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是在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吴明还遇到了另外一件事。

    吴明说，他在事后想，发生这样的事也是在所难免。一个人想自作聪明不容易，但如果想装得无知，同样也很难。他在那个下午将公司里的垃圾清扫干净，又将楼道用拖布拖净之后，看看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就准备下班回去了。他从楼梯下来走到前厅时，无意中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正在服务台的跟前说着什么。那个站在服务台里的小姐整天将自己打扮得像一个空姐，一张白皙的脸上涂着玫瑰红色的眼影和紫罗兰色的唇膏，看上去就如同一朵鲜花绽放，这时她却早已被那两个外国人说糊涂了，只是不停地眨着两眼，瞪着他们。吴明却已在旁边听懂了。吴明在宁阳一中读书时，曾获过全校英语口语第一名，在整个宁阳县也拿过名次。那时父亲对他的口语训练要求很严格，甚至不惜从全家的生活费里挤出钱来为他购买录音磁带。所以，他的口语也就具有相当水平。他听出这两个外国人说的是英语，他们显然是来公司办什么事的，问这个服务台的小姐，老板在不在。

    那个男的说，想请服务台的小姐帮助联系一下。

    女的说，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马上见到老板。

    当时吴明听了，不假思索就走上前去，用英语告诉他们，今天是星期天，这个时候老板一般是不到公司来的。那两个外国人一听有人用英语说话，立刻高兴起来，但一听说公司老板不在，连忙又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跟他联系。

    他就将他们的意思翻译给那个服务台小姐。

    服务台小姐这才如梦方醒，立刻飞一般地去跟公司老板联系了。

    这一次事后，吴明很快就感到后悔了。丁丽曾经告诫过他，在这样的企业里打工，有两句口诀是要牢牢记在心里的，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是与自己无关的事，多一点也不要干，同样与自己无关的话，也多一句都不要说。丁丽说，你知道哪句话因为多说了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呢？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违反了这里的游戏规则。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身份。他在这家公司里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勤杂工，一个从外地来的勤杂工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这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他此时最不希望的就是引起别人对自己的注意。

    吴明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当时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说英语了，所以才有些情不自禁。

    2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公司老板突然把吴明叫到办公室。

    公司老板姓林，是一个很帅气的中年男人，脸上永远没有丝毫的表情。林老板坐在班台后面，手里转着一支笔，不动声色地看着吴明走进来，示意让他坐在自己面前。

    然后，他问，你就是那个吴明？

    吴明点点头，说是，我是吴明。

    林老板问，你过去，究竟是干什么的？

    吴明很礼貌地回答，我来公司之前，已经填过登记表了。

    林老板笑了笑，温和地说，你的登记表我已经找出来看过了，你是从宁阳来的，可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要说从那样的县城来，就是在城市里也不一定都能跟外国人用英语会话，而且，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好像也不是只做勤杂工的那种人。

    吴明也笑了，说，我来城里打工，只是为了挣一口饭吃。

    林老板眯起一只眼笑笑说，我虽然是一个外籍华人，但过去的经历，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要论见识，我多少还算有一点，我看你，绝不像个一般的打工仔。

    吴明低下头，只说了一句，谢谢老板的夸奖。就再也不说话了。

    林老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

    接下来没过几天，那个服务台的小姐就被公司辞退了。又没过多久，吴明被公司告知，以后不要再做勤杂工的工作，公司已经决定，调他去公关部做内勤。

    3

    吴明被公司安排了这样的工作并没觉得高兴。相反，他感到有些不安。那个星期天的事公司里的很多人都在议论。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

    一天中午，办公室的其他的人都去吃饭了，他趁这个机会将房间清理了一下，然后又整理一堆散乱的文件。就在这时，丁丽忽然探进头来。她看看屋里没人，就笑着进来说，好啊好啊，工作这样积极啊，连午饭都不吃了？

    他抬头冲她笑笑说，马上就完事了。

    丁丽说，你可要小心了呀！

    他一愣问，小心什么？

    丁丽说，你知道公司里的人都在怎样议论你吗？

    他说不知道，在公司里，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

    丁丽说，人家可都认识你啊，说你是个冷面杀手呢。

    他听了一惊，但立刻又镇定了一下问，什么……冷面杀手？

    丁丽一下笑起来，说，现在公司里的人都在背地议论，说别看你只是从小县城来的，过去说不定是干什么的呢，以后可千万要躲你远点儿，谁要是跟你碰到一起，肯定得倒霉，即使不被老板炒了鱿鱼也得降职降薪！

    丁丽这样说着，就格格地笑起来。

    吴明这才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也随着笑笑说，没那么严重吧？

    丁丽说，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在公司里已经成了神秘人物啦！

    丁丽告诉他，说公司里有两个年轻的女员工甚至为他打了睹，一个说他大概是个大学生，因为什么意外原因才离开了学校，另一个则说他大概是县里的什么人物，或者家里有什么特殊背景，由于惹了什么麻烦，才从家里跑到外面来。

    丁丽说，他们根据你脸上和手上的伤疤，还猜你大概杀了人呢。

    丁丽一边这样说着，忍不住就又大笑起来。

    他直到此时才真正感到紧张起来。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危险。其实自从那天遇到素芸，他一直都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尽量缩小目标，千万不要将周围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但这一次他还是松懈了。人一松懈，难免就会出现纰漏。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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