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啊,楼兰-新阿不旦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根本不该为取悦别人而使自己失敬于人。

    ——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

    光绪二十六年(1900)四月,因为罗布泊位置之争,斯文·赫定由奥尔得克做向导,再次来到喀拉库顺周边进行地理测绘。但仅仅4年,这里已面目全非,阿不旦不再存在,他尊敬的昆其康伯克也已离世,阿不旦以前的居民现在住在玉尔特恰普干(新阿不旦)。他发现,塔里木河尾闾仅有3个村庄,一是库姆恰普干,定居人口57人;二是吐逊恰普干,定居人口32人;三是玉尔特恰普干,定居人口84人。三个村另有近百名村民在米兰、卡尔克里克放牧、务农。稍感欣慰的是,在库姆恰普干,斯文·赫定见到了昆其康伯克的儿子托克塔阿洪,并让他做了自己的仆人。

    光绪三十一年(1905)十二月,亨廷顿从米兰来到罗布人居住区。在此之前,他听新疆人说,罗布人不穿衣服,只披兽皮;不与人为敌,也不与人交往;非常擅长吃鱼,而且吃鱼时能把鱼刺吐出来。

    当他来到阿不旦时,发现这个小村里住着许多外貌清秀的黑发罗布人,他们操一种与维吾尔语稍有区别的突厥语方言,身穿罗布麻织造的衣服。他们待人热情,并无传说中的冷漠。他们世代以打渔为生,划着胡杨独木舟穿梭在被芦苇丛包围的狭窄水道里,从一个鱼塘划向另一个鱼塘。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是鱼、水禽和蛋。到了春天,他们才尝一些鲜嫩的芦笋和菖蒲,但从未吃过一口馕。他们说,如今和早前,罗布渔民一直都是250人左右。随着河流、湖泊逐渐干涸,湖里的鱼儿越来越少,一部分人离开了这里,另一部分人死于天花。他们非常惧怕天花,如果发现有人得了这种病,他们会把干粮堆放在病人旁边,抛弃简陋的家当与茅屋,逃往新的地方重建村庄。亨廷顿也亲自见证了罗布人吃鱼,发现他们只是比自己吃得快而已,并无自动吐出鱼刺的特异功能。

    不知为什么,亨廷顿没有谈到罗布人的伯克。因此我推测,他到的地方应该不是老阿不旦和新阿不旦,只是名字一样而已。

    光绪三十二年(1906)十二月,斯坦因在罗布人向导的引领下,走近了真正的罗布荒原首府——新阿不旦村。

    当一眼望见式微之中的村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正逢酷寒的冬季,除了伯克、头人的房内有火墙取暖,村民主要靠厚厚的墙壁来抵御刺骨的朔风,而那晴空的太阳,则成了老人、妇女和孩子度过漫长冬季的凭借。除了每天早晨的炊烟预报新一天的开始,村庄就像一个久瘫在床的危重病人,没有欢乐,也没有喧嚣。

    离村还有一望之遥,斯坦因发现有两个身穿清朝官服的伯克,分立在村前的小路边迎候,并等待查验关防护照。在灿烂的阳光下,两位伯克的五品服饰过于陈旧了,也许已经传过几代人,可顶戴花翎上的宝石仍熠熠闪光,“马蹄袖”虽经补缀,但洁白整齐。

    此时,斯坦因已经走遍了塔里木盆地,因为他是个“洋人”(Foreigner),所到之处,通行无阻,腐败的官府无不唯唯诺诺,无论他的要求是否合理,一律给予满足,从不敢提出半点异议,根本不用出示护照。对于大清官员的阿谀奉迎,他已从不甚习惯变得心安理得。但想不到,在这个荒凉、寂寞、破败的地方,却遇到了不畏强权、维护国体的罗布人。当斯坦因拿出护照递给伯克验看的那一刻,方才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没有任何为所欲为的特权。于是,这个一直对中国人不够尊敬的西方学者感慨地写道:在罗布荒原这罕见人烟之处,大清的国体仍在,而罗布人则是荒原当之无愧的主人!

    一门心思寻找文物,对罗布人不感兴趣的斯坦因,还是顺便记下了对阿不旦这个“最后的伊甸园(Paradise)”的观感:罗布人显然已经适应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在罗布人看来,阿不旦似乎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在阿不旦,到处可见80岁以上的老人。这些老人们虽然枯瘦干瘪,甚至弯腰驼背,但从不抱怨诉苦,只是悄悄坐在向阳的房根下,一坐一天,享受着人生最后的阳光。这里孩子很少,说明生育成活率极低。他认定,与气候相比,人口老龄化是罗布人口锐减的真正原因。

    宣统二年(1910),橘瑞超第三次进入西域,来到一个名叫阿不旦的有饮用水的村子。这个所谓的村子,其实只有十二三户居民。他第一次探险时,就是从这里向北出发,横穿罗布荒漠的。这是他第三次造访这个村庄了,所以村里的头目很是欢迎他,并给他送来了一条冰冻的鱼。收到这件珍贵的礼物,他就生火煮熟吃了。

    他没有谈到伯克。试想,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子,能有伯克吗?也许,它不是新阿不旦。

    北洋政府财政部官员谢彬,是最后一个记述新阿不旦——玉尔特恰普干的路经者。1917年8月21日午夜,他顶风抵达了阿不旦附近的卡拉瓦尔——车尔臣河入湖口。他在《新疆游记》中记录道,自卡拉瓦尔“有支路,东行二程至阿不旦庄,居民二十七家。”

    他并未造访阿不旦,他听说的27户居民,按一家4口计算,阿不旦罗布人总数应该在100人上下。

    这就是新阿不旦——在废弃4年前的最后一瞥。

    1921年,喀拉库顺干涸了,阿不旦河(即塔里木河下游的依列克河)断流了,罗布人才恋恋不舍地抛别新阿不旦,弃船上岸,沿米兰河溯河而上,由打渔人变成了放牧人,定居在罗布庄、卡拉、阿克苏甫、米兰等地。1954年,承担着戍边与屯垦双重任务的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成立,最后的罗布人搬迁到米兰镇,成为建设兵团农二师36团场的民工。

    罗布人最后聚居的阿不旦,如今已经成为苍凉的废墟。它坐落在依列克河古河道岸边一片高高的台地上,长约300米,宽40米,坐北朝南,屋顶和墙壁的上半部分已不存在了,但街市的格局尚存,罗布首领居住的主体建筑犹在。村子南侧有一片建筑遗迹,据说是一位将军驻扎过的营盘。

    20年前,杨镰访问了几位落居米兰的罗布老人,问起他们20世纪20年代放弃新阿不旦时,为什么不与湖水一同北返呢?因为罗布泊交替游移于南北两个湖盆,西南的喀拉库顺干涸了,东北的古罗布泊就复苏了,你们不是世代逐水而居吗?

    老人们回答:北边没水很久了,植被早就死绝了,哪里还能适宜居住?而米兰处于阿不旦河上游,民国十七年(1928)还重新来过水,所以他们宁愿留守在米兰等待。不承想,一等就是半个世纪,直到罗布泊滴水全无啊!

    这就是在死守与离去之间徘徊,在希望与失望之中煎熬的罗布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