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波普尔(Sir Karl Raimund Popper)
斯文·赫定认定,老向导这些奇异而诱人的讲述至少应该是有一定根据的,因为凭着对这位忠厚向导的了解,他没有必要对自己撒谎。但是,他又不能完全相信对方,因为从这天晚上开始,老向导常常跑到斯文·赫定的帐篷前讲述刚刚想起的内容。斯文·赫定听出,这些新内容掺杂了大量夸大与想象的成分。看来,这个向导真的老了!1900年的意气风发和坚韧不拔已离他而去,他的记忆力在减退,已无法分辨梦境、期望与现实。
每个人在人生转折时期都面临着两条路,一条是迎合众人期望的路,能较顺利地获得计划中的赞许和掌声;一条是顺应自己内心的路,或许经历了挫折并无人喝彩,或许在风雨之后能获得意外的成功。此时的斯文·赫定面临着同样的选择:是继续完成兰新铁路的测绘,赢得中国政府的尊重?还是再次深入大漠,去尝试一次新的可能是两手空空的冒险?
遗憾的是,他选择了第一条路,把发现另一个重大遗迹的机会“慷慨地”送给了同伙。是慷慨吗?也许,斯文·赫定并不认为那“一千口棺材”有什么重大价值,或者说他认定时过境迁,大漠里的沙丘随时移动,自己的助手压根就找不到什么棺材。
在做出决定后,他对31岁的助手沃尔克·贝格曼说,探险队一分为二,我委托你带领一部分人,由奥尔得克做向导,前去寻找“有一千口棺材”的古墓;而我则带领另一部分人,前去从事兰新铁路的测绘。
接下来,斯文·赫定率测绘队离开营地乘独木舟继续航行,驶向新罗布泊。
正如他预先设想的那样,测绘工作进展顺利,其成果得到了中国政府的首肯。他于1935年2月到达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接见了他,行政院院长汪精卫率领250名官员听取了他的演讲。他还赶到汉口向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汇报了考察成果,蒋介石夫人宋美龄为他做了翻译。
与斯文·赫定分手后,沃尔克·贝格曼、生瑞恒、奥尔得克以及3个当地人,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五月乘独木舟顺流而下,在雅丹布拉克下面很远的地方停下来,前往沙漠深处寻找那个巨大的古墓群。
在奥尔得克导引下,考察小组渡过孔雀河,在沙漠里像狗熊一样整整转悠了15天。
奥尔得克记忆,那座有棺材的小山在孔雀河支流库姆河以南地区,但渡过库姆河后发现,这里布满了雅丹、沙丘和柽柳墩,如同一个巨大的迷魂阵。艰难跋涉了一上午,结果,他们来到的竟然是昨天到过的地方——小湖湾。
当晚,大漠夜色显示出浓郁的面孔,稀稀拉拉的星辰如同一个个找不到家的幽灵。奥尔得克的一个同伴病了,他也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说是看到了可怕的幽灵。
面对探险队员们的责问,一半是为了自赎,一半是感到茫然,奥尔得克开始像《一千零一夜》中的王后山鲁佐德(Mountain LuZuoDe)一样不停地讲故事,说那座布满坟墓的小山已经消失在新形成的湖泊中,再也找不到了。又说那是一个有“魔鬼守候的地方,任何靠近它的人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我开始怀疑是否有这样一个地方,或者他是否真的去过那里。”沃尔克·贝格曼后来回忆说。
但奥尔得克答应,第二天和船工、罗布人塔依尔一起骑马去那里,但他要求带上枪,因为魔鬼惧怕枪。沃尔克·贝格曼也要求前往,经过再三犹豫,奥尔得克终于同意了。转了整整一天,他们倒是遇到了几座高大的沙丘,但仍一无所获。
沃尔克·贝格曼不再相信奥尔得克,他派出人员四处打听关于古墓群的消息。
当地人倒是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但古墓群的具体方位仍无人说得清楚。沃尔克·贝格曼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他率队离开设在雅丹布拉克西南大约10公里的库姆河左岸的营地,意外拐向了库姆河支流——一条宽度20米、流速缓慢的无名河流,考察队员随口把它称为“小河”。6月2日,考察队沿着小河边测量绘图边前进。沙漠里特别热,所有的人汗流浃背,周围的牛虻又闻味而动,“可怜的人们几乎要发疯了”。
日影慢慢偏西,直到成为斜阳。在小河以东4公里的地方,一个浑圆的小山包兀立在沙漠之中,山顶满是长长的木柱,如同一片干枯的森林。奥尔得克指着山包大叫:“那——就是它!墓地!”沃尔克·贝格曼和队员们兴奋地扑上山包:“小河墓地找到了!”
“徜徉于此,脚下时时会绊到饱经岁月风霜的人骨。环顾四周,随处可见骷髅、被肢解的木乃伊以及厚毛织物碎片。”在童话般的岚气里,他仿佛看到一个金发披肩的少妇,用红靴子走出了灵巧的脚印。兴奋之余,沃尔克·贝格曼将它编作“五号墓地”。出于对老向导的敬意与感激,他将“小河五号墓地”命名为“奥尔得克的古墓群”。
他们还在小山东半部见到了奥尔得克记忆中“可怕的房子”:房子的墙和顶部由木板构成,房顶覆盖着牛皮和黏土,房子内墙涂成红色,房子正中挖出一口棺材,内存一具女尸,房子里还发现了9颗玛瑙珠。
他们一直工作到6月8日,发掘了12座墓葬,带回了200件文物,用沃尔克·贝格曼的话来说,就是“收获之多,可以想见!”
随后,他们沿小河南行,前去考察了老向导记忆中的烽燧,然后又返回小河上游,勘察了河西岸的“六号墓地”和附近1.7公里处的“七号墓地”。
为此,一个考古专业毕业的毛头小伙一举成名。因为小河墓地的发现,世界考古史雕进了这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名字。
记得沃尔克·贝格曼将200件文物装车运走时,老向导眼中露出的是满足与惬意,因为他心事已了,终于可以无憾地离开人世了。今天的我,实在难以对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品头论足,在他看来,把心中的秘密告诉披着“文明”外衣的外国学者,让这些被忽视的“旧物”为世界所知,为自己的家乡和祖先罩上一道绚烂的光环,似乎无可厚非。但站在中国角度上讲,这无疑是中华文明的一场劫难。诸如此类的劫难还有很多,如莫高窟道士王圆箓将大量经卷贩卖给斯坦因,土尔扈特人帮助科兹洛夫盗掘黑城遗址等。而站在人类的高度洞察,许多考古发掘本身就是劫难,因为历史文物一旦出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氧化、风化,如秦始皇兵马俑身上的彩色已逐步退去,马王堆女尸身上的丝织物已经脱落,定陵(明朝皇帝朱翊钧的陵墓,在今北京昌平)里的诸多文物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破坏。窃以为,文物保护机构更应该把精力放在现有出土文物的保护和不得不进行的抢救性发掘上,而不是一味地追求什么“新发现”之类的“业绩”。对此,现代伟人邓小平在处理两国争端问题上的一句话也可以用在考古上:“我们这一代人处理不了的,就留待后人去解决。”秦始皇墓暂时不去发掘,的确是一个明智之举。
收获巨大的沃尔克·贝格曼也有遗憾,那就是考虑到运输与保存上的困难,没有带回“七号墓地”A号墓中那具神秘的干尸。
但他在向西方世界介绍他的惊世发现时,特别介绍了这具干尸:“一具女性木乃伊面部那神圣端庄的表情永远无法令人忘怀!她有着高贵的衣着,中间分缝的黑色长发上面冠以一顶具有红色帽带的黄色尖顶毡帽,双目微合,好像刚刚入睡一般。漂亮的鹰钩鼻、微张的薄嘴唇与微露的牙齿,为后人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微笑。这位‘神秘微笑的公主’已经傲视沙暴多少个春秋,聆听过多少次这‘死亡殿堂’中回荡的风啸声!而又是在什么时候,她面对明亮、燃烧的太阳,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任何人的笑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她的笑,在感悟了星光、月光与日光,在凝聚了朔风、尘沙与春晓之后,借助干燥的沙漠化为了永恒,向世界展示了她的一握柔情。
沃尔克·贝格曼眼中的“微笑公主”,后来被诗意地称为“小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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