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奥西多·席克（Theodore Schick，jr）、刘易斯·沃恩（Lewis Vaughn）
公元400年（东晋隆安四年），又是一个没有记忆负担的年份，一个由11名僧人组成的“西行巡礼团”，从河西走廊出发，越过白龙堆沙漠来到鄯善。据这个团队的领队——中年高僧法显介绍，因为中原有关戒律方面的佛教典籍残缺，佛众无法可循，所以才不远万里前往佛教发源地——天竺（Sindhu）寻求戒律。
在熟读历史、通晓地理的法显心目中，沙漠环绕的鄯善应该是一个荒蛮之地，但一进鄯善却蓦然发现，这里香火缭绕，诵声悠扬，佛教僧人居然达到4000多位，从国王胡员叱到百姓尽行“天竺法”——小乘佛教（Hinayana）[158]，整个绿洲已经被佛教文明熏染成一片金色。在这里，法显并未被楼兰女人的美色绊住双脚，只逗留了一个月。据说，他已经修炼到近乎无我的境界，站不歪身，目不斜视，听不侧耳，言不高声，就连淫浪无比的女人见了他也肃然起敬、正襟危坐。
一天，法显将僧人们召集在身边，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必须去天竺，因为那里才是佛教的家。”之后，他经过“不通礼仪”的焉耆、“国泰民安”的于阗，向目的地匆匆走去，一直在外游荡了15年。直到义熙七年（411），他才从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带着大量经卷启程，搭乘一艘破旧的商船，经今印度尼西亚的耶婆提国、广东沿海、东海，于义熙八年（412）七月十四日漂流到青州长广郡（今山东即墨）。之后，他回到南京，共译出佛教经典六部六十三卷，其中的《摩诃僧祗律》（也叫《大众律》），成为五大佛教戒律之一。法显还将取经见闻写成了一部不朽的世界名著——《佛国记》。
假如读者是个有心人，完全可以推算一下法显记录鄯善的国民人数：按有四分之一的国民为成年男丁，每4个成年男丁有一人出家估算，鄯善国民应该在64000人左右。如果按照东汉人数三倍于西汉来推算，鄯善统一塔里木盆地东南诸国后的人口总数估计可达84579人，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西域大国。此时，鄯善尚且处于极盛时期。
根据法显的观感，我们仿佛可以得出另一个结论：这个尽行“天竺法”，佛僧超过4000人的地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乘佛都。
斯坦因从西域盗走的511号佉卢文书，是一份佛教诗颂的抄本，抄自小乘佛教法藏部（Dharmaguptaka）文献《解脱戒本》。斯坦因承认，这份佉卢文书出自鄯善王国治下的尼雅。由此可以推知，当时的鄯善王国都城，也应该信仰小乘法藏部。
当时的鄯善国都——扜泥城，就是今若羌县城西南6公里处的且尔乞都克遗址。1876年普尔热瓦尔斯基到访时，在此见到过一座高大的瞭望塔。1958年黄文弼前来考察时发现，这是一个方形古城，有两重城墙。内城属鄯善王国时期，以土坯建造而成，周长约220米，墙厚1.62米；外城属唐代建筑，以卵石垒砌而成，周长约720米，墙厚1.5米。内城中心有一座4.9米高的佛塔，古城内外皆有住宅、寺院、僧房等遗迹。他还在佛寺废墟内发现了鎏金木佛手残片、泥塑佛立像的双脚、与米兰佛寺类似的壁画、笈多体梵文佛经残片等。
而作为鄯善王国陪都的米兰遗址，更是佛教的乐园。米兰佛寺有可能就是小乘法藏部的寺院。因为米兰壁画《太子须大拿》的故事，就出自小乘佛教教义中的“礼拜佛本生故事画”。这则故事说的是印度叶波国太子须大拿，把家产全部施舍给了乞丐，又把具有神力的白象送给了本国的敌人。由于施舍无度，太子被国王赶出了王宫。画上接着是他带领妻子和两个孩子走进森林的情景。后来，他又在别人的苦苦恳求下，将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全都施舍了出去。须大拿的精神感化了敌国也感化了父王，不但敌国与叶波国握手言和，父王也把他从森林里迎回家，他也最终成佛。另一幅被斯坦因盗走的壁画《佛陀与比丘（bhiksu）[159]》，描述的是释迦牟尼之父净饭王派给他的几个臣仆，在释迦牟尼成佛后听他说法，然后成为比丘的情景，其画面也出自小乘佛教教义。
佛经上说，佛灭100年后，小乘原始佛教分成上座部（Sthavira-vada）[160]与大众部（Popular Buddhism）[161]两派。随后，上座部佛教又分出化地部（Mahī'ssāsaka）、犊子部（vātsī-putrīya）两派；化地部进一步产生出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a）、法藏部两派。作为小乘部派之一的法藏部，又称法护部，由目连[162]的弟子法护所创，最初活跃于印度西北的乌仗那国（Uddiyana）[163]，继而向西传入今阿富汗一带，在刚刚到来的大月氏人中流传。此部有经、律、对法、明咒、菩萨“五藏说”，小乘佛教四《阿含》中的《长阿含经》（Dirghagama-sutra）是法藏部传承的佛经，《四分律》（Dharmaguptavinaya）是法藏部的基本戒律。法藏部有可能是第一个利用陀罗尼（Dhāranī）[164]咒语简化佛法的部派。
据笔者考证，公元3世纪，大乘佛教在贵霜帝国兴起后，信奉小乘佛教的大月氏人纷纷从贵霜沿丝路南道东逃，以便返回他们在敦煌的老家。本来，鄯善王国境内的尼雅、扜泥城、伊循是他们东去的中转站，但这些语言相通、人种接近、经济发达的丝路重镇，不仅接纳了他们，而且接受了他们的信仰，继承了他们的语言。而邻国于阗原本信奉小乘法藏部的僧人，也在这个时期流亡鄯善。渐渐地，鄯善国成为小乘法藏部的聚集地和栖身所。也就是说，巴基斯坦寂寞山谷里的星星之火，在塔里木盆地东南部形成了燎原之势。
透过民众们对佛教迷离的眼神，已成为佛教徒的鄯善王似乎找到了让民众安贫顺命，使国家长治久安的灵丹妙药。从此，他和他的继承者越发虔诚地对待佛教，越发宽厚地接纳远道而来的游僧，听任民众出家。在他及继任者治下的民众，则幸福地沐浴着佛的阳光雨露，优哉游哉地过着清苦而知足的日子，直到另一个凶神恶煞的游牧部落从东部杀来。
好在，那一天尚且遥远。
一天，一个印度僧人向鄯善走来，这是一个大乘高僧，还是一个美男子。
在小乘法藏部之都，他能被接受吗？
在美女如云的鄯善，他把持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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