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好像涨袋了。”
“涨袋？”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很耳熟啊？若歆心里问。
“不都是这样的吗？”她不相信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袋奶里。
那就都是涨袋！若歆心里骂他。
他接过那袋牛奶，放进盒子里。
“好像日期也过了。”
那人怕周围有太多人听到，忙小声说：“你换一包。”
若歆挑了半天，终于找了一袋小的。
走时听那人嘟囔道：“有好的不拿，偏拿一包涨袋的？”
若歆定了一下，又从容地迈开步子走了。这种人怎么就活得好好的，还整天赚大钱？若歆想踢一脚路边的树，想想又收回了脚。它又没有错，我踢它做什么。若歆落寞的回了教室。
他把牛奶放在那里，还是先抄写诗文吧。罚抄的原因就是秦观。看看他的语文卷子，原来他把原诗写成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暮暮朝朝”。若歆无奈的抄写着，想是自己的记忆力彻底完了。
若歆开始吃鸡爪子。同桌把他的牛奶拿去了。
“你——”
“不许说话。”石珍咬烂一个小口，就着带子喝了一口，“吃我苹果就行？”
“你——你看一下日期，好像还剩两天了。”
“那不还没过期嘛。”她又喝一口，“味道还不错。”
若歆吃了一口鸡爪子，没想到那个塑料包装太硬了，弹了一下，然后一滴油就飞到了同桌的物理试卷上。
她用纸擦去后，说：“吃爪子补爪子。”
若歆随即看着自己的手指，倒是很像。他见同桌正在喝牛奶，就说：“喝奶补奶。”
整个教室刷的一下静下来，目光都往声源处寻觅。若歆说后感觉不妥，忙将脸埋于桌子下，像只鸵鸟。他不知道将来学校商店里牛奶是卖得不景气呢，还是卖得火爆。
数学老师见大家似乎不太重视这最后一次模考，卷子不好好订正，上课也是死气沉沉的，就开始了他的政治课，外加语文课。
“都怎么了？”他眯着眼睛巡视一下座位下的学生，“高考还没来呀？”
来了才好，若歆都等不及了。
“都满不在乎了？”他顿了顿，“不注重一点一滴啊！”
我们本不太在乎的，可是你们这帮人，还有家长，似乎比我们在乎。若歆想。
“不急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为了鼓舞同学们的斗志，办理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按照老师的吩咐，班委制作了一张大海报，打好了格子，买好了签字笔，然后就是每个人都在上面写上一句斗志昂扬的话，算是鼓励自己，也算鼓励大家。同学们都很听话，一个个都写好了。若歆不知在等什么。最后只好写了句佛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怜的是他一直在退步。
“大字报”高高挂起了。若歆觉得这就是高考前的“满纸荒唐言”，只怕高考后不止“一把辛酸泪”。
若歆见同桌桌子上多了一本书，就随手拿过看起来。
没一分钟，迟姗就过来问：“石珍，我书呢？”
石珍：“在他那儿。”
迟姗：“谁让你看我书的？”
若歆将书还给她。他想起高一时，她也总是这么说话的，只是语气全变了，表情也全变了，意思也当然截然相反。若歆叹口气，她变了。其实是我变了。
学校为了鼓舞考生的斗志，竟举行了拔河比赛。下午，若歆只过去看了一小会儿。第一回合自己班就败北了。其实若歆觉得自己班是有胜利的可能的，毕竟僵持了好久才被拉过了线。若歆想把全班不参加的同学都聚集在自己班拔河队旁边，然后一起喊号子，“一二，一二”的喊，这样拔河的人就可以一起用力了，只要力气用在一块儿就会有很大的威力。若是力气用不到一起，你一下，他一下的，根本无济于事。只可惜，他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想走开，即使自己说出来，也是没有人会听的，也组织不起来。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自己组织起来了还是输掉比赛，那不就更糟糕。即使胜了，又有什么好处？他倒想不管这事的好，世上事很多，哪能管得过？他一个人悄悄地往家里走，是啊，这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若歆没有想到，过了一年多，这句话竟轮到自己说了？当年还去安慰别人来着……
租房子的人不少，与若歆同路的也有，可是若歆每次还是一个人往回走。他穿过一片树林，再穿过新教学楼前的三重门，再走过篮球场，路过几排居民楼就到家了。
天气热了，药无处储藏。白父并不想把药放在房东家的冰箱里。他买了一个室温计，量了一下墙角那口大缸底下的温度，才两度。以后，这里便成了放药的地方。
白父在门卫处看报纸，那些租房学生的妈妈们就问他：“为啥不让孩子他妈来？”是啊，为啥不让孩子他妈来，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做饭！白父只得说：“房子小，床挨着床，男孩子羞。”妇女开始笑个不停。若歆也没有提起过这事，他以为是妈妈并未出过远门，干不了这活儿。
若歆上午依旧没有做值日，陶艳又过来吼两声。若歆依旧不语，除了冷眼相视外，还用手指指了指她的后背，又觉太高看她了就换成小拇指指点了几下。
“你本来不是用的‘一阳指’吗，怎么又换作‘六脉神剑’？”石珍说。
若歆伸了伸手指，的确是这样，就坐下来笑了。
“你好像不会做人啊？”
“就是个垃圾，我见了就烦。”
“你这样子的话，没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全成了敌人。”
“下里巴人岂懂阳春白雪？”
石珍摇摇头，说：“你很像庄子嘛？”
这世上没人懂庄子！若歆心里说。然后问：“是吗？”
“是啊。”
既然社会不理解文明，那咱就比谁更无赖。“他活了八十多岁，我能不能活他一半？”
“庄子来到现在也是活不长的，我猜。”石珍猜道。
若歆点头。
“都是有热心肠却冷眼看世界。”
若歆笑了，你说庄子有热心肠就行了，我可没有！
“你不能当着人的面就翻脸，你要……”
若歆打心里感谢她教自己做人，只是学不会——就像自己现在的学习。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雨滴，教室里顿时凉爽起来。这雨一直下到自习课都没有停。若歆在草稿纸上胡乱写着：
窗外雨潺潺，浑身直打颤。
高考临近日，一片冰心寒。
他拿给同桌看，石珍惊讶道：“哎呦，还五绝呢！有起承转合耶！还不错哩。”若歆听后心里乐滋滋的，我还引用典故了。
到了晚自习，石珍受不了了。她问坐在窗户边的白若歆：“你自制力强吗？”
“干嘛？”若歆感到奇怪。
“我们俩换一下座位。”
若歆想了想，立刻弄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摇摇头。
石珍一手捂住耳朵一首写作业，那样子别扭的很，好像是专门做给旁边一桌的人看的，好得有个自知之明。谁知旁边一桌的人实在过于投入，根本不把石珍的pose放在眼里，假装没看见依旧说个没完。最后她真的受不了了，搬了凳子到最后一排坐下了。
这一走可不妙，若歆一下子感受到了那声音的巨大和刺耳。忍了一小会儿，无奈也搬去了后面。就在那忍耐的时间段里，同学们的眼光有些怪异，他们不去责备说话的人，反而以为是若歆欺负女同学，赶走了石珍。
“你怎么也来了？”
“那个——本来有你挡着，还不算太吵；你一走，声音就不用再绕了，直接打过来。”
“你来就对了，要不然我可能害你了。”
“是啊，吵死我了。”
“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
“大家都会以为你把我赶来的。”
若歆张圆了嘴，是啊，然后从嘴里呼出一口气，幸好我来了。
“倒便宜了那一对。”
两人抬头看看，见卞荣和迟姗依旧在赶着其他同学。
若歆、陈奇还有杜豪聊上了电影。若歆说到高兴处，便模仿起来，他伸着胳膊，手指摆出手枪的样子，说：“说孩子不是我的——说——我饶了你的命。”他故意让自己的普通话说得不流利，让人听起来很香港。“孩子是我的，你是孩子他爸。”若歆又学了赵薇，普通话又标准了。“说——”若歆退一步，却撞到了后面的桌子。
“能不能小声点？”杜婷站起来大声说，说后又坐下。
若歆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是高一时那个朴素的女生了，她变了。其实是我变了。
若歆坐下，不再说话，这样声音就小了。可是他怎么想都不舒服，这是下课啊，下课还不让人说话？她平时和罗亮两人在后面唧唧喳喳的怎么就不嫌吵？有些人说别人吵，没素质，当他自己大吵大闹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当初教别人的话？就仿佛他骂了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放屁的人，自己骂后便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拉了泡屎，连屁股都来不及擦提了裤子当众溜达。
若歆试图戴着伪善的面具做人，可内心总是苦不堪言。
晚自习坐累了，就想让腿向前伸一伸或者向后曲一曲。他发现这腿像极了人，活在世上当然不轻松，笔直的做人更是累，所以总想哈着腰向前伸头或者向后撅着屁股。
他去洗手间洗把脸，看见许多复读生在抽烟。复读生口口声声说没有压力，无所谓了，其实有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压力就在他们的一吞一吐中降落下来。若歆很同情他们，这些遭受过打击重创的人。高考就像一条咒语，让学生摆脱不了。若歆从没有想过复读，高一时不会去想，之后是不敢想，现在是无所谓了，考不上就不上学了，实在负担不起。
若歆孤零零的，他在教室里就像一缕烟，进进出出，没人在意他的存在。他再无心过问班里的一切，仿佛已经置身于外。若歆再次吟诵顾城的诗：有些灯火是孤独的，在夜里，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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