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
1933年6月,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已年满六岁。侵华日军已经越过长城,兵进冀东,对北平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与此同时,由甘肃河州回民首领马仲英发起的“河湟事变”愈演愈烈,新疆督军金树仁被迫下台,金树仁手下的张培元、盛世才为争夺督军一职发生内讧,已接受国民政府改编的马仲英正准备带领新编36师再入新疆。
此时,69岁的斯文·赫定在北平结识了中华民国外交部常务次长刘崇杰。当双方谈到因“河湟事变”引发的新疆内乱时,斯文·赫定警告说,通往新疆的道路,国民政府必须尽快修筑,如果不然,新疆很可能分裂出去。而从经济角度出发,穷困的大西北,也需要与外界沟通。他建议,从长远考虑,修筑一条铁路最好,在铁路尚未修通前,可以先修两条简易公路。为此,他还拟定了一条经绥远穿过戈壁沙漠进入新疆,另一条沿官道穿过河西走廊到达新疆的公路修筑备忘录。
写到此处,我不由自主地搁笔沉思:斯文·赫定,一个局外人,在抗日烽火即将燃红长空之际,站在国民政府的高度,提出这样一个令人无法回避的合理化建议,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对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心存愧疚?是为延续在中国的考察博取一点资本?还是为再赴新疆设计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勿论他此举出于何种目的,但就建议本身而言,的确显示了一个世界级探险家令人叹服的敏感度、洞穿未来的前瞻性和不容置疑的政治智慧。如果没有他在中国文物流失方面犯下的那些不容饶恕的罪行,我恐怕会有点喜欢这个精力充沛、智商超群的干巴老头了。
以上设想,后来在新中国都得到了实现,中央政府迅速织就了纵贯东西的新疆公路网,长达2400公里的兰新(兰州至新疆)铁路于1962年全线通车,数条公路线、铁路线、空中航线将新疆与内地紧紧连接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相互致意”。
当时,他这些理由充分、事关大局的建议,也引起了国民政府上层的高度重视。8月,斯文·赫定应邀赴南京,会晤了行政院院长汪精卫、外交部部长罗文干等。国民政府决定正式聘请斯文·赫定为“铁道部顾问”,委托他负责勘探绥新(内蒙古至新疆)公路、甘新(甘肃至新疆)公路路线,并支付勘探队薪金5万元。
于是,“铁道部顾问”斯文·赫定带领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来到新疆,履行勘测公路路线的职责。
当时,新疆新任督军盛世才与回族将领马仲英激战正酣。斯文·赫定探险队的四辆卡车被溃逃的马仲英强行征用,马仲英得以顺利逃往库车。因为涉嫌“帮助马仲英脱逃”,他们被盛世才请来的苏联红军扣押在了库尔勒。
1934年4月1日,属于斯文·赫定的一个好日子。他们在库尔勒被扣押两个月后,终于获得了自由。探险队被马仲英征用的汽车也返回驻地。
据斯文·赫定在《游移的湖》一书中回忆,苏联红军将领转达了盛世才的命令:“你们应该朝东移动,到罗布泊附近的沙漠地区考察待命,两个月内先不要去省府乌鲁木齐,因为路上仍会遇到马仲英部的逃兵和劫匪,很不安全。”就这样,由于一个歪打正着的命令,斯文·赫定得以再次亲临塔里木河下游返回旧河道之后的罗布泊。
他们从库尔勒启程,车队扬起漫天的尘埃,跌跌撞撞地行进在覆盖着野草、起伏不定的松软土地上,一会儿陷进水洼,一会儿压塌小桥,费尽周折方才抵达孔雀河沿岸的尉犁。
鉴于汽车一再陷入泥潭,探险队在尉犁县地方长官和昆其村民的帮助下,得到了14艘独木舟并雇用了11位船夫,然后他们登上满载着粮草的船只,沿孔雀河及库姆河顺流而下,“前往未曾有人类进入过的秘境”。
春天的孔雀河像运河一样平静而温顺,两岸芦苇摇曳,红柳俯仰,偶尔还能看到俄罗斯画家伊里亚·叶菲莫维奇·列宾(Ilya Yafimovich Repin)笔下美丽的胡杨林。斯文·赫定坐在两条小船之间铺就的木板上,充当写字台的木箱上摊开着地图,地图上放着指南针、日记本与铅笔。在船夫们此起彼伏的歌声中,他时而测量船队所在的位置,时而用铅笔创作素描,忙碌而惬意,难怪他称这次考察为“牧歌般的旅程”。
下午6点钟的时候,太阳挂在地平线上,灌木、树干、河岸披上了一层暗紫色的霞光。斯文·赫定船头的桨手萨迪克突然大叫:“奥尔得克[88]——开勒迪[89]!”
斯文·赫定急忙抬头,以为遇到了此次航行中的第一只野鸭子。他顺着萨迪克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河岸上有两个骑手正纵马追来,其中一个白髯老人正是自己从前的向导奥尔得克,另一个人是奥尔得克的儿子。
斯文·赫定急忙让船夫靠岸,奥尔得克快步滑下将近6英尺的河岸,一步跨到船上,张开饱经风霜的大手,眼含热泪向斯文·赫定走来。
在斯文·赫定离开新疆的32年里,奥尔得克已经变成了71岁的老人。他瘦弱干瘪,额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长长的胡须打着绺挂在胸前,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皮帽,腰间扎了一根布带子,身上的袷袢褪色且破烂,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无情的痕迹。
“奥尔得克,我们分手后你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还算舒心,但早已断了再见到您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从这里经过?”
“32年前我们在喀什噶尔分手时,您曾答应我们,总有一天要回来的。我们等呀盼呀,您过去的好多仆人都去世了。差不多一个月前,有人到我英库勒(今尉犁县塔里木乡英库勒村)的家里告诉我,您来到库尔勒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不停地找您。”
说这些话时,两双大手一直紧紧握在一起。
在野外宿营地,奥尔得克向斯文·赫定讲述了两人分手后的生活,两人还共同回忆起发现楼兰那激动人心的日子,奥尔得克则记得寻找铁铲的每一个细节。
篝火照亮了他们的脸,也燃烧起两人对大漠探险的无穷力量。
突然,老向导说:“我还有一个新的发现,我感觉应该告诉你,这也是我一直想再次见到您的原因。”
“什么样的发现?”
老向导说,楼兰城的发现,使自己忍不住总想再去碰碰运气。大约十年前,也就是1924年,自己从现在已经干涸的阿乌鲁库勒湖东行,结果走进了一座像船一样排列有序的有一千口棺材的小山,棺材内侧有精美的雕刻与彩绘,棺材里除了裹在丝袍中的干尸,还有写着奇怪文字的卷宗……那是谁也不知道的古迹。墓穴附近有一幢房子,狭小的窗户里透出耀眼的光芒,考虑到那有可能是鬼神,自己一直没敢靠近。
老向导还说,从墓穴向东,他发现了两座高大的烽火台;再往东走,还见到了一座可能是楼兰时期的菩萨庙。
斯文·赫定的眼睛又一次亮起来。
我们的问题是,他会再一次深入大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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