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后素芸对吴明说，她没有料到，这一次去找吴老板竟然谈得很不愉快。

    素芸是在一个上午去找吴老板的。吴老板正躺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他在清水街离煤气站不远的地方还租有一处办公地点，他的公司就设在这里，叫“世昌商贸有限公司”。吴老板叫吴世昌，所以他公司的名字就取了“世昌”这两个字。吴老板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他的手上和脸上也缠满了纱布。他向素芸解释说，他的这些伤口虽然没有被烧破，但皮肤很疼，不能见风。素芸并没有理睬吴老板的伤势，她开门见山就对他说了吴明医药费的事。

    她说，这件事，你一定要负责。

    吴老板听了眨眨眼问，我为什么要负责？

    素芸说，小吴是为你的煤气站才被烧伤的。

    吴老板冷笑一声，谁说他是为煤气站受的伤？

    素芸说，医院说了，他这应该算是见义勇为。

    吴老板一听立刻瞪起眼，做出很气愤的样子。

    他问，是吗，医院的人就是这样对你说的吗？

    素芸说当然是，医院的人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吴老板说，好吧，我去找他们！

    素芸说，你去找他们也没用。

    吴老板忿忿地说，为什么没用？

    素芸说，医院的人已经说了，是你亲口对他们说的，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前还很难说，至少那一晚是小吴在值夜班，他就应该负有重大责任，所以，你不能先为他垫付这笔医药费。素芸说，就因为你这样说了，医院才决定要给小吴停药。

    吴老板嘁地一声，摇摇头说，他停药，跟我有什么关系？

    素芸的声音很平淡，但还是有些生硬地提醒吴老板说，你不要忘了，当初你承包这个煤气站，并没有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也就是说，你其实是违法经营。

    吴老板听了突然一愣，张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素芸又说，这件事如果真闹起来，对你很不利。

    吴老板哼一声说，好啊，那就等公安局的说法吧。

    素芸说，公安局的说法已经有了，现在公安局还不知道你是违法经营，只说你的煤气罐有泄漏，是因为你没及时检查，疏于管理才造成这起火灾事故的，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恶意纵火，但即使这样，你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另外还有，你把200公升汽油和煤气罐放在一起，按规定汽油是不能跟煤气罐一起存放的，难道这还不是你的责任吗？

    吴老板的脸一下涨红起来。

    素芸又说，公安局的人已经说了，这起火灾事故非常复杂，他们还要深入调查。

    吴老板突然恼火起来，鼓起两眼瞪着素芸说，公安局有什么话，让他们直接来对我说，我没有听到，就可以不承认，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假传圣旨？

    素芸说，公安局的说法，你不可能没有听到。

    吴老板说，我就是没有听到，你说怎么办呢？

    素芸说，你没听到也没关系，早晚会听到的。

    吴老板忽然冲素芸歪起头，脸上做出一副很古怪的表情，说，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一个小临时工，值得费这样大的精神吗，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素芸的脸立刻红起来，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看他可怜。

    吴老板仰头一笑说，可怜？哈哈，如今满大街都是他这样的人，你可怜得过来吗？吴老板脸上的笑容又唰地一收说，我怎么觉着，这里边还有别的事呢？

    素芸说，还能……有什么事？

    吴老板点点头，说好吧，没有就好，那我就劝你一句，以后别再管这种闲事了，他们这种来城里打工的人命都贱，轻易死不了，再说就是死一个两个的也不算一回事。

    素芸看着吴老板，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吴老板又说，对了，裁缝我已经找好了，哪天约一个时间，去给你量尺寸。

    素芸有些莫明其妙，问，什么裁缝，量什么尺寸？

    吴老板说，就是那件华服啊，你忘啦？

    素芸摇摇头，对吴老板说，你现在不要扯别的事。

    素芸说，小吴在医院的费用，你一定要先垫付的。

    吴老板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素芸竟然这样固执。

    2

    事后素芸对吴明说，她真没有想到，这次去找吴老板竟然谈得如此艰难。吴老板简直就像一个无赖，丝毫不讲道理，他甚至睁着眼睛就可以撒谎，而且说得振振有词。后来连素芸也被他糊搅蛮缠得有些累了，于是就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素芸说，不管怎样说，这笔医药费你也是应该出的。

    吴老板把头一摇说，凭什么，我没有出医药费的道理。

    素芸说，抛开一切不讲，至少他也应该算是工伤。

    吴老板笑了，说你不要这样说，工伤这种事我懂。

    素芸说还有一件事，我也要问你，当时小吴冒着大火往外搬煤气罐，完全是为了给你帮忙，他是怕你这个煤气站真的烧炸了殃及周围住户，那样你的责任可就更大了，你怎么反而颠倒是非，说他当时搬煤气罐不过是为了钱，他是在趁火打劫呢？

    吴老板把脖子一挺说，事实就是这样，当时我站在路边喊，谁往外搬出一个煤气罐就给他20元，搬10个可就是200，发财的机会来啦！那小子就是听了我这样说，才一头钻进火里去的，如果没有钱他会这样干吗，他又不傻，他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素芸摇摇头说，你当时没这样说。

    吴老板说，我当然说了，你又没在场，你怎么知道？

    素芸说，我当时在没在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根本没说这样的话，你当时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除了被烟呛得咳嗽就剩了用力喊叫，你是这样一个爱财的人，你怎么可能说出搬一个煤气罐给20元钱那样的话来？素芸盯着吴老板，又紧逼一步说，后来要不是小吴把你推开，你就让那根烧断的木梁砸死了，他如果真的为了钱，完全可以不救你，就那样看着你被那根木梁砸死，可他一把就把你推开了，当时你还抱着他，一边哭着说，小兄弟啊，是你救了大哥一条命啊，你就再帮一帮大哥吧，把那些煤气罐都给搬出来，煤气站真炸了不要说你我，连大家也都活不成了。素芸说，你当时还对他说，你这人的心肠很好，你一定要帮我，我这后半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日后我要好好报答你。

    素芸问吴老板，你自己当时说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吴老板吃惊地眨着两眼，瞪着素芸。

    素芸说，现在，你就是这样报答他吗？

    吴老板说，那天晚上你又没在那里，你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怕是那个烧糊了的小子告诉你的吧？他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

    素芸说，你以为他不能说话，就可以随便颠倒事实了吗？

    吴老板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又能说话了，他真的活过来了。吴老板一下有些心烦意乱。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说，看来你当时是在场的。

    素芸说，不，我不在场。

    吴老板说，你肯定在场。

    素芸说，我真的不在，那天晚上，我在，在……

    你在哪？吴老板哈地一声，盯着她说，说呀，你在哪？

    素芸说，我……到市里办事去了。

    吴老板忽然阴险地笑了，说明白了，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素芸有些不安地问，你明白什么了？

    吴老板说，这里边肯定有事。

    素芸说，有……什么事？

    吴老板说，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我一定可以查清的。

    吴明说，这些事情他在当时并不知道。那段时间，他一直躺在病床上，用医生的话说就是浅度昏迷。他由于呼吸道被严重灼伤，喘息都很困难，每天除去输液就只有昏昏沉沉地睡觉。他只是恍惚记得，素芸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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