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明说，他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是一个奇迹。在这座城市里有十几所大学，即使在这所东海大学里，也有着成千上万的学生，而他却偏偏遇到了蔡晶晶。这似乎已不能再用“偶然”或“巧合”来形容。他认定，这就是天意。

    正是这个蔡晶晶，给他扯出了赵强！

    他最初注意到这个蔡晶晶，还不仅是因为她的漂亮。蔡晶晶每次在食堂里出现总是三个人，身旁还有两个男生在一左一右簇拥着。吴明觉得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组合，在那些成双成对的学生中显得很扎眼。有一个中午，他正在为他们打菜，旁边一个留着长发的男生忽然怪声怪气地唱起一首儿歌：一个人多寂寞，两个人多快活，三个人多一个，四个人分两拨儿。当时蔡晶晶身边的两个男生相互对视了一下，都充满敌意地看了看那个长发男生。

    蔡晶晶却扑哧一下笑起来，一直笑得弯下了腰。

    那个留长发男生却似乎若无其事，打了饭就转身走开了。

    蔡晶晶身边的这两个男生是一黑一白，一胖一瘦。黑瘦的脸色枯干，看上去就像一根竹杆挑着一副眼镜，白胖的则是满脸油光，头和身体以及四肢似乎是用几团肥肉粘接在一起的。吴明在他们彼此称呼时得知，瘦的叫眼镜，胖的叫肥头。蔡晶晶每次来吃饭，总是很矜持地远远坐在饭厅的桌旁，然后由眼镜和肥头过来打饭。眼镜和肥头配合很默契，如果午饭这一个买主食另一个打菜，到晚饭时就会交换过来，总是公平合理循规蹈矩。

    但是吴明很快就看出来，蔡晶晶似乎对这两人都没有太大兴趣。尽管他们每次买饭都显得极为认真虔诚，而且大手大脚非常的慷慨，但在蔡晶晶看来，这一切却似乎理所当然。关于这一点，食堂里的另一个勤杂工也很快发现了。这个勤杂工姓鲍，食堂里的人都叫他包子。包子虽然只是一个勤杂工，却暗暗怀有一个很远大的理想，他总期待着在那些女大学生里寻找一个女朋友。包子为了讨那些女学生的欢心，也为了吸引她们的注意，就总爱拿吴明取笑，每到打菜时故意怪腔怪调地学他说话，出他的洋相，经常逗得那些女学生前仰后合格格地笑。这时包子也就会兴奋得满面红光。

    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想耍弄一下这个包子。

    他故意对包子说，他可以让那个蔡晶晶主动过来，跟自己说话。

    包子当然不相信，只是轻蔑地看看他。

    结果，他在打菜时只在菜勺上吝啬了两次，眼镜和肥头立刻就都失去了蔡晶晶的信任。到再打饭时，蔡晶晶果然就晃动着漂亮的身影亲自来到售饭窗口。

    吴明得承认，这个蔡晶晶确实很漂亮，简直漂亮得无可挑剔。

    她在售饭窗口轻轻对他说一声，请打一份清炒土豆丝。

    当时他看着她，并没有去接她手里的饭盆。

    蔡晶晶又说，听见了吗，一份清炒土豆丝。

    他这才不动声色地说，你应该多吃些猪肉。

    蔡晶晶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看他。

    他又面无表情地说，当然，说吃猪肉还不准确，应该是吃猪肉皮。

    蔡晶晶更疑惑了，眨着两眼一下一下地看着他。

    他继续若无其事地为别人打菜。直到她开口问，你说吃猪肉皮，是什么意思？

    这时包子也凑过来，饶有兴味地看看吴明，又看看蔡晶晶。

    吴明说，猪肉皮含有丰富的胶质，女孩子吃了会对面部皮肤有好处，可以美容，当然，也分什么人。他说着用手一指旁边的包子，像他这样的，你就是把猪肉皮贴到他脸上也没用。

    包子没想到吴明竟会这样说自己，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蔡晶晶却扑哧笑了，在接过那一盆猪肉皮时，还用一种内容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她说好吧，那我就接受你的建议，以后天天来你这里买肉皮。

    然后，她又一字一顿地说，我姓蔡，叫蔡晶晶。

    她又冲他一笑说，这个名字，好记吧？

    包子立刻在一旁说，蔡晶晶，名字好记！

    蔡晶晶又冲包子嫣然一笑，就端起饭盆转身走了。

    包子被她看得有些晕眩，傻呆呆地站在售饭窗口，举着菜勺愣了半天。

    吴明对包子说，有句俗话你知道吗，地上爬的，不要看天上飞的。

    包子一下醒悟过来，瞪着他哼了一声。

    2

    这以后没过多久，东海大学就发生了一件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东海大学校门附近有一家银行储蓄所。一天下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储蓄所的门前竟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据说被抢的是一个下岗女工。当时她刚从自动柜员机里提出一笔辛勤积攒多年的存款，大约有五千元，准备去做一点小生意，但她还没有看清钞票的颜色，就被斜刺里突然伸出的一只手一把将钱抓去了。据这位下岗女工回忆，当时因为事发突然，她已经完全被吓住了，所以除去劫匪是个步履矫健的男性这一点可以肯定，其他具体的相貌特征她都没有看清楚，那个人将钱抓过去连头也没回，一阵风就跑掉了。但是，他那双抢钱的手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些印象。据这位下岗女工说，这双手在抢钱时似乎并不很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在抢夺的过程中尽管速度极快，但还是从指缝间漏掉了两张钞票。

    事后，警方确实在案发现场找到了这两张面值一百元的钞票。

    据警方分析，从整个作案特征看，很像是民工所为。他们怀着淘金梦到这座城市来打工，或者屡遭挫折，或者与想象相差甚远，于是就不顾一切铤而走险。警方据此又推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案犯就很有可能是这附近什么地方的外来务工人员。于是当即展开拉网式排查。警察们分散到储蓄所周遭的各个单位，逐一向那些外来人员询问，案发时间在哪里，正在干什么，有谁可以作证等等。一天上午，他们也就来到东海大学的学生食堂。

    吴明是第一个被叫去盘问的。警察先问他，叫什么。

    吴明说了叫什么。

    警察又问，出事的那个下午在哪里。

    吴明想想说，当时还没上班，正在宿舍睡午觉。

    警察问，睡觉时，还有什么人？

    他说，当时宿舍里没有人。

    警察说，这就不好办了，你找不到证人，我们怎么能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呢？

    警察在说这句话时，突然又对他的手发生了兴趣。

    警察问他，你这手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烧伤。

    警察问，怎么烧的，在哪？

    他说，在清水街，救火时烧伤的。

    警察一听就笑了，这么说，你还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呢！

    他面无表情地说，当时很多报纸上，确实是这样写的。

    警察看看他，又看了看他，突然说，这双手要想拿东西，恐怕拿不稳吧？

    他不明白警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发现警察临走时，在他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鲜红的三角形标记。他想问一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3

    但是没过多久，案情就有了转机。据说警方又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支案犯仓皇逃走时遗落的自来水笔，这个证物就意味深长了。在今天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再使用这种自来水笔，倘若站在街上拦住行人问一问，十个人里恐怕会有八个人的身上连园珠笔都没有。警方据此推断，这个劫匪很有可能是一个文化人，那么也就可能是东海大学的学生。东海大学的在校生有近万人，即使去掉女生，至少也还要有六千多人。警方带着那位被抢的下岗女工来到学校，从学生档案中通过照片初步辨认出十几个相貌可疑的人，然后将他们找来让她当面指认。不料，这个下岗女工竟一眼就认出了劫匪。

    当时在场的学校领导和辅导老师都大感意外，惊愕地请她再仔细辨认一下，说这可是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平时表现积极思想也要求上进，还是学生会里的一名干部。但这位下岗女工却很有把握地说，不会错，肯定是他，从他的那双手我就能认出来。下岗女工说，他的手虽然黑但皮肤很细，而且手指细长，看上去像是女人的手。

    这一来校方就无话可说了。这双手竟然属于那个眼镜。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眼镜立刻就被戴上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只猴子似地被警察牵走了。这件事在东海大学引起轩然大波，从学生直到食堂到处都在议论纷纷，说真是想不到的事情，眼镜平时看上去那样文弱老实的一个本份人，给人的感觉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莫明其妙地跑到外面去做出那种拦路抢劫的事来？

    据说眼镜到了公安局，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的做案动机也很快就搞清楚了，竟然只是为了钱。据眼镜自己向警方交待，他正在追求一个女同学，但要追求她是需要钱的，而且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与此同时，他的另一个男同学也正在追求这个女生，那个男同学的父亲是一家合资企业的中方老板，有着雄厚的资金实力，而眼镜的父亲却只是一个下岗的机关小干部，倘若跟人家打起经济仗来显然不在一个量级上。所以，眼镜情急之中才选择了这样一条通往致富的最快捷之路，却也就成为他通向大牢的最快捷之路。

    那一段时间，几乎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在为眼镜扼腕叹息，同时也为当今的人心不古而叹息。但是，吴明的看法却与这些人有所不同。他认为发生这种事很正常，也很自然，不要说眼镜这样的大学生，就是赵强刘童和周一明他们又怎么样？他们为了吃喝玩乐，为了陷害自己，一出手就可以去抢十几万元，眼镜才不过几千元，跟他们相比简直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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