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啊,楼兰-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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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

    ——杨万里

    昙无谶被杀的噩耗传出,远近僧人和百姓都惋惜不已,鄯善长公主曼头陁林几天不吃不喝,拓跋焘也气得哇哇大叫,诏令滞留在姑臧的李顺调查高僧的死因。

    拓跋焘的旨意到达姑臧时,沮渠蒙逊已死,世子沮渠牧犍刚刚登上凉王之位。牧犍一上台就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为父王举行盛大的国丧,其隆重足以表明他是一位孝子;第二件是遵照父王的遗嘱,将妹妹兴平公主送给拓跋焘,妹妹随后被拓跋焘封为右昭仪;第三件便是想办法掩盖昙无谶被父王所杀的真相。

    要掩盖昙无谶被杀的真相,沮渠牧犍必须摆平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北魏使者李顺。

    李顺,汉族,赵郡平棘(今河北赵县)人,先后任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四部尚书、太常、使持节、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宁西将军、长安镇都大将,晋爵高平公,深得拓跋焘之宠信。此人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以谋略见长,就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手有点长,见钱眼开。每当拿了别人的钱财,便开始说言不由衷的话,做口是心非的事,不惜损害国家之利益。

    沮渠牧犍亲自来到专门接待外国使者的馆舍,一见李顺,就寒暄道:“帝使近来可好?”

    “还算不错。”李顺当然知道对方的来意,所以一副带搭不理的德性。

    “父王在世时待帝使如何?”言外之意,是问你拿了父王多少好处。

    “还算可以。”李顺显然有些理亏。

    “魏人言,帝使从不做过河拆桥之事。本王还听说,帝使也为凉国说了不少好话。我想知道,帝使在魏帝(指拓跋焘)面前是如何评价本王的?”

    “让在下想想……在下的原话应当是,‘臣略见其子,并非才俊,能保一隅。如闻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若继蒙逊者必此人也。然比之于父,佥云不逮。殆天所用资圣明也。’”李顺顿了顿,反问道,“想必凉王也听说了吧?”

    “是啊,帝使所言与本王听说的并无二致,在此谢过。”牧犍微微欠身,算作行礼,然后面向窗外,使劲拍了两下手,几个北凉太监闻声抬进了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着足以令对方舌头翻转的金银财宝与锦衣丝帛。

    “凉王这是何意?”

    “特使明知故问了吧?魏帝让帝使前来调查高僧之死因,显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实之词。此案发生在凉地,问明此案是本王职责所在。本王已经调查清楚了,父王赠给高僧的财物过多,又加上他执意孤身西行,所以被盗贼盯上了,经现场勘察,他的财宝被抢劫一空,高僧之死显然是盗贼所为。这事父王也是大意了,为什么不派出士兵护送高僧呢?事后,父王痛悔不已,并因此染病驾崩。说起来,高僧淫乱我后宫,父王却以怨报德,也算仁至义尽了。帝使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同意本王的推理?”

    “有道理啊,有道理!”

    继而,两人相视一笑,释然作别。

    回到平城,拓跋焘向使者李顺追问高僧的死因,拿了北凉贿赂的李顺依据沮渠牧犍的思路,对高僧被盗贼所杀之事做了细致入微的分析与推理,并替北凉说了不少好话,才暂时把拓跋焘的火气压了下去。事后,拓跋焘仍对随从嘟囔道:“凉州早晚当灭!”

    话虽这么说,拓跋焘对粗鲁强悍的沮渠牧犍还是比较友好的。就在这一年,拓跋焘任命沮渠牧犍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凉州、沙州、河州三州以及西域羌戎各地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西戎校尉,凉州刺史,封河西王。北魏太延三年(437),拓跋焘又把妹妹武威公主嫁给沮渠牧犍为妻。

    然而,粗鲁强悍不代表没有情调,沮渠牧犍追求的情调,就是与貌美如花、性感如狐的寡嫂李氏双宿双飞。有意思的是,李氏不仅与沮渠牧犍相好,还同时与牧犍的两个弟弟偷情。而且,牧犍还听任李氏与牧犍的姐姐合谋在武威公主的食物中下毒,多亏拓跋焘派出御医飞马赶到姑臧,才救下妹妹的一条小命。拓跋焘要求交出李氏,沮渠牧犍拒不从命,只是让李氏偷偷迁到了酒泉。这一著名的桃色事件,发生在太延五年(439)。

    消息传到平城,拓跋焘勃然大怒,立刻谋划进攻北凉,但遭到四部尚书李顺、尚书古弼等重臣的反对。李顺作为北魏的特使曾12次出使北凉,对北凉山川风貌了如指掌,但他一向贪财,并已被北凉重金收买。俗语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所以他编造谎言说:“从温圉水以西直到姑臧,遍地枯石,绝无水草。姑臧城南的天梯山上,冬有积雪,深达几丈,春夏之季,积雪融化,形成河流,当地居民引雪水入渠,灌溉农田。如果凉州人听说魏军赶到,一定会断绝渠口,让水流尽,魏军人马将无水可用,因此不宜远征。”

    闻言,另一位北魏重臣坐不住了。他叫崔浩,清河郡武城(今河北清河县)人,时任北魏司徒,尽管与李顺同为河北老乡,却因为争宠而势同水火。见对方满嘴跑马,便站出来反驳说:“《汉书·地理志》记载,‘凉州畜产,天下最为富饶’,如果没有水草,牲畜如何繁殖?汉又为何在那里兴修城郭、设置郡县?”

    李顺不禁恼羞成怒:“耳闻不如目见。你未曾到过姑臧,有何资格和我辩论?”

    崔浩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接受了贿赂,当然要替对方说话,你以为我没有亲眼看到就能被你蒙蔽吗?”

    最终,拓跋焘采纳了崔浩的意见,亲率两万大军攻入北凉,迫使沮渠牧犍开城投降。拓跋焘将凉州3万民户迁到平城,北凉就此灭亡。

    事后,拓跋焘巡视姑臧,发现周边水流潺潺,牧草丰美,便笑着对崔浩说:“卿昔所言,今果验矣。”

    崔浩答:“臣从不无中生有,向来讲求事实。”他支开身旁的卫士,凑近拓跋焘说:“当初,蒙逊有西域沙门昙无谶,颇懂方术。陛下曾派李顺前往凉州,传令蒙逊将昙无谶送到京邑。但李顺接受了蒙逊的贿赂,听任蒙逊杀死了他。”

    班师回朝后,拓跋焘专门派出尚书郎贺多罗私访凉州。贺多罗回来后,证实了拓跋焘与崔浩的怀疑,他还特意收集了沮渠蒙逊的12宗罪,其中之一就是沮渠蒙逊杀昙无谶之前,曾经刑讯过昙无谶。

    当察知了高僧昙无谶死于蒙逊之手,李顺多次接受蒙逊父子贿赂,与牧犍联手隐瞒高僧死因的经过,拓跋焘的肺都要气炸了。高僧在拓跋焘眼中的价值与心中的分量,是蒙逊父子和李顺万万想不到的。如同当年前秦苻坚为了得到一代高僧鸠摩罗什不惜劳师西征一样,拓跋焘做梦也想得到昙无谶。倒不是仅仅因为自己信佛,更因为他清楚这位从天竺东来的高僧在当地、臣属国特别是即将进军的中原佛众中非凡的影响力、感召力与向心力,还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边一直缺少一位能驱鬼治病、预测吉凶的咒师。他认为,有了高僧,自己将百毒不侵,百战不殆,并将从此罩上一圈佛的金色光环。如此一来,他的统一大业将倚马可待,他的自身形象会更加完美。

    但如今,自己的美好向往与辉煌蓝图,都因为老奸巨猾的蒙逊、贪图钱财的李顺、貌似敦厚的牧犍化为了泡影。他再也无法忍耐这三个无耻“小人”。他甚至一度想把蒙逊从陵墓中扒出来鞭尸,考虑到伍子胥对楚平王鞭尸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他决定不再追究这个已经入土的人。死者可以放过,生者不能轻饶。于是,他下令将李顺斩杀于城西,将沮渠牧犍赐死,就连自己那位貌似天仙、柔情似水的右昭仪兴平公主他也没有放过。

    “让牧犍的妹妹——朕的右昭仪留个全尸吧。”拓跋焘一脸平静地对当值太监说。

    面对前来宣读诏书的太监,兴平公主先是面如死灰,继而要求面见君上。

    兴平公主一向人缘很好,尽管她平时手头并不宽裕,但每逢过年过节,总忘不了打点身边的侍女与宫中的太监。前来宣读诏书的太监也受过她不少的恩惠,因此哭丧着脸回应说:“请右昭仪原谅,奴才实在不敢向陛下回复您的懿旨。陛下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怎么还会面见您呢?”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匹让她自缢的白绢。

    “为什么逼臣妾自缢?总要让臣妾死个明白吧?”她已泣不成声。

    “陛下说了,因为右昭仪的父王杀死了高僧,右昭仪的哥哥隐瞒了实情,还涉嫌对陛下的妹妹武威公主不敬。右昭仪的哥哥也将被赐死,右昭仪的和亲使命已经完结。”

    “这些我都不知情,臣妾冤枉啊!”她不禁哭出声来,身旁的侍女们也陪着垂泪。

    “这也许就是命运吧,谁让右昭仪生在凉王家呐!”太监低声但清楚地说。

    一句“命运”,让多少无辜的人闭上了嘴巴和眼睛。在君权至上的年代,在官本位的社会,百姓乃至臣下的任何反抗,不仅无济于事,而且会牵连亲属,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屈从”,只有“认命”,被皇帝杀头还要“谢主隆恩”,这也许正是自秦汉以来中国专制文化的一个独特音符。

    听到这句话,兴平公主不再哭泣,只见她双手接过白绢,向情同姐妹的侍女们点头道别,然后缓缓走进内室……

    身后,是一片哭声。

    北凉虽亡,但余孽尚存。姑臧陷落时,沮渠牧犍的弟弟沮渠无讳占据了昔日情人——寡嫂李氏所在的酒泉,李氏的另一个情人——无讳之弟沮渠宜得也率部前来投奔。在北凉风雨飘摇之际,兄弟二人仍沉迷于“双龙戏凤”的黄色游戏,实在令人费解。为此,我们恐怕只能从李氏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上寻找原因了。

    无讳的另一个弟弟沮渠安周则逃亡吐谷浑[175]。

    太平真君二年(441),敦煌太守沮渠唐儿背叛沮渠无讳。沮渠无讳留下堂弟沮渠天周镇守酒泉,自己与沮渠宜得率主力西征,杀死沮渠唐儿并重新占据了敦煌。当然,这支西征的军队里,一定少不了他们的寡嫂李氏。

    拓跋焘担心沮渠无讳坐大,便派兵围攻酒泉,势单力孤的沮渠天周城破被俘。酒泉陷落后,敦煌已朝不保夕。无奈之下,沮渠无讳计划率领部族西渡大漠,向北魏势力薄弱的塔里木盆地发展。而他们向塔里木盆地发展的第一站,无疑就是距离敦煌最近的鄯善国。

    如果说昙无谶之死,直接为鄯善带来了灭顶之灾,未免有些牵强。但假如昙无谶被顺利地送到平城,此后的一系列灾难性后果也许就不会发生,起码不会如此迅猛地发生。如果我们反推一下,就不难看出其中的一条因果链:昙无谶被沮渠蒙逊所杀——北魏攻陷姑臧——沮渠牧犍被软禁——北魏加紧清理北凉残余——沮渠牧犍的弟弟们被迫西逃——战火烧向鄯善。

    典型的“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然扇动几下翅膀,两周后,就可能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高僧被杀虽然是个偶然事件,但它碰巧发生在北魏加速统一北方与西域的特殊时期,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结果,鄯善的历史就被这样一次风月事件改变了。

    沮渠无讳是个胆大而心细的人,他并没有仓促地行动,而是计划由弟弟沮渠宜得先行打通前往鄯善的行军路线,他再择机率主力西迁。为此,他专门将沮渠宜得叫来商议此事,但这个无赖弟弟死活不肯打头阵,理由是:“我从小没有离开过哥哥您,一直生死与共,除非我们一起西进。”他的潜台词则是:“我走了,你就会独享李氏了,想得美。”据说,李氏也劝无讳:“你这个弟弟有力气,无智谋,打架可以,打仗不行,你执意让他领军,难道不怕坏了大事?”

    沉吟了半天,沮渠无讳想到了从吐谷浑赶来汇合的另一个弟弟沮渠安周。他的这个弟弟一身腱子肉,是个直筒子,一提起打仗就亢奋无比。没费多少口舌,沮渠安周就愉快地接受了率精兵西进的任务。

    当年十一月,沮渠安周作为先锋,率领5000精骑,走丝路南道,向位于罗布泊西南的鄯善挺进。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向阳光和煦的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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