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赶路，不追小兔。

    ——张瑞敏

    魏咸熙二年（265）十一月十二日，漫天的大雪覆盖着凋敝的原野，洛阳皇宫里人声鼎沸。俗话说，欠债总是要还的。45年前曹丕逼迫刘协禅位的一幕再次重现，不过，这一次还债的是当年的受益者曹氏，权臣司马炎逼迫魏元帝曹奂禅让于己，自称晋帝，是为晋武帝。随后，曹奂被降封为陈留王，哭丧着一张驴脸迁居洛阳西北角的一座小城——金墉城。

    历时155年的西晋，是一个黄色的王朝。司马炎上台后，特别是灭亡东吴、统一中原之后，过度地吸取以往汉与魏被权臣所篡的教训，一是大肆分封宗室为王并使其掌握兵权；二是将各州郡的守卫兵全部撤除；三是于公元273年下令全国禁止婚姻，以便于他遍采美女入宫，还在灭亡孙吴后将孙皓后宫的5000名宫女全部纳入后宫，使得西晋后宫达到了万人的规模。司马炎为临幸方便，自己乘坐羊车在后宫内逡巡，停在哪个宫女门前便前往临幸；而宫女为求皇帝临幸，便在住处前洒盐巴、插竹叶以引诱羊车前往。这些，都为西晋的快速衰落埋下了祸根。

    尽管如此，由于祖父司马懿、伯父司马师、父亲司马昭积累的那点威望，加上他建晋初期实行了颁行户调制、兴修水利、奖掖农耕等与民生息的政策，居然在他执政中期——太康年间出现了难得的稳定与繁荣，史称“太康之治”。他所派出的西域长史依旧屯扎在楼兰城，长史府辖区囊括了天山以南、葱岭以东的大半个西域。太康四年（283），鄯善王安归伽派王子元英到晋朝入侍，安归伽因此被晋朝封为归义侯。

    但是，当司马炎的次子、痴呆愚钝的司马衷上台后，朝政被荒淫、丑陋的皇后贾南风以及几个居心叵测的亲王把玩于股掌之中，朝廷内讧不断，“八王之乱”爆发，边疆民族趁机逐鹿中原。到了东晋前期，晋朝已萎缩到四川以东、长江以南，长江以北则形成后赵与前赵并立局面，中原政权对西域失去控制。

    此后的西域史，每隔几行，就透出战刀的交响声。

    西晋灭亡后，原西晋凉州刺史张寔虽继续使用晋愍帝的年号，奉晋为正朔，但实际上形成了独立的割据政权，史称前凉。

    不久，一个叫张骏的人走进了历史的视线。张骏，字公庭，生于公元307年，是第一任前凉王张寔的儿子，第二任前凉王张茂的侄子，少时相貌奇伟，9岁被封为霸城侯，10岁就能写文章，18岁接替病逝的叔叔张茂就任凉州牧、西平公，是一个敢作敢当、理想远大的人。但他有一个弱点，就是放荡不羁，淫逸无度，常常一个人在暗夜中微服穿行于街巷之间，并乐此不疲。一时间，独自夜行，成为前凉的一大时尚，姑臧（今甘肃武威）男儿纷纷仿效之。

    张骏担任凉州牧后，远奉晋室，近交前赵，攻城略地，多有建树。为经略西域，前凉在鄯善境内设立了西域长史府。由于楼兰城的母亲河——孔雀河改道南下汇入了塔里木河，楼兰城周边的自然环境已经急剧恶化，长史府被迫南迁到了塔里木河边的海头。从此，海头成为新的屯垦基地和军事中心。全面接收西晋时期的西域地盘后，前凉疆域达到了创纪录的120万平方公里。

    西域长史府设立后，西域各国纷纷派出使者前来敬献汗血马、火浣布、孔雀、大象等珍奇，前凉的威势如同火箭般向上蹿升，张骏也有些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起来。但他好色、奢侈与浪荡的做派，并不能让所有部下宾服，有人甚至与他公开唱起了对台戏。带头挑战张骏的，是驻守高昌的戊己校尉赵贞。闻听赵贞图谋不轨，张骏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把任务交给了驻扎在海头的西域长史李柏，据说李柏也大包大揽地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双方一交战，李柏就大败而归。张骏的近臣与美人纷纷要求处死回来领罪的李柏，但张骏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给身边人讲了一个久远的故事：“战国时期，秦穆公手下有一个将领，名叫孟明视，是百里奚的儿子。有一年，秦穆公不听重臣的劝告，决定拜孟明视为大将兴兵讨伐郑国，不想在路上中了晋军埋伏，秦军全军覆没，孟明视也被俘虏。孟明视被释放回国后，秦穆公把战败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不但没有处罚孟明视，而且一如既往地信任他。过了两年，孟明视要求领兵进攻晋国，以报上次失败之仇。结果，孟明视再次被准备充分的晋军击败。虽然这次败得没有上一次惨，但也足以使他无地自容。于是，他自己上了囚车，不希望秦穆公再免他的罪……”讲到这里，张骏喝了一口水，美人们急不可耐地问：“他被治罪了吧？”

    “没有！”张骏接着说，“富有阅历的秦穆公明白，只有久经大风浪甚至翻过船的人才能更好地掌舵，因此对他勉励了一番，让他继续统领军队。经过两次失败，孟明视更为机警与老练，他拿出家产和俸禄送给阵亡将士家属，并与士兵们一起吃粗粮、啃草根、埋头苦练。不久，晋国联合宋、陈、郑三国攻入秦国边境，孟明视命令将士坚守不出。两座城池被联军夺去了，他仍熟视无睹。许多人骂孟明视是胆小鬼，请求秦穆公另选良将，但秦穆公不为所动。三年后，孟明视请秦穆公御驾亲征，出征前他对秦穆公说：‘要是这次再打不了胜仗，我决不活着回来！’大军东渡黄河，烧掉渡船，以背水一战的气概奋勇冲杀，很快就夺回了上次丢失的两座城池，还打下了晋国的几座大城。此战过后，晋国闻风丧胆，秦穆公开始称霸西戎，虎视关东，周襄王也承认秦穆公为西方霸主。《左传》称原因在于‘用孟明也’。”听完这个故事，近臣们张着嘴巴半天不说话，美人们则口中“啧啧”有声，一脸钦佩。

    咸和二年（327），张骏诏命李柏再次领兵出征。为了消除后顾之忧，李柏在战前与西域的几个国王结成了军事同盟，甚至专门给焉耆王龙熙写了一封措辞谦恭的书信——《李柏文书》，从而最大限度地孤立了赵贞。为了确保马到成功，李柏在兵马配置、行军路线、战术安排、后勤保障等方面做了充分准备，一切该想的都想到了，不该想的也考虑到了。因为他深知，自己能二次挂帅，是因为遇到了有知人之明的主子张骏，换了别人自己早被撤职甚至除掉了。此次西征，不仅关乎自己能否洗刷耻辱，也关乎前凉的大局，更关乎主子的声誉。也就是说，自己只能大胜，不能小胜，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战争的进程果然未能超出李柏预料，西征如水银泻地一般，叛将赵贞被生擒，高昌之乱得到彻底平定。1500年后，《李柏文书》被一个名叫橘瑞超的日本和尚从海头废墟中偷走，李柏的名字也因此在世界考古界尽人皆知。

    战后，张骏在原戊己校尉驻地设置了高昌郡；在柳中设立了田地县，作为戊己校尉的治所。

    张骏深知，刀剑唱着死亡之歌，但唱不出镰刀的收获。咸和五年（330），占据长安的石勒称大赵（史称后赵）天王。为了避免战争，张骏让使者带上高昌图籍，率领于阗、鄯善、大宛使者向石勒朝贺，因此后赵没有动他们一根毫毛。

    后顾之忧消除后，前凉把矛头对准了尚未彻底降服的鄯善。东晋咸康元年（335），前凉沙州刺史杨宣率精兵渡过流沙，进讨鄯善。大敌当前，鄯善王元孟不是赶紧厉兵秣马，而是下令选拔一位绝代美女，呈送给凉王张骏。这位楼兰美女一进前凉都城姑臧，便羡煞了万千男儿，压倒了三宫六院。

    有时拥有一朵花，已然胜过整个花季。如获至宝的张骏立刻将她封为“美人”，特意为她建造了“宾遐观”金屋藏娇。

    接下来，前凉没有再为难鄯善，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与后赵周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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