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柠檬-四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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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看见李四英,是在电视新闻里。十多年来,她老了,也胖了,如果不是记者介绍,我还真认不出她来。

    电视节目是人物专访,内容是:放飞春天的梦想。

    电视上,记者问李四英:作为一个农民作家,是什么支撑您十几年如一日,笔耕不止的呢?

    是梦想!我小时候就喜欢看书,而文学是我一直的梦!四英自信地回答着,脸上有浅浅的微笑。

    四英成了作家?一个初中才毕业的农民成了作家?真是人生如梦啊,我呆了呆,记忆回溯到从前,在脑子里努力搜寻四英小时候的故事。

    四英是隔壁李婶的幺女,也是李叔的遗腹子。李婶怀她7个月的时候李叔出了车祸,因为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早产的四英像个老鼠儿,怕宝贝幺儿长不大,李婶一直不忍心断奶,到她三四岁了,还常常坐在门槛上撩开怀,让她空吸几口。李婶四朵金花,大英、二英、三英一个比一个俊俏,一个比一个逗人喜欢,就四英是个假小子,又不害羞。为吃奶的事,姐姐们羞她,她扯起嗓子干嚎,哼哼唧唧的,不掉一滴眼泪,哭累了,流着涎入睡。大姐心慈,怕她哭伤了身子,最先败下阵来,抱起她给她讲故事,她即刻停止哭泣,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她喜欢听,姐姐们一个个仰着天读课本,这个读一句,那个接一句,像唱诗班,四英乐得摇头晃脑。

    四英喜欢听故事,缠着姐姐讲,姐姐趁机让她断了奶。家里缺劳动力,姐姐们放学要帮妈妈做事,就把课本、小人书给四英自己翻看。四英脑子好,没上一天学,课本能从头背到尾,不识一个字,按照图画能编出故事。到她上学的时候,课本知识根本满足不了她的好奇心。大姐初中毕业订了亲,对象想找她约会,就用糖果和小人书诱惑四英,四英在桥墩上一边看书,一边望风。

    刚上初中,四英爱上了武侠小说,开口闭口说梁羽生、金庸、聂云岚,一腔一调学白发魔女、张无忌、玉娇龙。大年初一,街上电影院放《神雕侠侣》,为了偷揭那帐海报,她蹲在角落里等电影散场,一家人喊破了嗓子,到半夜才找到她这个冰坨。

    农村书少,想看书是不容易的事。四英人小鬼大,总能想出歪主意。她召集一群伙伴说讲故事,谁要听就跟着去稻场,一个故事一分钱,没钱的拿书换。伙伴们在家里翻箱倒柜,连戏本,画报,毛泽东语录都不放过,四英收一本书讲一个故事,接一分钱也讲一个故事,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不时手脚并用,来几个招式,直讲得听的人脖子发酸,自己嗓子发哑。没讲完的四英许诺帐先记着,等看完书再讲。四英看书特别入迷,别说废寝忘食,就是上厕所也不放过。一次看得正上劲,偏偏尿急,她冲到茅厕,把书夹在脖子下解裤子,因为憋得久,连打了几个尿噤,书掉进了粪坑,她想都没想伸手去捞,捞起来不顾臭味拿到池塘去洗。洗净的书页在太阳下晒着,有黄色的污渍,四英捡块石头坐着,悠然自得地看起来。池塘边乘凉的人个个说她是书痴。

    爱读书的四英学习成绩好,总是考第一,村里有个老师给她编了顺口溜:书痴四英真不错,李家村里第一个。说她是第一个,还有一个原因是人美。常言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初中毕业的四英如挺拔的冲天杨,瘦瘦高高,俊俏无比。提起她,都认定她会是山里的金凤凰,迟早飞出穷山村,谁也没想到她会辍学。大概是应验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几个姐姐相继出嫁,母亲上了年纪,又有内风湿,她执意回家撑起了门户。我离开了家乡那年,听说她定了亲年底要招女婿。

    这些年我几乎忘记了她,如果不是电视新闻,谁知道她在小村里一直坚持写作,出版的作品还得了冰心文学奖呢?

    电视画面不断变化,从四英的作品集到她获奖的证书,再到满屋子的藏书,最后,镜头定格在书屋门前的匾额上,“春天书屋”四个娟秀的字迹鲜艳夺目,不消说,这是四英写的。

    果然,记者问,听说您很爱书,怎么会想到把自己的藏书开放成阅读室呢?

    因为知识能改变命运呀!读书能看到更广阔的原野,我们这里偏僻,大多数年轻人在外打工,留守的孩子没人管,看书也有限,我自己小时候又受过没书读的苦,就想着用稿费和奖金多买些书,让孩子们有书看,有学习交流的地方……

    四英说着,她的脸由于害羞和激动有些红润,眼角也有浅浅的鱼尾纹。岁月蚕食了她曾经貌美的容颜,但潜在的文人气质又增加了她成熟的魅力。这个书痴四英,这个农民作家,徜徉在书的海洋里,遨游在文学的天空,哪里不是她明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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