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柠檬-“冲担”挑出的上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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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老家,“冲担”是家家备用的农具,它形似扁担,比一般的扁担长而尖锐,圆圆滚滚的,中间略宽,两头逐渐变细上翘,翘起的尖头处包裹着铁皮,锐利耀眼。因为长,依据杠杆定理,可以担更重的货物,因为锐利,可以冲杀。“冲担”的冲杀的对象是麦子和稻穗,每到麦收和秋收季节,满畈金黄的农作物都是用人肩靠冲担一担担挑回来的。

    村里人世代耕种为生,一根好冲担用几代人。血与肉的契合,使冲担颜色油亮,弯曲变形,铁头变短,铁皮下的木头光润。我家的冲担有两根,旧的属于母亲,新的为我所买。因为新,长而重,白木的螺纹清晰可见,两头翘起的铁皮尖得让人发憷。

    我怕冲担其实不是怕它的尖头,是怕那大几十斤的“草头”。草头不是草,是新割的稻穗捆成堆,一头是草杆,一头是粮食。

    那年八月,父亲肺结核复发,姐姐患有腿疾,然而秋收不等人,一家人照样在稻田里忙碌。太阳在头顶火辣辣地燃烧,父亲的咳嗽应和着远处的蝉鸣,让人憋闷得透不过气。我站在草头旁,瘦瘦的身子比草头高一截。母亲不停地叮嘱父亲说,娃太小,捆小点多跑几趟。父亲看我一头的汗,把要扎的草绳松开,姐姐赶忙放下抱着的稻穗,去草头上退一把。捆好的草头横卧在地,我把冲担攥在手里,双手合力使劲向一个草头刺去,随后弓背上肩,双手压住冲担空着的一头,就势扎进另一个草头,我的力用得过猛,铁头都戳着泥地了,草头歪了起不来,母亲帮忙抬,姐姐帮忙拉,着急的父亲在旁边像拉风箱样哮喘。终于,草头起肩,我趔趄了几步,站直平衡,迈开步子。

    俗话说”路远无轻担”,我家的田地远,一个来回得半个多小时,冲担粗糙的表面磨得我颈部生疼。已经是第三担了,汗又在身上炸开了花,前方模糊一片,抹一把汗水,双手赶紧托住冲担,生怕火烧火燎的双肩撑不住重量,也怕机械木头般的双腿被石头拌着。这可是盼了一年的收成啊,一颗也不能撒下,轻的草杆是朝上的,饱满的谷子恰恰朝下,落下要糟蹋谷子,再痛再累都得忍着。担子中途不能放下,别人能合着冲担上下起伏的节奏迈开步子,我的冲担没有弹性;别人靠换肩歇气,我很小开始右肩挑担,一到左肩,双腿打颤。不能换就加快速度——跑,向前跑,不顾头重脚轻,不管谁在和我打招呼,闷头向前。翻一座山,下一个坡,,走几道田埂,趟一条小溪,过一座小桥,再上坡就是稻场。近了,双腿却像绑了铅块提不起来,十步,九步,八步……忍不住了,实在撑不住了:腿一软,颈一缩,腰一弯,一个趔趄,身子前倾,我双膝跪地,草头哗然砸落。道场上的人叫着围过来,有人惊呼,妈呀,女娃的肩膀都流血了!有人叹息,是哦,还肿了个大包……在后面的母亲甩掉肩上的草头来拉我,我放声哭叫:妈,买了谷,我还想上学!

    母亲拥着我,我们哭作一团。

    八月底,“冲担”完成使命放在阁楼,我和母亲用竹制的扁担一人挑了一担谷子去粮站。十五岁的我最终用“冲担”挑出了一条女娃的上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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