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他沉了片刻,对我说,尤利斯奇夜总会的那个案子在当时应该算是一件大案,我记得,惊动了这个城市的很多警察,或许你也听说过。
我摇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他有些不相信,说,你会不知道?
我说,我确实不知道。我告诉他,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仅城里就有六个区,如果再算上周围的郊区和新建的开发区,那就要有十几个,在这样大的一座城市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刑事案件,所以,并不是每一件案子大家都能知道的。
吴明点点头,说好吧,如果你确实不知道,那我就详细给你讲一讲。他说,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如果有一天这个案子能重新审理,我在法庭上也还是会这样说的,我甚至可以为我说的话找出证人,就是那个强哥,这件事他从始至终应该都是很清楚的,在出事时,他也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当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先不要报警,如果惊动警方这件事就不好办了。然后,是他用手机拨打的120。
吴明说,尽管这件事并不复杂,但还是从头说起吧。
他说,先说这案子发生之前的一件事。此前的一天夜里,他刚刚来尤利斯奇夜总会接班,艾红就来值班室里找他。当时艾红一见他就说,她已经答应了。吴明被她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她答应谁了,答应了什么。艾红这才说,她已经答应那个周总,晚上同意坐他的台。艾红说,周总刚刚给她来过电话,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当时她从电话听筒里就能闻到一股从那边传过来的酒气,他好像正在一个什么洗浴中心,声音吭吃吭吃的,显然正被小姐按摩。于是,她就答应了。艾红向他解释说,她这一次答应周总也是有原因的,她的那个弟弟跟她母亲去广东后,一直在那边生活得很不开心,加之南方的气候和生活习惯也不适应,最近就又回来了,所以,她想求一求这个周总,为她弟弟安排一份好一点的工作。
艾红沉了一下,又对吴明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一会儿我进去了,两个小时还没出来,你就往房间里打电话,说老板要找我,这样我就可以借机出来了,这个周总跟这里的老板关系很好,他不会说什么的。当时他听了,立刻提醒她,既然知道这个周一明是什么样的人,最好多加小心。艾红点点头就走了。这时吴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的心里正在计划着,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时机,将周一明单独拦在外面而又不被人发现。
就在这天夜里,到后半夜时,吴明正在值班室里似睡非睡地坐着,忽听外面好像有动静。这动静似乎很轻,但在夜总会里传出的噪杂声音背景下,却能听得很清晰。吴明走出来一看,竟是艾红坐在门口的花坛石栏上。他立刻走过来,发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慢慢抬起头,却并不说话。
他又问她,到底怎么了。
艾红抽泣着说,我……学猫叫了。
她一边这样说着就又将头埋下去,嘤嘤地哭起来。
吴明的心里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也许在别人看来,一个夜总会里的三陪小姐,在做那种事时被客人逼着学几声猫叫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吴明了解艾红,他知道她心里的感受。他看着伤心至极的艾红,自己也感到伤心至极。
2
吴明说,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出乎他的意料。
但是,他说,他绝没有想到艾红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他说,这真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当然,在出事的那天晚上艾红喝了酒,是他和她一起喝的。他们喝酒大约是在夜里十二点左右。当时艾红突然来银河殡葬这边找他。她说,想让他陪她出去喝一喝酒。吴明本想告诉她,他在这时是不能喝酒的,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必须尽快将这边的事安排好,然后去尤利斯奇夜总会那边上夜班。但他并没有这样对她说。他知道,艾红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不好。尽管周一明已经给她弟弟安排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据说很轻闲,薪水也不低,但这些并没能冲淡她的阴郁情绪。所以,他还是立刻锁了大门就和她一起出来。
这天夜里,他们又是在那家街心公园旁边的快餐店里喝的酒。
就在这时,周一明突然打来一个电话。艾红一看是他的电话,原本不想接。但电话一直在不停地响。艾红没办法,就只接了。当时周一明好像在电话里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他在尤利斯奇等艾红,如果她不去,那么他怎样让她弟弟去的那个地方工作就怎样还让他下来。这句话显然是在威胁艾红,而且艾红受到这样的威胁也的确有些害怕了。她对吴明说,她并不是惧怕这个周一明,她在尤利斯奇那种地方什么人都见过,当然不会怕他什么,她说,她担心的是她弟弟的工作。
她这样说罢,就不得不起身回尤利斯奇夜总会去了。
那天夜里,艾红临进去时又是对吴明这样说的,她说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坐这个周一明的台子,她只想进去跟他说一说,或陪他坐一坐,如果她进去一会儿还没有出来,就让吴明往房间里打电话,说老板有事找她。但是这时,吴明已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他这一次不会再让艾红去被迫学猫叫,他不仅想保护这个叫艾红的女孩,同时也觉得已经是时候了,他和周一明的那笔帐也该算一算清楚了。他想,就在这一晚吧。
所以,艾红刚刚进去,他立刻就往那个房间拨通了电话。
吴明曾听艾红说过,周一明每次来尤利斯奇夜总会都是在14914那个房间。这一点很奇怪,按说14914并不是一个吉利数字,不仅不吉利,甚至还带有一些晦气,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要死就要死”,但是周一明的思路却与别人不同。他说在音乐的乐谱上,“4”就是“发”,所以“14914”其实也就是“要发就要发”,因此很吉利。但是这一次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个房间号对于周一明来说并不是“要发就要发”,而真的是“要死就要死”,吴明说,他相信,这真的是一种宿命。
3
还说这个晚上。吴明说,在这个晚上,他给周一明的房间打电话时,接电话的竟然是周一明本人。但不知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还是周一明自己的嗓音发生了变化,他在电话听筒里感觉他的声音很陌生。这个陌生的声音在电话里气咻咻地问,你他妈的什么事?
吴明愣了一下,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陌生的声音说,去把你们老板给我叫来!马上叫来!
尽管吴明觉得这声音陌生,但还是听得出来,是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而且背景里似乎还有艾红哭泣的声音。他立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能想象到艾红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顾不得多想,放下电话就直奔14914房间来。吴明说,他平时只在门口守夜,并不经常到上面来,因此对夜总会里也就不是很熟悉。但是这时,就像有一个人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他竟然径直就来到14914房间。他没有敲门就一头撞进来。这时,他看到艾红光着身子,正被一个男人揪着头发拼命往沙发上按,这男人的嘴里一边嚷着说,叫啊,你给我叫啊!
吴明就是看到这个场面才怒不可遏的。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这几年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愤怒这时终于爆发出来。他朝房间里看了看,准备找一件应手的家伙,不料就在这时,艾红突然大叫一声就朝沙发茶几冲过去,抓起了摆在上面的一只酒瓶子。这是一只干红葡萄酒的瓶子,看上去光亮细长。艾红抓起它朝茶几的边上啪地磕掉瓶底,然后就朝着那个男人扑过去。这时那个男人已经转过身来,正睁大两眼吃惊地看着吴明。他一定是弄不清楚,这个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年轻人究竟是谁。也就在他这样一愣的时间,艾红就已经手持着那只破酒瓶子扑到他的面前。她像是举着一把利刃,就那样猛地向前一扑,又用力一捅,那只破瓶子就捅进了那个男人的胸口。没有人能想像出当时的情景,那只破瓶子深深地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胸口,接着,一股黏稠的鲜血立刻就从瓶口喷射出来,一直喷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同时也有一股血喷到艾红的脸上和身上。艾红没有防备,被这股鲜血喷得踉跄了一下。而此时这个男人由于疼痛,又将身体转了一下,这样一来,那只瓶口里冒出的鲜血也就喷遍了整个房间。这男人好像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胸前的瓶子,又抬起头看看艾红,然后就像一条破口袋似地瘫软下去。那个瓶口渐渐地已不再喷血,许多血沫子像啤酒一样汹涌地流出来。也就在这时,吴明才发现,这个叫周一明的男人竟然长着一副陌生的面孔。
对,吴明点点头说,这个男人并不是他要寻找的那个周一明。
显然,艾红杀死的是另一个与周一明同名同姓的男人。但就在这时,吴明突然冲上去,从那个男人的胸前拔出瓶子,又重新用力地捅进去。
然后,他平静地对艾红说,这个人是我杀死的。
当时吴明这样做,显然是想保护艾红。
他承认说,他确实是想保护她。
但是,他说,事后警方还是没有相信他的话。
吴明说到这里,就慢慢地低下了头。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显然没听懂,睁大眼看着我。
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把责任揽过去吗?
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
我说,刑侦技术是一门很严谨的科学,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唬弄的,接着,我又问他,在法律上有一个著名的概念,叫一个人不能被谋杀两次。
我问,你听说过吗?
他慢慢摇摇头。
我又说,也就是,对尸体的谋杀是不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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