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童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长大,我还是一个孩子。确切地说,我成为了一个孤儿。我的父母因为得病没有钱治疗,病死了。我和哥哥小套在外面像狗一样地流浪了两年,最后,我的哥哥小套也饿死了。
我的哥哥小套没有死的时候,他像爹娘一样地照顾我,有一口吃的他不吃,留给我。小套哥哥饿得是皮包骨头了。死的时候,我把他埋在了赵家的祖坟里,紧挨着我的父母。我想哥哥也像我的爹娘一样回家,安歇了。
在我饥饿、在我流浪无家可归的时候,我就到赵家的祖坟地里过夜。我就趴在我父母和我哥哥小套的坟堆间。死去的亲人就像活着的时候在照看着我。我就睡在他们中间。夜里冷了,我就放火烧荒,来取暖。我对着红色的火光,哈哈大笑,有时是恶作剧,把自己的破衣服扔了,光着屁股,脸上涂上了烧柴的炭灰,在幸福地跳舞。其实那不是跳舞,是兴奋时的冲动。我高兴啊,我似乎回到了家里,有父母和哥哥与我在一起,我在坟地里,不但不害怕,还高兴呢。亲人是我的保护伞,这儿是我最安全的家了。
接着,我住的赵庄开始闹鬼了,闹得很凶,都在传言有一个小鬼在夜里出现,专门吃小孩。那是一个无知的社会,又是一个迷信的社会。我就是夜里的鬼。
我听了是多么地快乐啊,我是可怕的鬼了,是幸福的鬼了。我真愿意做一个快乐的鬼,鬼比人好啊。
我在坟地里生活了半年,冬天来了,大雪下了起来,我不能在坟地里生活了。我只有告别了我的爹娘和哥哥小套,我要到外面去乞讨了。谁会想到这一离别就是十几年,解放了,我才回来给我的爹娘和哥哥上坟。
大雪封地,地上没有吃的东西了,我就跟着讨饭的大人到了城市去乞讨。那个城市就是过去的石涧府。城里讨饭的人太多了,饭也不容易讨。想活命就得出大力,卖力气。我还是个孩子,不是劳力。到了城里,艰难地乞讨了几天,我看人家有许多人,头上插着草,蹲在地上,只要有人招呼你,你就有饭吃了。我也学他们,头上插着草,把自己卖了。
来买人的人是后来对我很好的树干大叔。他是个大鼻子、枣红脸、个子很高大的人,好像是一个大树的树干。他是来买人的。他看头上插草的人,看了一会,才看中了我。
有人认识他是买人的,对他叫喊:“行行好吧,买了我吧。”
大叔没有理会他们,走到我身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说:“我叫小圈。”
大叔又问:“你为什么要卖自己?”
我回答:“我饿了,我要吃饭。”
大叔说:“你卖了你自己,就见不到你的爹娘了,也见不到你的亲人了。”
我说:“我没有亲人了,我的爹娘死了,我的哥哥小套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树干大叔把我买下了。他问我要多少铜钱。我说:“我不要钱,你给我饭吃就行。”
树干大叔高兴地用手摸着我的头,叫了一声:“小圈,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树干大叔把我领到了怡红院。进来我才知道,它是一个妓院,生意很好的妓院。树干大叔在妓院里是个办外差的伙计,他把我领到了老鸨跟前,让老鸨看了。他是给我美言了几句。老鸨点点头收下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树干大叔买人不是都能够留下来的,老鸨看了不顺眼,就撵走了。我留下来,树干大叔高兴了,他得到了几个小钱。
我刚开始在怡红院里打杂,当伙计。由于我脑子好用,干活又利索,不久,我就干上了好的差事,跟着怡红院的当红小姐秋梅当佣人。
二 秋梅小姐的阶级问题
秋梅小姐的阶级问题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她的阶级问题注定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哪个阶级效力的问题,弄清了她的阶级问题,就能知道她是为谁而活着。
判断秋梅小姐的阶级问题首先是她的生活作风问题。在旧社会,被压迫的人们绝对占据了大多数,就是说,旧社会是少数人当家作主的不平等社会。
秋梅小姐的生活作风是资产阶级小姐式的,如果按照她的生活方式,完全可以给她定一个地主或者是资本家的成分。问题是,她尽管生活作风糜烂,喜欢享受,可是她没有固定的资产,不像大家闺秀,进出有豪华的车子和佣人,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压迫穷人,没有剥削穷人,对待穷人是同情的。所以,对待秋梅小姐的阶级问题的判定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我那时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子,是没有阶级意思的,更没有阶级觉悟,我那时的想法是,我能吃饱,我能够活着就算万幸。
怡红院的生活如电影里、电视里的描写一样,所不同的是,妓院的生意不是多么的好做,开妓院的老鸨并不是一本万利的。怡红院所在的光明大道的妓院很多,竞争也很厉害。老鸨也是惨淡经营,特别是灾年荒年与战争更是如此。
老鸨对待妓女,不能多么地凶狠,反而是拉拢哄骗。小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这一家不行就到另一家去谋生,谁想看老鸨难看的脸。
怡红院的小姐是出卖肉体的,用自己的肉体来养活自己。秋梅小姐是名义上卖艺不卖身,可是看到好的男人,或者是有钱的人(不是所有的有钱人她都是能看上的),或者是能够听懂她的琴声的,她还是会动心的,就与人家睡觉。她自己的解释是:那是感情!私下里妓女们议论她是清高,是想挣大钱抬高自己的身价。
我当时真是糊涂。我还为她辩解,说秋梅姐姐是个好人,不是见了男人就脱衣服的人。几个妓女联合起来打了我,骂我是个小王八羔子。
她们是笑着打我的,打得也不疼。我恼怒地说:“我叫赵圈,我不是小王八羔子。”
她们更是笑个不停,她们对我说:“赵圈,你以后给我们当佣人吧,我们管你饭吃给你奶吃,别跟你的秋梅姐姐了,她给你奶吃吗?”一个妓女掀开另一个妓女的怀,露出了葡萄眼一样的奶头。
我生气地说:“你们要是再说秋梅姐姐的坏话,我就告诉她。”
我那时的觉悟不高,没有及时地和受压迫的妓女站在一起。我是死心塌地为秋梅小姐服务的,甘愿当她的走狗,这是在解放后,我的思想觉悟提高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后作出的思考和结论。
秋梅是自愿堕落的。她在接客时,会给我一些好吃的,对我很温情地说:“小圈弟弟,到外面好好看门。”
秋梅小姐的接客房间是怡红院最好的,屋里的摆设就像是故宫里的皇太后的睡床,古色古香的大木床,梳洗化妆的家具是雕龙画凤。
我就在外面看守着,生怕有人坏了她的好事。里面的声音是多么的刺激啊,我每次听到都有一种向往的感觉。可是,我是小圈。我不能够向往了,我不能够得寸进尺了,我现在已经生活得很好了,我有吃的了。
秋梅小姐和其他的妓女是有区别的,主要是在接客后的反应上。屋里那种男欢女叫的声音是判断反应的标准。屋里的声音如果要是很长久并且配合的很好如快乐的合唱一样,客人会高兴地出去,女人也会高兴地在床上睡上一觉,然后才懒洋洋地起来,梳妆打扮,弹琴唱歌,吃着点心,开心地叫着:“小圈,过来陪姐姐一起吃点心了。”要是不高兴了,也就是男女之间的配合不好,她就会不高兴的,有时也会流泪的,她会不高兴地睡在床上,起来了也是没有声音的,哀伤的光景两三天才能过去。时间长了,我知道了她的心情,在她不高兴的时候我就会走过去,对她说:“姐姐吃饭了,别睡了。”我说话是充满着关心和同情的,是小声的。一遍一遍地叫,叫得她没有理由不起来。她有时是卧在床上,看着我发愣。我就会拉着她的手说:“姐姐别睡了,起来吃饭吧,弟弟陪你玩。”她有时是淡淡一笑,伸手拉住我的手说:“小圈,你要是大人多好啊。”我说:“姐姐,我已经是大人了,如果有谁欺负你我一定替你出气。”秋梅小姐还是笑,她对我说:“你还不是大人,你是小孩子,是大人了,就知道要女人,你知道要女人吗?”她伸手在我的裤裆里撩弄了一下,很下流地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呀。”我的脸红得发热。
秋梅小姐不是每天都接客的,她是半个月接一次客。有时心情不好或者是没有她看上的人,一个月也不接客。在停止接客期间,会有许多有钱人来寻花问柳,点名要秋梅小姐出台。秋梅小姐只是弹弹琴,唱唱相思的情歌,也会暗中物色自己的意中人。当地的男人没有几个能让秋梅姐姐看中,有钱人大都是酒囊饭袋,是来快乐的,档次也是很低下的,抱着妓女打牌、赌博、喝酒等。
所以说,秋梅小姐的外表是清高的,内心里是腐朽的、堕落的,她的成分应该是小资产阶级或者是地主阶级。
评价一个人,关键是看她为什么人服务的。她看不起出力的劳动人民,她是为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服务的。
我作为这样一个人物的帮闲,是糊里糊涂地和她站在一个阶级的阵线上,我的脑子里也是有着看不起劳动人民的成分。
当时我糊涂地认为,秋梅小姐比其他的妓女好。可是事实是,那些出卖肉体的妓女的思想是高尚的、可贵的、值得歌颂的。她们是忠诚的为劳动人民服务的。我举一个难忘的例子。一次,天下大雪了,地上都变得白了,地上很冷,冷风吹得骨头都打寒战。这是怡红院生意最惨淡的日子,客人稀少,屋里寒冷。冬天最好的生活用品不是吃喝,而是取暖用的木炭。大冬天的木炭是比粮食还贵的东西。每个妓女的屋子里都有木炭火盆,谁的木炭火烧的火旺,她的生意就会兴隆,往她的屋子里钻的男人就多。毫无疑问,在怡红院里秋梅小姐的木炭火盆的火烧得最旺。那些长相不太好的妓女就像受压迫、受剥削一样,遭受寒冷,日子过得很寒碜。
妓院的老鸨是不问妓女的生活。她关心的是钱。你挣不到钱,就只能说明你没有本事,你连上缴老鸨的钱都挣不来,你只有滚蛋了。
所以说,怡红院真正的地主老财或者叫资本家是妓院的老鸨。她的剥削形式是温柔的,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她应当是我们这些受苦人的斗争对象,秋梅小姐是可以团结、争取的对象。当时,我还是没有觉醒,我还叫老鸨为干娘。不是我愿意叫的,是她让我叫的,我看到许多人都这样叫,我也就跟着叫了起来。老鸨是我的干娘。我的干娘是一个剥削者。在怡红院遭受毁灭之时,我还不知道我的干娘——怡红院老鸨的姓氏名字。
还是接着说冬天的故事吧。冬天妓女的生意是惨淡的。最冷的天气,妓女们需要的是木炭。一次,天下了好几天的大雪。木炭的储备快用完了,大家都盼望着大街上有叫卖木炭的声音。有叫卖的,刚叫了两声,就被别的妓院抢走了。于是,干娘组织人员大清早到大街上等。我和树干大叔还有几个伙计,冒着严寒到大街上等待卖木炭的卖炭翁。
我和树干大叔一组,树干大叔有经验,他领着我跑到了离开大街几里远的土路上,终于迎来了卖炭翁。我们帮着他拉到了怡红院,我和树干大叔都热出了汗,再也感觉不到了寒冷。所以说,劳动人民是最光荣的。
木炭来了。大家都高兴了。好像是怡红院过年一样的欢乐,她们花枝招展地站在自己的门口,快乐地说笑。大家都是熟人了,少不了开玩笑。有的拿树干大叔开玩笑,说:“大哥哥,把我的木炭送到屋里。”树干大叔会高兴地问她:“送到屋里有什么好处?”妓女说:“让你在我的屋里烤木炭火。”树干大叔也幽默,说:“我不要木炭火烤,我要你烤,怎么样,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干了。”妓女就骂:“树干你个死鬼呀,你是越学越坏了,好吧,你快送吧。”树干大叔对着妓女说:“要是你骗我,我就用木炭涂你的脸,把你的脸涂成黑鬼。”妓女说:“好坏呀,你这个死鬼。”
妓女是受压迫者、是被剥削者,可是有的妓女的思想还是没有达到高尚的境界,没有职业道德的概念,她们的服务水平还是有待提高的。
就是那一次,有一个叫铃铛的妓女干了一件没有道德的事,她把卖木炭的老实人给耍了。后来在有职业道德的妓女的批评教育下,悔过自新了。
还是那一次,是我和树干大叔在大街外截来的木炭车。铃铛可能是知道的晚了,她出来的时候,木炭已经被人瓜分了。她只有傻眼地看着。待到众人的木炭被卖炭翁用秤称好后,还剩下了一小堆烧得不太好的木炭,大约有二三十斤吧。
这时,铃铛说话了,她对卖炭翁说:“剩下的都给我了,你要便宜点。”当时,树干大叔也钻进了妓女的房间,和人家快乐了。只剩下我。我听得清清楚楚,卖炭翁说:“你放心大姐,我会给你称好秤的。”卖木炭是按斤两算账的。我看到了卖炭翁的脸,好像是烧熟的红薯皮,黑里透红。他呵着热气,卖力地把木炭拎起来,秤杆子抬得高高的,秤砣往下滑。他抓住了秤砣,说了斤数:“二十八斤整。”
铃铛说:“算二十斤。”卖炭翁说:“大姐你不能去这么多啊,我是拉了几十里的雪地,雪地下是粘泥,车子拉不动啊。我是深更半夜就出来了,我从人家手里接过来,我不挣你的钱,你得给我本钱吧?”
铃铛用眼睛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个炭贩子也不容易,好了,我不给你争了,算二十五斤。”卖炭翁看着铃铛点点头。
我想帮忙把木炭送到她的房间去。哪知道,铃铛把我的手给拦了回去,生气地说:“去去去,找你秋梅姐姐暖和去。”
她对卖炭翁说:“大哥帮我送到屋里去,我再给你钱。”
卖炭翁还在犹豫着,铃铛训斥他了说:“走啊,我还不给你钱吗?”
卖炭翁如俘虏一样跟着铃铛背着木炭进了她的房间。
我当时生气了,在生铃铛的气,她看不起我,她算什么东西,她比起秋梅姐姐差远了,秋梅姐姐她对我非常好,可是,铃铛对我经常是冷嘲热讽。
我坐在院中。也就是过了一会,看见卖炭翁像做贼一样慌慌张张地从铃铛的屋子里出来了,到了大门拉着自己的车子走了。接着是铃铛穿着棉袄,敞着怀,站在门口哈哈大笑,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几个妓女出来问她笑什么的。
她还是笑,手里拿着手绢,用拿手绢的手指指着没有走远的卖炭翁,大声对卖炭翁叫道:“腿弯子,腿弯子,是腿弯子啊!”
几个妓女忍不住地骂她,是不是耍了人家?
铃铛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说不要炭钱了,我就上了被窝,给他一个腿弯子,他真是没有见过女人的,把我的腿弯子当真的了,哈哈……”
铃铛说完还在笑。另外几个妓女就开始骂她批评她了,她们说:“你真是黑了心,要骗也不能骗这样的人,冰天雪地地给你送炭来,容易吗?”有良心的妓女们说:“铃铛,我们不能做太缺德的事,要么你给人家炭钱,要么你好好满足人家,我们要用劳动换来报酬。”
铃铛在几个妓女的批评教育下,开始思想转变,对我们几个男人说:“你们见到那个卖炭翁,一定把他叫来,不然我的心里像欠了他什么似的。”
大懒支使小懒,小懒干瞪眼,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在大街上找了好几天才见到了那个卖炭翁,我对他说:“上次那是假的,是腿弯子,这回呀人家要给你真的了。”卖炭翁说什么都不去找铃铛了。他说:“要是真的,她得要我一车炭的。我不去,我知道妓女不好惹。”
铃铛再也没有和卖炭翁发生什么关系,就像是一桩简单的皮肉交易一样,完了就忘记了。可是,这件事之后,铃铛的道德观念改变了。没有改变的是我的主人——秋梅小姐。她是不同情卖炭翁那样的劳动人民的。她谁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她自己,她是满脑子的资产阶级的自由享乐思想。
我以上举的例子就是来论证秋梅小姐的阶级问题的。结论是:她应当是一个有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无政府主义的自由享乐主义者。
这样的阶级是一个中间阶级,最容易发生动摇,要么加入到人民的队伍里来,要么投靠到反动阶级的怀抱里去。
三 一个穿军装的霸道的男人
在旧社会,像秋梅小姐这类人,她得不到广大劳动人民的同情,也得不到地主资产阶级的庇护,注定她的命运是曲折的。
这是无产阶级伟大领袖的英明论断。事实证明是正确的,有预见性的。
打破秋梅小姐所谓自由美梦的是一个穿军装的霸道男人。时间是民国二十五年的秋天,我那时十一岁。
记得是刚过了中秋节,怡红院的外面来了一支部队,部队就停在了怡红院的门口,带队的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军人,军人脸上有几个大麻子,大麻子说话是一口东北口音。对了,这是一支国民党的正规军。
部队停下来了,当官的高大威猛的麻子军官屁股后面带着两个卫兵进来了。怡红院的妓女们都半敞着门,在窃窃私语,好似这支部队要集体嫖娼似的。
我的干娘出来招呼客人,她和电影里的老鸨一样向当官的献殷勤,其实是想着人家腰包里的钱财。她对当官的说:“长官啊,是不是您的弟兄都要姑娘呀?你们都要来,我可以出面讲情,优惠你们的弟兄。”
麻子军官骂了干娘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的弟兄是不嫖娼的,老子的弟兄要听你这儿的秋梅小姐弹琴唱歌,还不快去,妈啦个爸子。”
干娘忙吩咐我,对我说:“小圈,好孩子,快去叫你姐,告诉她来客人了,让她出来。”
我跑步上楼,到了秋梅小姐的屋子里,慌慌张张地说:“姐,姐姐,外面来部队了,他们要你去唱歌。”
秋梅小姐早已化妆好了,听完我的话,拿着琵琶跑出去。我也跟着跑了出来。秋梅小姐在怡红院的大门口,给当兵的弹琴唱歌,我还记得她先唱的是我熟悉的柳永的《雨霖铃》,里面的歌词我还记得了几句,什么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秋梅小姐唱的大多数是伤感的,表达的是个人恩怨的曲词。我那时不理解她的感受,也不理解那些当兵的感受。那时,我还小。
秋梅小姐唱得很投入,当兵的报以热烈的鼓掌和喝彩,他们叫好。
我那时是为麻子军官服务,端茶倒水的活自然是我的了。大麻子军官看得直挠头,两个贼眼是不怀好意地看着秋梅姐姐的胸脯。
秋梅小姐的演唱结束了,麻子军官给了钱带着人走了。本来以为是皆大欢喜,可是到了晚上发生了意外。对于怡红院的人来说是个意外,对于秋梅小姐来说也是个意外,但是对于无产阶级的理论来说,代表地主资本家利益的国民党军队的军官玩弄、欺骗、甚至是赤裸裸的强奸了代表小资产阶级的自由享乐主义者的小姐是历史的必然。
晚上,怡红院的生意在火热着,妓女们有的在谈价钱,有的在接客,还有许多有钱人来找秋梅小姐,要听她弹琴唱歌,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想得到她的青睐。怡红院是很热闹的。这是怡红院生意旺盛的时节。
在不太晚的这个晚上,麻子军官喝醉了酒,摇晃着,被两个卫兵架着闯进了怡红院。麻子军官大叫着:“秋梅小姐,秋梅小姐我来了。”
秋梅小姐正在为客人弹琴,客人和她都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军官,他们身上都有枪,他们是不好惹的。我正在为客人服务,看到此时的情景,我低声问秋梅小姐:“姐姐怎么办?”秋梅姐姐把手按在我的肩上,小声说:“你不要多话。”
麻子军官摇晃着来到了秋梅小姐的身前,嬉皮笑脸地说:“为哥哥唱一曲。”
秋梅姐姐知道他醉了,对他说:“你还是去休息吧,明天你醒了酒,我再给你弹琴唱歌。”
麻子军官发火了,他拔出枪,对着看着他的客人们大叫:“我现在就醒了,我要是没有醒酒……”说完,用手枪对着客人们的头顶上连放了三枪。子弹如惊慌的鸟叫,从客人们的头皮上飞了过去。客人们吓得阳痿了。
麻子军官哈哈大笑,他用枪对着客人们问:“你们说,我是醉了还是醒了?”
客人们说:“醒了,长官。”
麻子军官说:“要是不醒,你们的小命就完了。”
麻子军官说完,腿一蹬,醉倒在地上,两个卫兵忙把他架起来。
麻子军官大叫:“秋梅小姐,我醒着呢,你看我放枪。”
卫兵大声对客人们说:“妈啦个逼,你们真得想死,还不快跑。”
一个卫兵从肩上卸下步枪,对准了客人。客人们才感到了害怕,他们抱头鼠窜了。
怡红院里的嫖客和妓女被麻子军官的枪声吓得惊慌失措,以为发生了匪盗的袭击事件。老鸨也出来了,他们见是麻子军官喝醉了酒,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麻子军官喝醉了酒,是来闹事的,是来找秋梅小姐的。妓女们开始继续接客。
却说秋梅小姐,在麻子军官往空中开枪之时,她就抱好了自己的琴,在他醉倒在地,卫兵驱赶众人时,她就招呼着我,拉着她往自己的屋子里跑。我感觉她的手在发抖,我也感觉她的身子在打寒战,是害怕所至。
我和秋梅小姐进了屋子里,关死了门。却听到了麻子军官在楼下大叫:“秋梅小姐,你在哪儿,你快出来,我想死你了。”接着传来卫兵砸妓女的门声,问秋梅小姐住在哪个屋子里。
我当时还不是多么的害怕,我却看到了秋梅小姐是非常的害怕,她抵抗房门的身子在发抖。
麻子军官还在叫秋梅小姐,叫声是由远而近,终于到了秋梅姐姐的门口了,麻子军官在叫秋梅小姐,叫声好似猫要吃鲜鱼了。我听到了卫兵说:“连长,就是这个房间,秋梅小姐就在里面。”
麻子军官叫了几声,就失去了耐性,他变了脸,骂道:“臭婊子,别不识好歹,大爷给你脸你不要脸,快开门。”
我上来帮助秋梅小姐把门紧紧地抵住。外面用脚踹门了,然后卫兵用步枪的枪托子砸门。最后,麻子军官用身体撞门了。门被撞开了。我和秋梅小姐在用力的阻拦他们地闯入,可是却不能。
麻子军官看到了秋梅姐姐,他高兴地对她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说:“你不能欺负我姐姐。”麻子军官用他的大手,照我的脸就是一巴掌,把我打倒在一边去。他对卫兵说:“把他拉出去,看好。”我被两个卫兵扭着胳膊押解到了门口,他们为了方面,把我的脸朝地下,每人踏上一只脚,站了起来,偷听屋子里的动静。我不能起来。我只有叫喊,说:“你们不讲理,欺负人。”两个卫兵看着我笑,说:“这小子还挺义气,是个当兵的料。”我看到了老鸨和树干大叔他们都是睁着眼看着我,没有一个同情我的,没有一个来救我的,反而示意我不要叫喊。
在多少年以后,我有了革命理论,再来分析当时的情景,那是代表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国民党军官和小资产阶级的秋梅小姐的事情,与我与他们无关。他们袖手旁观是对的。我的同情是无用的,也是徒劳的,注定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秋梅小姐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被麻子军官强奸了。秋梅小姐喊叫了一会,就被麻子军官粗暴地按在床上强奸了,后来的发展与我的想象相反,秋梅小姐不喊了,也不叫了,任他作弄自己蹂躏自己。
麻子军官得到了秋梅小姐,高兴地走了。他走的时候,对老鸨,也是对怡红院里的人威胁道:“有谁再敢打她的主意,我就枪毙了你。”老鸨吓得点头。
麻子军官第二次来的时候,秋梅小姐不再反抗了。第三次来的时候,秋梅小姐见了他就嗲声嗲气地往他的大腿上坐。好似他们是多年不见的情人。
这就说明,秋梅小姐所代表的阶级发生了变化,开始投靠了腐朽、堕落的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
秋梅甘愿堕落,充当麻子军官的泄欲工具。谁能够拯救她?
四 一个奇怪的蒙古商人
秋梅小姐被麻子军官玩弄了半年之后,也就是另一年的春天,麻子军官和他的军队离开了石涧府,调防到别的地方去了。麻子军官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走的时候只是让卫兵送来了几块大洋。秋梅小姐哭得死去活来,非得要见见麻子军官。她让我陪着去麻子军官的营地看个究竟。我陪她到了麻子军官住过的营地,已经是人去楼空了。秋梅还是用她的花手绢在擦眼泪。
我当时心里想,一个霸道的麻子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麻子军官走后,秋梅小姐在伤感中过日子。这是标准的小资产阶级的做派。
老鸨,我们的干娘也多次劝她说:“秋梅呀,你怎么可以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当兵的呢,当兵的没有固定的住所,整天东西南北、天涯海角的,这还不算,万一要是打起仗来,子弹可不长眼睛的,它才不问你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呢,他们的脑袋呀,时时刻刻地吊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像你这样的俊模样适合呀找一个有权有钱的书香门第的公子,到时,干娘替你留心着。”
夏天到了,秋梅小姐的意中人还是没有出现。期间有不少的纨绔子弟来招惹她,也有不错的。可是,秋梅没有动心。她相信命相,她说,从小有个会算卦的高人给她算过一卦,说她所有的好事都出现在秋天,当然她的意中人也会出现在秋天的。
秋梅小姐在度过煎熬的夏天之后,秋天到了,一个蒙古商人出现在她的眼前,让秋梅小姐着了迷。
当时,我在怡红院已经混得很不错了,可以和树干大叔相提并论了。怡红院有什么外跑的活,都是我和树干大叔的。是我把蒙古商人领到了怡红院,又是秋梅小姐看上他,不像麻子军官强行地得到她。至少这个蒙古人不像成吉思汗的子孙那么卤莽,他还算比较有人情味,不论是对秋梅还是对待怡红院的人都是很客气的。
秋天的早上,我给秋梅姐姐去抓药。当时我不知道秋梅小姐为什么要经常吃药,年轻轻的,身体为什么这么糟糕。等我结婚后我才明白,女人容易得妇科病。妓女得妇科病更是常见,她就像小孩子容易得气管炎、老年人容易得哮喘一样。
我到了大街上有名的老君堂药店去抓药,老中医犯了哮喘,正在吃中药,他就让他的大徒弟给我抓药。这个徒弟我好陌生。老君堂我是经常来,怎么没有见过他。我用眼睛看着他。这个人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很壮实。他看了我的药方子,开始给我抓药。他抓了几种常用的药后,问我:“小伙计,我能不能给你换一种方子?”
我问:“你知道这是治什么病的吗?”
他笑了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些药材都是我进来的,她们要的药我当然清楚。不就是妇科病吗?”
我问他:“我经常来这儿怎么没有见过你呀?你是老先生的什么人?”
他和蔼地说:“你当然不认识我,这个大街上认识我的不多,我是老先生的大徒弟,我出师早,自己单干,搞起了药材生意,大小是个商人。”
我高兴了,说:“怪不得呢。”
他问我:“小伙计你是怡红院的吗?”
我就点头了。
他对我说:“我从外地学来了一个好的配方,治疗妇科病的效果很好。我给你配了,你让她们用用看看效果如何?”
我看着他这么和善才同意要他的配方。这是我的决定,不然我才不敢冒着挨骂的危险呢。
我交了钱,拎着药要走,这时那个药材商人出来了,他手里也拎着一副中药。叫住我说:“小伙计,等着我,我也到怡红院去给人送药材去。”
我好奇地问:“给谁送去的,怡红院的人我都认识?”
他到了我的跟前,抚摸着我的头说:“你认识,是你们的干娘。她让我给她找好的配方,这个让她来试试。”
我们一起到了怡红院,干娘和她的相好在床上还没有醒来。我就把他领到了秋梅小姐的房间。
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凭感觉是没有错的。没有想到的是秋梅小姐看上了药材商人。
我给他们介绍完了,她很客气地招呼他坐下。我只记得药材商人说话很幽默,说的话让秋梅小姐笑。我听了,也是跟着他们笑。反正大家都开心。
秋梅小姐问他经常去哪里贩药材,他说,他常年在内蒙古的狼山和阴山之间贩卖名贵药材。我问他为什么跑到那儿去?
他笑了说:“他的老家在那儿呀,说起来他还是过去匈奴的后裔呢。”
我们都叫他蒙古商人了。我们让他描绘他的家乡。他开始朗诵了一首诗: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朗诵完,他说:“这就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真得美好啊。吃着牛羊肉,喝着马奶,弹奏着马头琴歌。”
他说着,唱着,手舞足蹈的。秋梅小姐被他的豪放所吸引,她是主动地拿出了琵琶,弹起了蒙古商人唱的那首歌。蒙古商人又快乐地唱了起来,秋梅小姐也跟着唱了起来。
我当时是个小孩子,但是我能够感觉到他们演唱得太好了。我被感动了,整个妓院被吸引了,许多妓女坐在门口听他们的演唱。秋梅小姐清高的让她们佩服,看看还是人家秋梅,就是和普通的妓女不一样。
不知道是秋梅小姐听了蒙古商人的歌还是服了他的药方子,她的身体好了,精神头也旺了。她的琴声和笑声荡漾着怡红院。干娘和妓女们都说:“她看上了那个药材贩子。”
她们说的果然不错,两个人认识了两天就上了床。蒙古商人大白天的就睡在秋梅小姐的床上,并且是赤裸裸的和秋梅小姐搂抱在一起,他们是无所顾忌的。
他们要什么东西,都是叫我。一次,秋梅小姐叫我了:“小圈,小圈弟弟,你到小店铺子里给我买二斤果子来。”
我进了她的屋子里拿钱,见到了蒙古商人赤身裸体地搂着秋梅,秋梅姐姐也是光着膀子,身上用红色的肚兜子盖住。我害羞地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我接过秋梅姐姐给我的钱,到大街上的小店铺子买果子。买来了,送到了屋子里。蒙古商人叫住了我,说:“小圈,别走,给你果子吃。”他坐了起来,用纸给我包果子。
说实在的,我非常想吃果子。我就没走,看着他给我包果子,我心里笑了。我看到了蒙古商人的上身长满了浓密的、乌黑的胸毛。我看到了胸毛有点害怕,感觉他是个凶猛的、要吃人的动物。
我听人说过,长胸毛的人力气大,有胆量。我还看见过秋梅小姐用手拔他的胸毛取乐。
蒙古商人对秋梅小姐说:“胸毛是身体的一部分,是不能拔的,要爱护。”
秋梅小姐高兴地对他说:“要是你辜负了我,我就把你的胸毛拔干净。”
蒙古商人笑着说:“行,到时我就甘愿让你拔胸毛,你要知道,你把我的胸毛拔光了,我就活不成了。”
秋梅小姐更是高兴了,说:“好啊,到时,我就拔你的胸毛。”
过了几天,就看出了蒙古商人的古怪。这个人看似好人,但是性格却是古怪的,就是他说出的话常常改变。是朝令夕改,他是多次的改变自己的计划。秋梅小姐对他什么都能够容忍,只有一件事不能够容忍他,就是他夜晚没有在她的床上睡过觉。他说好的不走了,可是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不是以他的师傅身体不好,就是以药店有事小伙计来找他为借口走开了。秋梅小姐很恼火,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耍我?你给我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蒙古商人很抱歉地说:“我真的喜欢你,老天可以作证,我可以用我的胸毛发誓,如果我辜负你,我的胸毛是狗熊的毛。”秋梅小姐哭了,她趴在床上,对他说:“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有家,你的家里有老婆孩子,可是我不管,你在这儿一天不走,你就是我的,今夜你一定不要走,就睡在我的床上。”她说完对我说:“小圈,你把大门关上,插死。我今天就是不让他走。”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秋梅小姐和蒙古商人在闹别扭,一个不让走,一个犹豫着。夜深了,有人砸大门了,说是抓共匪!
当时,我还没有睡,秋梅小姐给我的果子还在嘴里甜蜜着。我想,哪儿来的共匪呢?妓院里没有别人啊,要数外人,只有蒙古商人和一个常年与一个妓女相好的羊皮商人留宿在妓院里。我想到了蒙古商人,要是他是共匪,被人家抓走了,秋梅小姐肯定是难过的。
门还在砸着的时候,我喊着来了来了,却蹑手蹑脚地跑到了秋梅小姐的房间里来了,我喘着气对秋梅小姐说:“姐姐,有人抓共匪,快让蒙古大哥跑。”
秋梅小姐让我小声,她对我说:“你就睡在床上,要是有人来问你,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一定要记住。”我就钻进了蒙古商人睡过的被窝,用被子把头盖上。秋梅小姐则梳妆打扮。
大门被人砸开了,有人闯了进来。妓院里有了惊叫声。来人在抓逮共匪,每个妓女的房间都在搜查。到了秋梅小姐的房间,来人把我的被子掀开了,我还是如青蛙一样的把头蒙着,身体发抖。来人掀掉了我身上的被子,看看我,很生气的把我推倒在床上。他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秋梅,问:“小婊子,你要说实话,你的那个姘头,他到哪儿去了?”秋梅小姐笑着说:“军爷,你是说的谁呀,我这儿的客人多着呢。”一个穿着和麻子军官一样服装的军官怒声道:“小婊子你别装蒜,抓到他,老子不会便宜了你。”秋梅小姐还是镇定自若,她耐心地问:“军爷,你到底说的是谁呀,我这儿的客人真得太多了,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呀,我想给你提供信息也不知道是谁呀?”军官摸着秋梅姐姐的脸,小声说:“那个蒙古药材贩子,他是共匪。”
噢,蒙古商人是共匪。他被国民党的兵追查通缉,他不敢在白天里出现了,他的行动在夜里。
在那次搜查之后,我以为他不会出现了。可是,有一天的深夜里,我看见了他就赤裸裸地睡在秋梅小姐的床上,和她说话。两人挺开心的。从那以后,到怡红院毁灭之际,我没有见过他。
秋梅小姐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共产主义战士——蒙古商人。这就说明,秋梅小姐所代表的小资产阶级的阶级立场容易动摇,容易发生变化。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在力图争取分化这个阶级。因此,小资产阶级的向背问题是决定革命胜负的一个因素。小资产阶级不仅能参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也能接受社会主义,成为无产阶级可靠的同盟军。
五 怡红院的毁灭
我在怡红院呆了二年多的时间,我是亲眼看着怡红院毁灭的。它的毁灭带有历史的必然。它是让日本鬼子的炮火给毁灭的。
妓院的毁灭之时却是秋梅小姐的感情最为丰富之际,她的感情就像是东海上的热带风暴。
妓院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了。大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大多是从北方逃来的,有富人、也有穷人。总之,大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人多了,妓院的生意是非常的红火,妓女有钱了,好似整个大街上的人都有钱了。大街上的生意和经济是空前的繁荣和发达。
我也跟着兴奋。怡红院里的客人比过去真是多了许多,秋梅小姐的琴声整日是不停地弹奏。一天,我看到了秋梅小姐在弹琴时留下了泪水,有几个听歌的也是低头哀叹。秋梅小姐弹奏的歌曲我是听了很多遍了,见她流泪却是第一次。那天她弹奏的是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还唱了许多伤感的曲词。那时我不懂秋梅小姐的意思。她唱完,我才知道,日本人攻下了北平,长城抗战失败了,日本鬼子打败了国民党的军队。我猜想,大麻子的军队是不是被日本人打败的,才跑到这儿来的?
从那次秋梅小姐的唱歌以后,我才仔细观察大家的神态,快乐面孔的内里是忧愁,大家的快乐是绝望中的无奈,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醉生梦死。
我看到怡红院里的嫖客,都是在极力地玩弄、作弄妓女,好似死亡前的最大安慰。
秋梅小姐是绝对的不接客了,只是为大家弹琴。我看到她是天天抱着她的琴,她也好像就生活在琴声里面了。她整天是若有所思,又有时是神思恍惚。我问她什么,她根本听不见,问了几声才回答我。
她回答我之后,她把我拉到她的身前,温柔地对我说:“小圈,姐姐有话对你说,你也不小了,你应当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知道我们生活的多么可怕吗?”
我点着头说:“我知道了,外面都说日本鬼子快打过来了,大家都准备着要往南逃跑呢。”
她抚摸着我的头说:“往哪里跑呀,逃荒的日子就是挨饿就是死亡,我们美好的日子快要结束了,你知道吗?”
我说:“知道了,姐姐。”
她对我说:“从此以后,你不要乱跑了,没有事的时候就在姐姐的身边,这几年,姐姐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现在大街上兵荒马乱,你哪儿也别去,好好守着姐姐,我也收拾好了家伙,要跑,我们一起跑,你跟着我是饿不死的,姐姐也离不开你,你懂姐姐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我真的感觉她是我的亲人了,我说:“姐姐,小圈听你的话,我的爹娘死了,我的哥哥小套也死了,我没有亲人了,你就是小圈的亲姐姐。”
秋梅姐姐笑了,她拉着我的手说:“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小圈弟弟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高兴地弹拔了几声琴弦。
她真是有社会经验,她说的不错,接着大街上发生了凶杀案,有钱的人被杀了,漂亮的女人被抢了,还有外地的人和当地的人发生了殴斗,治安情况非常的不好。根本就是没有人过问,处于无政府状态。无政府状态是非常可怕的,它会导致整个阶级的混乱,它容易让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打着为人民的幌子混水摸鱼,借机残害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
怡红院也不例外,有的嫖客先是冒充有钱人,作弄完妓女后耍起了无赖,说自己没带钱,这回先赊着,下次给。有的就是根本不给钱还蛮横地要妓女。当地的良好秩序被破坏了。应当说,这是一件好事,新的社会秩序的建立就是建立在旧的社会秩序的崩溃的基础上。当时,我和许多人一样是没有政治远见的,我和树干大叔几个男人夜里拿着木棒守护着怡红院,大院里点着灯笼,我们吃着妓院的老鸨——我们的干娘送来的东西。这是动乱年月,我们男人的地位提高了,我们是他们的保护神。我们不想搞妓女,我们的干娘为了鼓励我们为她好好看家,让想搞妓女的男人搞妓女。我还小,树干大叔他们搞了。搞了是免费的。怡红院在这段无政府的时期是没有被外面的人打劫。几个小妓院因为没有男人的守护,夜里被人打劫了,妓女的钱财被抢劫了,漂亮的妓女被抢跑了,就连老鸨也是在劫难逃,她不是被抢了,就是被劫了。
各个妓院最为担心的日子还没有完时,大街的北面想起了枪炮声,国民党的军队开进来了,他们在这儿建筑工事,反击鬼子。大街的北面开始构建工事了,枪声、炮声响了两天,突然停了下来,国民党的军队出来了。国民党的军队贴出了安民告示,开始在大街上巡逻,凡是趁火打劫的一律按军法处治。很快结束了这儿混乱的无政府主义状态。
一天的上午,红太阳天上挂着,国民党的军队威风凛凛地开进了大街,当地的各界人事举行了欢迎议事,妓院里的大部分妓女都倾巢出动了,她们鼓掌欢迎国民党的军队。怡红院的妓女在老鸨——干娘的带领下,满面春风地去了(秋梅姐姐没去),我和树干大叔也去了,我们打着欢迎的三角小红旗。
我在大街上看到了麻子军官。他正走在一列士兵的旁边,他的军队在国民党军队里的中间。我的眼尖,我对树干大叔说:“大叔你看,那不是麻子军官吗?”树干大叔也看清楚了,他对我说:“还不告诉你的姐姐去,她的老相好来了。”
我听了树干大叔的话,才想起来应当告诉秋梅姐姐的。我钻出了人群,往怡红院跑。到了怡红院,我累得气喘吁吁,我跑到了秋梅姐姐的屋子里,大叫:“姐姐,好消息,好消息,麻子军官来了,他带着他的军队来了。”当时,秋梅姐姐正在屋里弹琴,又是小资产阶级个人伤感一类的东西。她听了,停了琴声,问我:“是不是那个东北佬?”
我说:“是的,他正带兵走在大街上,可威风了。”
秋梅姐姐听了,激动地大叫:“小圈,要是那个万刀杀的来了,我们有救了。”
秋梅小姐放下东西,让我领着,到外面去看队伍,去看她的老相好——麻子军官。
抗枪的军队还在大街上威风凛凛地行走,是有意让老百姓观看。秋梅小姐看到了麻子军官,他真是威武,高高的个子,穿上军装连他脸上的麻子也成了抗击鬼子的力量。秋梅小姐是带着泪花,幸福地流着眼泪的。当时我与她的感觉是一样的,再也不用担心日本鬼子会打过来了,更不用担心要逃跑了。我们都坚信日本鬼子是打不过国民党的军队的。什么样的军队能够经得起麻子军官那样军队的猛烈打击?
国民党的军队从北往南走,然后又折回头,返回了北面的工事。在返回的时候,秋梅小姐向麻子军官挥舞了带着香味的手绢。她对麻子军官高声叫:“哎—哎—王连长—哎哎—”怡红院的妓女都认识麻子军官,她们跟着秋梅小姐叫喊:“王连长,你辛苦了,怡红院的姐妹欢迎你!”麻子军官看见了秋梅小姐,更有精神了,他向她们敬了一个军礼,高声对士兵们喝了一声命令,士兵们高声唱起了行军的号子。
我们都在坚信,我们有救了。我们这儿的治安状况立刻见好,我们不用担心日本鬼子打过来了。我们这儿有我们的钢铁长城。
果然,大街上的凶杀、抢劫案件没有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天下太平了。
晚上,麻子军官带着两个卫兵化装成便衣来到了怡红院,也有许多国军的人化装成便衣来到了妓院。我当时正在和树干大叔站岗,看见他们想告诉秋梅小姐,他拽住了我,对我说:“小圈,你还是好好地给我看门,别让人打扰了我的好事。”他直奔秋梅小姐的房间去。我听麻子军官的话,站在她的门口看门。我听到了秋梅小姐哎呀一声,就被麻子军官抱上了床。在床上吭哧了半天,他们才说话。秋梅小姐才叫我,让我给买好吃的东西去。是麻子军官掏出的钞票。我看到了麻子军官和秋梅小姐光裸着睡在被窝里。我拿了钱,很快给买来了东西。还是照例有我的一份。麻子军官表扬我是个长大的孩子了。
也就是麻子军官在秋梅小姐的床上,他告诉了秋梅小姐,为什么日本军队不进攻了,不是他们打不过我们,而是在北京的国联的人(指英、美、法、德、俄等国家)进行调停了,就像是两人打架,不论打多长时间,总得有人出来劝解、调停的。国联正在调停,战争就要结束了,和平就要实现了。当时我还小,不知道事情的真伪,秋梅小姐一定是希望国联调停成功的。我们也把国联当成了自己的救星。解放后,我成了革命者,学习了毛主席的革命著作,也学习了鲁迅的文章,才知道国联不是个东西,他们和日本帝国主义一样是想法设法的瓜分中国,加紧中国殖民化的进程。鲁迅先生有一篇文章叫《友邦惊诧论》:……是因为日本占据了辽吉,南京政府束手无策,单会去哀求国联,而国联正是和日本是一伙。……好个‘友邦人士!’日本帝国主义的兵队强占了辽吉,炮轰机关,他们不惊诧;阻断铁路,追炸客车,捕禁官吏,枪毙人民,他们不惊诧。中国国民党治下的连年内战,空前水灾,卖儿救穷,砍头示众,秘密杀戮,电刑逼供,他们也不惊诧。在学生的请愿中有一点纷扰,他们就惊诧了!好个国民党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个什么东西!
南京政府的老板是蒋介石,这个家伙不抵抗,在“九·一八”事变的前夕,就是1931年7月23日,他在南昌发表了反动的《告全国同胞一致安内攘外》的白皮书中说:“我全国同胞当此赤匪军阀叛乱,与帝国主义者联合进攻,生死存亡,间不容发之秋,自应以卧薪尝胆之精神,作安内攘外之奋斗,以忍辱负重之毅力,雪党国百年之奇耻。惟攘外应先安内,去腐乃能防纛。”
应当说,麻子军官是蒋介石利益集团的代表,他和他的士兵们把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国联的调停上。
大街上确实是一派和平的气氛。天是蓝的,人是面带微笑地走上大街,见面就打恭,祝贺道:“和平了,和平了,国联的人出面比蒋委员长管用。”
几天后一个万里无云的上午,在大街上举行了隆重的军民联欢会,然后是各个妓院的院花代表给国军的英雄们献花。这个部队的最高长官,召集老鸨们开会,决定让怡红院的院花——秋梅小姐给麻子军官献花。秋梅小姐是我们怡红院的代表,是我们的光荣。
在献花前,秋梅姐姐激动地背诵着台词,演练舞步。我和树干大叔在为麻子军官准备献花的花束。其余的妓女也要去劳军,她们各有自己的节目,因为各个妓院的人要登台亮相了,借此也宣传自己,提高自己妓院的知名度。这是老鸨乐意做的广告。
联欢开始的时候,真是比过年还热闹。大街上挤满了人,是水泄不通。
联欢会上,各个妓院的老鸨是导演,妓女是演员,老鸨们带着妓女准备演戏。
我那时的任务是和树干大叔放鞭炮。是为我们的怡红院放鞭炮,为我们的妓院争光。各个妓院的人都是在极力的宣传自己,树立自己的招牌。
我跟着树干大叔拿着鞭炮到了后台,听从命令。老鸨——干娘吩咐过我们了,听到台上有人喊怡红院的表演节目,你们就放鞭炮,一定要放得响!
我抱着鞭炮,树干大叔抽着烟袋,它是点火的火源。我们蹲在台后,树干大叔抽着烟,对我说:“小圈,你得找个树枝来挑鞭炮。”我说:“大叔,我不害怕,我用手拎着放。”
联欢会开始了,各个妓院都派人来台后放鞭炮。他们带来了树枝或竹竿,我正好用他们放完的树枝。
联欢会开始了。
我问树干大叔:“怎么还不到我们怡红院呢?”
他说:“小圈你就不懂了,先出台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得最后,或许是在中间,这叫压台戏,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点点头说:“秋梅姐姐能不能压倒其他的人呢?”
树干大叔说:“关键在于有人捧场,捧场的人多了,就是最好的,你懂吗?”
前几个上台的院花们上台来献花,接受鲜花的英雄军官都发誓了要守护好脚下的土地,要保护父老乡亲,不惜自己粉身碎骨。
我和树干大叔在谈论着麻子军官,他要是接了秋梅姐姐的鲜花是怎么回答呢?那个家伙脸上有麻子,说起话来也是瓮声瓮气的,不过他的声音高,能唬住人的。
台上的人终于叫到怡红院的节目了。妓女们上台唱歌跳舞,麻子军官接受院花秋梅小姐的鲜花。舞台上的锣鼓敲了起来,琴弦也弹了起来。我们知道,妓女们跳起了舞,秋梅小姐捧着鲜花上台了。我们就是在秋梅小姐给麻子军官鲜花的时候放炮的。妓女们跳舞,我们放炮,如绿叶衬托鲜花,都是给秋梅小姐向英雄——麻子军官鲜花作陪衬。
我是两个手没有闲着,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拿着竹竿,它们都挂上了鞭炮。树干大叔用烟袋里的火点着了鞭炮。我看着他点鞭炮,我的眼睛就闭上了。鞭炮冒着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我在比较,是我们怡红院的鞭炮响还是其他妓院的鞭炮响。结果还是我们妓院的鞭炮响,确实响。那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场面啊。多么好的鞭炮声啊!
在场的人都沉浸在快乐当中。谁知道,连日本鬼子的炮弹也来助威了。
就在我和树干大叔得意地放鞭炮的时候,日本鬼子的炮弹打了过来,炮弹是对着联欢的军民。炮弹落在人群中如热水倒在了蚂蚁窝里。
很好,聚会的人们被炸成了肉弹,血肉在天空中飞舞。飞舞的血肉好像是天空掉下来的红云,壮观而又优美。
日本鬼子的炮弹继续在发射,接着北面响起了机关枪的声音,鬼子的坦克、装甲车的声音传了过来。日本鬼子发动进攻了。
我被树干大叔拉着往怡红院跑,几个妓女也往怡红院跑,老鸨——我的干娘也跑,她们没有跑回来,在半路上让鬼子的炮弹给送到天国去了,没有跑回家的妓女也陪同老鸨——我们的干娘上了西天。
我和树干大叔跑到了怡红院前。怡红院门前乱了,许多人到我们这儿来躲藏。我想起了秋梅小姐的话,要我跟着她的,我跟着她就不会饿死的。可是她给麻子军官献花啊,她在会场的台子上,会不会跟着麻子军官呢,会不会回到了怡红院呢?我就大声叫喊:“秋梅姐姐,秋梅姐姐,你在哪儿?”树干大叔对我说:“别顾那么多了,我们逃命要紧啊?我们不能进怡红院了,赶快跑吧,鬼子的子弹不长眼的。”
我要找秋梅姐姐的。到处是乱跑的人,都在逃命。
大街的北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接着国民党的军队往下败退,几个国民党的士兵躲到了怡红院里进行抵抗,他们对往怡红院躲避的人说:“鬼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们还不快逃命,往这儿跑,你们不想活啦?”
进怡红院里的人才想起来往外跑。我和树干大叔从怡红院的旁边跑过去,没有跑多远,就听到了怡红院响起了爆炸声,爆炸后的结果是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烟和冲天大火从怡红院升起。怡红院完蛋了。
怡红院完蛋了,粉碎了国民党依靠国联来调停的幻想。国联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蒋介石是个大笨蛋,他没有政治眼光,他确实不如革命家鲁迅先生看得深刻。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利益的蒋介石集团对待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采取纵容、妥协的不抵抗主义(导致东北、华北大片领土失陷),到头来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凡是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人们会自发地团结起来,组建广泛的抗日统一阵线,这是给蒋介石的“安内必先攘外”政策的一个响亮的耳光!
六 走进古梁山谷
鬼子的炮弹、枪声还在我们的后面响着。当时,我和树干大叔是一样的想法,完了,石涧府完了,国民党的军队是打不过日本鬼子的。我们以为国民党的军队会抵抗,其实,他们根本没有抵抗,只有极少的军人还击。他们还是自发的还击。他们的军官在联欢的时候大部分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没有死的军官,带着自己的士兵忙着去逃跑,去活命。
树干大叔带着我跟着逃跑的人一块逃跑,在离开怡红院的时候,我们回头看见了日本鬼子的军车开过来了,小鬼子就站在军车上,嘴里八哥亚鲁地叫着,对着还击的军人开枪、开炮,他们也向逃跑的人群开枪、开炮。我们逃跑的队伍当时就倒了一片,树干大叔的大腿被子弹打中了,流血了。树干大叔从死人的身上拽下来衣服,包扎好大腿,不让流血,他是咬着牙跑,他对我说:“多跑一步,就是多一份活着的希望。”
出了城市,我们逃跑的人分散了,向着认为安全的地方逃跑,就是没有日本鬼子的地方。外面是荒原了,在没有道路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可是我们还不能两个人跑,因为荒原里还有狼出现,狼也要吃人的。我们当时没有看到狼,只是看见了鬼子兵在攻打、屠杀我们的同胞。他们的坦克车在肆无忌惮地向我们的同胞开枪。我和树干大叔是离开了大道往荒原里跑,天黑了,我们才歇住了。没有了怡红院的快乐,没有了舒适的生活,我们就在野地里的土凹里睡着了,肚子饿了,没有吃的只有忍着。我倒在地上,很快睡着了,还痛快地打出呼噜的声音。
我睡觉肯定是做梦了,我梦到了我就睡在秋梅小姐温柔的床上,她抚摸着我的脸蛋,看着我这个小弟弟睡觉。多好啊!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睡在我身旁的不是树干大叔了,而是一个小狼崽,它很幸福的和我睡在一起。我看到了小狼崽的附近有一个大母狼,她用惺忪的醉眼看着我,我好像是她的儿子。我恐惧了,我想叫喊树干大叔,可是我没有喊。我身边的小狼崽知道我醒了,他还是闭着眼睛用蹄子在给我挠痒,和我逗乐呢,非常友好。我看到了树干大叔,他已经被母狼和小狼崽吃得只剩下了头颅和大腿了,肚子已经被吃干净了。我惊叫一声,站了起来就跑,我大叫树干大叔。我是非常快的逃跑了,离开了那个土凹子。
狼没有吃我,不是它们的慈善,是它们把我当成下一顿美餐。我不能感谢它们。
我惊慌失措地逃跑了,我离开了危险的地方上了大路,还看见母狼和小狼崽站在土高头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一幅为我惋惜的样子。它们也许是真的不想吃我,还想让我加入它们的队伍里,母狼甚至有让我做它儿子的打算。我不会做小狼崽的哥哥的,也许夜里我的活命是小狼崽的功劳,是它阻止了母狼对我的伤害。我猜想,可能是我甜蜜的呼声引起了小狼崽的好奇,他要和我一起玩。
我拼命地往大路上跑,那时的大路是土路。我一口气跑到了大路,路上有人了,还是逃荒的人群。我坐在大路上歇了一会,喘着气,我想着刚才的一幕,可怕啊。我离开了危险的地方,才知道我饿了,我的肚子在叫。可是没有吃的,到哪儿找饭吃呢。我又想起了秋梅姐姐,要是和她在一起,我一定不会挨饿的。秋梅姐姐哪儿去了?肯定死了,麻子军官也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给炸死了。早知道日本军队会偷袭,我们就不去那个联欢会场了,好事变成了丧事。秋梅姐姐被炮弹炸死了,被炸成什么样子,我没有看见,我想一定很惨。是啊,我的亲人都死了,树干大叔被狼吃了,秋梅姐姐被炮弹炸飞了,我的亲人没有了。我的命好苦呀!想到这儿,我就坐在地上呜呜地痛哭。
逃荒的人,陆续的过着。有一个老太太和几个中年妇女领着孩子走过来了,老太太拄着拐杖,到我跟前问我:“小哥哥,你还在哭什么呢,日本鬼子马上打过来了,你有胳膊有腿的还不快跑,我们想跑也跑不快,我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们都不想死,你年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呢?”
我们结伙走到了西南的一个大镇上,这儿有国民党的军队和游击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在这儿伏击鬼子呢,在等着鬼子的到来。我们就在那儿歇住了脚。我和老太太她们分散了,她们投奔亲戚去了。我就在镇子上,想办法弄点吃的。我得出力给人家搬运东西,恰巧,一户有钱人家在转移值钱的东西。
我在装车的时候,遇见了蒙古商人。当时,我在干活,一个戴礼帽的人到了我的跟前,用手拍了我的肩膀,小声地说:“你是小圈兄弟吧?”我转过脸,认出了他,我叫道:“蒙古大哥!”他笑着对干活的人说:“快点,马车马上就走了。”说完,把我拉到一边去了,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说话。他问我:“你秋梅姐姐呢?”我哭了,说:“怡红院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了,秋梅姐姐向麻子军官献花时被炸死了,麻子军官也被炸死了。”
蒙古商人是咬咬牙,暗自握紧了拳头。看得出来,他也是很悲伤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他没有像我那样流眼泪。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他又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兄弟,我又有了一个哥哥,我的命苦,我怕我会失去这个哥哥的。
蒙古商人是游击队的头目,转移了要转移的人和东西后,他们要伏击日本鬼子。我跟着他们,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他问我:“小圈,你怕不怕?”我说:“我跟着你就不怕了。”他对我说:“你要记住了,日本鬼子是我们的仇人。”我答应说:“我最恨的就是日本鬼子。”
我就是在蒙古商人的带领下参加了革命。如果他在解放后还没有死,他可以作证,我是在抗战初期参加革命的。革命算工龄,如果要是按一九三七年算,我的工龄就长了,我退休可以享受局级待遇了。我的命运不好,能给我作证的人都死了,我还落个右派,受了二十年的劳动改造,退休的时候才平反,什么都晚了。我的命运不好。
我在那个大镇上跟着蒙古大哥,我才知道大镇叫古梁镇。是通往冀西山区的一个必经之地。就是在这儿,游击队和国民党的军队伏击了日本鬼子。
当时我还小,有些事当时我是不明白的。好像是蒙古大哥的游击队布置好了,挖好了土坑,建筑好了工事。可是,国民党的军队来了,命令他们撤退。我听见蒙古大哥在暗中骂他们,别吹牛了,你们也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确实是国民党的架势拉得很大,要打一个大仗。日本人也好像是长了眼睛,他们就过来跟国民党作战。在古梁镇打了起来,先是日本军队遭遇了伏击,吃了亏,他们反击。真得打了起来,国民党的军队就不行了,他们被日本鬼子追出了古梁镇。在他们出了镇,我跟着蒙古大哥看到了日本鬼子打仗真得厉害,他们不怕死地往前冲,一个鬼子受了伤,肚子上的衣服都没有了,肚子破了直往外流血,他还端着枪追赶国民党的军队,向他们射击,嘴里大叫:“加加给!”
蒙古大哥说得不错,他们是牛逼了,他们没有打过日本鬼子。
蒙古大哥带领的游击队就是在国民党的军队过去后,日本鬼子来到之际拉响的地雷,进行了伏击。效果很好。效果只是暂时的,鬼子兵发现是游击队时,用大炮向我们轰击了。我们的人少,当场被炸死了几个,就失去了阻击的能力,就撤退了。日本鬼子发狠了,要报仇,死死地追赶着蒙古大哥。他们要为他们死去的鬼子报仇。
国民党的兵、共产党的兵被鬼子追赶着。最后跑到了古梁山谷。是谁也没有事先想到的。那是一个死地,进去了就有去无回。四周是不太高的山,山谷就像是一个盆地。被日本鬼子围在里面,就是不追杀,也得在里面困死、饿死。
事实是比较危险的,日本鬼子的大炮、机枪就架在山腰的山口上,只要发现就射击。好在古梁山谷里长满了灌木,谷地也不像盆底一样的平坦,较大的开阔地有几个小土包,土包上长满了野草、灌木,人是可以在里面藏身的。机枪射击可以躲避,大炮轰炸可以转移。
古梁山谷上面的鬼子不是很多,关键是他们有先进的武器。他们也不敢轻易的冲到山谷里来,怕中了伏击。
古梁山谷比一个繁华的大集镇还大。山谷里已经有了两股力量了,一个是国民党的残余,一个是少数的游击队。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敌人——日本鬼子,他们就不在内讧了,他们到了山谷抓紧寻找自己的最佳防御工事,都懂得凭借地理条件来保护自己。蒙古大哥选择了一个土包子的阴面,国民党的士兵选择了土包子的阳面。
沉寂的古梁山谷因为我们的到来变得有了生机。黄昏的时候,山谷上的天空有老鹰在盘旋,在鸣叫着,地上也有野兔等小动物跑过。游击队的人只有十几个人。到了夜里是恐怖的,不敢点火取暖,那样会引来鬼子的枪声。我就告诉蒙古大哥:“当心这里有狼,上次我睡着的时候,狼把树干大叔吃了,我们要当心。”他说:“小圈,你跟着大哥就放心吧,夜里有人给你站岗的。”夜里我是睡着了,但是我被噩梦惊醒,狼又出现了,在追赶我,要吃我,树干大叔被吃的只剩下骨头了,他在叫我,小圈快跑。我就跑,狼在后面追我,是吃了树干大叔的那母子狼。我夜里被吓醒了,蒙古大哥就在我身边,他对我说:“小圈兄弟你醒醒。”我就坐了起来,看看四周是寂静的,有几个人在我身边说话,他们不敢睡觉。在这个绝望的地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又响起了枪声,枪声是从山谷的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枪声非常激烈,但是分不清楚敌我。
蒙古大哥和几个人准备好了武器,看着山谷响起枪声的地方,是东南方,我们是从东北方被鬼子追来的。不会是山口的鬼子兵吧,好像是另一股人马?
土包子南面的国民党士兵过来了,一个受伤的年纪大的长官对蒙古大哥说:“哲贵,我们去接应吧,我们不能看着他们被鬼子打死。”
我才知道蒙古大哥叫哲贵。他对那个军官说:“我带着身手好的去接应,你带着受伤的人把守住要道,别让鬼子偷袭我们。”他点点头,对蒙古大哥说:“哲贵你放心,现在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倒霉都倒霉。”
我要跟着蒙古大哥去,他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圈还小,你要听话。”暗中给我一把蒙古匕首,把它放在我的腰带上。我乖巧地接着了,我知道那个年月,它是自我保护的武器。他小声对我说:“你替我看着他,不要离开他,他要是算计我们的人你就让他吃这个家伙。”我害怕地点点头。蒙古大哥临走对那个受伤的长官说:“这是我的小弟弟,你要照顾好他,拜托了。”
蒙古大哥带着一帮有枪的人去东南的山口去看看谁在打仗,是内战还是和日本鬼子交火。
蒙古大哥走了。这个长官还算不错,他给了我一块馍吃。我就吃了。长官对我说:“到了这个地方是凶多吉少,能活着出去就是我们的福分了。别再内讧了,到时我们大家都别想活着出去!”好像他已经知道蒙古大哥给我匕首要暗算他。我只是紧张地低着头,恐怕他问我要我腰里的匕首。他没有要,也没有提匕首的事。他知趣的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我们,去把守通向山口的路,怕山口上的鬼子趁火打劫。
还好,山谷里是平静的,没有响起枪声。倒是蒙古大哥去的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我身边受伤的人说:“哲贵队长和人家交上了火,肯定是鬼子。”
我们在听着回音悠长的枪声,我在为蒙古大哥担心。他现在是我的亲人了。我是个命苦的人啊,凡是当我的亲人的人都要死去,难道我的命硬,难道我就像人说的大鼓书《王华买爹》里的王华,三岁才会说话,叫爹爹死,叫娘娘亡。我现在担心的是蒙古大哥被子弹打死。
天亮了。东南方向的枪声变得稀疏了。我们能模糊地看到灌木丛中的小路上,有人来了,陆续的边撤退边还击。先是一帮穿国民党衣服的士兵,后面是蒙古大哥的游击队便衣。他们在守住后路。山上的敌人没有往下追赶。他们肯定是受到了蒙古大哥的埋伏,吃了亏才不敢贸然下来的。他们就在上面往下放枪。放了一会,枪声就少了,直到停止。
我们的人都去迎接归来的人。当时我没有在意到了我眼前的国民党士兵,我在专心的用眼睛寻找着远处的我的蒙古大哥。
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小圈,小圈弟弟。”我听了打了一个寒战,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我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仔细看去,是一个穿着国民党衣服的人,是一个女人,我认出来了。我也是大叫:“秋梅姐姐!”我朝她扑过去,她也朝我迎来,我们姐弟俩抱在一起是又哭又笑。
秋梅姐姐高兴地哭了,她用手抱着我的头说:“弟弟,你还活着,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呢。”我的双手也抱着她的肩膀,说:“姐姐,我以为你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呢。”秋梅说:“姐姐的命大,姐姐没有死,姐姐终于见到你了,姐姐好高兴啊!姐姐就是死了也放心了。”这时,麻子军官走到了我的跟前,他乐呵呵地说:“小圈,你还活着,你活得挺好啊。”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松开了秋梅姐姐,看着麻子军官,他受伤了,左胳膊用布带吊着。
蒙古大哥营救的是麻子军官和秋梅姐姐及其跟随的国军们。大家庆幸能相见了,但是矛盾也是接着而来。矛盾的所在是秋梅姐姐,麻子军官是她的老相好,蒙古大哥又是她的老情人。他们本来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他们分别代表着自己利益的人跟日本鬼子战斗。这就注定了麻子军官跟鬼子的斗争是不彻底的,是彻头彻尾的,只有代表无产阶级的蒙古大哥才是最彻底的跟鬼子作斗争。所以,他们为了抗日战争所建立起来的统一战线是民族的,是中国各个阶级的联盟,在联盟的过程中,既有斗争又有统一,在赶走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之后,这种联盟自动分裂,内战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对于处于中间阶级的秋梅小姐,不论是在抗战阶段还是在抗战前后,她都处在一个被转变被分化和要转变要分化的位置上,她当时的思想和表现,间接地反映了革命的走向和趋势!
七 在古梁山谷里
在古梁山谷里,秋梅小姐告诉我她是怎样奇迹般的来到了这儿。
她说:“鬼子的炮弹轰炸了联欢会,当时,我的鲜花正好递给了麻子军官。第一颗炮弹炸在人群中,我与台上的人没有在意,台下的人一直在欢呼,我也知道你和树干大叔在台后放鞭炮。第一颗炮弹炸在人群中,我们以为是国军士兵最热烈的欢呼。我和所有在台上的人是兴奋地昏了头。麻子说国联都出面了,小日本不敢得罪国联的,和平是一定的了。第一颗炮弹爆炸了,炸飞起来的血肉落在了舞台上,先是一个断手,血肉模糊的打在了麻子的脸上好像是如来佛的佛手,同时一块血肉打在了我的脑后上,台上的人的脸上都溅落了血肉。只是我们当时都昏了头,都在欢呼,特别是麻子,他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他以为是我用手抚摸的,他是乐呵呵地傻笑。接着,第二颗炸弹,不,是第二批炸弹飞来了,落在了人群中,落在了主席台上,同时爆炸了,台上的军官才知道和平不是真的,是假的,鬼子还是发起进攻了。他们还是叫喊着把鬼子打回去。其实呢,大家都在逃命,特别是那些军官,吆喝着自己的卫兵,保护着他们迅速逃命。
麻子的胳膊被炮弹炸伤了,他把我背起就跑,叫着他的士兵。他的士兵是这只军队中最勇敢的,最能打仗的,他们要撤退了。可是我不同意,我下来了,叫着小圈,小圈弟弟你在哪里呢?没有回答。我以为你和树干大叔放完鞭炮回怡红院去了。我要回怡红院,我要找到我的弟弟——小圈——你,到了怡红院,里面是乱糟糟的,我就大喊着小圈的名字,可是见不到你了。我打开我的房间,里面是空空的,我的好东西被人偷走了,只剩下我的生命——我的琵琶,它被扔在床上。要是连它也给偷走了,我还活什么呀?
外面的炮弹在响着,枪声也激烈起来。日本鬼子的军车马上打过来了。麻子对我说,小圈肯定死了,你不能等死啊。我是多么伤心地看着我的怡红院。我的许多梦还没有做完,我的怡红院就毁灭了。它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给炸毁了。小圈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了麻子了,不能再让麻子的弟兄为我无辜地死亡,我只有听了麻子的话,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跟着他逃跑了,他却说不是逃跑,是战略转移,是专门保护我的。不论怎么说,我们是安全地离开了石涧府。
麻子和他的军队长官失去了联系。他的长官是死是活还是一个未知数,总之,国军如惊弓之鸟分散了,各人顾各人的,各个连队顾及自己的弟兄。跑啊,只要离开了日本人的枪口就安全了。一口气跑到了古梁镇,才知道有一部分国军集结起来了,要和鬼子打仗,麻子是有先见之明的,他要在古梁镇的南面构筑第二道防线,在鬼子消耗了力量的时候出击。他的梦想只是实现了一半。国军和鬼子在古梁镇打仗,古梁镇的国军太无用了,没有麻子设想的那么有种,打了一下就败退了,鬼子兵分两路,一部分追击古梁镇的国军,一部分攻打麻子建筑的工事,工事就建在古梁山的山坡上,是进可以攻击,退可以防守的好地方。他们相信他们可以打败日本鬼子的,至少可以给鬼子以重创。可是,麻子的如意算盘失算了,鬼子收买了汉奸,在当地的汉奸带领下日本鬼子夜里偷偷地绕过我们的正面,从侧面爬到了山头,给麻子的弟兄们一个突然袭击。麻子和他的弟兄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他决战的决心早已飞到了他小姨的热炕上。他架着我就跑,边撤退边跑,谢天谢地,天还没有亮,鬼子看不清楚,我们在夜色的掩护下转移了,我们就往山谷里跑,我们顺着灌木丛往下跑。鬼子是跟着声音追,向我们打枪射击,打得麻子的许多人受了伤。幸亏,哲贵带人去了,救了我们,帮助我们脱险,他们给鬼子一个伏击,又把鬼子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鬼子不敢嚣张了。他们只能站在山腰上等我们。没有想到,我在这儿见到了你们,我的弟弟——小圈——你还活着啊。”
秋梅姐姐说完,脸上的泪花开出了笑容。我也向他介绍我的经过,我比她惊险多了,特别是树干大叔被狼吃的那个夜晚。回想起来是多么的恐怖啊。
秋梅姐姐对我说:“小圈弟弟,我们再也不要离开了,姐姐不能没有你啊!”
秋梅姐姐是穿着国民党士兵的服装,穿上它却是威风多了。穿上它就是国民党的人了。我和蒙古大哥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穿着国民党服装的人自动的跑到了一起。他们好像是一个娘生的一样,不把我们当成一个娘的,就是当,也是把我们当成后娘养的。这让秋梅姐姐左右为难。
她被麻子军官拉到了土包子的阳面,可是她不愿意。她对麻子军官说:“你不要这样做,你总得感谢人家吧,是人家救了我们。”麻子军官没有办法,便对蒙古大哥说:“伙计,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我还给你。”
蒙古大哥只是冷静地看着麻子军官和秋梅姐姐地离去。我也是这样,我不想让她走,可是她走了。秋梅姐姐对我说:“小圈,你跟着姐姐过来。”我那时还是有阶级立场的。我摇着头,我要跟着蒙古大哥,我不跟麻子军官。麻子军官对我也是不错。他回头对蒙古大哥说:“哎,伙计,你不要难为小圈兄弟,他想到哪边,我们都不要难为他好不好?”蒙古大哥冷笑着说:“你认为我难为他了,小圈,你跟他们去吧。”我说:“我不去,我要跟着蒙古大哥,他是我的亲哥哥。”秋梅姐姐听了很伤心,她停下脚步,对我说:“小圈弟弟,我不是你的亲姐姐吗?”我看她很难过,于是小声说:“你也是我的亲姐姐。”
麻子军官是哈哈大笑,说:“别说这些酸溜溜的东西了。我们还是准备着怎么对付小鬼子吧。”
古梁山谷里有两支被困的队伍了。在被困的日子里,生活是困苦的又是难忘的。首先是吃的问题。山谷里有红薯,有灌木结的果实,还能捕杀到小动物,如野兔等。丰收的秋天是不能饿死我们的,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大家都试图生活得更好。可是,那是梦想。山谷里的东西毕竟有限,白天又不敢冒险。山上鬼子的机枪像眼睛一样在盯着我们,随时都可以开枪、射击。所以,我们的生活是在敌人的机枪对准下生活,就像是地主老财拿着皮鞭在鞭打着出力的长工。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是被压迫民族人们的命运。
我们几乎是在沉默中灭亡了。是秋梅姐姐挽救了山谷里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生活还是不错的。我们也幻想敌人消灭不了我们,就会撤退的。我们就在山谷里跟敌人打消耗战。
残余的国民党军队的指挥权很快就落到了麻子军官的手里了。不是那个年纪大的军官无能,而是他不愿意当这个头目。他不想争权夺利,消耗内部的力量,他表示愿意听从麻子军官的指挥。麻子军官就让他当了副手。这支国军的力量壮大了。他们和蒙古大哥进行了分工,就是军事布置。国军防守东南面的通向山口的通道,蒙古大哥的人防守东北方向的通向山口的通道。古梁山谷只有这两个出口。我们必须防守住它,不然要是被鬼子偷袭了,我们就完蛋了。大家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都是认真地对待。看守山路是每一岗两个人,是轮流换班的。大家在这个时间里可以睡觉,可以找吃的,可以做饭。做饭是不能生火的。
一次麻子军官的人生火了,在烤一只野兔子。烟火升了起来,野兔子还没有熟,敌人的炮弹就炸过来了。炸死了两个烤兔子的士兵。几天来,大家就不敢生火了,害怕敌人的炮弹。几天都没有吃熟食,就吃生的东西。不吃熟食,人是受不了的。我想起了办法,就是到处放火,这是我住在荒坟野地里的经验。秋天的树叶黄了,树枝子也好烧。我跑到离人较远的地方点起了几堆火,狼烟冒了起来。敌人开枪了开炮了,麻子军官和蒙古大哥带人在土包子警惕着发生的变化。我从灌木丛中跑来。我高兴地告诉他们,我让鬼子上当了。他们才明白过来,高兴地说:“小圈,你了不起,你是我们的小诸葛。你教会了我们如何对付敌人的秘诀了。”山谷里燃起了好几处狼烟,把鬼子给搞晕了,打枪放炮是浪费,打了一会发现了上当,就不打了。我们可以放心的烧东西吃了。烧肉的味道真是美极了。
能吃上好的东西了,有人站岗能安心地睡觉了,人的毛病又出来了。问题的关键是秋梅姐姐。她是这儿惟一的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妓女。她现在是名花有主了,是麻子军官。可是蒙古大哥心里不舒服。况且,秋梅姐姐心里还是有蒙古大哥的。她经常以看我为名,来看他,安慰他。轮到麻子军官去猎取东西,她就会偷偷地跑来给蒙古大哥约会。那时不叫约会,叫偷情。我知道他们的事情,我希望她跟蒙古大哥在一起。她和蒙古大哥在一起,我是自愿地给站岗放哨,让他们干喜欢的事。
秋梅姐姐的行动是瞒不过麻子军官的。他很快就发现了秋梅姐姐和哲贵的事情。一次,秋梅姐姐和蒙古大哥在偷情,麻子军官来了,要捉奸在床。当时我在站岗,我就大叫:“你来干什么,秋梅姐姐不在这儿。”麻子是铁青着脸,他上来就给我一巴掌,骂道:“小混蛋,老子饶不了你!”把我打在一边,他就进到了一个土窝里,去捉奸。我跟在后面哭叫着。可能是我的报信使他们都有了准备。麻子军官进去了,我也跟着进去了。我看见了秋梅姐姐和蒙古大哥慌张地提裤子系腰带。麻子军官用手枪对准了蒙古大哥,骂道:“狗日的,你敢玩我的女人,我枪毙了你!”蒙古大哥也是好样的,他的裤子没有提上去,我还看见了他的老二在下面摇晃着。他却快速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枪,也对准麻子军官,他说:“她本来是我的女人,不信你问她?”
我看见秋梅姐姐跪下了,对他们说:“你们别互相伤害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你们都是我的男人,都是我的好男人,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麻子军官气得骂了秋梅姐姐:“臭婊子,你说什么吊话,难道要我和他共产共妻不成?”蒙古大哥很冷静地说:“王连长,你太霸道了吧,不是看在秋梅的面子上,我就不去救你了,我就趁着日本人的手干掉了你,你还有今天,别说是我的女人,就是不是我的女人是你的女人,你也得知恩图报。再说了她是情愿的,你能问得了吗?”
麻子军官的脸气得铁青,他拿枪的手在颤抖,他对蒙古大哥说:“行,老子今天就算还你的人情了,要是以后再纠缠她我就给你好看。”说完拉着秋梅姐姐就走。秋梅姐姐才提好裤子,她极不情愿地说:“你们不能坐下来谈谈吗?”麻子军官很专横地说:“有什么好谈的,我可不想和他共产共妻。你这个臭娘们跟着我是吃不了亏的,我老王对你还不够好吗?”
麻子军官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对蒙古大哥说:“哲贵,咱们都是大老爷们,女人的事到此结束,别的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蒙古大哥点一下头回敬道:“你能记住你是大老爷们就行。”
麻子军官拉着秋梅姐姐走到了土包子的阳面,蒙古大哥则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圈,咱们逮鸟去。”
山谷里真是不错。就是到了冬天,这里的寒风也不会太大的,这里暖融融的,没有寒冷的意思,灌木的树叶才开始发黄,比山坡上的树叶要晚些时候落下。要是山腰上没有鬼子的机枪多好啊!蒙古大哥对我说:“小圈,要是我们能够赶走鬼子,我们一定还会到这儿来的,这儿有好的东西,你看雄鹰在天空上盘旋着,雄鹰盘旋的地方,地上肯定有兔子有獾狗子等动物的,以后鬼子走了我领你到草原去看看,看看那里的雄鹰。”我问蒙古大哥:“鬼子走了,要是麻子把秋梅姐姐带走了怎么办?”他没有回答,他看着我说:“小圈啊,你不是个孩子了,你问的问题很深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又说:“你说呢,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说:“我去告诉秋梅姐姐,我跟着你走,你到哪儿我到哪儿,秋梅姐姐就会跟着我们的。”他听了是哈哈大笑,说:“好啊,小圈,你就告诉她,我们马上就走。”我问:“真的吗?”他对我说:“你只管说,她问你什么时候走,你就说不知道,要想知道就来问我。”
当时,我也有这个想法,蒙古大哥要偷偷地带着我和秋梅姐姐离开这个山谷。我们要行动了,可是麻子军官却先于我们行动了。
山谷里是各守一方的,又是井水不犯河水,无形的分界线还是存在的。我到了山的南面去找秋梅姐姐,他们站岗的问我,不让我过来,用枪对准我说:“小圈,你过来有什么事吗?”我说:“我找秋梅姐姐的。”站岗的说:“我们连长说了,不让你们的人过来,今天又说了,连你小圈也不准过来。”
我难过地坐下了,想哭。站岗的笑话我了,对我说:“我们连长对你还是比较客气的,他有话留下来,说只要小圈过来不回去了,就让他过来。谁叫他的姐姐是秋梅的。”
我生气地回来了,心里痛恨麻子军官,是他不让我见秋梅姐姐的。到了晚上,我告诉了蒙古大哥,说:“麻子太坏了,不让我见秋梅姐姐。”蒙古大哥对我说:“小圈,别生气,麻子小心眼,他不让见,不能代表秋梅,秋梅她会来看望我们的,除非麻子他们能像雄鹰一样插上翅膀飞出山谷去。”
蒙古大哥说得我心里好受了,我高兴地跟着他去捡落叶,捡来当我们睡觉的褥子。夜里,我和他睡在一起,他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我知道他没有睡,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他得在夜里爬起来替换人家站岗放哨的。
就在这天夜里,我睡得正香,忽然被枪声吓醒了。打枪了,激烈的枪声传来。我坐起来,问我身边的人:“哪里打枪?”人家说:“小孩子别说话。”
我仔细地辨认,山谷里都是枪声了,好像四周都有敌人。东南方向的枪声最激烈,东北方向的枪声是响了一阵子就停了下来。是谁和鬼子交火了?我听到了,游击队的人在静观,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他们也不知道谁和谁在打仗。一会,蒙古大哥来了,他询问了一下情况,要我们做好战斗、转移的准备。
游击队在灌木丛里做好了准备。这时,有人才想起来看天,看到了东方的启明星还没有露出来,又看看北斗星,知道是下半夜,是人最困的时候。这时,一个到外面侦察的游击队员来了,他到了蒙古大哥的前面说:“队长,王麻子的军队不见了,是不是他们行动了?”
蒙古大哥说:“王麻子带领他们的人马要突围出去,听这枪声,他们的计划可能失败了。”
一个队员说:“我们是不是去接应?”
蒙古大哥说:“我们也想突围啊。我们去接应,怎么个接应法?鬼子在山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被鬼子发现了,就等于完蛋了。这是冒险啊。”
我们都说麻子在拿生命开玩笑。蒙古大哥说完,命令两个人到通往东南山口的道路上埋伏,如果发现情况,就射击。他带着几个人往东北的出路上去了。接着东北方向响起了枪声。山上山下枪声连成一片。打了一会枪,蒙古大哥带着人回来了,他们高兴地谈论着说:“好,我们侦探到鬼子的虚实了。东北的鬼子比东南山口的鬼子少,他们把重点兵力放在了东南面。”另一个说:“鬼子好像知道东南面是国民党的军队,人家是正规军嘛。”蒙古大哥说:“我们就看王麻子的运气了,就算他不能突围出去,能消耗敌人的力量也行啊,是间接的帮助我们了。给我们提供了经验。”
没有什么事情了,我又睡觉了。我在想,麻子军官把我的秋梅姐姐给带走了。如果他真得给带走了,我就见不到她了。我是多么的希望王麻子的行动失败啊。
我的愿望在天明的时候实现了。
麻子军官带着他们的国军突围遭到了鬼子的重创。到了山口的脖子位置上时,伏击的鬼子开火了。麻子军官被鬼子打死了,那个年纪大的副手也被打死了。他们的尸体也不知道在哪里了,弄不好被野狗吃了。好在秋梅姐姐没有死,她被两个国军保护着,在一个比较安全的树后躲着,看到突围不出去,伤亡严重,就退了回来。
这次行动,国军付出了大的代价,国军死伤过半,剩下的灰心丧气地回来了。
我又可以见到秋梅姐姐了。可是秋梅姐姐不理我,在伤心地哭,她哭麻子军官。我知道她的老相好死了,她心里能不难过吗?我劝她说:“姐姐你就别哭了,他死了你还有蒙古大哥呢,还有我呢。”她听了哭得更悲痛了,她第一次埋怨我,说:“小圈,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麻子死了,他还年轻啊。”
我们知道她是哭麻子军官的。他死了,是他自己找的,是他的决战策略不正确。国军的最高指挥官蒋委员长对抗战初期的失败,大骂了他的手下军官:“娘稀屁!我们这几个月在战场上的挫败,并不是倭寇的军队怎么多,实力怎么强,也不是我们一般下级官兵不勇敢,不牺牲;而是由于我们一般高级将领在平时缺乏研究,没有实学长技拿来教育部下(笔者认为:平时都干什么去了,军人不研究军事,整日拿着国家的钱财到妓院泡妓女,所以打起仗来就娘稀屁了!),到了战时,对于一切战略战术,又不能根据基本典范纲领,和战阵实际情况,随时随地地研究改进,以致指挥失当,虽有很多部队,也不能发挥相当效力,所以要被敌人打败!”
这时,在山谷里的国军力量和士气都没有蒙古大哥的游击队强大了。他们为了活命都愿意听蒙古大哥的指挥。自然,秋梅姐姐也就成了蒙古大哥的女人。他也没有竞争对手了。秋梅姐姐成为蒙古大哥的人,首先是把她身上的国军衣服脱了,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在妓院‘对镜贴花黄’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成了一个普通的妇女。许多人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偷看她。我知道是秋梅姐姐太漂亮了的缘故。
蒙古大哥当家了,他很快采取了行动。他知道在山谷里多呆一天就多一日危险,如果鬼子发动进攻,那么我们就完了。他在制定突围的方案。方案制定好了,很快就付诸于行动了。
突围是在一天的黄昏之后,这时是敌人最大意的时候。按照鬼子的设想,我们要突围得在下半夜,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可是,蒙古大哥却在黄昏之后。这也是一个容易大意的时候。但是,这也是一个大胆的军事冒险行动。
天刚黑,蒙古大哥带领着身体好枪法好的人在前面,我和秋梅姐姐在后面,有两个身体灵活的人保护我们。按照蒙古大哥的吩咐,如果一旦和敌人对打起来,他们就抓紧带领我们突围出去。
我们一行人悄悄地往山口上爬,山路上是静悄悄的。我们快到了山口,蒙古大哥冲到了山口时,鬼子的手电灯亮了起来,鬼子在上面大叫着巴格呀噜,接着架在山口要冲的机关枪喷吐着红色的火舌,机枪响了起来。结果是冲在前面的人都死了,蒙古大哥就是死在鬼子的枪口下。蒙古大哥的尸体不知道哪去了。解放了,我去古梁山谷寻找那个不能忘却的梦,只是拾到了一些干朽的人骨头,我把他们埋在了土里,让他们的灵魂有家可归。他们都是我的恩人,在古梁山谷那段最难忘的日子里,是他们陪伴我度过那段时光的。
突围失败了,蒙古大哥死了。最伤心的是我,其次是秋梅姐姐。她虽然在伤心地哭。我的哭与她的哭性质是不一样的,我是哭我失去了一个和亲哥哥一样的人,她呢,她是哭她又失去了一个情人。哥哥死了不能再有,情人死了可以再有的。
总之,我们都是很悲痛的。活着的人都笼罩在失败的悲哀的气氛中。我们活着出去的希望变得渺茫了。鬼子就是要消灭那些抵抗他们的中国人!
解放后,我对这次行动进行了分析。感觉蒙古大哥是犯了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他的思想表现在:他的思想超越了客观实际,离开了当时的现实性,堕入了空想和盲动。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必须进行两条战线的斗争,反对右的或左的机会主义。
八 走出古梁山谷
两次的突围失败后,所剩下的人不多了。这些残兵败将都是垂头丧气,他们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也许在某一个夜里被鬼子的子弹或炮弹要了小命,变成肉片飞回到娘老子的肚子里去哭泣。这是一群无头的兵。
在古梁山谷里,最为哀伤的不是那些垂头丧气的人,而是秋梅姐姐。她哭了两天两夜,两天里她的哭声都没有停止过。一会是大声嚎啕痛哭、悲恸欲绝如死了自己的丈夫;哭累了,就小声抽泣,如秋天的小雨,是一种小资产阶级哀伤的调子,就像在怡红院里弹琴思春的味道。我也是傻哭了一阵子,看到秋梅姐姐哭得那么悲痛,我就不哭了。我就陪着她,给她弄吃的弄喝的。山谷里的野果子,是既能吃又能喝的。我给秋梅姐姐弄来了,我很乖巧地对她说:“姐姐你别哭了,你要是再哭,我也陪着你哭,哭对身体不好,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小圈怎么活啊?”我说着就哭了,秋梅姐姐被我的话说醒了,她看着我说:“小圈,你真是姐姐的好弟弟,你这几句话把姐姐给提醒了,我不能哭呀,光哭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要报仇啊,为你蒙古大哥报仇,为麻子大哥报仇,虽然他们死了,可是他们的人还在啊,我们还活着啊。”
秋梅姐姐说不哭就不哭了,她吃了果子,吃了两口,看着自己身边的琵琶,摸摸琴弦,自己的泪水又掉了下来。我在给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果子上的泥。
这时,土包子的灌木丛中有人打架了,是麻子军官的部下和蒙古大哥的游击队在打架,他们是因为争夺野果子而争斗。双方都上去打架了,不但打还用口骂,有的人用口咬人了,就像是野狗们打斗、纠缠、叫唤在一起。没有人拉架,也没有人拉得了这个架。
我和秋梅姐姐跑去看了。他们虽然没有动枪动刀,用拳脚,他们都不甘示弱,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这是国共合作过程中的必然现象。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就是要求在斗争中统一,即斗争又统一,循环反复,以至无穷。”
当时的形式是吓人的,万一鬼子乘虚而入,后果是非常可怕的。退一步来讲,就是鬼子不来偷袭,他们双方也会伤亡,这样就减少了对鬼子的抵抗力量,这是对我们共同的敌人——鬼子的最大帮忙,是自我消灭、死亡的办法。
我和秋梅姐姐在劝,在拉架。都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但不停止,反而变本加厉,都想胜利,都想在秋梅姐姐跟前取得胜利,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个英雄,来博得她的青睐。
秋梅姐姐来拉架,他们打得更欢了。秋梅姐姐哭了,她担心要是发生无辜的死伤,那是多么的可怕啊。我也是在无能地看着她。
没有想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秋梅姐姐是急中生智,拿起了丢在地上的一支步枪,举了起来,对准天空,自己闭上了眼睛,手指扣动了扳机。
“啪啪”两声。子弹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接着山谷上的鬼子也放起了枪,激烈的枪声响了起来,子弹穿过打架人的身旁。打架的人都停止了打架,慌忙着去拿武器,准备战斗。
我看见了秋梅姐姐双手拿着枪在冷笑,她对他们大声说:“你们打啊,你们继续打吧,你们打死完了,我就去找鬼子去,让鬼子强奸我,你们就高兴了!”
打架的双方都不吱声了。她哭着继续说:“王连长死了,哲贵也死了,我指望你们保护我呢,现在我是没有指望了啊。”她抹着泪水说:“还是做一个日本女人好啊,人家的男人都那么霸道,跟着这样的男人就是当小妾也心甘情愿,你们可好,你们就知道窝里斗,你们还算什么男人,有种的给小鬼子打去,别在我眼前充好汉,我看不起你们,我看得起的男人是……你们都给我拿着枪给鬼子拼命去,就是死了也是好汉,我宁愿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死去,要向王麻子、向哲贵那样的死去。”秋梅姐姐说完,把步枪扔了,抹着泪水,跑到了她和蒙古大哥偷情的土窝子里。
秋梅姐姐走了,把那些尴尬的男人们扔在树林里。我也站在树林里看着他们,他们也是不想死的,低着头拿着枪去各自的岗位站岗了。这是自发的,是要活命的表现。
看到他们走了,我就跑到了土窝子找到了秋梅姐姐,没有想到,她正在土窝子里弹琴了。她看到了我,停住了,急切地问我:“小圈,他们干什么去了?”我高兴地说:“姐姐,她们被你骂完之后,他们乖乖地放哨去了,他们真听你的话。”秋梅姐姐苦笑着说:“听我的什么话啊?”她忽然又问我:“小圈,你想死在这儿吗?”我回答说:“我不想死在这儿呀!”她又问我:“你还想不想回怡红院?”我点点头,回答说:“想,可是,山口上有鬼子架着机枪,我们怎么能出去?”她说:“你要好好的听姐姐的话,姐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们才能有机会出去。我们不能指望谁来救我们了,我们要指望我们自己了。明白吗小圈?”
我点点头,就听姐姐的安排了。在秋梅姐姐成为这支混合部队头目的时候,我则成为她的通讯员,把她的意思及时而又准确地传递出去了。
我的任务是帮助姐姐检查两个山口的防务情况。我到了山口,对他们说:“秋梅姐姐说了,你们要防守好,别让鬼子偷袭了。”刚开始,他们立着眼睛对我说:“你来管我们了?”我回答说:“不是啊,是我姐姐派我来的。”他们听了大喜说:“小圈兄弟,你回去告诉你姐姐,要是你姐姐能给我们睡一觉,她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愿意。”两个看山口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我是气急败坏地告诉了秋梅姐姐,没有想到,她听了反而笑了,对我说:“小圈,凡是能说出这话的都是男子汉,他们还有血性,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麻子军官和蒙古商人吗?就是他们有血性,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就把这话告诉他们。”
我告诉了他们,他们高兴了,他们说:“我们愿意做男子汉。”
秋梅姐姐是真的这样做了,让他们变成了男子汉。那是一个月亮很大很亮的夜里,月光照在古梁山谷里。夜里,山谷里是不冷的,是避风的好去处,在外奔跑的野兽们回到了山谷里来过夜。暖暖的夜晚啊,真是美好。秋梅姐姐和我拎着烧好的野味去慰问看守山口的人。我们先到了东南山口国军防务的地方,去慰问麻子军官的部下。在路上,她对我说:“小圈,要是山上没有鬼子架着机枪,我还真的想住在山谷里,山谷里真是好啊。现在也不错,可怜的是山上鬼子,他们一定冻得很厉害,要是下大雪得把他们冻死。”我说:“他们是自找的,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们,我们没有打他们啊?”她反问我:“山羊没有招惹狼,狼为什么要吃山羊呢?”我说:“狼是坏人,山羊是好人,鬼子是狼,是坏人。”她抚摸了我的头说:“小圈弟弟,你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山上的鬼子是时刻张开大嘴要吃我们的,我们要有不被他们吃的办法才能对抗他。”
到了国军的地方,他们正在站岗,我们把烧熟的兔子肉、野山羊肉给他们送去。他们高兴地吃了,秋梅姐姐给他们弹着琴唱着歌。在月光下,弹琴真是很有浪漫味道的。他们不喜欢听伤感的,他们要听在怡红院常弹的带感情的,最好来个刺激的。秋梅姐姐就弹了《热炕上的老娘们》,曲子就像春药能激起人的性欲,秋梅姐姐没有弹完,一个年轻的国军受不了啦,扔了没有吃完了的肉上去抱住秋梅姐姐就非礼,她没有反抗,只是嘿嘿傻笑。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把姐姐的衣服给扒下来了,把她抱在怀里。我当时不同意,大叫:“你们不能欺负她!”我想上去拉他,哪知道我被几个人拉住了,说:“你小子少管闲事。”我咬了一个人的手,却被那个人甩手打了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上。我就哭了,骂他们不是人。哪知道,秋梅姐姐被人压倒在地上,还不忘对我说:“小圈,不管你的事,你到山口去站岗放哨,别让鬼子偷袭了。”
我只有听她的话,悻悻地看守山口去了。几个人高兴了,如狼一样扑向秋梅姐姐。我不敢看,只是听到了我的背后传来的叫唤声和秋梅姐姐的呻吟声。
我还是很生气的看着山口。过了一会,几个人高兴地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小圈弟弟,刚才你挨打了,你还疼吗?”我不高兴地说:“疼。”那个打我的人说:“你就打我,我让你打,我绝对不还手的,要还手,我就不是我娘养的,是老狗养的。”我说:“真的。”我不敢打他,我只是说:“以后,你不要那么无礼就行了!”
我回到了土包子的窝里。秋梅姐姐也回来了。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对我说:“小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我说:“不知道。”她说:“为了大家都能活着出去!”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我也怀疑她这样做真的能够拯救我们这些人?
秋梅姐姐还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第二天,她又到了东北的山口,慰问蒙古大哥的游击队,游击队员们在秋梅姐姐的歌曲中载歌载舞,然后是欣喜若狂地接纳了她。当然,我没有挨打。秋梅姐姐还是很劳累地被我扶回到了土窝子里。
从这以后,两方面的人都来向她请示汇报,如忠于职守的卫兵。秋梅姐姐成了古梁山谷的主人。她是每隔两天就去视察一次的,每次回来都是疲惫不堪,要休息一夜的,第二天她才能起来。她带着我到山口看个究竟。树叶开始变黄了,天也变得又蓝又高了,山谷的上面起了风沙,是寒流来了。她对我说:“小圈,要是鬼子不来多好啊,我们在怡红院里可以品赏菊花了,菊花开了,我的情人就会出现了,秋天是我的黄金季节啊。我是金命人,在秋天里我许下的心愿都能实现的,现在秋天也过去了,冬天来了,寒风来了,严寒也快来了,我们怎么办啊?”
说着她哭了起来,她又说:“哲贵、王连长他们要是活着多好啊!”
我知道姐姐在想念他们了。可是他们被鬼子打死了啊。我说:“是啊,姐姐,我们要找鬼子报仇!”秋梅姐姐说:“报仇,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的。”
秋梅姐姐视察完了这个山谷决定了行动。她的行动是秘密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当时没有人能明白她的伟大壮举,只是认为是一个婊子的本性,不想死在异族人的枪下。
她通知所有的人到她睡觉的土窝子里来,来听她弹琴。所有的人到了土窝子,看到了在她的门口燃烧了熊熊篝火,火光照耀着大家,照亮了整个山谷。他们对她说:“秋梅小姐,不能点火的,这样很危险,鬼子发现了会向我们开枪的。”
秋梅姐姐冷笑着说:“我就是要让鬼子发现我们,你们害怕了吗?害怕的胆小鬼都走开,有种的留下来,看我在火光前歌舞。”
在篝火面前,有的毫不犹豫坐下了,有的则犹豫了一下也坐下了。秋梅姐姐在火光中开始弹琴唱歌,她就像一个美丽的幽灵在翩翩起舞。接着,许多人也上去了跳舞。蒙古大哥的游击队里有许多人是蒙古人,他们能歌善舞,麻子军官的东北军是东三省的人,也是喜好热闹的,会跳秧歌舞。大家在狂欢。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并且和一个绝代妓女一起更精神了。
这时,山上鬼子的枪声响了起来,有的人停止了跳舞。可是,秋梅姐姐不为所动,还在继续。她说:“跳吧,跳完了,我还要犒劳你们呢。”
鬼子的机枪变得激烈了。子弹打在篝火的上面,打起了一串火星子。秋梅姐姐还是没有停住,她对他们说:“你们害怕了?”他们几乎都停了下来,对她说:“我们不想死啊。”秋梅抱着琵琶怒道:“不想死就不死了,只有不怕死才不会死,在这个山谷里,当孬种也得死,当好汉不一定死,就是死了,是个好汉。”他们说:“秋梅小姐,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她反问道:“你们说的是真心话?”他们说:“是真心话,要骗你,我们就是太监的儿子。”
秋梅姐姐是仰天大笑,她举着琵琶大声说:“我们要向鬼子报仇,我们要烧了山谷,我们要向山上冲,把鬼子消灭掉。”
她对我说:“小圈,你带人去点火,放火烧山。”
我带着几个人,分头去放火烧山。不一会,四周点着了火,火的燃烧声把山谷里的生灵惊醒了,它们惊叫着往山上跑去。
我们这支部队在秋梅姐姐的带领下,沿着来的路线,向东北方向进攻。
山谷的大火燃烧了起来,滚滚浓烟向山上翻滚着。整个山谷被浓烟笼罩着,烟往上翻滚,很快到了山上,山上的鬼子也是在乌里哇啦地乱叫,肯定是他们也是被烟火熏得睁不开眼了。还有一个,就是山谷里的动物不按规则地往上跑,到处是叫声,好像是千军万马往上冲锋。鬼子看不见了,以为是突围的人,就乱放枪,到处是可怕的声音,鬼子的枪失去了目标。
秋梅姐姐率领的队伍在烟雾和动物的帮助下,在一种巨大动力的推动下,悄悄地爬上了山口。她们对着在胡乱打枪的鬼子进行了袭击,很快将鬼子消灭干净。出人意外的是,山上的鬼子比我们设想的少得多,也就是十几个长得像武大郎那样高的小日本人。
为了向鬼子复仇,向死难的麻子军官和蒙古大哥致敬,秋梅姐姐亲自动手用鬼子的军刀割掉了所有鬼子们的睾丸,血淋淋的睾丸啊。把它放在燃烧的火把和松木上燃烧,秋梅姐姐举着,好像是一个美丽的天神。我们在欢呼胜利。
这时,东南方向的敌人发现了情况不妙,就向东北方向移动了向我们开枪了。子弹打了过来。我们的队伍士气大振,我们一定要和鬼子决一死战,我们用鬼子的枪还击敌人。我们在秋梅姐姐的带领下,向东南山谷口的鬼子发动了袭击。结果是很成功,把一群鬼子消灭掉,我们的队伍也牺牲严重。
天明的时候,战斗还在进行,增援的鬼子来了。我们在山谷的掩护下成功地化整为零,分散离开了古梁山谷。
我和秋梅姐姐俩人结成对子,像一对姐弟离开了,往没有鬼子的地方跑,往大西南跑。没有想到的是,秋梅姐姐在古梁山谷里怀孕了,我想要是在怡红院她是不会怀孕的,因为山谷里没有避孕的工具。我以为秋梅姐姐会打胎的,可是她没有做,她坚持要生下孩子,她还坚信孩子可能是麻子军官的或者是蒙古大哥的。九个月过后,终于生下了可怜的国光。国光是我给孩子起的名字,意思是国家的光荣。我的秋梅姐姐在生产的时候,因为出血太多,死了。我就成了孩子的亲人。
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国各族人们共同抗击我们共同的敌人——日本军国主义,为中华民族谱写了一曲悲壮的爱国主义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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