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一些遗憾。我想问一问他,那个叫艾红的女孩后来怎么样了,但张了张嘴,却没有问出口。我想,从吴明讲述的过程看,她显然是属于故意杀人,而且,那个叫周一明的男人很可能已被杀死,所以结果应该可想而知。
可是,吴明说,她这样故意杀人,也是有原因的。
我说,那就是法院的事了,看他们最后如何认定。
吴明似乎已经有些疲倦,不想再说下去了。
我说好吧,天快亮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他忽然抬起头问,你明天,还有没时间吗?
我想了想说,恐怕这几天,都没有时间了。
但是,我得承认,通过这次跟吴明交谈,我已经对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说在我接手这件案子时,只是关心具体案情,那么听了他的这些讲述,我开始对他的这个人以及他过去的经历也有了想深入了解的欲望。我准备将他的卷宗全部找出来,再认真看一看。我想,我肯定还会有一些新的发现。但我究竟想发现什么,或者说,是想寻找什么,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我觉得一定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一连几天都埋头在办公室里翻看卷宗。吴明的卷宗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如果仅从这里边的内容看,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复杂的经历。这天下午快下班时,看守所那边忽然打来电话,说吴明让他们传过话来,还想再跟我聊一聊。我立刻说不行,我的手头正有事。他们说,吴明说了,我与其这样在卷宗里寻找,还不如去听他说一说。我有些奇怪,问看守所的人,他怎么知道我正在看他的卷宗?那边就在电话里笑了,说这个吴明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平时他一声不响地坐在监室里,却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看守所的人又在电话里说,吴明还说,如果我想知道什么,他会毫无保留的全告诉我。
我立刻明白了,吴明很想见我。
我忽然很同情他。他这样渴望向我讲述,甚至可以说是倾诉,可以想见,这些年来,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孤独,他不会也不可能向任何人诉说内心的。想到这里,我就对看守所的人说,好吧,我马上过去。然后收拾起东西,就起身从办公室里出来。
2
在去往看守所的路上,我心里想,我也很想知道吴明后来的事情。
我见到吴明有些意外。他竟然又剃了头。上一次我来时就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开始长起来,这显然不符合看守所的规定。重新剃了光头的吴明看上去很精神。人的外表很奇怪,有头发和没有头发往往会判若两人。但是,看得出来,吴明的心情不太好,目光里似乎有一丝忧郁。我们见面还是在上一次的那间办公室。
他走进来看到我,笑了笑说,你终于来了。
他竟然这样盼望见到我。这让我有些感动。
我问,你……就这样想见到我吗?
他说是啊,我很愿意对你讲我的事。
我说好啊,你讲吧,我当然愿意听。
我这样说,也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我说的是心里话。
我站起身,走到饮水机那里斟了一杯水,端过来放到他的面前。
我说,我相信,现在我已经来了,如果你想说什么,那就说吧。
他看看我,忽然问,你想听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关于宁阳的那个周一明,也就是你一直寻找的那几个人之一,他的事我已在卷宗里查到了,他后来好像是被几个外来的农民工杀死的。
吴明点头,说对,他确实是被几个农民工杀死的。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吴明忽然笑了,看看我,你的卷宗里应该都有。
我说,我想听你说一说,当然,也包括那个叫艾红的女孩。
好吧,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说,我可以讲给你。
吴明说,关于艾红,他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直到现在,他每想起那个女孩仍还感到难过。他曾经想过去看一看她。但最终还是没去。据说她没有被判死刑,她的那个辩护律师很有水平,为她辩出了很多道理。因此,法院最后就采纳了那个律师的意见。
发生这件事以后,吴明就离开了尤利斯奇夜总会,没过多久,也就从银河医院的殡葬服务处辞职出来。幸好他的手头已有了一点积蓄,所以,他就暂时没再出去工作。他想认真地考虑一下,后面的事情该怎样去做。他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已经初步掌握了周一明每天的活动规律。也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看到公交公司的一份招聘广告。吴明说,他这几年已经学会了开车,而且早在和丁丽在一起时,就已考取了驾照。
于是,他就想去公交公司碰一碰运气。
3
吴明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去公交公司应聘竟然很顺利。
按公交公司的有关规定,对开公交车的司机有着严格的要求,不仅要有十年以上驾龄,身体的各方面也要符合条件。但在那一次应聘的人中,符合这些条件的并不多,真有十年以上驾龄的其他条件又不具备,不是身体健康有问题就是视力不合格。所以,吴明就这样被招进去,做了一个为人家替班的临时司机。不过他的运气很好。他进公司没多久,一个司机突然生了病,接着就辞职了。于是,他很快就成为一名正式的司机。
吴明说到这里,沉了一下。
然后,他告诉我,事情是出在不久以后的一个晚上。
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那场雨的确很大,好像把天捅破了,雨水夹裹着哗哗的流淌声如同瀑布一样泼洒下来,在路面上汇聚成汹涌的水流。当时吴明感觉,他驾驶的这辆公交车就像一条船,在路面上漂浮着。车灯前面只有密集的雨线,再往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开车更要小心谨慎,因为此时为了排水及时,那些市政工人往往会将马路上的排水井盖全部打开,汽车不小心开过去,车轮就会陷在里面。在这样的雨夜汽车一旦抛锚,那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当时车厢里乘客很少,光线也很昏暗,所以,后来在警方向他调查时,他说,从右上方的后视镜里根本无法看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
出事是在白水桥。在白水桥车站上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似乎病得很重,他穿一件棕绿色的帆布雨衣,是被另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架上车的,他的两条腿给人的感觉就像两根木棍,似乎很直,也很僵硬,碰到车门的脚踏板上还发出咚咚的声音。吴明说,他就是听到了这个声音,才冲着后视镜提醒那三个人,说小心一点,脚下有水,不要滑倒。
吴明后来对调查此事的警察说,就在这三个人来到车上时,恰好对面有一辆公交车驶过,车灯一闪,他看到了中间那个人的面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他的脸,因为他的脸上戴了一个很大的口罩,而且还戴了一副墨镜,这样一来就将面孔严严实实地遮起来。吴明对警察说,当时他还在想,这样黑的夜,又下着这样大的雨,这个人戴口罩也就罢了,还戴着一副墨镜,他是不是患了什么病?接着他就断定了,这个人一定有病。因为他发现,那两个人在将他安置到座位上时,还为他收拢了一下双脚,而那个人的反应则很漠然,依旧高昂着头,似乎任由这两个人摆布。于是,吴明就有意点了一脚刹车,这样一来车也就更加平稳了。这中间车子曾又停过两次,但吴明说,在他的印象中没有乘客下车,也没有乘客上车。这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雨点打在前面风档玻璃上的声音和汽车行驶在水里的哗哗声。吴明抬头看了一下车上的电子表,按运营设计时间已经晚点,于是就头也不回地冲后面车厢里说,后几站还有没有下车的,如果没有就要直接开去终点站了。
车上没有回音,好像乘客都在打瞌睡。
嗯,吴明自言自语地哼一声,说好吧。
然后,他就把车直接朝终点站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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