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驴友-炎帝的力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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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然已熟悉了商人的生活,但感到自己本质上仍是一个诗人。就像这个正月初一,虽然人们注重一家团年,但不安分的商人们仍会四处活动,给那些能在新的一年里为自己带来利益的人们拜年。而我这个商人,却仍守着过年的传统,安安静静地与家里人待在一起,过一个其情也殷、其乐也融的春节。

    且看正月初一,我是怎么度过的:上午九时起床,吃早饭。而后我的老母亲在厨房里准备午餐,我与妻、儿子一起在客厅里唱卡拉OK,我唱了日本民歌《北国之春》。一小时后,妻与子开始看影碟《野鹅敢死队》,我则回到书房,阅读《云南鸡足山志》。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吃过午饭,躺在沙发椅上,眯了一阵子,又接着读书。到了下午四时,母亲尚在午睡,妻躺在床上,看我前几日写的散文《问花笑谁》,儿子看他喜欢的影碟科幻片《星球大战》。读了半日鸡足山的我,便决定开车到东湖边上兜兜风了。

    武汉暴冷暴热,气候起伏太大,不是理想的居住地,但是,武汉的一座东湖,却又是中国城市中最美的风景之一。我的家在东湖边上,所以我常说,我是住在最不理想的城市里的最好的地方。

    今年的立春日在腊月二十七,虽然过了四天了,这薄暮中的东湖,仍横陈着一片冬意。我开车经过梨园的大门,拐过楚人狂欢岛,尔后驰上从九女墩至磨山的十里长堤。这条堤把东湖隔成了内湖与外湖。湖心亭前的二十三孔桥,是沟通两湖的水道。这道状如彩虹卧波的汉白玉长桥,实在是欣赏东湖景致最好的地方。我每次来东湖兜风,必定会在桥头上停下车来,站立桥上,把四周的景色,看它一饱。

    现在我又站在这道桥上。由于交通不便,平日这条长堤上的车辆与行人就不多,今天越发是清旷无人了。偶尔过去一辆出租车,速度比起市区来不知又快了多少。毕竟,开出租车的司机心中所想的只是挣钱而已。

    欲雨未雨的时辰,欲雪未雪的天气,欲暮未暮的下午四点半钟,我独自一人,站在这孤独的桥上,的确产生了大地苍茫,我复何为的感觉。

    灰,是眼前景色的基调。前方是磨山丛丛簇簇的树林,往日的青翠枝柯,仿佛都化成了千缠万绕的烟缕,把一座金碧辉煌的楚望台烘托成一座似幻还真的海市蜃楼。桥左的内湖,梨园景区的草洲柳岸,听涛景区的参差台阁,都被朦朦胧胧的灰,炙出了三分醉意,显出那种百事不关心的瞌睡劲儿。至于桥右的外湖,阴阴昏昏,岸也罢,水也罢,都是遥不可测的不落一星尘埃的灰。

    若有人问我,宁静的外在形式是什么,我必回答一个“灰”字。红为热烈,绿为雄壮,白为雅洁,而灰所蕴含的则是至深至浓的宁静了。

    “漠漠水田飞白鹭”,是江南乍暖还寒时节的渗透了生命律动的灰色;“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那种曾经春花秋月过,而今只想在平淡的灰色中咀嚼一下生命底蕴的闲人。大凡人们进行哲理性的思考,便离不开这灰色的自然景色。只有置身在自然的灰色中,人们才能获得宁静后的欢愉,一颗疲乏的心,也才能得到真正的调治。这是因为自然的灰色中,蕴含着生机盎然的禅意。

    在今年的正月初一,我在这二十三孔桥上,又品尝到了一番灰色的东湖景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福气。我认为,自然、风景、文化、宗教与亲情,一起构成了支持我们生命的内在系统。现代生活的种种表现,并不是在完善而是在破坏这个系统,导致许许多多的人,一天到晚躁若猕猴,迷不知终其所止。我不能说这是他们在自寻烦恼,因为大多数人的奔波劳碌是身不由己的。但也不可否认,这世间仍有一些人,唯恐名利的枷锁套得不牢,为了那所谓的功成名就,而让自己生命的弦始终绷得紧紧的,哪怕是春节也不放松。这真是莫大的悲哀。听说近年来每年的春节,许多日本游人渡过沧海,跑到苏州城外的寒山寺,为的是能够听到除夕夜新旧交替的钟声。这样的日本人,绝不是一般的旅游者。他们过惯了灯红酒绿的现代生活,一颗心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们想以寒山寺的悠悠钟声来洗涤自己的忧愁。他们或许还有一个期望,就是透过寺院的暮鼓晨钟,找到隐藏在风雪深处的精神故乡。

    武汉文化的联想

    对武汉这个城市,我的感情很复杂。我在武汉的生活时间超过了我在故乡的生活时间,从这一点讲,武汉是我的第二故乡。但这座地处九省通衢的特大城市,一直都让我感到陌生。这种陌生不是语言,不是生活习惯,亦不是表达感情的方式,而是一种文化的隔膜。近年来,也有不少人试图概括武汉的特征,比较集中的观点是说“武汉是一座市民化的城市”。我个人理解,这种评价含有贬义。因为市民化的生活,让我想到了散漫、杂乱,关注身边的鸡零狗碎而欠缺长远的目光。但这样一些现象,似乎不足以确证武汉的文化身份。若果真如此,为什么清朝末年张之洞督鄂时领导的改革,能够在武汉轰轰烈烈地开展并影响全国呢?兹后,又为什么偏偏是在武汉而不是在北京、上海或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打响推翻清朝帝制的第一枪呢?如果是一群没有理想的市民,能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开创史诗的事功吗?

    武汉的确有俗的一面。比如餐厅的名字,在上海,所有的餐厅取名都很洋气,而成都的都很雅,但在武汉,类似于“王胖子火锅”“李矮子甲鱼”这样的店名不在少数,可谓俗到极致。以俗为时尚,是武汉城市文化的特征之一。

    作为武汉人,我有时候很自豪,有时候又很沮丧。我的朋友,山西作家赵瑜不止一次说他喜欢武汉,他说从飞机的舷窗里俯瞰这座城市,山环水绕,云蒸霞蔚。武汉不只有大格局,还有大气象。日前,我去西安,《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先生又与我谈起武汉,他对武汉下的赞语是:“这座城市很特别,既有南方的柔媚,又有北方的粗犷,南北交汇,东西对接,什么地方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就自豪。但是,在我的另一部分朋友,即商界人士中,对武汉的评价则与文人迥然相异。有一次,两位潮州商人与我在欧洲相遇,同在异乡,两位仁兄对我非常热情,但是,当他们得知我是武汉人,立刻就和我疏远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询其因,其中一位潮州人气愤地告诉我:“我这辈子经商,唯独两次上当受骗,都是栽在武汉人手上,因此发誓再不跟武汉人交往。”不少商界朋友对我说:“武汉的地域条件这么好,商业土壤却并不令人满意。”这样一些评价使我沮丧。这也就是让我对武汉这座城市感到既亲切又陌生的原因。

    商业与文学,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作家与商人,从自身的感悟或经验出发,对武汉的看法如此对立,这件事不能不引起我的思考。

    前面说过,我与武汉多少有一点文化的隔膜,说起来也属正常。多少年来,我一直崇尚精英文化,而武汉这座城市,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蔑视权威的传统,这应该是楚人的传统。李白的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第一个嘲笑孔子的人,是楚人;第一个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也是楚人;第一个豪迈地唱出“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人,还是楚人。有这种心态,人便不存敬畏。这种狂人文化的胎记,数千年来代代相续。武汉作为今日楚文化的中心地,表现出这个文化特征,也不足为奇。

    人类的历史,概括起来只有两个字:一是“破”,二是“立”。不存敬畏的人,方能做下“破”的事功;常存大悲心的人,方能下足功夫做“立”的事业。破与立,即毁灭与创造。在社会的转折期,不存敬畏的人,方为真英雄;在社会的建设期,涵养大悲心的人,才是伟男儿。破与立既是不同的事功,当然也就有着不同的游戏规则。若混淆规则,则该破的破不了,该立的也立不起来。

    从历史上看,每逢历史转折期,武汉便能闪射出特别的光辉。这是因为楚人深谙“破”的法则。“破”字当头的人,是天才,追求的事业境界是“惊天地,泣鬼神”;“立”字当头的人,是人才,孜孜追求敬天法祖,建立社会的和谐秩序与富庶的时代生活。天才是神龙不见首尾,偶有则可,太多则乱;人才是社会进步的发动机,多多益善。

    借题发挥说破与立,似乎跑题了。但我是因武汉而生发以上联想的,这联想实与武汉存在精神上的联系。由此我想到,我的作家朋友们喜欢武汉,乃是因为文学的上乘是在“破”字上下功夫。而商业则不同,健康发达的商业文化,只能是“立”字当头。摇钱树不可能在电闪雷鸣、雨狂风骤的环境中茁壮成长。

    可喜的是,“破”字当头的武汉人,在持续改革的中国,在民族振兴的盛世,已生出了浇灌现代文明之花的大悲心。

    九头鸟杂谈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句话,流传既久,传播亦甚广。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一打出九头鸟的标识,大家便知道这是湖北人。完全可以说,九头鸟已成为湖北人的代名词。

    九头鸟之于湖北人,究竟是褒是贬,争论甚多,莫衷一是。北京曾开了一家专营湖北菜的餐厅,叫九头鸟酒楼,一时间食客如云,后来还开了若干家分店。由此可见,北京人从吃的角度,不但不排除九头鸟,反而是欣赏的。也有人说,一鸟九头,谁也不服谁。以此喻湖北人,反映了湖北人的好斗,缺乏团队精神。还有人说,湖北人太精明了,人家一个脑袋想事,他有九个脑袋,所以,凡与人打交道,首先便有了防范意识。常言道大智若愚,你却在脸上写满聪明,为避免吃亏,人家只好回避了。

    多少年来,湖北人一直想为九头鸟正名,欲告知天下:九头鸟是吉祥鸟,是凤的演变,是楚文化的代表。一些学问笃实的专家,为此也做了大量有理有据的考证。窃以为,这些考证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在学问层面上,并不能改变国人的惯常思维。若借助各类媒体大作赞颂文章,只是治标,若需治本,恐怕还得从每一个湖北人的行为规范做起。

    远古之楚人,尚武而轻文。这风气越数千年而不变。若放在动荡年代,这性格倒可造就一批强势人物,但在和平环境下,在建设时期,这性格便有点不合时宜了。尚武便好斗,好斗便产生破坏性。常言道:“将打就没有好拳,将骂就没有好言。”道的就是好斗者不会宽容,更缺乏敬畏,而宽容与敬畏,恰恰是社会成熟的表现。

    楚人之强悍、之精明,都应该是创业的优良品质,但若强悍过分,精明过头,便又变成缺点了。攘攘人间,攻击性太强的人总会让人退避三舍,温文尔雅者总会让人亲近。我想,世人以九头鸟喻湖北人,是不是有那种既赞赏其精明又害怕其强悍的心态呢?

    既然要开展九头鸟的讨论,就证明九头鸟的好坏存有歧义。褒者津津乐道,贬者振振有词。我认为这种空洞的争论,即便再进行一千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若是我们湖北人从自身做起,减一点武气添一点文气,少一点强悍多一点敬畏,鄂人之精神气象便会大大改观。到那时,对九头鸟持贬低态度的人,亦会改变看法。此情之下,兴许彼时的小学生语文课本里头,会有某位作家写的一篇优美的散文,名曰“九头鸟是一只吉祥的鸟”。

    “晃晃”是新人类

    杂文家李更写过一句诗:“中国出了个晃晃叫李更”。他的用意在调侃自己。李更籍贯辽宁,但他本人却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他称自己为“晃晃”,不是武汉人,恐怕很难理解这个词的妙处。

    武汉地处九省通衢,水陆杂陈,百味兼容,南风北气,于此际会。乱世时为兵战之地,顺世时乃商会之都。兵商两道,都是胜者为王。因此,该城的人士,崇尚“打码头”,即便是谦谦君子,也带三分剽悍。若不如此,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第一枪,断不会在武昌城中打响,而汉口也不会获得中国古代四大商镇之一的美誉。

    战争与商业两种文化培植的武汉,养出了这个城市的人民特殊的性格和万变不离其宗的文化价值观。单从语言方面,即可看出大端。武汉人说话的腔调,与四川话相似,常用的词汇,以幽默居多。四川人也幽默,但武汉人的幽默与之相比,有同有异。相同的是都有机智诙谐;不同的是,四川人的幽默掺有滑稽,武汉人的幽默掺着调侃。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生活的演变,武汉的方言也总是处在变化之中。时下的方言,有两个词最能代表武汉人的表述方式,一是“闹眼子”,一是“晃晃”。

    “闹眼子”既有恶作剧的意思,也有光说不干的意思。如说某人正在筹备做某件事,旁人听了评价说:“你信他?他是闹眼子的。”再如某人将某事做成,有人便评价:“他本来是闹眼子的,没想到搞成了。”通过举例,便知“闹眼子”的底蕴。

    再说“晃晃”。

    比之“闹眼子”,“晃晃”这个词蕴含的意思更多。还是举例说明:

    “这个人一件事也做不成,是个晃晃。”

    “虽说他是个晃晃,手上随么事都有得。不到几年工夫,车子、房子、票子都晃到手上来了。”

    “晃晃”是武汉的新方言,诞生至今超不过十年,但流传极广。武汉方言的特点,一是正话反说,二是净话脏说,三是庄话谐说。比如说“闹眼子”,本是贬义,但有时也带有褒义。至于“晃晃”,它之诞生,肯定是讥刺,但演变到后来,却也是亦褒亦贬,贬中藏褒,在嗤之以鼻的同时又赞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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