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瓦德·莫斯利(Oswald Mosley)
安与车师、焉耆王躲进黑暗的屋子,商讨起对策。几天过去了,这几个西域最强大脑想出了多个主动出击的“好主意”,可无人敢于实施。因为他们深知,贤已经蒙蔽了太多的人,并纠集了一支人数不菲的西域联军,与他公开对着干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这就好比“老鼠与猫”的寓言:一群老鼠想出一条妙计,把银铃挂在猫的颈上,以后铃声一响,大家便知逃避,但当商议谁负责挂铃时,大伙儿就你推我搪,结果不了了之。
好在,他们没有不了了之。既然无人敢于挑头对抗贤,那么就剑走偏锋,集体行动:一起向东汉求援。尽管这是一个典型的“以远水解近渴”之举。
建武二十一年(45),鄯善等18国一起派遣王子到东汉为侍子,奉献珍宝。见到刘秀的那一刻,王子们痛哭流涕,叩头不止。刘秀十分惊异,便询问他们为什么痛哭。王子们争相控诉贤的恶行,强烈要求东汉向西域派驻都护。一向低调的刘秀考虑到中原初定,北疆未平,便委婉地回绝王子们在汉为侍和派驻都护的要求,厚厚地奖赏了各国王子,要求他们各回其国。
消息传回西域,贤对各国的攻击愈加猛烈,而派出王子的国家更为惊恐,紧急投书敦煌太守裴遵,要求将侍子们留在敦煌,对外宣称王子们已留在京城为侍,西域都护即将到任。这样一来,莎车或许会投鼠忌器,罢兵回国。显然,这是一个无奈而尴尬的策略,因为时间一长必然露馅。思虑再三,裴遵还是把西域各国这一低劣的瞒天过海计报告了皇帝,皇帝只有答应。
第二年,得知东汉近期不会派出都护,贤更加毫无忌惮。他派出使者带信给鄯善王安,要求他断绝东汉进出西域的道路。
是言听计从,还是抗命不遵,安在这两个选项之间必须做出抉择。他深知,东汉虽然一时无力西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军力之强,绝非莎车可比。而且,汉室对待鄯善,可谓恩重如山,没有汉朝这棵大树,鄯善不可能摆脱匈奴的羁绊,也难以在塔里木盆地东南部称雄。鄯善如果关闭丝路,与莎车一起对抗东汉,既有悖于良心与情理,也不会有好的前景。就在安冥思苦索之际,莎车使者沉不住气了:“鄯善王还犹豫什么,你除了听莎车王的号令,没得选择!”
“本王如果不从呢?!”安眯着眼,轻蔑地盯着这位使者。
“只有死路一条,西夜王和拘弥王就是这样死的。莎车王是西域王中之王,顺之则存,逆之必亡。”莎车使者以牙还牙。
“本王心中只有大汉,没有什么西域王中之王。”
“那你就等死吧。”
莎车使者话音刚落,安便发出命令:“来人——把这个无礼的莎车人拉出去砍了!”
发出命令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带着罗曼蒂克的色彩,把他的面容照得神采奕奕。
不一会儿,宫外传来莎车使者被杀时凄厉的哀号,一位近侍低声提醒安说:“陛下杀掉此人,不怕莎车王报复吗?”
“不怕!”话是这么说,但安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脸上的神采消失了,每道光线恋恋不舍地离他而去,就像儿童离开充满乐趣的游乐场那样。
安的举动,对于唯我独尊的贤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消息传进莎车王宫,他先是一愣,然后用从牙缝里挤出的字问信使:“尔再说一遍!”
“王使被鄯善王杀了——”信使回答。
在人突然受到猛烈打击时,情绪猛然紧张,神情往往具有强烈的戏剧色彩,以致无论图画,抑或话语,均无法用同样雷霆般的强力予以再现。我们只知道,那一刻,贤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尖叫,脸憋得像猪尿泡一样通红,报信的士兵也被他一脚踢翻。是啊,平时大臣们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西域国王们连正眼都不敢瞧我,如今居然有人抗命不遵,甚至公开挑战我的权威,难道你吃了熊心豹胆?再说,你凭什么违背外交惯例,杀掉我的使者?王使如龙之逆鳞,触之必死!你说什么,他是妹夫?妹夫不是妹妹,和我有一星半点的血缘关系吗?!
在历史老人看来,贤肯定是会出兵的。有仇必报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在于,以鄯善为首的西域同盟之于莎车,几乎就是一个“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做大做实。
很快,贤点起数万大军扑向鄯善。
这是贤的似锦繁花,安的背水一战。安尽管也做了多种战术准备,他的军队也足够顽强,但终因兵力悬殊,很快便像一只只可怜的蚂蚁一样被滚滚的车轮碾过。为了保存实力,他只有带领残兵、家眷及青壮年平民,像一只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一样,拼命逃进阿尔金山中。撤退令下达后,昭仪却赖着不走。
贤抓不住安,便将因腿脚不灵便未及逃走的千余名鄯善老弱民众报复性地全部屠杀。就像一个没有得到奥运金牌的运动员,朝着赛场边卖冰棍的老头狠狠踹了一脚。
然后,意犹未尽的贤带上妹妹引兵西还。
时值深秋,芦荻萧萧,有如祭烛千丛;水天苍苍,恰似惨白的尸布;被洗劫的鄯善,更是墙颓壁断,尸横遍野。还都后,面对无限凄凉的家园,安蹲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双手之中。安的部下也一个个失魂落魄,并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带头与莎车对抗,把鄯善暴露在敌人的刀尖下,让千百名无辜的平民埋单,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但我要说,鄯善的失利,比对方的胜利还令人血脉贲张。他们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惊艳表现表明,即使在以实力论英雄的战场上,依然存在着一种超越胜负的正义感;即使在功利主义大行其道的世界上,这种理想主义的价值观仍然会赢得所有被奴役者的暗暗喝彩。
当晚,风在林梢月在天,但如水的月色里流淌的不再是浪漫,周边的秋虫吟唱的全都是悲叹。在被洗劫一空的王宫,王后将安拥入怀中,用身体的温度给了他语言无法提供的安慰,任他的眼泪滚落在她的肩膀上。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了,但他毫不为此感到羞耻,因为他做得没有错,唯一的错误在于没有提前转移城中的平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啊!
“看来,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了。”王后试探着说。
“哪两条?”安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希冀。
“一是再次要求后汉派驻都护,二是尊匈奴为盟主对抗莎车。”
“本王从感情上难以接受第二条。我不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如果后汉再不答应呢?”
他沉默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放弃呀,因为汉朝对我们不薄,还是向后汉再斡旋一次吧。”
几天后,滞留在敦煌的鄯善、焉耆、车师前国等国王子也分别回国了。一来瞒天过海计已被莎车看穿,二来这些王子思乡心切,再在敦煌耗下去还有用吗?
不死心的似乎只有安了。不久,安再次奋笔上书东汉,说明了本国被洗劫的经过,表示愿意再次派出儿子广为人质,请求东汉重设西域都护,否则,自己只能另寻靠山,奉匈奴为宗主。这既是一封求援信,也是一封通牒书,口气之恳切令人动容。
但刘秀竟然回复说:“目前不可能派出都护与军队,如西域各国力不从心,可以便宜行事。”这就好比一个父亲对孩子说,我身体不够壮,没有力气保护你们,你们如果怕挨揍,就去认一个新爹吧。
正所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那一刻,刘秀的脸一定很难看。透过两千年的历史风烟,我们仿佛能洞悉这位东汉开国君主满腹的愁绪和一脸的无奈。
渐渐地,互相攻伐的西域各国再次被匈奴控制。直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人在密集的锣声中登场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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