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后来才知道,眼镜为之献身的这个女生叫蔡晶晶。
但蔡晶晶在眼镜出事之后,却丝毫没显出有任何的负疚感,每次来食堂吃饭仍然是亭亭玉立的样子,只是身旁少了半边,只剩下肥头仍然忠心耿耿地跟在身后。
这时蔡晶晶已经改了习惯,总是亲自到吴明的窗口来买饭,哪怕别的窗口没有人,她也宁愿来这边排长队。她买菜时的样子很可爱,总是先将那只很有特色的红搪瓷盆伸进来,跟着那张美丽的面孔也就会出现在他的“屏幕”上。她要先让他看清楚自己,然后才是一声很有特色的带着浓重的美国东部口音的招呼:哈哎!你好,我是蔡晶晶!
据说她是西语系的学生,肥头是数学系,他们都在读大四。
肥头很快就感觉到了什么,再来买菜时,就总带出几分挖苦的神气。有一次他竟然当着蔡晶晶的面故意问吴明,嗨,一份猪肉皮两块五,要买三份,多少钱?
吴明头也不抬地回答说,七块五。
肥头眯起眼,又问,要买五份再退掉一份呢,多少钱?
吴明慢慢抬起头盯着他,没有说话。
肥头咧开肥厚的嘴唇,得意地笑了。
吴明说,食堂的菜卖出去,不能退。
肥头说,能退不能退先不要说,你算不出来了吧?然后就又摇头感慨地说,唉,现在咱们国家总说要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可是怎么还有这样多新一代的文盲呢?
吴明忽然也笑了,对肥头说,你觉得自己读了大学数学系就了不起了吗?
肥头冲他嘿嘿一笑,说,你不觉得我很了不起吗?
吴明盯着肥头的胖脸,突然说,你能算出我的年龄吗?
肥头一脸不屑,嗤地一声说,我是大学生,又不是算命先生!
吴明说,我也不是算命先生,但我能算出你的年龄,你信吗?
肥头愣了一下,瞟一眼旁边的蔡晶晶,又将信将疑地看看他。
吴明说,你把你出生年份的后两位数加上你的年龄,加好了吗?
肥头眨着眼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加好了。
他说,再除以二,然后减去你年龄的二分之一,是多少?
肥头翻起眼皮想了想,说,三十九。
他一笑说,好吧,你的年龄是24岁,对吗?
肥头一下呆住了。
他又说,你怎么会24岁呢?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六岁上学,要这样算你的年龄,大概当初高考时,是考了三次才考上大学的吧?
蔡晶晶立刻在一旁笑起来,说对呀对呀,他当初就是落榜生,考了三次才考上的!
这时肥头已经彻底糊涂了,瞪大两眼看着他问,你是……怎样算出来的?
吴明只是微微一笑说,快把你的猪肉皮端开吧,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2
这一次事后,食堂里的包子偷偷问吴明,他究竟是怎样算出来的。包子这时已对吴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当着女生拿他取笑。他告诉包子,说这一年每个人出生年份的后两位数加上年龄都是102,除以2就是51,再减去年龄的一半肥头说是39,这就说明他减了12,年龄当然也就是24了,其实每一个人的年龄都可以是这样的算法。
吴明很快发现,在眼镜被公安机关抓走以后,蔡晶晶的身边很快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穿得西装革履,看上去显然不是学生。他每次来食堂并不吃饭,总是坐在蔡晶晶的对面一边看着她吃,一边不停地跟她谈话。肥头对这个西服革履的男人显然有些惧怕,每看到他来就自动坐到附近的一张桌上去,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嘴里塞饭一边观察着这边的动静。吴明在为肥头打菜时,没费多大气力就套出了那个男人的底细。
据肥头说,这个男人姓郎,是西语系的老师,不过说老师还不准确,因为他并不懂外语,他只是西语系的团总支书记,学生辅导员。肥头气忿又有些发酸地说,郎辅导这一回可算是逮到机会啦,为了眼镜抢钱的事就这样跟晶晶谈起来没完没了,其实钱又不是晶晶抢的,你跟人家谈得着么。肥头又告诉他,这个郎辅导生活也很坎坷,他两年前结婚,一年前又离了婚,那个跟他结婚又离婚的女人曾经也是他的学生。肥头说,估计当初郎辅导就是像对蔡晶晶这样谈来谈去最后才把那个女生谈回家去的。后来在郎辅导为下一届学生辅导时,有一个整天只玩乐器不学外语的男生,郎辅导就经常把这个男生带回家来耐心辅导,后来渐渐地,就连小师母也参予进了辅导工作,再后来,小师母就反过来被那个男生给辅导了。肥头说,这件事对郎辅导的震动比打击还大,他绝没有想到,那个平时只会拉小提琴一说话都要脸红的男生居然还能干出勾引师母这种轰轰烈烈的事来。但是,小师母毕竟还是义无返顾地跟上这个男生走了。郎辅导在极度震惊和伤心之余,也就只好又开始了新一轮对漂亮女生的辅导工作。肥头在对吴明说这些事时,脸上始终浮着一层幸灾乐祸的神色。
肥头最后又像是有些知己地问吴明,你是刚来这个城市的吧?
吴明看看他,没置可否。
肥头说,这个城市很复杂,尤其大学里,就更复杂了。
吴明问,怎样复杂法?
肥头想一想说,一言难尽,反正外面能有的事,这个学校里都有,有些社会上的企业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也跑到这里来乱伸手,以后日子长了,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3
就是这个郎辅导出现以后,吴明才注意到,蔡晶晶有一只很精致的小手机。
蔡晶晶的这只手机在郎辅导出现以后就经常不断地响起来。即使是打饭或吃饭时,这只手机也会不停地叫。肥头显然对这只手机非常厌恶。吴明曾听到肥头嘟嘟囔囔地给蔡晶晶提意见,说一个大学生,整天弄只手机在身上吱吱地响,影响很不好。
肥头还曾表示,他要给那个郎辅导提一提意见了,整天这样没完没了地给女学生打电话,哪里的辅导员也没有这样做工作的,这简直是对女生的一种骚扰。
但是,肥头的话似乎也并不尽然。一次偶然的机会,吴明发现,蔡晶晶的手机电话并非都是郎辅导打来的。因为即使郎辅导在她身边,那只手机仍会不停地响。
那是一个黄昏,整座城市都沉在浓重的暮气里。当时吴明正蹬着一辆三轮车拉菜回来,走到东海大学附近时,无意中看到了郎辅导和蔡晶晶。他们两人正在街心花园里并肩坐在一条长椅上,当时蔡晶晶的身体已开始向郎辅导那边倾斜。这让吴明很是意外。而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个郎辅导好像还在流泪,他觉得郎辅导做为一个大学里的辅导员,无论跟女生谈话谈到什么程度,也没有流泪的理由,这一下就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于是,他将三轮车停在附近的路边,就来到那条长椅后面不远的地方。他知道这样在背后偷看人家不好,但说不出为什么,他对这个叫蔡晶晶的女孩越来越充满好奇,他想看一看,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郎辅导的举动就更为明确了,突然一下抓住了蔡晶晶的手。
他听到郎辅导激动地说,你放心,你们这一届毕业生确实有去外事单位的指标,当然,目前还在保密阶段,你千万不要透露出去,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的,你放心,我不会看着你毕业以后自己到处去跑工作的。
蔡晶晶说,我是怕……让我回农村去当老师。
吴明更加意外了。他绝没想到,这个蔡晶晶竟然是从农村来的!
他想,在这个蔡晶晶的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农村女孩的痕迹呢?
接着,他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起来,在蔡晶晶说话时,即使是那一声带有浓重美国口音的“哈哎”,如果仔细听,似乎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腔调,听起来怪怪的。
这时郎辅导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再回农村去的,我一定要你在这个城市留下来。
蔡晶晶又像是怕被人家欺负似地,娇滴滴地说,可是,如果系里不同意呢?如果别人搞腐败给系里的哪个领导送了好处呢?你可不是直接分管毕业生的呀!
郎辅导刚毅地笑了笑说,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在西语系工作这几年,还是有一些实力的,真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有把柄攥在我手上,哼,那可就谁都别想舒服了!
郎辅导说到这里,脸上的柔情突然凝住了。
他回头看着蔡晶晶说,你将来……不会背叛我吧?
蔡晶晶嗲声说,什么叫背叛?别说英语,我连汉语都没听说过这个单词呢。
郎辅导说,我不能再容忍女人背叛我,如果有一天你这样做,我会杀了你的!
这时,蔡晶晶就倚身躺在了郎辅导的怀里。
也就在这时,蔡晶晶身上的那只手机电话又吱吱地响起来。其实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这只手机一直在不停地响,它的铃声非常独特,是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的音乐。那样一支优美深情的乐曲被压缩到如此小的一款手机上,声音就显得苍白单调,甚至有些滑稽。郎辅导先还觉得这铃声挺抒情,像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但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
郎辅导皱起眉说,这个人是谁,怎么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蔡晶晶随手掏出手机,轻轻一按就关掉了。
当时吴明就是据此判断出,那个经常给蔡晶晶打电话的人并不是郎辅导。
郎辅导又说,这种款式的摩托罗拉手机肯定不便宜,大概要几千块钱吧?
蔡晶晶说不知道,是别人送她的。
郎辅导立刻问,谁,是谁送你的?
蔡晶晶嗯嗯了几声,嫣然一笑说,一个朋友。
郎辅导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好像又不想说了,低头吭吃了一下,才又抬起头说,一个女学生……拿着这种扎眼的手机,影响不太好,再说,再说……
郎辅导说了几个再说,就不再说下去了。
蔡晶晶却非要追问,再说什么,你说呀,再说什么?
郎辅导这才说,再说……这种手机的款式也太妖艳,像是三陪小姐用的。
蔡晶晶立刻挥着小拳头一边打着郎辅导说,你坏,你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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