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奇人传-明天的太阳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穿过金秋斑斓的田野和浓荫遮掩的林地,他站到古黄河坚实的长堤上了。

    朝暾点起他一身火样的光焰。光焰灿灿映向水面,水面上立时漾起一片金子般耀目的光亮。

    黄水滔滔,黄水滔滔。

    河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洋,洋的尽头是什么呢?

    溜河风吹乱了他的短发。他觉出心帆的鼓荡,沿着长堤,沿着黄河远去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太阳把他脚下黄褐色的土地染得好不辉煌。

    第一节

    穿过钱江大桥,穿过如烟如画的江南水乡,列车把谯风华送上了这片令人心驰神往的土地——华西,江南农村的一颗明珠,中国农村的一颗明珠!

    笔直宽阔的街道,整齐划一的村民小楼,美丽壮观的学校,机声隆隆的工厂车间;如果不是村外环绕着大片农田,农田里招摇着丰收在望的稻谷,任谁也难得想象,这会是一个乡村,一个普普通通、祖辈繁衍生息和历尽苦难的乡村。华西的太阳,照在谯风华短小精悍的肢体和略显赤裸的额头上,他的那颗年轻的心,不时发出阵阵激越的跳荡。

    一月前,在古黄河畔的那个名叫后三的村子里,在一群母猪和克郎猪闹哄哄抢食的猪场旁,村支部书记赵光水找到谯风华面前。

    “风华,你这猪场场长不要当了,我给你安排份官差,到硫酸钡厂当厂长怎么样?”

    硫酸钡俗名白餐,是医院进行肠胃检查的必备之物。由于种种原因,这种药物多年一直处于短缺状态。八〇年村里得到信息后,在没有任何设备和技术保障的情况下,贷款上了这个项目。对头一年,外出参观学习和试验花掉八万多元,一点结果没见,希望杳茫不说,经手的人谁也不肯再沾边了。支委会不得不作出撤消项目的决定。但身为支部书记和项目倡导人的赵光水心又不甘,把眼睛盯到谯风华身上了。

    “我觉得咱还是功夫没用到,功夫真用到了不会搞不成。”他说。

    “搞成搞不成我管不着,”谯风华一听派他去管硫酸钡,心里先冒起了一股火:“厂子搞到这种地步,你倒想起我来啦!”

    赵光水说:“你不是有两下子吗?你要是也像我,我又何必……”

    谯风华说:“有两下子没两下子反正我就管猪场。要我走,你先问问我们这些伙计乐意不乐意。”

    伙计们是绝对问不得的。猪场多年有亏无盈,谯风华走马上任一年,每人单是奖金就拿到三百元。今年的目标,比三百元又要多出许多来呢。

    委派不行,赵光水只好改变态度:“风华,就算你拉我一把行了吧?你想想,这个项目是我上的,要是白白砸进八万块钱,以后我在村里不留下骂名才怪!”

    这倒是真心实情。村里的钱都是群众的血汗,把八万块白白丢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可谯风华想想还是断然回绝了。正因为不是小事,正因为丢了群众的血汗要留骂名,谯风华才更不能轻易接下那个摊子!

    求情也失灵,赵光水只好打起“蘑菇阵”,一天两次朝猪场和谯风华家里跑。一天谯风华不应他就跑两天,两天谯风华不应他就跑三天……一跑十天、二十天、三十天,直把谯风华的妻子女儿跑烦了,把猪场的几个伙计跑烦了,谯风华还是牙关紧咬,就是一个不应。

    赵光水三十多岁的汉子不觉恼了,那天冲着谯风华发出了一阵冷笑:

    “原先听说你从部队回来的时候有过好大的志向,以为你还有两下子。这会儿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吹糖人的。行,算我赵光水有眼无珠,错把榆木根子当成了骏马,我回去撤项目拉倒!”

    赵光水的话如果不单单是激愤之辞,了不起玩的是个小小的激将法。但谯风华却被这几句话击中了,一连几天盯着母猪克郎猪发呆、愣神儿。

    的确,谯风华曾经是有过好大志向的啊!

    他中学毕业,到新疆大戈壁深处,为建设祖国的核试验基地贡献了五年光热。五年期满,提干命令下达在即,他却坚决要求复员返回了家乡。返乡时,父亲在县公安局为他找好了工作,他又认准一条路,非回后三村吃带壳的花生、带穗的谷子不可。那时“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缩小三大差别”的口号惊天动地,谯风华抱定的是一腔改变家乡面貌、缩小城乡差别的宏愿和热血。回村,他当过一年生产队长,随之被选入公社学大寨工作队,担负起改造落后村的任务。住过几个村成绩都十分显著,最末一个村却出了麻烦。那村占尽天时地利,却由于领导班子软弱涣散,尤其主要领导干部缺少必要的工作能力和事业心,多年工作一直处在全公社的尾巴上。谯风华为改变局面几经努力不见成色,急切中毅然上书,要求举家搬迁,到落后村担负起领导改变面貌的重任。后三村当时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先进村、富裕村,为了工作,宁愿带上妻子孩子离开后三村到有名的落后村、贫困村落户,这无疑是一种极富献身精神的举动。但是,他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理解和赞扬,反而被视为“别有用心”而遭到批评。谯风华一腔热血化作冰冷,这才愤而回到后三材当起猪倌来了。

    身为猪倌的谯风华,又何曾锁得住胸腔中的那副翅膀啊!他需要的是时机。可硫酸钡,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时机呢?

    不错,赵光水讲得不错,后三村还是功夫没有用到。可到底需要用多大功夫、需要什么样的功夫?功夫用到了是不是就一定能够成功?谯风华心里没有底儿,赵光水和其他人谁也向他交不了这个底儿。

    然而,心里没有底儿,不等于一定不是好时机;别人干不成的事儿,不等于自己也一定干不成。倘若这真是一个好时机,倘若这完全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哪怕小事业也好哇!)来呢?谯风华坐不住了,他把家中仅有的三百块钱揣进兜里,突然一天,便从古黄河边的那个村子里失踪了。

    一路参观考察,谯风华不仅摸清了硫酸钡的发展前景,无形中把胸怀眼界也扩展出不知多少倍。在南京长江大桥,他第一次领略了豪迈和雄伟的真实涵义;在黄浦江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现代文明的冲击;在华西……华西给予谯风华的会是什么呢?

    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作为一个志在青云的农村青年,谯风华恰同一只闯入竹林的饥饿的小鹿;他串农户、踏稻田、进车间,贪婪地倾听着、观察着、咀嚼着。终于,一个明晰而又强烈的观念在脑子里形成了:要真正缩小三大差别、从根本上改变农村的面貌,单靠“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和养猪种地是不行的,必须走华西的路,走发展乡镇企业和农村商品经济的路!

    站在华西的土地上,谯风华看到了照耀后三村未来的太阳。

    作为硫酸钡厂厂长,谯风华走马上任了。上任并不是没有条件的,那条件一是由村里负责给硫酸钡厂贷款十万元,二是除特殊情况外,村里不得干涉硫酸钡厂的一应事务。条件近乎于苛刻无理,但却是应当必须的。

    那是个什么厂啊!屋,总共五间,一色又黑又老,里边只有几口大缸、几件简单的机械和别人用旧的仪表仪器;人,总共四个,全是本村村民,从大学和医学院请来的专家教授,早就收兵回营了。

    “这种厂长你倒是当的个什么味儿啊?”妻子承芳说。承芳是村里的小学教师,长像端庄,温柔内秀,与谯风华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这你可说错了,”谯风华认真地说:“硫酸钡困难大前途也大,你别看现在寒酸可怜,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大宝贝呢!”

    “行,那就看你的本事吧!”

    承芳浅浅一笑,忙起自己的事情了。这对小夫妻有一条不成文的“契约”:凡属大事由谯风华拿主意,承芳只能当“参谋”,主意一旦拿定,无论“参谋”有多少异议,都必须协力辅佐,决不说三道四扯后腿儿。这自然是有来历的。那年谯风华从部队回来,放着公安局的干部不当,非回村里当农民,作为未婚妻的承芳几次好言相劝,得到的却是一份“最后通牒”:你要是嫌弃我当农民就随便好了。承芳为此哭了一大阵鼻子,可哭过也只得依了他:谁叫自己爱上这么一个“邪气十足”的小伙子呢?何况这个小伙子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胆识和毅力啊!

    谯风华的本事其实也有限得很:拿到十万元贷款之后,他立即赶到山东大学和青岛一家研究所,请来了两位医药化学专家。

    对于医药化学专家们说来,硫酸钡生成并不是难题,难题是按照规范的程序制作出硫酸钡,再按照国家牌价批发出去,厂里只能勉强保本或者干脆得赔。这是硫酸钡之所以多年短缺的症结所在,是硫酸钡厂白白花掉八万元一无所获的症结所在,也是谯风华首先必须瞄准和攻克的目标所在。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说来,硫酸钡厂的命运、谯风华的命运,都首先取决于这个目标能否实现上。

    “能不能想办法简化简化程序呢?”谯风华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国家牌价不是厂家能够决定的,厂家唯一的出路是设法降低成本;而硫酸钡从化合到生成需要十几道程序,每一道程序都需要相应的设备和添加剂,单是添加剂就占去了成本的三分之一多。

    “难哪!”来自青岛海滨的孙工程师摇摇脑壳。他与硫酸钡已打过二十几年交道,从来还没听到简化程序这种说法。

    白发罩顶的王教授擦了擦眼镜,没有吱声。

    “咱们试试行不行?不成就算了嘛。”谯风华用恳求的腔调说。

    “这是科学。”孙工程师不以为然地瞟了对方一眼,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要求。

    试验——失败。

    试验——失败。

    “这是科学!”孙工程师又一次摇起脑壳。摇过脑壳的当天晚上,便不辞而别返回青岛去了。

    “哎呀,天上下着雨呢!孙工可别让雨淋坏啦!”第二天得到消息后,谯风华不无忧虑地说。事过不久,他去青岛又特意到孙工程师家中看望和表示歉意。这能怨得人家工程师吗?实在是他谯风华强人所难呢。

    王教授留面子没有走,试验还要继续进行下去。

    “风华啊,你的热情非常可贵。可这的的确确是科学啊!”试验着,教授又说。

    的确,这是科学。科学的任何意义上的突破,除了依靠知识绝无他途可行。可知识在哪儿呢?勉强算是高中毕业的谯风华,连最简单的分子式也写不出几个来的。

    那就只有学习,围绕硫酸钡的生成和生产,从最基本的理论学起!谯风华是个咬得了牙、发得了狠的角色,从此,夜宿西斜月,晨起五更星,谯风华与化学分子式结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并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与王教授商讨问题便显出些棱角来了。

    “教授,扩散水分子不加渗透剂,用加温的办法行不行呢!”

    “你这个风华啦!我早就说过这是科学,是经过很多很多试验对比才得来的!”

    “那要是当初碰巧漏了这项试验呢?”

    “这这……”教授不惟愕然,而且带出愠怒来了。

    “教授,说实话吧,我已经试验过几次了,效果挺好。不信你看着。”

    谯风华熟练地操作着,教授惊奇地观察着,验证着。效果果然不错,教授不得不认可和简化了那道程序。但对于谯风华这种“离开科学,靠侥幸取胜”的作法,教授依然不以为然。

    可侥幸,从来都是照亮科学和成功之路的电光石火呀!

    谯风华记不起哪位哲人讲过这样的话了:从简单到繁杂、从繁杂到更高层次的简单,这是一切科学成熟的重要标志。他不断地从王教授和书本那儿汲取知识的营养,又不断地通过自己的反复试验,把问题提到王教授面前加以验证和认可。这难免一次次引起教授的惊奇和不快,但硫酸钡的制作工艺和程序,的的确确一次次被简化和改造了。

    然而,还是微利!还是难以形成预想的经济效益和竞争能力!当谯风华再一次提出简化程序的要求时,王教授无可奈何地拍拍手,擦擦眼镜离去了;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硫酸钡厂再次搁浅。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如期领到工资的几位本村的伙计也告别了。“什么硫酸钡厂,我看是狼狈厂,狼狈不堪!”有人说起风凉话。风凉话传开,“狼狈厂”的大号便算是正式诞生了。

    作为“狼狈厂”厂长的谯风华,其“狼狈”之相更是可想而知了。但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每天依然准时到那五间空屋子里去上班,有时还要熬到夜阑更深。

    终于一天,仿佛得自上天的启示,谯风华在王教授随意留下的一串制作程序系列中,找到了一条简便得难以置信的捷径。试验,试验,试验……硫酸钡生成了!立即送药检所!结论:“浓度高,颗粒细,色泽白,粘附力强,无不良反应,各项指标均符合药典标准”!

    “了不起!全国那么多厂家解决不了的难题,教授工程师没有办法的事,让谯风华这小子给攻下了!‘狼狈厂’厂长,还真有那么股子狼劲!”惊奇、赞扬、祝贺从四面八方涌来。“功劳其实大部分是人家王教授和孙工程师的,可惜他们收兵得早了点儿。”谯风华倒是满肚子不乐和遗憾的样子。

    现在,该是组织生产、创造经济效益的时候了。从接手硫酸钡厂的两年多时间里,谯风华没为村里生产一点产品、挣回一分钱,他心里的滋味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可生产必须有许可证,办理许可证必须经过医药卫生部门批准。偏偏,国家有关部门明文规定:县以下单位不准开办药厂。

    才过巫峡风雨里,又见西陵霜雪中。办不下生产许可证,管你一年也好两年也好,管你八万元也好十万元也好,管你雄心也好壮志也好,统统都是无效劳动,瞎子点灯白费蜡烛的行当!

    原先只想到攻克技术难题,早知道还有这样一道关卡,谯风华说什么也不会啃硫酸钡这块骨头了。然而现在,他没有丝毫退路。

    谯风华找到县卫生局,县卫生局把他介绍到市卫生局。市卫生局一上来就干脆明了:一、你没有药品生产资格;二、你没有药品生产能力。谯风华只好粘糊上了:能不能生产药品,哪一级只是形式,有没有条件能力才是实质,你领导批准也好不批准也好,先到我们那儿看看嘛。软磨硬缠,省市卫生部门的两位处长被一辆出租汽车拉来了。这可是紧要关节,谯风华摆上好烟好酒,另外又特意请了一位大师傅掌勺做菜。可人家两位处长朝那五间又矮又旧的房子前一站,说了句:“不用再看啦,就这,就不够条件。”转身钻进出租汽车就回城里去了。

    谯风华仿佛这才明白,药厂药厂,必须先得有厂。

    “扒房子!建厂!”谯风华立即招来了人马。

    两月过后,两位处长很不情愿地再次来到后三村时,原有的五间旧屋已经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十八间新屋;屋里,过滤机、搪瓷釜、溶解缸……装备齐全,连大缸也换成了新的。两位处长颇感惊讶地审视了一番,又挑出两个问题:你技术力量不行,检验条件不行。

    的确,作为药品生产厂家,技术力量和检验条件那是太重要了。

    谯风华不言语,但送走客人后,立即挑选出几名年轻有文化的姑娘,第二天一早,亲自带着送进市药检所和一家国营药厂。

    问题是挑不出来了,条件是具备了,可国家规定,那可不是你谯风华改变得了的。

    不是改变得了改变不了的问题,国家规定是早几年作的,那时还没有乡镇企业这码事儿,再说国家规定的目的是保障药品质量,咱们完全能够达到,这是一;二呢,现在硫酸钡这样缺,医院和病人心急火燎,咱们明明能生产又不让生产,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要说三,我把几年功夫和十几万块钱全搭进去了,如果就这么拉倒了,我不得投井上吊去呀?——谯风华一遍又一遍磨起嘴唇。

    磨嘴唇是你自己的事儿,人家处长、局长们有工作,你总不能每天缠住人家八小时吧。好,那就搞服务。每天上班来,下班走,人家得闲就唠叨几句,不得闲,就提水、擦地板、跑跑腿儿。从后三村到济南市里七十几里路程,要登半个小时自行车,坐一个小时公共汽车。早晨四五点钟就得起来,晚上不到八九点钟难得回家。中午只能靠一杯清水几片面包、饼干垫饥。更惨的还是坐公共汽车,从县城到市里来回一趟少不下两块钱,而经过两年多的折腾和建厂、买设备,家里、厂里空空如也,谯风华连买车票的钱也拿不出来了。于是只好逃票:远程买近程的票,旧票冒充新票,或者干脆硬挺硬闯,心里敲着小鼓,脸上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为的集体的事业啊!可逃票终究是逃票,谯风华每每愧疚不安,以至事过半年以后,他每次乘坐公共汽车,都故意要多买票,买双份票……

    一磨三个月,一跑三个月,精卫填海、杜鹃啼血,谯风华,一个恰逢而立之年的血气方刚的男子汉,需要有怎样坚韧的毅力和与命运、与自己抗争的勇气和决心啊!省市医药卫生部门的领导被感动了,一九八四年六月,山东省第一家村办药厂——长清医用化工厂,终于获准投产。当年生产硫酸钡二十吨,获纯利三万多元。第二年一开始,订货量、生产量、利润额便直线上升,并开始销往波兰、西德和美国等地。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谯风华在大力扩大生产销售的同时,还抓住王教授留下的一句话的启示,经过反复试验,创造出一套用重晶石直接混于硫酸钡生产的新思路新工艺。用新思路新工艺生产的硫酸钡,使国内外医药专家惊诧不已、感叹不已。

    生产规模要扩大,新工艺新产品要上马,“狼狈厂”厂长雄心勃勃志得意满。恰在其时,一位不速之客敲开了谯风华的家门。这位不速之客,打乱了谯风华的计划。

    第二节

    瘦瘦的身材,瘦瘦的脸面上架着一副瘦瘦的眼镜;这是不速之客给予谯风华的最初印象。

    “你是谯风华厂长吗?”

    “你是……”

    一份工作证递过,上面写着:徐荣祥,男,二十六岁,×××医科所医生。

    “哦,徐大夫。那么你这是……”

    “徐大夫有个非常重要的发明,想来跟你谈谈。”陪同一起来的司机小宋介绍说。

    那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明。许多年以来,世界烧伤医疗中推行的一直是西方人发明的干燥疗法:使烧伤部位或患者,始终处于干燥和隔离状态。这种疗法能够比较有效地防止细菌感染,但作为代价,烧伤患者必须忍受巨大的肉体痛苦,和因皮肤收缩结疤变形而造成的终生的精神折磨。祖国中医在烧烫伤治疗中早就有一套与干燥疗法不同的办法,獾油和许多民间验方就是如此。徐荣祥在对家传秘方进行科学研究和发掘的基础上,提出了湿润暴露疗法新学说,发明制成了湿润烧伤膏。使用这种烧伤膏,不仅能减轻患者的肉体痛苦,而且能够使轻Ⅱ度烧伤不结疤,还给患者一个健康完美的身躯。可惜的是,这项发明尚未获得医学界承认,而且由于医科所个别领导人的刁难和费用高昂,试验正陷入一筹莫展的困境之中。一个偶然机会,他听人讲起谯风华创办硫酸钡厂的故事,便慕名寻到门上来了。

    “风华,我知道你是个有为之士,今天才特意来与你交个朋友的。”徐荣祥诚恳地说。“现在我可以说是一文不名一无所有,可湿润烧伤膏是咱们中华民族的宝贝,千万不能让它夭折了。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和合作。”

    “徐大夫说的都是真的,”司机小宋证明说,“我奶奶的烫伤就是徐大夫给治好的。简直神啦!”

    对于干燥疗法、湿润疗法这类理论问题谯风华十分生疏,但凭着直感,他认定这是一个带有根本性意义的变革和创新,一旦成功,必定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而这种效益,对于他和后三村将意味着什么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他的那颗原本火热的心跳荡起来了。在得知徐荣祥为了从事研究发明受了很多挫折,并且已经囊空如洗无力支撑时,一股豪勇之情不觉悠然升起。

    “徐大夫,今天你在最困难的时候能找到我谯风华门上,我感到很高兴、很光荣。”谯风华字清音润地说:“今天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不管你的发明搞到什么程度,不管将来能不能投产、效益怎么样,首先我觉得你有一颗想为人民作贡献的心。就冲你这颗心,我也要跟你合作,全力支持你把发明搞成功!我谯风华不是那种泥沙拌着麦糠的坯子,我说到作到:只要你徐大夫有恒心,我吃糠咽菜也决没有二话可说!”

    “那你的硫酸钡新工艺呢?”徐荣祥问。作为医生,他知道那并非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只要需要可以放一放,集中力量先把你的发明推出去!”

    徐荣祥为湿润烧伤膏找过许许多多领导干部和企业家,从未见过谯风华这样热情坚定的支持者。两人相见恨晚互诉肺腑,一直谈到太阳西斜。

    吃过晚饭徐荣祥要走了,谯风华拿出一叠人民币说:“今天我手头只有这一千块钱,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拿走。往后需要咱们再想办法。”

    天下竟有这种肝胆的人,第一次相识便以重金相送!徐荣祥一阵激动,连忙推辞说:“今天咱们算是初交,钱的事儿,还是等你哪天到我那儿实地看看再说吧!”

    “不是试验急需嘛!钱你该拿走拿走,你那儿我该去看还去看,不就得啦!”

    一千块钱捧到徐荣祥手里,他眼睛一热,几乎落下泪水。晚霞有情,录下了那幅真诚动人的场景。

    几天后,依照约定,谯风华出现在医科所。徐荣祥陪同他参观过一番之后,随手送给他五支自制的湿润烧伤膏。事有凑巧,刚刚拿到烧伤膏,后三村就发生了一次火灾,村民赵仲山被烧得双手和满脸都是血泡。谯风华当即拿出药膏为患者涂抹,一涂痛疼大减,涂过十天,伤痕全愈,手上脸上长起了一层又细又白的新皮肤。几乎与此同时,村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脚跟刺伤化脓,抹了湿润烧伤膏也能够下地行走了。这使谯风华具体深切地感受到了湿润烧伤膏的绝妙灵验,越发坚定了全力支持徐荣祥发明成功的决心和信心。

    谯风华成了徐荣祥家中的常客。在那里,他亲耳听到了许多烧伤患者对湿润烧伤膏的赞扬和期望,也亲眼看到了徐荣祥用一只小锅,在作饭的蜂窝煤炉子上熬制药膏的情景。

    “不行!一定得尽快打出去,让社会承认你的发明!”一次坐在徐荣祥的床头上,谯风华亢声说。

    “我何尝不想,可哪儿来的机会!”徐荣祥顺手丢过一张报纸:“你看看,首届中美国际烧伤学术会议召开,二十一个国家的专家学者汇集重庆,咱们连边儿也沾不上!”

    那是几天前的一份专业报纸,报上刊登的一篇访问记中透露了召开国际烧伤学术会议的消息。谯风华飞快地掠过几眼,说:“这可是个好机会!你为什么不去参加?”

    “我?”徐荣祥惨然一笑,“别说人家不会邀请我,就是邀请了所里也不会放行。”

    由于医科所个别领导坚持要把湿润烧伤膏的发明成果收归集体,徐荣祥又坚持不肯,双方僵持,徐荣祥的研究因而得不到支持的情况谯风华是知道的。但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那如果不经他们批准,你敢不敢去呢?”

    “为什么不敢?”徐荣祥奋然地扬起脑壳,可旋即又摇了几摇:“会议总共三天,今天已经开始了,说什么也赶不上啦。”

    “那要是坐飞机呢?坐飞机能不能赶上?”谯风华忽然一个高儿跳起来,断然道,“对,坐飞机!就赶今天的航班!你赶快收拾东西,我马上去想办法!”

    容不得徐荣祥有丝毫犹豫,谯风华消失到屋外的浓荫中了。

    两小时后,一张机票、一千块钱交到徐荣祥手里。谯风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拿着,出去花钱的时候多啦!”

    徐荣祥到达重庆时,会议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在他的一再恳求下,大会执行主席、第三军医大学校长黎鳌教授,破例允许他在会议结束前作一次简要发言。烧伤暴露湿润疗法的理论被提出来了,湿润烧伤膏被提出来了,照片、幻灯、病例……一个崭新的学说和发明摆到面前,会场上闪耀起一片蓝色的、黑色的、灰色的惊叹。会议为徐荣祥颁发了发明认定证明书。会后不久,在黎鳌教授等人倡导下,国家科委会同有关学术机构,破例采取通讯的方式,对湿润烧伤膏作出了正式鉴定。

    发明被认可了,多年的夙愿实现了,徐荣祥落下了成串的热泪。

    但他还是高兴得太早。重庆之行激怒了单位的某些领导人,没过多久,徐荣祥便不得不辞职,作了一名凄凄惶惶的流浪汉。

    “风华,我反复考虑,烧伤膏要想打开局面,非去北京不可。只是我走了,家里有些事儿放心不下。”春节前,徐荣祥又一次来到谯风华家中时说。

    谯风华说:“家里不是有我吗?老人住我家里,弟妹那儿我经常派人去照看照看不就得了!”

    徐荣祥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谯风华说:“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哪!”他朝妻子示过一个眼色,妻子二话没说,起身从里间屋拿出三千元现金放到徐荣祥面前。

    徐荣祥有些惶然地站起来,说:“风华,我已经花了你好多钱,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这次到北京能不能打开局面也很难说。这钱,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收了!”

    “这话你说得没水平吧?”谯风华认真地瞪圆了眼睛:“咱们不是一起干事业吗?怎么又分出个你我来了呢?你北京无亲无友,人生地不熟,空着两手去要饭哪?这三千块钱是现带现用的,以后需要多少,只要提前半个月通知,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送去!”

    半月后徐荣祥上路了。列车启动在即,徐荣祥望着送行的谯风华,突然跳到站台上,与他紧紧地拥抱到一起,哽咽地说:“风华,我说到做到:这次到北京如果闯不开天下,我就不回来见你!”

    那时,谯风华已经当上后三村的支部书记。后三村原本一直是全县的先进典型,群众条件好、经济基础雄厚。但由于原任党支部书记调离、继任的几位支部书记软弱无力,以及其他种种复杂原因,村里的工作连年滑坡,人心被搞散了,集体经济被搞垮了,好端端一个先进典型成了老大难。在县委书记贾文清、副书记于瑞昌、城关镇委书记马庆福等人的一再动员下,谯风华不得不临危负重,挑起了领导后三村全面工作的重任。

    谯风华面对着的是一百八十万贷款的沉重债务,面对着的是重振人心、重振集体经济、重振后三雄风的艰巨使命,同时,还面对着支持徐荣祥进京闯天下的全部后勤保障工作。

    村里财政困难,更加支部一班人除了谯风华之外,没有谁对湿润烧伤膏感兴趣,开始,谯风华把支持北京打开局面的全副担子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北京方面要活动经费,他拿出存折向银行跑;北京方面要制药,他掏出自己腰包里的钱买来原料——多亏前两年承包硫酸钡厂挣下了几个钱。可自己那几个钱没过多久就花光了,他又琢磨起岳母和舅子哥。向岳母和舅子哥借钱张不开嘴,谯风华只有求助于妻子承芳。承芳对谯风华的事业一向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热情和忠诚,但她还是歪了脑袋:“哟,咱们家的钱你甩出去我不说就够意思了,你还想甩宁宁她舅舅和姥姥的!那要是将来烧伤膏搞不成,或是人家搞成了甩了你,你想让宁宁她舅舅和姥姥也跟着受连累呀?”

    “你怎么偏把事情向坏里想呢?”谯风华说,“只要咱们真心诚意支持,我就不信那么好的发明会推不开!我就不信人家会一见成功就把咱给甩啦!”

    妻子不难说服,难说服的是岳母和舅子哥。为了避免口舌,承芳回家只好连编带造,硬是把母亲和哥哥的存款“骗”到丈夫手里。

    花着谯风华提供的一万七千多元经费,徐荣祥几经努力,在北京站住了脚跟,并且找到宣武区中医院作为湿润烧伤膏的临床单位——不经临床的新药,是没有获得生产和批准资格的。

    临床伊始,谯风华专程赶到北京。在徐荣祥寄居的斗室里,他看到了徐荣祥夜以继日、粗茶淡饭的情景;在北京街头,他看到了徐荣祥顶风冒雨,骑着一辆自行车四处奔跑的情景;在临床医院,他看到了徐荣祥受到冷淡和不信任的情景……他觉得徐荣祥太苦、太累、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应当而且必须给予徐荣祥更大、更有力的支持。

    他拿定主意,为徐荣祥在北京开一个帐户,配一辆专车,为他的工作提供方便,也使那些抱有怀疑和不信任的人把徐荣祥高看几眼。

    需要钱!至少需要十万块钱!这一次单靠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是不行了。

    问题提到支委会。问题又提到谯风华面前:

    “那药膏是不是真像说的那么好哇?真那么好怎么还能没人理睬,找到咱们这伙人头上?”

    “就算那药膏不错,能保证将来让咱们生产赚钱吗?”

    “要支持、要投资也行,不写份保证书来让咱们攥着不行吧?”

    “攥着保证书也不行,要是咱们投上资,他十年八年不生产不赚钱可怎么办?”

    面对同伴们的疑惑顾虑,谯风华不得不一遍又一遍作着解释说服:咱们支持投资,就是因为双方都有合作建厂的愿望和意向;这个愿望和意向能不能实现、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关键还要看咱们支持得有力没力;这个项目只要上了马,还怕没钱可挣吗?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还怕烧伤的病人不买不成?就算退一万步讲,咱们投了资将来干不成,我看那也是对社会的一大贡献,是咱们后三村的一个光荣。

    同伴们被说服了,谯风华立即以后三村的名义贷出十万元款;拿出其中三万在北京为徐荣祥开了一个帐户,用另外七万元给徐荣祥买回一辆拉达牌轿车。

    徐荣祥被安上两只翅膀,湿润烧伤膏被安上两只翅膀。进京一年,徐荣祥兴冲冲地回到后三村:“行了,现在咱们开始制药吧!”

    当晚,徐荣祥打破湿润烧伤膏自古就不外传的祖训,把最新研制的配方和工艺,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谯风华。

    第三节

    送走最新问世的第一批湿润烧伤膏,谯风华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建厂。有人提醒他,烧伤膏虽然通过技术鉴定,卫生部门并没有批准生产。他说:就是因为没批准所以要赶建,批准了再建就晚了。人家反问:假如厂建起来还批不准呢?他回答:批不准就摆地摊,从地摊打向社会,再从社会打回医药卫生部门,风靡世界的魔水“101生发精”走的就是这条路。

    如果有谁以为谯风华过于天真冲动,只想到成功没想到失败,那实在是一种误解。作为几百户人家、上千口子群众的领头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企业家,他对成功想了多少对失败也就想了多少,甚至于更多。第一次送给徐荣祥一千元时他就想到过可能白扔,但没有那“宁肯白扔”的精神和气魄,就不会有后来与徐荣祥的肝胆相照。在村里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向北京投出十几万资金,谯风华心里何曾安静过!但没有那十几万,怎么会有随后的技术交底呢?如今要建厂,建厂需要的资金不是一千两千、十万二十万,甚至也不是一百万二百万。这样一笔大投资,要在药品连起码的批准手续也还没有办理的情况下投出,其风险之大便是可想而知的了。

    “风华,这可是挖祖坟、掉脑袋的事啊!搞不好你倒霉是小事,宁宁和英杰他们也得跟着你受不尽的牵累!”父亲提醒说。父亲是后三村的第一任农救会长,几年前从县电业局退休还乡。谯风华担任支部书记后,为改变村里的混乱局面,侵犯了原任村支部书记、谯风华的五叔等人的私利。五叔等人对父亲多方施加威胁和压力,父亲从来就是一句话:孩子做得光明正大、公道合理,让我扯后腿打横炮,没的事儿!但此时,父亲也有些忧虑起来。

    这种后果谯风华何尝不知!他又何尝愿意去冒那种连累祖宗后代的风险!可世界上的大事业、大气候总是与大风险联在一起,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与干大事业、成大气候相比,再大的风险对于谯风华说来也是微不足道的。

    “风华,你要干大事业成大气候这很好,办个大型贸易公司或者其他见利快赚钱稳当的厂子不一样吗?那些高科技、大发明麻烦事儿多得很,咱们乡镇企业玩得转吗?”好心的领导和朋友们劝导说。

    的确,如果单从眼前利益上说,上个贸易公司或者别的厂子肯定合算。可世界已经进入高科技时代,从发展和长远的观点上说,只有高科技、大发明才有大效益、大前途。别看眼前麻烦点,可能抬高咱们企业的层次,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谯风华这小子自己想出大名,拿咱们后三几百口子群众当赌注!”村里的反对派,五叔一伙人,也不失时机地骂起大街。

    谯风华倒像是听了颂扬,牙一呲、眉一挑:为人一世哪有不想出大名的?不单我谯风华想出大名,还得带上后三村,让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后三村有什么不好的?

    提醒、劝导、骂大街越发坚定了谯风华兴建药厂的决心,但也促使他作好了最坏的准备:一旦厂子建起来上边仍然批不准,就摆地摊,通过地摊打向社会,取得社会认可后再打回医药卫生界!为了这个最坏的准备,一个秋天的星期日,谯风华千里走单骑,特意拜访请教了“101生发精”的发明人赵章光。

    有了这样的准备,药厂是尽可以建了。谯风华心目中的药厂,从来都不是因陋就简小小气气的样子。他要建的是现代化的大厂,是足以使今人感叹、后人夸耀的现代化大厂!

    建这样的厂需要大笔资金。可资金从哪儿来呢?

    第一个要跑的是县卫生局。一番介绍、外加鉴定书和十几张对比照片,局长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忙去找分管副县长汇报。分管副县长听说是个宝贝又是手舞足蹈。“风华,干!一定要干起来!批准手续的事我们帮你去跑!”谯风华见这股劲头,也不觉手舞足蹈起来。可是卫生局长到市有关部门去跑了一趟回来,一切都变了模样:“风华,你是怎么搞的嘛!人家说徐荣祥是个出了名的大骗子,你怎么跟他拉扯上啦!得得!别再提你那假药和厂啦!我们不会上当,也希望你不要去上那个当!”

    徐荣祥怎么成的“大骗子”谯风华说不准,但湿润烧伤膏怎么会成了假药呢?但人家态度决绝,没有丝毫通融和听你解释的意思,谯风华只得默然而退,又进了税务局的门:你总说要增加税收,可也得扩大税源吧?果然,办公室里一坐,项目一摆,税务局几位局长眼睛全发出了金光——制药厂果真建成,年产值至少也得以千万计,那可是找遍长清县绝无仅有的啊!

    “咱们税务局是清水衙门,不过可以尽最大力量帮助想想办法。”副局长张广水说。到哪儿想办法去呢?他想起了中央党校。中央党校每年都要到县里来购买一部分食油和农副产品,能不能由后三把供应食油和农副产品的任务包下来,吸引人家来投一部分资呢?

    主意是个好主意,可必须到北京找人家去谈,而且如果单是一个谯风华或后三村出面,人家未必相信,更不要说拿出多少钱来朝你这儿投了。

    “这好办,我去不了,让我们陶局长陪你跑一趟。”张广水干脆而又利落。

    经过一夜火车和半上午公共汽车的颠簸,谯风华和退居二线的原县税务局副局长陶庆昌,踏进了位于香山脚下的那座高楼大院。这是中国马列主义的最高学府,多少党的高级干部和军队的高级将领,正是从这里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还是在少年时代,谯风华对这片圣地就怀着一腔深深的崇敬。然而今天,他心灵中的这片圣地,会怎样对待他这位来自穷山僻壤的年轻人呢?

    照例是介绍情况,照例是看鉴定书和对比照片,照例是那样几句话:“别看我们现在是穷光蛋,我们手里握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件宝贝!”中央党校的两位处长激动了:“不简单老谯!想不到你一个农村支部书记,能有这样的胆识和觉悟!你支持徐荣祥的发明,我们支持你的事业!”

    事情几乎是当即决定下来的:党校派儿个人到后三村实地考察一下,只要可能便尽己所能予以支持。作为决心和诚意的象征,党校一位秘书长还特意对谯风华进行了一番鼓励和表扬。

    考察、签约,一笔二十二万的巨款,很快从首都北京划到长清乡村。这是自谯风华担任后三村支部书记以来,更是自谯风华决心建造药厂以来,从外界得到的第一笔投资。中央党校这片心灵的圣地,在一颗干涸的心上洒下了雨露阳光。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中央党校的几位处长回到北京后,又特意把后三村的情况向北京市委党校有关同志作了介绍。北京市委党校副秘书长会同有关同志亲临后三考察后,又向天津市委党校、河北省委党校作了介绍。山东省委党校也不甘落后,投资七万元之外,又向山东建材学院、山东艺术学院、山东教育学院、山东省立医院等单位作了介绍。这样,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包括中央党校在内的十几所党校、大学纷沓而来,慷慨解囊,谯风华手里居然握起了九十六万元巨款。

    这是中外企业发展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这是只有在社会主义中国才可能出现的奇迹!党校、大学,这是人所皆知的“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然而正是他们,最先向谯风华和他的富有希望的事业,敞开了无私的胸怀。

    无限激情在谯风华胸中涌动。

    九十六万资金为谯风华插上了翅膀。一座五层制药大楼拔地而起;制药厂的门楼也耸立起来了,那是谯风华的杰作,俨然一架高挺的篷帆,那象征的正是风浪中驶来、风浪中远航的英姿风采。

    但对于一个规划建设中的、当今世界唯一的湿润烧伤膏生产厂家说来,九十六万毕竟还是太少了。

    谯风华急切需要新的支持者、投资者。

    支持者投资者不乏其人,但都有条件。总参谋部两位处长进行过一番深入细致的考察后提出:只要把药厂建到部队,可以给谯风华正团职待遇,并保证全家户口迁入北京。

    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十分诱人的条件。如果谯风华为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庭,而不是后三村的振兴和发展,他应当是可以接受的。不幸的是,谯风华选中的恰恰是后者。

    那就只有再跑资金再受磨难了。

    县里有关部门和领导,认定徐荣祥是个骗子、湿润烧伤膏是假药,求得投资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找市里。市里不认识人,谯风华想起了前任县委书记、现任市委副秘书长兼研究室主任贾文清。

    那是一个清晨,贾文清刚刚起床摆开打太极拳的架势,谯风华就堵到了门上。

    “贾书记,我们向你求援来啦!”

    贾文清对谯风华印象极深。那年调整后三村领导班子,县委副书记于瑞昌带着工作组进村摸底两个月,认准只有谯风华出马才有可能扭转村里连年下滑的局面,重新树起全县农村的这面旗帜。但谈话进行了无数次,谯风华死活就是不接这副担子。贾文清不得已只好亲自出马。可约好的时间地点,并且有已经当了县政协副主席的五叔陪同,谯风华竟然躲起来,让县委书记扑了空。第二次约会,谯风华总算见面了,但贾文清作了好一番鼓动保证,他也只是勉强答应考虑考虑。那时后三村乱哪!工作难开展哪!谯风华出于对贾文清和县委对自己信任的感激,出于支持湿润烧伤膏的实际需要,终于接受了任命。他办了一期长达四十五天的“党政干部学习班”,收回了遭到瓜分的集体企业,提出了“五年把后三村建设成小城镇、十年使小城镇具有相当规模”的奋斗目标。随之,顶住来自多方面的压力干扰,尤其是来自五叔的沉重压力和干扰,采取断然措施,改变村民建房章程、收回多占宅基地、对村办企业实行关停并转,一举稳定了人心,使后三村重新走上了振兴发达之路。实践告诉贾文清,这是一位十分难得的、能够真正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青年。

    “风华,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贾文清说。

    谯风华摆出了鉴定书、对比照片,又拿出一份几天前的《光明日报》。那份《光明日报》头版头条,介绍了徐荣祥及其发明的烧伤新疗法,称之为攻克了一个“世界性的难题”。

    “好!好!”贾文清飞快地掠过一遍,兴奋地拍起了手掌。拍过问:“厂子有眉目了吗?”

    谯风华与徐荣祥的合作,他是先已知道的。

    “我就是为厂子的事来的。县里不冷不热,可人家部队……”谯风华把总参两位处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那怎么行?”贾文清说:“事业是咱们支持起来的,临成功了走了哪算怎么回事呢?在国内咱们不能用卖国的词儿,可你把药厂带走了,起码也得说你卖县卖村卖家乡。这种事你风华可不能干!”

    作为前任县委书记,贾文清在长清那片原本贫瘠的土地上,留下了一生中最辉煌的岁月。对长清的土地和人民,他始终怀着一腔火样的真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资金还差很多怎么办?”

    贾文清眉尖微微跳跃几下,说:“这样吧,你把这些资料留下来,我向市委领导汇报。你过几天再来一次。”

    贾文清的为人和作风谯风华是清楚的,他答应要办的事你就一切放心好了。可能会有强制生硬、急躁冒进的时候,但决不可能有无关痛痒、拖延敷衍的情况。

    说好让过几天再去,第二天下午电话便追到村里:“谯风华,马上到市委来一趟。”

    “你赶快准备汇报材料。”在市委,在贾文清办公室,研究室的几位副主任与谯风华一起领受了任务。市委一位领导同志同意召开一次有各有关部门和长清县领导参加的研讨会,集中各方面的力量,把后三村的药厂推上去。

    会议如期召开。济南市经委、财办、财政局、工商局、卫生局、几家银行以及长清县政府的领导同志济济一堂。看过鉴定书、对比照片和《光明日报》的报道,接下便是听取谯风华汇报:从湿润烧伤膏的发明由来到治疗效果、深远意义,从未来的市场需求到建厂的规模计划、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谯风华提出的具体数字是:还需要投资一百八十万,建成后预计年产值不少于一个亿。

    会场激起波动,与会者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身边还藏着这样一个宝贝。支持!支持!一片激扬的声音。

    卫生局一位领导坐不住了。须知,湿润烧伤膏是在济南发明成功,被迫转移到北京去的呀!

    “关于徐荣祥和湿润烧伤膏的情况,刚才谯风华同志作了很多介绍。但据我所知,情况并不完全是那样。徐荣祥这个人一贯骄傲自大、无组织无纪律……”那位领导拿出为徐荣祥作政治鉴定的架势来了。

    一项发明被排挤离去,作为主管部门负责人,不作自我批评,反倒罗列起发明人的问题来!谯风华禁不住与之争论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争了。”主持会议的那位市委领导打断二人的话说:“任何人都不能没有缺点,但湿润烧伤膏的成果是不能否认的。人走了无可挽回了,后三村能够把药厂留下来,就是对我们济南市的一个不小的贡献。我们大家都应该支持这件事。刚才谯风华说计划年产值达到一个亿,我说,别说一个亿,三千万也值得高兴。这不仅是个经济效益问题,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福音嘛!”

    会议圆满成功。一百八十万投资交由市有关部门和银行筹集提供,以市委办公厅和研究室名义起草的会议纪要,也下发到市各有关部门和长清县。

    贾文清喜形于色。

    谯风华喜形于色。

    讲好几天后市里要派人到后三具体考察,谯风华回村后立即作好了一切准备。可几天过去了,又一个几天过去了,市里派的人没有来,贾文清那儿也没有一点声息。谯风华沉不住气了,一溜风又进了市委办公大楼。

    第一个见到的是研究室副主任李冰。这位给当时的山东省委副书记兼济南市委书记,后来的山东省省长和省委书记姜春云当过秘书的年轻干部,对谯风华兴建药厂的事同样给予了热情支持。

    “坏了,事情坏了。”李冰悄声说。“有人讲了很多不利于你和徐荣祥的话,市委领导的态度变了。贾主任拍了桌子,说他这个副秘书长和研究室主任不当了,也要帮你把药厂推上去。他现在情绪很不好,觉得没有办成这件事对不起你和后三。今天你就不要见他了吧?”

    预感证实了,谯风华的心猛地发出一阵颤抖。是的,一个被排挤走的人的发明得到如此重视,一个被否定了的建厂计划得到如此支持,我们的那些参与排挤和否定的领导人们,怎么会安然处之,听凭事件朝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呢?中国的政治土壤里生长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人物:在发展事业、造福人民时,他们谨小慎微,难得有所作为;而当某种人和事触及或危及到他们的声誉或利益时,他们会突然间变得胆气百倍,全身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激情和能量;而在我们的许多领导人那里,他们往往并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量,就可以成为堂而皇之的胜利者。

    这是中国政治的悲哀。

    这是中国创业者、改革者的悲哀。

    这个悲哀还将延续多久呢?

    谯风华决心不再给贾文清添麻烦了。他起身告辞,贾文清却恰在其时出现在面前。

    “风华来了。”贾文清微微一怔,强打起笑脸。

    谯风华满面的悲哀和郁愤旋即一扫。他迎向贾文清说:

    “贾书记,你别难过。我和后三的群众非常感谢你。别说市里不支持,天王老子不支持我也照样要把药厂搞起来!你放心,我谯风华决不是软泥巴捏的!”

    本想安慰谯风华几句的贾文清,反而受到谯风华的安慰,他又是欣慰又是兴奋。

    “好,风华,只要你不灰心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一定是会成功的!”他思忖了思忖又说:“从现在的情况说,药厂要想在济南市和长清县得到投资是不可能了。大路不通,咱们只好走小路了。”

    贾文清与李冰商量了几句,当即决定,让谯风华同他们一起去济南钢铁公司,向济钢总经理马俊才求援。

    马俊才是山东冶金战线的一员干将。他听过情况介绍之后说,“这是个宝贝!干脆你把厂子建到我这儿算了。厂子还由你负责,投资和批号的事我包了。你看行不行啊,风华同志?”

    “哎,老马,你别顺手牵羊。你还是扶持扶持,让风华他们干吧!”贾文清说。

    “好,那就听你贾主任、李主任的!我投十万,算是一个态度!”

    马俊才爽声笑了。贾文清、李冰爽声笑了。谯风华没有笑,只把有些潮湿的目光一一落在那三张笑脸上。

    好事多磨,这边正悲欢交集筹资建厂,那边,北京方面又骤然拉起警报。

    “不好啦,风华!”夜深人静,电话的另一端徐荣祥急促地说,“咱们在宣武区中医院搞临床让人给告啦!说湿润烧伤膏是违法药品,卫生部正在追查哪!”

    事情又是出在内部。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一种新药申请批号,必须达到一定的临床要求。湿润烧伤膏在宣武区中医院临床得到院长的大力支持,与院长对立的某些人便觉得很不舒服,甚至耿耿于怀,于是把状告到卫生行政部门。卫生行政部门一查,湿润烧伤膏乃是未经批准之药品,长清制药厂乃是未有生产权之厂家,由此,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按照国家有关法规,未经正式批准的药厂不得生产药品,未经正式批准的药品不得批量生产。谯风华在药品批号和生产许可证办理不下,临床医院又急需药品供应的情况下,利用县工商部门批准的一般性营业执照和刚刚建起的车间,生产了一部分湿润烧伤膏。这是出于不得已,但确在违法之列。而违法生产药品,按照有关法规,是必须承担经济处罚和刑事责任的。

    父亲、母亲、妻子被临时叫醒起来,两个孩子——宁宁和英杰躺在被窝里也惊慌地眨起眼睛。承芳哄着孩子,父亲和谯风华等人坐进外屋。

    夜色深沉迷茫、浩荡无边,来自泰山山麓和黄河古道的晚风,摇曳着院中一树月光,把破碎零乱的影子投射到窗户上,投射到四张忧心忡忡的面孔上。

    “到底还是让我说中了。”父亲说,“眼下第一件要作的是赶快把生产那一套停下来,准备人家来清查。”

    “停下容易,可厂子怎么办呢?北京需要药品怎么办呢?”谯风华说。

    “现在顾不了那些,先保住你自己再说。”母亲接过话头。父亲常年在外,谯风华兄弟姐妹四个都是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承芳和两个孩子怎么过!”

    这的确是实情。为了支持谯风华办药厂,这几年承芳节衣缩食受了不知多少艰辛!眼见药厂日渐隆起,湿润烧伤膏受到越来越多的赞赏,她实指望很快能盼到成功的那一天,可哪料想一场风暴袭来,连丈夫和自己的小家庭也置身于危机中了。方才哄着孩子,她的泪水先已扑扑簌簌掉下几串,这会儿听婆母一说,眼前又是一阵潮涨潮落。

    但她不想给老人和丈夫增加更大的压力,强自忍住,极力变缓着语调说:“我和两个孩子你们就不用管了,还是先想想应急的办法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说不定明天一早恶运就会降临,逃不得瞒不得,除了如实说明情况之外,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谯风华说:“我抓走抓不走、家里受不受连累是一回事儿,咱们怕不怕、觉着值得不值得又是一回事儿。咱们如果不怕、觉着值得,就算我去坐几年牢,出来还可以照样干;要是咱自己怕了、觉着值不得,什么灾儿降不下来儿,这一下也完了。”

    谁也没有想到事到紧急,谯风华会提出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父亲一只手掌落到膝盖上:

    “我看没有什么好怕和不值得的!咱们建厂制药为的是扶持发明、给群众造福,你要是为这坐牢,我替你把厂子那一摊顶起来!别看我六十好几,干起工作来不一定就比你们差!”

    父亲的豪情激发了承芳。她说:“我赞成爸的态度。你真落了难,我这教师不当了,给爸当助手!”

    还是母亲痛儿子,她边抹着泪水边说:“你们说那些我不管,真有那么一天,我去陪你,给你作饭洗衣服……”

    一夜无眠,谯风华与村里的伙伴们作好了各种准备和安排。

    第二天平安过去了。

    第三天谯风华一出门,就被一支由省市县三级卫生、工商、公安等部门组成的检查组拦住了去路。

    “你是后三村支部书记谯风华吗?”为首的省有关部门一位处长面色严峻。

    为硫酸钡和湿润烧伤膏的事,谯风华与省市有关部门的几位处长要算是老相识了。见对方如此阵势,谯风华知道事到临头,强打精神回道:“应该是吧。”

    “这种湿润烧伤膏是你生产的吗?”

    “是。”

    “你把这种药膏非法运进北京了是吗?”

    “非法”二字戳的谯风华脑瓜子痛,他想说:我那是给临床医院治病救人的。但他不想把事情搞僵,只得应道:“是。”

    “你的行为违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和工商行政管理法,你知道吗?”对方又问。

    谯风华想说:我生产是经工商部门同意了的。但他为了不使在场的工商部门负责人为难,回答说:“知道,我应该承担一切责任。”

    见谯风华并无抵赖拒抗之意,一行人稍稍松了一口气,让他引路进了正在紧张施工的厂区。在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确信没有任何疏漏之后,为首的那位处长拿出一纸处理意见念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工商行政管理法有关条款,对违法人谯风华特作如下处理:一、送交司法机关,承担一至三年刑事责任;二、罚款三万元上交国库;三、查封现有厂房设备,销毁现存七千支非法药品。”

    有法有据,字字千钧,谯风华尽管预有准备,脊梁杆子上还是冒起了一层冷汗。不要说刑事责任和罚款,单是那七千支药就是七万多块钱,销毁了也足够他和后三村受用一阵子的了。

    “对领导上的处理意见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我们的厂和药的确没有经过正式批准。从这个意义上说,各位领导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我都没有意见。”轮到谯风华陈述时,他诚恳而又认真地说,“但是既然领导允许我进一步说明情况,我也提出几条供领导参考。第一,我们厂和湿润烧伤膏,的确属于未经批准的厂家和药品,但一是我们曾经多次提出过申请没有得到批准,而不是故意逃避管理违犯法规;二是我们生产的这部分药品数量很少,而且是专供临床医院用的,既没有流入市场更没有牟取暴利,这在性质上说,与一般非法生产药品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第二,湿润烧伤膏经多年临床试用疗效显著,是货真价实的新发明。我们后三村为了推出这项新发明,投了很多资,借了很多债,不管客观上我们有多少缺点错误,但从主观上说我们是一心要为群众造福、为社会造福,为中国的医药卫生事业争光添彩的。第三,说到处理,罚款我现在是一分钱没有,因为我现在的药品是无偿提供,根本就不赚钱;如果一定要罚,我请求能不能让我多坐几年牢作为补偿。坐牢现在说是坏事,将来说不定还是我的光荣。但如果领导宽大我、照顾我,让我继续工作戴罪立功,我和后三村几百口子群众,衷心感谢各位领导,全国的烧伤患者也一定会衷心感谢各位领导!”

    有智有谋、有情有理一席话,打动了查处一行人。他们重新商量片刻后,为首的那位处长宣布说:“鉴于违法人认罪态度较好并有悔改表现,经研究决定给予宽大处理,免于刑事起诉和罚款,责令销毁现存全部七千支药品。销毁通知单由我们开,具体执行由后三村负责。”

    一场铺天盖地、足以将药厂扼杀于摇篮之中的风暴,顷刻间平息下去了。谯风华明白,省市县有关部门尽管对徐荣祥存有某种成见,对他和湿润烧伤膏却是同情和保护的。他欣喜若狂,大张着嘴,两眼圆瞪,许久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吃一堑长一智,谯风华开始跑起生产许可证的事情来。

    不是说没经正式批准生产药品是违法的吗?我们实在不愿意犯那个错误,就请领导批准我们生产吧!谯风华从市有关部门跑到省有关部门,又从省有关部门跑到市有关部门。但人家仿佛事先串通好了似的,回答既清楚又明了:风华,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上次没处理你就很不错了,许可证的事你不用再找了,找也没用。

    门堵死了,可路总得走。谯风华开始打起迂回战。其时,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共和国主席金日成计划访华,经中朝双方考察确定,后三村作为行程中的一站。省市县的党政主要领导同志,隔不了几天总要到后三来检查督促一番。谯风华抓住这个时机,每次汇报过接待准备工作之后,在陪同巡视过程中,总要把湿润烧伤膏和建药厂的事进行一番宣传。山东省委副书记兼济南市委书记姜春云来过三次,谯风华认认真真宣传过三次。最末一次他问:

    “姜书记,你看我们这个项目怎么样啊?”

    姜春云说:“项目是好项目,但有难度。”

    谯风华说:“就是因为有难度,才希望你能支持。”

    姜春云说:“关键时刻可以找我,一般情况就不要找了。”

    谯风华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先谢谢你姜书记了。”

    济南这边迂回战打得正热,北京那边,徐荣祥借着卫生部查问“违法生产”的机会,打进卫生部,要求卫生部有关部门对湿润烧伤膏进行审查和批准生产。卫生部派员到宣武区中医院实地考察后,对药品给予了高度评价,为了稳妥慎重起见,又特意派药政局干部王北婴到山东实地考察药厂筹建情况。

    五层大楼威严庄重;明亮宽敞的车间里,日产三万支的生产流水线已初具规模;海帆式的门楼连起一片足有十几亩的厂区,实验室、合成车间、仓库等附属建筑物,或者已经建成或者正在建设之中。

    “风华同志为了支持湿润烧伤膏,可以说是全力以赴、破釜沉舟了。他干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这是非常不容易的!”站在后三的土地上,站在已初具规模的药厂工地,王北婴赞叹不已地说。“我看现在的关键,是要尽快创造条件完备手续!”

    谯风华喜形于色,陪同的人中有人觉出不是滋味来了。中午本应由谯风华负责接待,人家硬是把一行人请到县里宾馆,并且独独不让作为东道主的谯风华参加。谯风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也只好笑笑了事。

    果然王北婴走后不久,在县人代会上,一位县领导一见谯风华就绷起脸训斥说:

    “风华,咱以后再别整天闹那些玄玄乎乎的事好不好?”

    谯风华没及回答,另一位县领导也接过话头说:“就是!你整天咋咋呼呼有什么好处!”

    这两位县领导都是对建药厂明确表示过反对态度,和参与接待过王北婴的。此时药厂建不建、能不能建,似乎已经远远超乎徐荣祥这个人是不是骗子、湿润烧伤膏是不是假药那样一个范畴,而成为对他们权威的一种考验了。

    谯风华说:“两位领导这么严肃,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呢!”

    “出了什么事儿?人家卫生部的人路过山东,顺便到你们后三看看,你怎么说人家是专程来的?”一位县领导说。

    谯风华说:“专程不专程,人家来没来吧?”

    “来了就是专程?来了就是支持你建那个厂子?你以后还是注意些好!”

    谯风华明白那话中的意味,他一肚子气要炸,但想想忍住了:人家讲了那是骗子、假药,你偏偏认定那是个发明者、宝贝;人家不让你上药厂这个项目,你不但非坚持不可,市里省里找援兵,还把北京的人也搬来了;你这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堪、跟人家作对是什么?人家背后作点小动作或是训斥你几句,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呢。

    谯风华这样想,很快也就心平气顺了。

    他心平气顺,人家心里依然疙疙瘩瘩不舒坦:谯风华那小子还是不听吆喝,后三那药厂还在加班加点地建么!于是由一位县领导出面,开起了以“后三的药厂该建不该建”为主题的第四次“联席论证会”。联席论证会,最初是由于谯风华多次找县里一位主要领导要求支持,由那位主要领导指定开起来的。会议开过三次,每次不是劝告谯风华不要上了徐荣祥的当,就是力图证实药厂根本建不起来、建起来也绝对没有希望和出路。谯风华对这个“联席论证会”早就失去了信心,但接到通知他还是不得不放下很多事赶来了。

    老调重弹,只是重弹的老调里增加了一段“新曲”:后三的药厂是受到查处的违法厂,卫生部派人来看过了,也根本不感兴趣。

    查处的事丢到一边,卫生部王北婴同志返京后,对药厂建设和后三村筹建药厂的精神给予了充分肯定,这一点谯风华十分清楚。但他不想把事情牵远,不想把矛盾牵联到北京方面,便装作没听见,任随别人怎么说去。

    “新曲”唱过,又大发了一通议论感慨,见谯风华还是一声不吭,两眼盯着墙边的电扇发呆,主持会议的那位县领导胆气不觉大壮起来:

    “后三的那个药厂的楼还在建吗?我看那纯粹是拿着集体财产当儿戏!建委的×主任来了没有?明天派人去把那个楼贴上封条去!”

    谯风华本想忍一忍,等会散了回去,一切拉倒,没想会出现这种情景。当即把身子一正、把茶杯一搁,说:“你有这个权吗?我建厂盖楼你投了一分钱的资吗?你一分钱没投,我后三集资在后三的地面上盖楼建厂,你管得着吗?哪个敢去贴封条,我就敢给他揭啦!”

    联席论证会没有奏效,县里那位主要领导又亲自出马,把谯风华找到办公室里“谈谈”。

    “谯风华同志,以后不要那么高傲,谦虚点不行吗?”

    谯风华知道那话的真实含义,说:“你说我是高傲,我说我那是自信。一个人连自信都没有,不成没头的苍蝇了吗?没有自信的谦虚,我不想学也学不来!”

    “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自信,就可以不听群众反映也不听领导劝告,一意孤行了?”

    “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只要认准的事儿,雷劈电击、刀砍斧剁也不能含糊。比方我们建药厂……”

    谈话不欢而散。谯风华其时已经无气可生了,回到村里一刻不停又跑起资金来: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管你什么人发多大威风,我也得先把厂子建起来再说!

    制药厂是龙头,一旦形成生产能力,必须有几个附属厂与之配套。谯风华找到电业局长李连元,李连元当即决定投资五万元解决药厂用电问题;谯风华找到邮电局长张立田,张立田当即决定投资三十万建一个印刷纸盒厂;谯风华找到泰安食品公司,泰安食品公司当即决定投资九十万,建一个软管厂;谯风华找到航天部长城公司山东分公司,对方当即决定投资二十万,建一个药用植物油厂。最使谯风华振奋的是,中国五金矿产进出口总公司一次投资五百万,与徐荣祥和后三村共同担起了创建药厂的重任。支持与反对同在,动力与压力共存。到一九八八年底,一座蔚为壮观的现代化药厂屹立在后三村的土地上了。

    北京传来消息:新药批号下达在即。

    是关键时刻了谯风华记起姜春云曾经许下的诺言。

    但姜春云此时已升任山东省省长,他还记得那个诺言吗?

    为了谨慎起见,谯风华找到曾经作过姜春云秘书的李冰。李冰慨然允诺:“这个忙我帮。”

    大约是在谯风华找过的第三天上午,省有关部门的电话里,传来了省长姜春云的指示:长清县后三的那个药厂,要尽可能给予支持。

    一声令下,省市县有关部门一路放行。“中国长清制药厂”诞生了!望着鲜艳的厂标和源源装箱出运的药品,谯风华眼前一湿,落下两行晶明沉重的泪水。

    第四节

    疏云,轻风,烈日当头。长清境内的白马山靶场。

    开阔地上,分左右两组摆着四只油桶,油桶里满满地盛着的全是汽油。开阔地的另一端,离开油桶大约二十几米的一个土垒障碍物后面,卧着两名身着军衣的人,他们分别把手中的火箭筒和自动步枪瞄向油桶。“开始!”稍后站着的几个人中有人发出口令。“哒哒哒!”“唿——”两名军人应声扣动扳机,一串弹雨、一道火光,同时射向左边的那组油箱。枪声落处、火箭弹穿越处,左边的两只油箱同时燃起大火。大火熊熊烈烈,直把几丈高的火舌浓烟伸向天空、山顶。后排站着的几个人相视一笑,又发出一声开始的命令。“哒哒哒!”“唿——”两名军人以几乎完全相同的动作,把枪弹和火箭弹射向右边的那组油箱。然而,枪声落处、火箭弹穿越处,油箱全然无动于衷,既没有高扬的火舌,也没有腾卷的浓烟。

    两名军人跃起,一行人来到开阔地中间。左边的那两只油桶还在凶猛燃烧,右边的那两只油桶上只落下几个大小不一的洞,汽油流了一地,却丝毫没有着火燃烧的迹象。

    “成功啦!了不起!了不起!”一名老军人抓住谯风华和一位五十多岁的人的手,用力地晃着、祝贺着。

    这是迄今为止最为正式的一次表演。时间是在湿润烧伤膏新药批号和长清制药厂生产许可证下达不过几个月的一九八九年二月。

    中国长清制药厂诞生,湿润烧伤膏荣获国家重大科技成果奖,卫生部专文向全国推广,二十几个国家和地区的医药卫生机构纷纷来人来函……徐荣祥成功了!谯风华成功了!科技发明家与农民企业家共同谱写的一曲光耀千秋的篇章成功了!然而,当人们还没来得及对这个成功和新篇章作出应有评价时,谯风华又轰然推出另一项具有“世界性意义”的重大发明:GX——YA阻燃剂及与之配套的两项阻燃防爆装置。作为油火和爆炸的克星,这种阻燃剂无论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或战争中,无论在天空、陆地、海洋,无论在亚洲、非洲、欧洲和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将发挥其神奇无比的力量。有人断言,人类将因为有了它而变得更加安全,文明将因为有了它而变得更加完善,战争将因为有了它而不得不变换成另外一副样子。

    事情从制药厂筹建时就开始了。一天,谯风华的弟弟、停薪留职回村承包玻璃钢厂的县党校讲师风民,讲起县拖拉机站退休工人赵光生,正在进行一种名叫阻燃剂的发明的消息。当时谯风华正被建厂筹资搞得焦头烂额,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可当他问过几个具体情况之后,脑层里立刻旋起一个清晰而又明确的信号:这是个了不起的东西!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石油开采量的增加,石油已成为工农业生产和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资。飞机升空,火车行地,轮船出海,大到十里钢城百里矿山,小到随身可带许多只的打火机,无不与石油紧密相连。石油给人类带来了文明和希望。但正如水能灌溉也能淹没,火能锻造也能毁坏一样,石油自来到世上,也给人类带来了许多麻烦和灾难:油罐爆炸、油箱着火、飞机坠地、轮船坠海,一粒小得不能再小的火星,就可能毁掉几千几百万财产,夺走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和幸福!多少年中,为了石油的安全存放和油火的有效扑灭,人们不惜巨额投资,不惜绞尽脑汁,结果依然杳杳。倘若赵光生的发明能够成功,能够有一种物质足以有效地阻止油火燃烧,那将为人类带来多么巨大的福音!那将为企业带来多么巨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啊!

    谯风华用他电子计算机似的脑袋,把风民讲的情况滤过一遍之后,当即让风民陪同找到赵光生家里。

    赵光生原本是县拖拉机站的一名普通工人,只上过四年小学。但他聪明过人、勤奋过人。几年前,在县委书记贾文清的支持下,他成功地把国内急需的聚氨脂引进拖拉机站,建起了一座小厂。安装、调试、鉴定,一切合格,马上就要正式投产了,恰在其时贾文清调走了。于是项目撤消,设备出卖,人员解散,年仅四十五岁的赵光生被强令退休;而由于项目下马造成的经济损失,单位领导竟然也把责任扣到赵光生头上,扣发了他每月仅有的四十几元退休金。在沉重的打击和压力面前,赵光生一度陷入绝境,精神近乎失常,病情急剧恶化。但他终于挺过来了,为了生计,到赵凤兰开办的一个小小的汽车修理厂当了一名修理工。一次,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赵光生发现了一种能够扑灭和阻止油火燃烧的液体。他如获至宝,立即放弃一切,与自愿担任助手的赵凤兰一起,开始了研究工作。但由于工作条件和经济条件的限制,研究进展缓慢,举步维艰。

    “光生,这个项目太有意义了,不管你最后能不能搞成功,我都坚决支持你搞到底!”听过赵光生一番介绍之后谯风华说。“这件事就交给风民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提,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我谯风华说到哪儿作到哪儿!”

    赵光生也是后三村人,对谯风华的为人作风了如指掌。谯风华顶住重重风雨,支持徐荣祥和湿润烧伤膏的情况他久有耳闻,且佩服得要命。为使阻燃剂研究成功,他也曾找过不少人,但人家一听他一个连小学也没上完的人搞那样的“尖端”发明,不是一笑置之就是怀疑他神经出了毛病。听谯风华作出这样的表态,不觉感叹不已喜出望外。

    “风华,有你这几句话,什么都有了,你就静等着好消息吧!”

    七千多块钱送来,两个房间包来,赵光生如同被插上了翅膀,研究成果日新月异。

    但随着研究的深入,需要的资金越来越多。更重要的是,赵光生与赵凤兰抛家舍业四处奔波,带来了尖锐的家庭矛盾,研究又一次陷入了绝境。后院起火那可非同小可,谯风华得知情况后又一次赶到赵光生家里,先作通了他母亲的工作,随之又来到他妻子面前。

    他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风华,你可得给我作主啊!”

    谯风华说:“嫂子,你和光生一起遭了那么多罪,你还不知道他吗?你应该理解和支持他才是!”

    他妻子说:“光生这个人老实,往常每到好时候总有人踹他,我是怕他吃亏。”

    谯风华说:“咱们本村本邻,我能眼看着让光生吃亏吗?只要有我在,你就把心放肚里好啦!”

    一番劝慰一番保证,后院的火总算平息了。谯风华又从村里拨出四万多元交由赵光生支配,赵光生终于又一次走出困境,又一次冲刺,取得了GX——YA阻燃剂和与之配套的几种阻燃防爆装置的发明成功。

    发明受到了国家有关机构的高度重视,一个灿烂而又广阔的前景展现在人们面前。许多人看中了这项宝贝,纷纷找到赵光生,提出种种优惠条件,要求把阻燃剂及其配套装置的生产权交给他们。但无一例外,都被赵光生拒绝了。“别说这个发明是风华支持搞起来的,不是他支持的我也愿意跟他合作。人家那才是真正干大事业的派头!”赵光生说。说得那些来访者默然无语,满面憾色而去。

    是再次大干一场的时候了!可偏偏这时,一纸辞职报告递上,谯风华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当农村干部必须作到三条:第一不吃请,第二不受贿,第三不搞娘儿们。”这是谯风华接任支部书记时,父亲给予的忠告。在任三年,谯风华严守这三条,使得个别心存忌恨、一心想抓点把柄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莫可奈何。然而,正当一个事业奏起捷报、另一个事业锣鼓敲起,召唤谯风华以更加蓬勃的朝气和胆魄投入其中时,一封告状信飞到县委办公大楼,随之几名检察人员进村指明要查清谯风华的“经济问题”。

    为了支持徐荣祥和湿润烧伤膏,几年中谯风华一家没过一天宽绰日子。一起工作的老师哪个也有几身像模像样的衣服,承芳没有;宁宁正是如花似玉的少年时代,却经常不得不为穿不上漂亮衣服而哭鼻子。药厂建成,湿润烧伤膏声名大振,有人亮出五十万元的存款单,诱使谯风华出国为其效力,谯风华为着后三村的事业和跟随自己的一班有志之士,都断然回绝了。而现在,有人却告发他的“经济问题”!有人却大笔一挥,指令检察机关查处他的“经济问题”!更令谯风华难以理解和容忍的是,在此之前不久,村里以他为敌的几个人席卷集体几十万财产当起个体户,党支部和村委会在反复劝告制止无效的情况下,向县委有关领导和司法机关递交了有关材料和起诉书,却没有得到任何积极的回应!

    是非曲直混淆颠倒。这样的支部书记干得实在让人寒心!谯风华一夜写好辞职报告,第二天一早便送到县委一位领导人手里。“我辞职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干,更不是因为我干得不好!我辞职是对个别领导所作所为的强烈抗议!”辞职报告递交的同时,谯风华又特意作了说明。

    日夜操劳,日夜奔波,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妻子难得一点爱抚,宁宁、英杰都是初中和五年级的学生了,当爸爸的从来没有为他们辅导一次学习,批改一次作业;“嗨,什么时候能带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就好了!”“爸爸,我要去北京!”“爸爸,我要去海边!”妻子和孩子们多少次发出这样的感叹和要求,谯风华都一笑置之。现在好了,辞职报告递上,沉重的担子卸下了,而时间又恰恰赶的是个暑假,谯风华应该而且可以满足妻子和孩子们的要求了!

    两千元存款取出,谯风华带着一家人直奔北京东西长安街和海边乘风去了。

    谯风华的辞职引起了长清县委的重视,由一位县委副书记牵头的工作组住进后三。有人欣喜若狂,四处扬言这一次谯风华要彻底完蛋了。一位泼皮公然当着工作组的面儿,挥杖殴打干部。然而,经过深入细致地调查了解,工作组的同志,包括原先对谯风华持有某种成见或偏见的同志,一致认为,谯风华勇于开拓,公私分明,功在后三,功在事业,建议县委坚决排除干扰,支持谯风华更好地开展工作。

    工作组的态度使谯风华受到了安慰和鼓舞。谯风华又何尝忍心丢开自己亲手开创并有待于继续开创下去的事业啊!在工作组明确表示过态度之后,谯风华立即又开始了新的运转。

    这次运转与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几年的创业经历,几年的风风雨雨曲曲折折,使谯风华遭受了很多磨难,同时也极大地开阔了谯风华的胸怀眼界,使他有机会结识了许多原来压根儿无缘结识的人们。这些人上至省委书记、省长、国家有关部门的领导同志,下至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企业大拿,甚至还包括一部分编辑、记者、作家之类文化人士。他以自己的淳朴、真诚、干练和顽强,赢得了这些人的信赖和支持。于是无形中,作为农民企业家的谯风华,在自己及其从事的事业周围,扯起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当事业需要工作需要,他便可以根据情况使“大网”也随之或部分或全部地运转起来。这种运转由于村里增添了几部不同型号的小汽车和在济南市区设立了一个办事处,而变得越发灵敏和高效率化了。

    GX——YA阻燃剂及其与之配套的几项防燃防爆装置,使得那张“大网”再次动起来。

    发明需要申报专利,省专利局和公安厅消防总队的有关同志,几次陪同赵光生、赵凤兰前往北京;

    应用需要试验鉴定和宣传,航天部、济南炼油厂等单位的领导同志立即表示,愿意无偿提供各种器材和方便;

    黄岛油港大火过后,为了考察现场情况,省政府一位领导和有关部门专门写信引见介绍;

    为了扩大影响吸引投资,省电视台和济南日报的记者,几次往返后三大事宣传;

    为了避免湿润烧伤膏遭受重重阻难的情景再现,省顾委主任、市委书记、县委书记亲临后三参观视察,对GX——YA阻燃剂和谯风华的创业精神给予充分肯定和评价,打开了一路绿灯……

    时光流逝,事业发展。

    一九八八年晚秋,来自首都出版界的一位理论家在与谯风华交谈中,提示他要把眼界放得更高更远,着力于开发高科技实业,扶持和奖掖具有重大意义的发明创造,作中国未来的诺贝尔。“太受启发啦!太受启发啦!”返回后三的路上,谯风华屁股弹着座垫,对小弟弟风军连连发着感慨。谯风华被无形中提高到一个全新的境界中了。“立足科技实业,干着硫酸钡(那个医用化工厂已经翻过几个番了)、湿润烧伤膏、跑着GX——YA阻燃剂,还得盯着抓着新的开发项目。”谯风华认定了的事绝对是势如千钧刻不容缓的,那辆浅蓝色的豪华型轿车,如同吸足了新的热量的鹞鹰,又在原野和城市之间飞翔起来。

    离开去江南明珠华西五年后的一九八九年新春伊始,谯风华出现在位于东海之滨的牟平县西关村和新牟里村的土地上。这一次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的全部伙伴——后三村十几名厂长以上的干部。西关、新牟里是近若干年来崛起的新型农村,谯风华担任“狼狈厂厂长”时悄悄地来过这里。他是来寻梦的,更是来展望明天的。“今年到西关、新牟里,过两年到大邱庄,再过两年咱们到华西去!我就不信,江南农村有颗明珠,咱们江北、黄河岸边就不兴也冒出一颗明珠来!”站在西关如画的公园和新牟里抢占了国际市场的工厂大楼前,谯风华雄心勃发、意气鹰扬。

    的确,江南有个华西,江北、古黄河岸边为什么就不能冒出一个后三来呢?古黄河岸边的土地原本也是厚实丰沃的啊!

    黄水滔滔,天高地阔,太阳在谯风华面前铺展出一条无比辉煌的大道,那大道直通向远方,直通向明天和未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