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吴明向我讲述到这里时，我注意到，他的脸上有几处淡紫色的伤疤。显然，这些伤疤都是烧伤留下的。烧伤的伤疤很有特点，由于创面并不是点状或线状，而是片状的，因此疤痕也就呈云状，颜色也会因为烧伤的深度不同而不同，一般是烧伤越深，颜色也就越深。我端详着吴明的这张脸。应该说，这是一张很端正的脸，还算眉清目秀，只是由于坎坷的经历使线条有些粗硬，再有了这几块伤疤，看上去就显出几分凶相。

    吴明对我说，那一场火灾之后，大约过了三天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白得耀眼的床上。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玻璃瓶，一根细细的塑料管曲曲弯弯地通下来，被一根针扎进他的血管。房间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气味。他发现素芸正坐在床边，看样子已经这样坐了很长时间，正垂着头在一下一下地打瞌睡。他想跟她说句话，但喉咙稍一用力，立刻就感到胸腔里像火烧一样地灼痛起来。

    他明白了，自己是躺在医院里。

    素芸发现他醒来，立刻惊喜地说，你总算醒了。

    他吃力地问素芸，自己这样躺几天了。

    素芸说，已经有几天了。

    他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素芸说，那一晚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记得自己拼命地往外搬煤气罐，后来就不知道了。

    是啊，素芸说，当时你被烧伤了，还呛得昏过去，是街上的人把你送来医院的。素芸一边说着就端过水来，将一根吸管放到他的嘴里。他吸了一口，觉得喉咙里舒服了一些。

    他问素芸，这家医院，医药费一定很贵吧？

    素芸点点头，但立刻又摇摇头，说，这些事你不用管。

    他看看素芸说，我不能住在这里，我交不起医药费。

    素芸说医药费不用你交，有人会替你拿这笔钱的。

    这时他才想起问，吴老板和煤气站，怎么了？

    素芸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告诉他。

    沉了一下，她才说，煤气站已经烧光了，公安局正在调查。

    他点点头，慢慢闭上眼，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2

    吴明说，那段时间，他对发生在身边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关于吴老板对他的态度，也是素芸后来才告诉他的。

    素芸在那个上午去吴老板的公司谈吴明医药费的事，最后自然无果而终。素芸临离开那个“世昌贸易公司”时已经由失望变成了愤怒。她认为吴老板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更不该说出这种蛮横无理的话来。她对吴老板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曾经帮助过你，甚至还救过你性命的人。素芸说，就算他只是一个临时工，但临时工也是人。

    素芸最后说，不管怎样说，这笔医药费你是一定要出的。

    吴老板问素芸，准备让他出多少。

    素芸就对他说了数目。

    吴老板一听立刻瞪起眼，嘴里连声嚷着说什么什么，想敲诈呀？一万元，还只是先交押金，你以为我这里是开银行的吗？一万元我要卖多少罐煤气？九九八十一五七三十五我要卖掉七百多罐呢，你干脆把我也当成煤气罐一起卖掉算啦！

    素芸已经看透吴老板的心思。她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她临走时告诉吴老板，这笔医药费如果他不肯出，她就让医院直接来向他要。素芸面无表情地说，医院追讨医药费的办法很多，他们也很有经验，真让他们来要，那吴老板的麻烦可就大了。

    素芸这样说罢，就扔下捶胸顿足的吴老板转身走了。

    素芸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那一次从世昌贸易公司出来时，竟在门口遇到了清水中学的常老师。常老师的手里拎了一些水果，不过那些水果的质量看上去很差，显然是从街边的小摊上买的。常老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素芸，愣了一下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素芸立刻反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常老师说，我当然是来看吴老板的。

    常老师笑了笑，又想，他的煤气站被烧光了，自己又受了伤，怎么也该来看一看啊。常老师这样说罢，又讳莫如深地冲素芸挤挤眼，就朝公司里走去。

    3

    后来，素芸才告诉了吴明一些关于常老师的事情。

    原来在发生火灾的那个夜晚，就在吴明躺在煤气站的那间小平房里熟睡时，素芸曾和常老师在外面的街上有过一番对话。当时素芸拿了一些吃的东西，走到煤气站的门口时，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影从煤气站的院子里闪出来。她走到近前一看，竟是常老师。

    素芸立刻走过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老师并不回答，却笑嘻嘻地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素芸被问得一怔，脸上红了红，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常老师伸头看看素芸手里拿的饭盒，阴阳怪气地说，你不说我也明白，你这样深更半夜地来煤气站，总不会是给吴老板送吃的吧？我知道，其实你的心里并不喜欢吴老板。常老师一边这样说，手里始终在摆弄着一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那种烧汽油的美国货，每用手指将盖子顶开，就会发出当地一响，听上去非常悦耳。当时素芸看着他手里的那只打火机，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想提醒他，在煤气站跟前是不该摆弄这种东西的。

    但常老师不等她说话，突然又问，你是来找那个小临时工的，对不对？

    素芸立刻说不是，她是去办别事，路过这里。

    常老师笑笑说，你不要不承认，我早就看出来了。

    素芸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常老师说，你跟那个小临时工，关系很不一般。

    素芸立刻正色说，你不要乱讲话，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常老师摇摇头说，我是中学老师，我看得出来，他至少也有二十岁了。

    然后，常老师又说，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么，像你这样的女人，要找丈夫自然得挑三拣四，还要前思后想地掂量来掂量去，但临时找个男人就不一样了，况且这样的毛头小子还很青涩，跟小叫驴一样有劲，解决生理问题也正合适。

    素芸睁大两眼瞪着常老师，渐渐地眼里瞪出泪来。

    她说，你……胡说！

    常老师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很大度。

    他又接着说，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真的可以理解，不过以后，你还是把这个机会交给我吧，我毕竟是干体育出身，身体也很棒，又是中学老师，无论哪一方面都比那个小临时工强。常老师一边这样说着，还伸手拍了拍素芸的肩膀。

    常老师在拍素芸的肩膀时，手里像抹了一层胶水。他在素芸浑圆柔软的肩头抚弄了一阵，又说，你不要进去了，那个小临时工不在，他真的不在，我已经看过了，煤气站里没有人。也就在这时，素芸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素芸是那种对汽油味异常敏感的女人。但在当时她还是有些吃不准，因为吴老板经常在煤气站里存放大量的汽油桶，平时也经常会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所以，素芸在这个时候就判断不出这味道是否异常。

    直到这时，素芸才想起问常老师，这样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常老师看着素芸，忽然古怪地笑了，说没事，只是随便转一转。

    素芸想了想，就耐下心来说，你和吴老板的那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常老师说，这件事已经跟你没关系了，现在只是我们两人的事，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他不是可以雇人打我吗，他不是有钱吗，好，这回我倒要看一看，他究竟有多少钱。常老师这样说罢看看素芸，忽然又有些古怪的笑了，说，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不过是开玩笑，说着玩儿的，我一个穷教师哪里斗得过他，我只是过一过嘴瘾罢了。

    常老师这样说着，那只放在素芸肩头的手就又来回揉了揉。

    素芸将常老师的手轻轻拨开，就转身走了。

    素芸走出没多远，忽听常老师在她身后说，咱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素芸站住了，慢慢回过头看着他，做什么交易？

    常老师眯起眼说，今天晚上，我没见过你，你也从没见过我。

    素芸觉得有些奇怪，问他，我……为什么要跟你做这个交易？

    常老师说，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我跟吴老板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现在我来这里，日后真发生什么事总有些解释不清，至于你，一个年轻女人半夜跑来找那个小临时工，还给他送什么吃的，这要传出去可就更是好说不好听了。

    素芸想了一下，问常老师，你……不是要做什么事吧？

    常老师摊开两手嘻嘻一笑说，我还能做出什么事？

    素芸点点头，说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吧。

    她这样说完，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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