不要“舍尔灵龟”，不该给的时候，绝对是密不透风，不给就获益，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这个爻非常有意思。前一段时间有报纸报道，世界人口组织有一个研究报告称，全世界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了，而问题出在男性。男性精子的生产量减半，只有六千万了。也就是说，在二十一世纪“坤道”日盛、“乾道”日衰，方方面面都显示现代人阳气不足。阳气不足，中医的观点是补阳，补阳的药剂下得越重越好。因为现在很多人阴气盛，有些男人看着就像女人，抑郁症、精神疾病也很多，所以就得补阳。但研究报告是说男人的精子产量不行了，只有一半了。我一看这么有趣的研究报告，于是暗算一卦，真的是如此吗？如果说这个事情是医学的事实，同时也反映这个时代的氛围，那么阳衰阴盛该怎么办呢？对男性来讲，面临的环境变了，“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的时代变了，男人应该怎么办？结果就是损卦第二爻：“利贞，征凶。弗损，益之。”比初爻的“酌损之”更甚，完全不给了，因为给不起了。而这个爻的爻变正是颐卦，颐卦是自求口实，完全合乎现实。《易经》真是可人，善解人意。“九二”既是颐卦中的“舍尔灵龟”，爻变又是“颐”，所以“九二”跟养生的关系相当密切，只能禁欲修行了。那么男人都“利贞，征凶。弗损，益之”，女人怎么办？结果是比卦的第一爻：“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这个意思大家自己去体会吧。

    五爻：自然获益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

    《象》曰：六五元吉，自上佑也。

    第五爻是纯获益，所以谁都想做皇帝、做国君。“六五”居最高位，大权在握，即使手上没有现成的资源，外面的资源也会不断地往他那里送。这种利益输送，不仅仅是一些看不清楚形势的“九二”会去送，还有很多法外不当的收益。

    “六五”是损卦中最佳获益之位，这就说明人做事情要有意志力、能够抵制诱惑，要是不清廉自持，一定会出问题。其实《易经》劝“九二”不要随便送给“六五”，不要乱了这个分寸，也是因为“六五”根本不在乎“九二”送不送，其他送的人都在排着队呢。君位的诱惑常常就是如此。所以，如果是处在损卦的“六五”的环境，即使大环境不好，依然是一天到晚获益，几乎是不劳而获。因为有这个权位，到处都有人进贡。“或益之”就是说从哪一个地方来的收益都不可测，不是本分应有的收入，无法预测。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是“六五”，就这么简单。“九二”如果不识趣，要送东西给“六五”去拍马屁只能是“锦上添花”，多多益善，“六五”会觉得是应该的。不像雪中送炭，让人感激一辈子。所以“九二”“弗损，益之”是对的，“六五”就是什么都不用做，资源都会往他那边流。

    接下来就是“十朋之龟弗克违”。“或益之”是利益输送，但是有些东西险不可测，哪些可以收，哪些不能收，需要考虑。怎么办呢？就到宗庙中把乌龟请出来，卜一卦看看。“十朋之龟”即很大很名贵的乌龟；贝壳是以前古代的通货，两贝为朋，代表这只乌龟身价不凡。“十朋”为二十个贝的计量单位，说明那是很大的神龟。为什么要在宗庙里把专门卜卦的乌龟请出来？因为它很灵验，代表着祖宗、神明和天道。在古代，当军国大事难以决定的时候，就要用“十朋之龟”来卜筮，通过烧烤龟甲裂开的断纹判断吉凶，此之谓龟卜，这种方法现在已经失传。乌龟通灵，可以显现邦国兴衰。“六五”明显遇到大事了，什么大事呢？这么多资源往“六五”这里汇聚，是益还是损？是吉还是凶？只能请示一下天意或者祖宗、神明做智慧的判断。借由龟卜象来决定可否“或益之”，结果是“弗克违”，征兆是“元吉”，合情、合理、合法，不能拒绝。也就是说，从天道的高度来讲，不能拒绝人家的善意，收下来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此举跳脱了个人的人情欲望，不是中饱私囊，而是借助领袖的权位做富国利民的公益事业。

    可见，“六五”面临“或益之”的时候，郑重其事地用龟卜，即天意，透过“十朋之龟”显现的征兆说可以接受并进行最恰当的运用，自然“元吉”。故《象传》说：“六五元吉，自上佑也。”这是上天的意志，跳脱了人情的考虑，是依据天道，借着卜筮来解决问题。所以这个爻一定是有信仰、有爱心的，其爻变为中孚卦。“自上佑”的“自”也是自强不息的“自”，“六五”的所作所为，即君心跟天心是一样的，自然蒙受保佑。如果懂得“六五”是这样的情况，“九二”就更不必给了，“六五”根本不在乎“九二”给的那点东西。如果“九二”做对了，不随便进行利益输送，“六五”也完全大公无私，靠着掌门人的位置，争取到很多资源，拿来济助国民。二爻、五爻都很有分寸，两爻齐变就是益卦，对众生都有利。

    对邦国大事来讲是如此，对于公司、组织、家庭或者个人来讲，损卦第五爻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做梦都没有想到天天有人送东西，而且还可以收下来，没有任何问题，收下来之后赶快做最好的运用，老天都会保佑的。看来，这个爻是多方获益，作为金字塔的塔尖，可以利用威望做很多的好事。损卦要到第五爻才能这么获益，其实也是因为“六五”是众望所归，值得信赖，别人才把钱给他，希望他善加运用。益卦为什么大环境比损卦要好？因为它的第二爻就到了这个境界，益卦“六二”爻变也是中孚卦，值得信赖的人、信用好的人，就会创造资产，别人都乐意帮他，这就是所谓的得道多助。

    这两个爻这么好，坐着就有钱，我学《易经》快四十年了，占过的卦都没有出现这两个爻。其实这也是损、益的机制，我们不要把损“五”益“二”看得那么严肃，这是一种人生情境，累积到一定程度，自然就多方获益。到这个时候就不用很费心了，真的是“长裕而不设”，资源自然就来。

    三爻：小舍大得

    六三。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象》曰：一人行，三则疑也。

    再看三爻跟上爻，这也是损卦的精华。“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六三”的爻辞有点像诗歌，文辞虽然工整，但这个爻是大有问题的，是下卦兑之情欲的开窍口，且阴居阳位不中不正。更要命的是，“九二”那么守本分，固守正道，没有任何不该做的动作，“六三”却跟“九二”的关系不好，阴乘阳、柔乘刚。“六三”相应与的是“上九”，这两个爻都做到的结果是泰卦，调节得好，就是泰，内外、朝野关系什么都好，结果是天下太平。所以这两个爻很重要，三爻按照爻辞做对了，上爻就有好的结果，这也是一个因果关系。

    在“六三”的处境中，其情形就不适用损卦所谓的“损下益上，其道上行”，作为阴爻，没有资源给上爻，但是它要下决心做正确的动作。“六三”如果是因，结的善果可能就是“上九”登峰造极的艮卦的山顶，厚实有力，损极转益。“上九”爻变为君临天下的临卦，其发展不可限量。损卦的“上九”是极好的爻，但是要有“上九”这么好的结果，“六三”的做法关系重大。这个爻处在下卦兑的开口处，最易感情用事犯大错，需要做出冷静、理性的抉择。“六三”做对了，才会有“上九”的结果；如果做错了，“上九”就是泡影。所以在损卦六爻中，想要创造泰的效果，“六三”可谓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果这个时候感情用事，放不下、割不断、舍不得，什么糟糕的事就都来了。“上九”是先舍后得、弃小就大，如果“六三”勇于割舍，毅然决然，再经过三个爻，就可能由虚变实，到达上卦，创造登峰造极的损极转益的成就。

    我们回过头看“六三”的爻辞：“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爻辞很抽象，《系辞传》中也重点谈过这个爻。《小象传》也很简单：“一人行，三则疑也。”为什么一个人要离家出走？因为三角关系不好搞，互相猜忌，绝对处不长，内讧、家变、竞争的家人、睽二卦——两个女人的战争，就是前车之鉴。“三人”是什么意思呢？三人成众，指的是一男两女，不是一夫一妻，而是妻妾斗法，就是家人、睽的世界，是两个女人的战争。家人卦的时候，大房跟二房相安无事；睽卦的时候，大房被赶出家门或者出家长伴古佛清灯，二房被扶正，三房又起来了。“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就是如此。家人反目成仇，就是因为男人贪多务得，娶了一房又一房，大红灯笼高高挂。所以“三人行”不是办法，除了大舜的娥皇、女英是死心塌地，其他人恐怕都没有办法摆平。不能齐家，就不能治国，而兑卦正是人的感情，男女之间的感情、夫妻之间的感情，绝对是讲独占的，所谓的“齐人有一妻一妾”不能长久。在感情游戏之中的“三人行”就很复杂，什么变故都有可能产生。损卦既然讲究理性，就要懂得割舍、切断，不舍怎么会有得呢？要得就要有人牺牲，两个女人中一定要放弃一个，不能一男两女，一定要减掉一个。当然不要减错了，不能把男的给减掉。这就是“损一人”，剩下一男一女，没有了第三者的竞争，就不会有家人、睽的悲剧了。那么，“一人行”呢？也不必担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含恨出走离家门，很多爱慕者马上又来了。这就是“则得其友”，又会交上新的男朋友。“一人行，则得其友”，这不是很好的结果吗？

    话虽这么说，做起来就难了。要知道“一人行”的决心是很难下的，但是又非走不可。如果恋栈不走，舍不得割裂，一定是睽极之爻的环境，不仅看到涂满泥巴的猪，还看到一车子的鬼。三爻就是要离家出走，闯荡世界，因为其爻变就是大畜卦，大畜卦是“不家食吉，利涉大川”，这就是“一人行，则得其友”的好处。

    我们看一下《系辞传》怎么说：“天地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孔老夫子解释得很美，就像“《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一样，他是肯定下卦兑的。调理得好，掌握分寸，天地的阴阳二气亲密流通，万物就得以生成、丰富。雄性与雌性精血交合，万物得以变化而产生。这样解释起来“六三”就值得肯定，变得很神圣了。要注意的是“致一”二字，也就是说，不要贪多，要专注，因为一阴一阳才能合、才能生。三心二意，反而会变成“疑”。企业也是一样，如果有三条生产线，有些明明不赚钱，为什么不把它关掉呢？这种决断在当时难免有阵痛，有很多人抱怨，但是对整体的效益是好的，就像“六三”卸掉包袱之后到“上九”的佳境。修行常常也是如此，禅宗五祖弘忍传法给六祖惠能这一段几乎就在印证这一点。弘忍法师授了衣钵给惠能之后，让其赶快逃亡，不然惠能势单力薄，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一山难容二虎，五祖之后，怎么能跑出两个六祖呢？后来的南宗、北宗就是让他们各有一片天，自己独立发展。惠能在南方发扬光大禅宗，创立了南宗，也就是损卦第六爻。所以真正开宗立派的大师，绝对不会感情用事，要鼓励他们独当一面，敢于出去闯出一片天，发扬光大自己的事业，这就是小舍大得。不然师兄弟门里争斗，自相残杀。

    上爻：功成名就

    上九。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象》曰：弗损益之，大得志也。

    三爻做对了，上爻就有好果子吃。“上九”的“弗损，益之”跟“九二”的“弗损，益之”不完全一样了，因为上爻完全不需要去“损”就可以获益，直接就到益卦了。至此，损的阶段完成了，自然而然就是“无咎，贞吉”，“利有攸往”，而且“得臣无家”。“臣”就是管事的，老板自己不用去。原先第三爻的包袱重得不得了，不肯离开家，到第六爻则是处处无家处处家。莫畏征途苦，千山即是家，这个爻的爻变就是君临天下、自由开放的临卦，“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发展前途无比宽广。比当时挤在“六三”的师父座下师兄弟相争的局面好得多。留在师父身边的继承本业，发扬光大师父原有的成就；离开师父出外闯荡的，更易创造登峰造极的成就，创立更光辉的事业。作为他们的师父来讲，自己的影响力投射到全世界，这就是“得臣无家”。有开放的“六三”的做法，才有开放的“上九”的成就——损极转益，就是《象传》所说的“大得志也”。损卦“六二”叫“中以为志”，“初九”称“尚合志”，到“上九”则是“弗损益之，大得志”。这就是讲究专业、讲究致一，最后才能够产生“上九”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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