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说,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有一些细节他仍还记得。
在那个晚上,他将汽车开到花园街终点站时刚好是22点38分。他特意在行车时间表上做了记录。他驾驶的是168路公交车。按规定,最后一班的发车时间是21点5分,设计运行时间为75分钟,因此,他应该是晚点了18分钟。当他将车开来终点站,关上后面的车厢门,从驾驶室上跳下来时,似乎感觉出有些异样,但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又说不出来。当然,他说,他后来还是明白了,车上没有下人。在他的印象里,那三个从白水桥上来的乘客应该还没有下车,而自己后来又只停过一次车,如果是这样,在终点站为什么没有人下车呢。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他想,当时雨很大,即使有人下车他也未必能看到。
于是他就关好车门,然后冒着雨匆匆地回了休息室。
接着,就出事了。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两个清洁女工。这两个女工也是新招进来的。当时这个城市正在搞绿化,抓环境卫生,据说还要向全国申报“文明卫生城市”。街上的公交汽车是城市的名片,自然更要注意形象,所以各路公交车就都按要求设了专职的清洁工人。在这个下着大雨的深夜,这两个清洁女工来到吴明这辆车的跟前,打开车厢门,准备上去做全天的最后一次卫生。车厢里很黑,其中一个胖一些的女工朝车上看了看,就对另一个瘦一些的说,下着这样大的雨,又这样黑,要不就明天再干吧。
瘦一些的立刻表示不同意。
瘦女工说,明天一早这辆车要发第一班,如果脏着出去,被调度看见了咱们的饭碗可就又要砸了。瘦女工说着又问一句,你不怕再丢了工作吗?
胖女工立刻就不再说话了。她们一边这样说着话就相继上了车。车厢里的光线的确很暗,一切都看不清楚。最先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的是胖女工。事后这个胖女工说,以往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乘客由于白天工作太疲惫了,或是喝多了酒,行车时睡着了直到开来总站还浑然不知。于是她就走上前去想唤醒这个人。这个人穿着一件很大的帆布雨衣,将全身包裹得很严,头微微低垂着,似乎仍在磕睡,只是静静的没有酣声。
胖女工过来推了推他,说哎,这位先生,到站了,你回家去睡吧。
但这个人似乎没听见,仍然默默地垂着头。
这时胖女工发觉,事情好像没有这样简单。
她回头对瘦女工嘟囔着说,真麻烦,遇上一个喝多的,看来今晚又要折腾一气了。
瘦女工已经看到了,也叹一口气说,是啊,碰上这种事最要命,不知他是什么人,又说不清住在哪里,咱总不能把他扔在街上,可下着这样大的雨,又能把他怎么办呢。
瘦女工一边说着就走过来。这时胖女工已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把手放到这个人的额头上,轻轻往后一推。直到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个人是戴着口罩和墨镜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这样的一副面孔让人看了立刻感到浑身一紧。
胖女工不由自主地朝后倒退了一步,回头对瘦女工说,你……快来帮我一下。
唐女工颤抖着声音问,怎样……帮你?
胖女工说,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瘦女工就走过来,伸手将这个人的雨帽摘下,又拿下墨镜,打开口罩,于是,她和胖女工就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这张脸毫无生气,双眼紧闭,嘴微微张开。显然,这是一具死尸的脸。两个女工立刻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尖叫。事后她们说,尽管人在死了和睡觉时都闭着眼,但绝不是一回事,这种死人的脸是很难看的,说不出来的难看。
2
吴明说,那一晚在车站里,最先听到那两个女工尖叫声的是调度员。调度员姓陈。当时陈调度正在整理一天的行车记录,做着下班前的一应准备。他听到两个清洁女工的尖叫声立刻意识到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连伞也没顾上拿就从调度室里冒雨跑出来。这时两个清洁女工已从车上连滚带爬地跌下来。她们一见到陈调度就用手指着车厢里。
胖女工说,人……车上还有……一个人。
陈调度一听没好气地说,有人怎么了?
瘦女工说,他……还坐在车上……
陈调度说,你们让他下车不就行了,这点事也要大惊小怪吗。
但他说到这里,好像已从这两个清洁女工的神情看出不是这么回事。他朝车厢里张望了一下,略一迟疑,然后就抬腿蹬上车去。那个角落里的乘客这时已经歪倒在座椅上,两根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耷拉在座椅下面,从姿态看上去显然是一具尸体。陈调度只觉浑身的汗毛立刻都竖起来。事后他说,在他十几年的工作经历中,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这时有几个还没下班的司机也都闻迅跑出来,撑着伞,挤在车门争相朝上看着。
陈调度毕竟是一个有经验的老调度,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先到前面的驾驶室去打开车厢灯,然后回头向车下吩咐说,都不要上来,保持现场,马上去打110报警。
警方赶来现场时,雨已经小下来,只还有一些细细的雨丝在空气中飘浮着。
警车上的警灯威严地一闪一闪,在雨中显得格外鲜艳。接报赶来的一共是六个警察。他们都显得训练有素,而且分工明确,有检查尸体的,有负责拍照的,还有勘察现场的。一个年轻的警官专门负责调查询问,旁边有一个女警员飞快地做着笔录。这个年轻的警官自我介绍说,他姓李。李警官先听陈调度对案情做了简单介绍,然后问,车站现在有几个人。
陈调度想了一下,说管理人员和做辅助性工作的工人,一共六个人吧。
李警官说,如果加上司机呢?
陈调度说,加上司机有十二个吧。
李警官点点头,说好吧,让他们都留下。
然后,李警官对这些人逐一展开了调查。
3
首先要调查的当然是吴明。
陈调度告诉李警官,吴明就是这辆出事公交车的司机,而就在刚才,也是他把这辆车开回来的。李警官听了立刻点点头,说好吧,那就从这个司机入手吧。但陈调度去调度室和司机休息室找了一遭,最后发现,吴明正在车站外面的一个角落里。吴明告诉陈调度,他长这样大还从没见过死人,所以刚才在车上一看到那具尸体,立刻想呕,然后就跑到墙边不停地吐起来。陈调度看看吴明的脸色,有些将信将疑。但李警官听了对陈调度说,这种生理反应是正常的,一般的人看见尸体,都会感觉不太舒服,况且这具尸体又这样难看。
这具尸体的表情的确很难看。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很大,嘴微微张开着,吐出一截暗红色的舌头,看上去似乎是故意冲人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李警官看了吴明的样子,想了想,让他先坐到一边去安静一下,然后就让陈调度把那两个清洁女工叫过来。
这时胖女工已经抖成一团,她告诉李警官,这个人确实是她先发现的,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一个死人,当时她还以为他只是一个醉鬼,所以才过去推了推,还动手把他脸上的口罩和墨镜都摘下来,可没想到,看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副吓人的怪样子。
胖女工说,如果她知道这是一个死人,她是绝不会去碰他的。
李警官问,我并没有说他是死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呢?
胖女工立刻表情夸张地说,活人?活人能是这个样子吗?
李警官点点头,就没再问下去。
接着,又把那个瘦女工叫过来。
瘦女工的胆子显然大一些,说话也比较平静。她告诉李警官,车上的这个人死前应该是喝了酒的。李警官感到奇怪,说为什么,连我们判断喝没喝酒都要借助仪器化验血液,你怎么就这样肯定?瘦女工就笑了,她告诉李警官,因为她过去的丈夫也喝酒,所以她对这种味道是很熟悉的。她又说,男人喝一点酒,喝多了酒或是喝醉了酒,在这三种情况下味道应该是不一样的,喝一点酒的气味一般闻不到,只有那种对酒精十分敏感的人才能感觉出来,它只是一种淡淡的酒香,而喝多了酒味就很熏人了,这时气味虽然已不太好闻,但还能勉强让人接受,而一旦醉酒,那就是一身酒气了,这种气味不仅噎人,而且令人作呕。
瘦女工经验丰富地说,这个人,就应该属于这种情况。
李警官嗯一声,表示出很同意这个瘦女工的分析。
瘦女工又说,还有,这个人很可能是被勒死的。
李警官又是一愣。这显然已涉及到定性问题。如果死者真是被勒死的,那么就应该是一起凶杀案件了。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被勒死的呢?
瘦女工凄然一笑,看看李警官说,我就是知道。
李警官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他说,请你说得再详细一些。
瘦女工沉一下说,我的丈夫……
她又沉了沉,说,他当初……就是这样的表情。
李警官问,你丈夫?你丈夫怎么回事?
他是上吊死的,瘦女工说,那时他已丢了工作,就经常喝酒,然后在家里发脾气,后来越喝越多,一天夜里喝糊涂了,就把自己吊在门框上了。
李警官沉默了一下,说好吧,你们可以回去了,后面如果有什么事,可能还会找你们。两个女人点点头,又回头看看陈调度。陈调度也挥挥手说,走吧,回去休息吧。
这时李警官就来到吴明的面前,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吴明点点头,说可以了。
李警官说,好吧。
他说着又看一眼身边的女警员,示意她做好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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