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录取通知的那个夏天-德升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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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升有几分女人气。

    德升当了几年兵,能吃苦,还在部队入了党。抗洪抢险时,一人救出15个人,了得!嘉奖寄到家,一村的人都竖大拇指。可德升复员回乡后,还是见女人脸红,说话不敢使嗓子。村人就说:“德升这娃,也算见过世面的,咋还这么娘娘气呢?”

    德升的女人气改不了。

    适逢村两委班子改选,德升什么准备都没有,结果一出,村主任是他。德升老半天没说出话。村人说:“德升,往后咱村就交给你了,老少爷们儿信你。”

    德升的嘴哆嗦了一阵,仍是没话,眼皮一眨巴,竟滚下一串泪来。

    真够女人的。

    德升当了村主任,冷静下来,突然感到肩上很沉,这才意识到,是全村的未来,是乡亲们期冀的目光压着。德升想,这可不比救落水群众,这副担子要重得多。

    村里长期以烟叶种植为主,却没有好的销路。去年天公又不作美,烟几乎全毁了,枉费了村人一季的心血。

    德升就找老支书。

    德升说:“我出去跑跑销路。”

    老支书抽着旱烟,说:“你有法儿?”

    德升说:“试试。”

    老支书眯了会儿眼:“今年咱村人都不愿再种烟了,上头又提倡调整农业结构,我看这事不好弄。”

    德升说:“咱这里适合种烟,真跑准了销路,效益还是比种别的强。”

    老支书说:“你有几成把握?”

    德升想了想,脸色就严峻起来,像当年跳进浪头里救人一样:“跑不成,一切花销我自个儿承担!”

    德升第二天上了路,帆布包里裹了厚厚一兜干粮。一直到了外省一个战友家,德升硬是没在外面吃过一顿饭。

    战友好好招待了德升一顿,把德升的脸也喝红了。末了,战友一叹:“德升,咱是啥交情,能帮忙我能不帮吗?可现在我真的没这个能力,对不住了。”

    德升没话,趔趔趄趄就走了。战友留也留不住。

    德升就这么连着找了四个战友,跨了三个省,脚上打了水泡,人也整个儿瘦了一圈。老天不负苦心人,事儿终于成了。那天,德升敞开肚子喝酒,喝得烂醉。

    回到村里,德升跟村人签了合同,摁了手印。村人说:“德升,有你这张纸,俺们就踏实了。”

    德升高兴得想唱,心里哼了几声,嗓子里却没音。德升腼腆。

    一桩大事敲定,德升又盯上了路。一场雨,土路给机动三轮车轧得沟壑纵横,几不能行。村里人行路,直骂狗日的,不知骂天还是骂人。

    德升又找老支书。

    德升说:“咱得修路,没有一条好路,咱村就没有出路。”

    老支书说:“这话在理,可修路钱呢?”

    德升不假思索:“党员干部一人集资一百元,带个头,群众自愿。”

    老支书吐口烟,说:“行,可这点钱济不了大事。”

    德升说:“咱再出去跑跑。”

    老支书腿不好,眼神也差,跑了两天,碰了几次钉子,就吃不消了。德升就一个人跑。县、乡财政都吃紧,拿不出专项资金,再说,需要修路搭桥的村很多,应付不了。德升就又找战友。一个战友靠着某种背景搞了个公司,很得意。德升最初不想去找他,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战友坐在板椅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德升站着,心里跟马蜂蜇着似的,麻、辣、痛,火烧火燎的,可脸上却赔着一层红艳艳的笑。

    战友说:“想不到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部队你不是老看我不顺眼吗?”

    德升说:“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战友差点笑呛了:“哈,原来人都他妈的是势利眼。”

    德升血轰地一热,手就攥成了拳,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这会儿,他脑子里横的竖的全是那条路。

    战友抽出支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火。良久,看着德升说:“你今天把这根烟给我点上,我立马给你钱,五万,一个子儿不少!”

    德升愣着没动。德升心说,我日你娘!德升后来感到脸上发凉,那是战友射过来的目光,冰一样凉,刀子样锋利。德升就一步步走近战友,走得从容,走得虎虎生威,抬起手,“啪”,一豆火苗跳出来,战友倒给吓得一缩脖子,颤颤地把烟凑到火上,许久无话。

    路就这样修成了,水泥路,宽阔平整,德升站在路口,军人的站姿,远远看去,像块碑。

    收烟季节来到的时候,上头突然来人调查德升的“经济问题”。德升懵了。后来才知是落选的前任班子成员告了他的状,说他公款吃喝、旅游,挥霍了村人的血汗钱。

    德升在家里闷了两天,咬牙没让泪水掉下来。

    一个月后,村里召开党员干部会。老支书那天特别激动,胸脯子起起落落的,说:“上面对德升的调查结束了,一个灰星星都没有。咱人人心中有杆秤,良心就是准星,德升是啥样人,我清楚,大家都该清楚!”

    富贵大伯是个近70岁的老党员了,打过仗,当过支书。富贵大伯握着德升的手说:“德升,你娃做事,俺们信你、服你!”又冲众人说:“哪个狗曰的再在背后瞎鼓捣,老子阄了他!”

    人群中,就有几颗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德升的全身都在发抖,他想说点啥,真想说点啥,可他啥也说不出来。眼窝一潮,两行泪便小溪般一泻而下。德升心说,掉啥泪呢,你可真没出息呀……这么想着,泪却流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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